2056年12月23日。晚上19时。

加瓦曼蒂阿尔伯塔省埃德蒙顿。

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临时营地。

一步入学校礼堂,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经过两天的奋战,宁恩的攻势是被暂时击退了。

作为代价,就是遍布整个礼堂各个角落的伤员。

或是头破血流;

或是肠穿肚烂;

或是残肢断臂。

在微弱的烛光映衬下,惨叫、哀嚎、恸哭编织而成的旋律,刺激着鼓膜,一刻不曾停歇。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地狱的话,一定跟这里没有多大的区别吧?

虽然在名义上守备司令部是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坚强的后盾,但事到如今,战局糜烂到这种地步,正规军都自顾不暇,又怎能指望他们会真的给什么援助。

且不论手术器械,就连最基本的酒精、纱布、绷带等医疗用品的供给都无法保障,以至于医疗班的学生不得不用肮脏的布条和融化的雪水来为伤员清理包扎伤口。

这一次的攻防战是以人类一方的胜利告终,但居高不下的伤亡率对原本低迷的士气来说,无疑是另一次沉重的打击。

自不用说被伤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同袍,从四肢健全的学生们的双眸之中,米娅能看到的,也只有死去一般的呆滞目光。

因为……根本看不到希望在哪里。

难民们又一次聚集在营地门口。

目的并非是为歌颂树不子在前线如何浴血奋战、如何不畏牺牲,而是静静等待——

毕竟在他们看来,树不子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既然国家在他们身上投入如此大量的资金,就必然不会做亏本买卖,眼睁睁看着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全军覆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直升机编队降落在这个地方,自己就能趁乱混入大批伤员中逃出生天。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妄想产物而已。

没人会来救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

两天以后,学园的储备将宣布告罄。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就必须顶着饥饿、寒冷与伤病这三重“大山”继续战斗……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为止。

这些,才是现实。

如果明天需要面对的战争烈度与今天相持平的话,自己一定会步艾芙琳的后尘吧……

米娅突然觉得,能像艾芙琳一样早点解脱的话,说不定会更加轻松一点。

尽管特洛伊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依旧锲而不舍地在伤员里寻觅已死之人的身影。

也许是太过专注手头上的工作,由始至终,特洛伊都没能察觉到旁人向他投去的怨恨目光。

其中怨念最为沉重的一道视线,来自于——

“艾、艾芙琳……”

难以置信。

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米娅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但伫立在礼堂门口的身影并没有因此消失不见。

“艾芙琳,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没什么事吧?”

除了覆盖在人工肌肉强化套装上的积雪以外,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然而,从她眼眸中透出的,却是比外面风雪更为冰冷的目光。

“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圣母呢?”

“诶?”

诅咒般的低语,仍未停下。

“明明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种鬼地方,你还真有脸凑上来嘘寒问暖啊?”

“不、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

“又是因为要跟你的‘大英雄’一起拯救世界对不对?为了拯救那些把我们当成杀人狂拼命落井下石的刁民而对自己的同伴弃之不顾,你们还真是大公无私啊!”

一瞬间,艾芙琳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就连礼堂中回荡的各种哀嚎、惨叫都被她的叫嚣一并淹没。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站在礼堂门口的两人身上。

在经历短暂的沉默后,就像是乞求对方原谅般,米娅小心翼翼地说道: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吗?”

“没办法的事情?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快死掉,好赶紧挪出位置给你这只狐狸精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亲爱的‘大英雄’先生在宿舍里干了些什么!”

此言一出,米娅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不堪。

久违的罪恶感再度油然而生。

不仅仅是因为昨天把艾芙琳一个人丢在遍布宁恩的前线不管这件事,还有……自己无理取闹式的“插足”。

事到如今,东窗事发,苦果是自己一手酿成的,米娅唯有默默咽下。

但她绝对不会想到——

“正好,今天人都到齐了,我们就来个‘开诚布公’好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你们在外面跟宁恩拼死拼活的时候,你们最敬爱的学生会会长正背着女朋友、忙着跟书记在宿舍里干某些见不得光的‘苟且之事’呢~”

艾芙琳会以这种方式将这个本应属于他们三个人之间的隐私问题公之于众。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

“顺便再告诉大家一个更加劲爆的‘大新闻’——按照原计划,我们本来只要在埃德蒙顿坚守25天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这里回家过圣诞节了……结果,就因为你们尊敬的学生会长特洛伊·亚当斯先生那个什么‘我要拯救世界’的狗屁理想,我们被迫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给难民陪葬!”

顿时,学生一片哗然。

“骗人的吧……”

“原来只要在这里呆上25天就好了吗……”

“我们明明可以一早就回家的……为什么不给我们回家啊?”

“那之前牺牲的人……岂不是等于白白送命了吗?”

“我们留在这里拼死拼活的意义何在……”

“这是真的吗,会长……”

“亚当斯,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不是这样子,请大家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如果不能在这里澄清事实的话,仅存的一点士气也会就此分崩离析。

可事实……又是什么呢?

难道艾芙琳所说的,就不是事实吗?

等等……

问题是特洛伊的计划,艾芙琳又是从什么地方听回来的呢?

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应该只有自己跟特洛伊才对。

难道说……特洛伊与自己第一次接吻的当天,她就一直在宿舍外面偷听?

但既然这么早就掌握了这一张“王牌”,又为何要在现在才扔出来呢?

达米恩·威廉姆斯就不值得她动用这张“王牌”去救吗?

还是说……在不久之前,才有什么人向她泄漏了这个秘密。

越是深入思考,米娅就越感到毛骨悚然。

面对愿意向她投来信任目光的同学们,她狼狈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你不是要解释吗?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哪里说错了啊?”

艾芙琳这句充满恶意的反问,逼得她更说不出话来。

正当米娅绞尽脑汁试图说点什么反驳时,特洛伊轻轻地搭住了她的肩膀。

“米娅,我们走吧。”

不顾向自己投来的视线是何等的险恶,特洛伊一脸平静地说道: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

即便是不愿意承认,但特洛伊说的……无疑是事实。

只要随便扫上一眼,都能明白自己和特洛伊已经被完全孤立了。

所有人都站到了艾芙琳那边。

光凭区区两个人的力量……今后又该怎么战斗?

米娅毫无头绪。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作为安慰,特洛伊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脑袋。

“抱歉,米娅……又让你受委屈了。”

尽管身为安慰者的少年,他的眼圈也红了起来,却还要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怎么样?如果觉得坚持不下去的话,我可以一个人揽下所有罪名,表示你就是一个不明真相的胁从者而已,并没有干什么坏事,想必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一个女生,之后想逃跑还是想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我不会对你的决定说三道四,更不会把你怎么样……”

米娅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正如特洛伊所说的一样,只要跟他划清界线,接下来要逃出埃德蒙顿,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

“小伊,你知道‘十二月党人’吗?”

“知道是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他们?”

话题的转变,令少年有点无所适从。

“因为他们跟你一样,都是理想主义者。”

米娅继续娓娓道来:

“他们都是来自上层社会的贵族军官,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为了贫苦大众而不惜对他们的效忠对象沙皇拔刀相向,虽说这场革命最后以失败告终,但也是虽败犹荣。”

“就在革命失败以后,十二月党人的贵族妻子们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和丈夫断绝关系,继续留在圣彼得堡过酒池肉林的奢靡生活,要么放弃贵族身份,陪同作为政治犯的丈夫们前往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迈向生死未卜的明天。在这场看似如此艰难的抉择中,这群柔弱的女性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们抛起了自己的财富、名誉、地位与人脉,只为与丈夫共同进退,当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些弱不禁风的女性会被历史铭记,在今天成为英雄主义的图腾。”

话到此处,米娅的嘴角描绘出凄楚的弧度。

“所以说,我很荣幸能成为‘十二月党人’的妻子。”

面对少年“是”与“否”的问题,少女并没有直接回答。

但她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却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你要跟我前往‘西伯利亚’的话……就只有‘至死方休’这条路可以走了。”

用这么逗趣的说法阐述预料之中的结局,更凸显出残酷的意味。

“可是就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埃德蒙顿和这一百多万难民,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是救不了这么多人,不过——”

特洛伊接下来的回答,却出乎少女的意料。

“我们可以为其他面临宁恩侵略的城市拖延时间……你想想看,只要我们多坚持一天,多杀一点宁恩,见我们这么顽强,就必然会有更多的宁恩往我们这边杀过来,就能减轻它们进攻其他城市的可能,其他城市就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布防或者组织难民撤退,就能救更多的孩子,就能避免埃德蒙顿今天的悲剧重演……这不是也挺好吗?”

特洛伊说得没错。

只要埃德蒙顿的抵抗旗帜还没倒下,宁恩就不可能有空去觊觎更多的猎物。

这种想法也许跟“舍身饲虎”的愚行没什么两样,但也证明了特洛伊之前选择继续留在埃德蒙顿坚守这个决定并非率性而为。

无论是哪一场战斗,都有它的意义。

既然如此——

“我说过的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米娅……你可要想清楚,迈出了这一步,就真的没的回头路可以走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丈夫有什么想法,当妻子的当然要支持……更何况,丈夫本来就没做错什么。”

“呵,你这个总统候选人不是很讨厌这种性别歧视的说法的吗?”

“比起总统,我现在更想当一个全力支持自己丈夫事业的妻子~当个‘第一夫人’,不是也挺不错的嘛?”

少女瘦削的脸上所浮现出的疲倦笑颜,不再耀眼。

可在特洛伊眼中,此刻米娅的笑容,远比夏花来得灿烂。

“诶……早知如此,就应该买颗戒指傍身,这样就能随时随地向你求婚了……”

“我也等不到你买钻戒给我了,所以说啊——”

米娅笑得更加灿烂了。

“反正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了……那就干脆让我们死在同一个地方好了。”

因为跟“你”并肩作战的每一天,都是共赴黄泉的良辰吉日。

……

2056年12月24日。上午6时。

加瓦曼蒂阿尔伯塔省埃德蒙顿。

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临时营地。

坦白说,在艾芙琳主动挑起矛盾以后,特洛伊和米娅不约而同地对军械库的安保问题表示极大的忧虑,唯恐会有学生抢夺枪支、发动哗变。

尽管负责安保工作的风纪委员在立场上并未对特洛伊与艾芙琳之间的冲突表现出明显的偏颇,十年如一日地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然而这重保险,仍不能叫特洛伊和米娅完全放下心来。

结果,两人几乎一个晚上都没合眼,却始终没听到料想中的枪响。

太过在意哗变问题,一早出门领取装备时,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学生们的目光。

奇怪的是……昨天明明发生了那种事,今天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却依然如故,不要说向两人投来怨恨的视线,有人甚至还主动上前打招呼。

气氛轻松得有点异乎寻常,简直就像是昨天艾芙琳不曾说过那番话一样。

大家能好好相处、团结一致、共同御敌的话,自然是最理想的结局。

之前任凭特洛伊作出再怎么多的努力,都无法做到完全消除学生之间的不同声音,现在却突然告诉他像是这种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其实得到毫不费工夫,要说一点疑心都没有,肯定是自欺欺人。

这一幕光景,叫米娅感受到某种强烈的违和感。

今天她所遭遇的一切……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样子。

不过既然对方选择按兵不动,这边当然也要尽量避免释放不友好的信号。

交换一下眼色以后,特洛伊和米娅达成了共识:

只要像平常一样行动就好了。

偏偏是就在两人刚刚踏进军械库大门的时候,艾芙琳就像是守株待兔般闪了出来。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不再是昨天那个歇斯底里的泼妇,而是笑容满面的少女。

“哟,早上好啊~”

并非是为讽刺对手而勾起的冷笑,而是发自内心、为自己在这里遇到两人感到高兴的纯真笑颜。

她笑得是如此开心,就像是先前彼此之间发生的一切不愉快突然全部一笔勾销了一样。

艾芙琳的突然转变,足以构成提高警惕的理由。

可一想到曾经的挚友能重新对自己展露笑容——

“早上好,艾芙琳……”

“什么啊,干嘛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米娅你就不怕长鱼尾纹吗?”

她还十分亲昵地用手肘戳了戳自己的肚子……

“让我猜猜~你该不会还在想昨天的事吧?”

“抱歉,艾芙琳……”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就跟我说‘抱歉’啦?再说——”

艾芙琳垂下视线,向两人浅浅地鞠了一躬。

“真正要道歉的人,是我才对……真的非常抱歉,我已经好好反省过了,昨晚都怪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种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来,请允许我向二位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如果你们不原谅我的话,我就不抬起头来。”

“呜……不要这么说,艾芙琳……不光是你的错,我们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情急之下,米娅也顾不上这么多疑问,连忙将少女扶了起来。

“也就是说,米娅……你愿意原谅我咯?”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吧?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不是吗?”

“米娅……”

看着艾芙琳泫然欲泣的模样,米娅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不正是自己认识的“艾芙琳·加菲尔德”吗?

之前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要深究起来的话,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将心比心,如果换作被抛下的人是自己,要说对抛弃自己的特洛伊和艾芙琳一点怨恨都没有,米娅自认无法做到。

这么看来的话,昨晚的对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机会。

把憋在肚子里的火一次性发完后,人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关于自己在艾芙琳与特洛伊中间强插一脚这件事……也有必要找时间跟她好好聊聊。

既然艾芙琳仍然把自己当作朋友的话,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对吧?

然而——

“说起来……从刚才开始,特洛伊就站在边上一声不吭呢……该不会还对我昨天说过的话耿耿于怀吧?”

“艾芙琳,你这么跟我们套近乎,是还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吧?有话直说就是了,没必要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道理是如此,可当特洛伊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时,米娅赶忙拉住他的衣袖,脸色煞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小伊,艾芙琳可是我们的朋友欸,就算之前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好,她现在已经好好反省了,没必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吧?”

特洛伊冷淡的语气,并未因米娅的劝说而改变。

反观艾芙琳依旧是笑脸盈盈的模样。

“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米娅,特洛伊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嘛,我早就习惯了……不过,他刚才猜错了一点——我并不是有什么话想跟你们说啦,只是昨天碰巧遇到了一个‘老朋友’,是她救了我一命,她也正好想跟你们见一见面。”

旋即,一把熟悉的嗓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好久不见,哥哥、米娅姐姐~”

出现在视野一隅的,是一位身着野战制服的少女身姿。

一瞬间,特洛伊和米娅都不约而同陷入哑然。

因为对他们而言,少女的面容,实在太过熟悉了。

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下,少年只能呆呆地注视着少女——

微卷的浅黄色长发、翠绿色的瞳孔、爽朗的笑容……还有自己亲手送给她的白色发箍。

这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容特洛伊来得及询问什么,少女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吐了下舌头。

“啊,不好意思,因为有两个月没跟哥哥和米娅姐姐见面了,一见到你们两个安然无恙,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不过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还是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莎拉·亚当斯,现暂时担任休斯敦圣瓦尔基里学园学生会代理会长,隶属联邦陆军第207特务大队,初次……哎呀,我们也不是初次见面了……总而言之,但愿在接下来的作战行动中,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莎、莎拉?”

米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双手颤抖着伸向少女,就像是唯恐少女的身影会因为自己的鲁莽举动而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但是……没有消失。

从掌心传来的,是跟自己一样的37℃体温。

也就是说——

“我不是在做梦吗?你……真的是莎拉?”

“如假包换~”

终于,米娅一把将名为“莎拉”的少女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喜极而泣。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真的是,米娅姐姐,你抱得太紧了啦,人家都要窒息了~”

“对、对不起,因为我太高兴了……我从来没想过能再跟你见面……”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特洛伊跟我说,你在圣约翰的时候就已经——”

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当事人面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米娅连忙把到嘴边的话给重新咽到肚子里去,改口道: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只要你没事,就什么都好。”

接着,米娅才发觉从刚才开始,特洛伊就一直保持沉默。

按理来说,能与本应该是已死之人的妹妹重新见面,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可是——

“特洛伊……你怎么了?”

从特洛伊双眸中透露出,却是与之大相径庭的感情——

“哥哥!”

尽管莎拉以非常猛的势头飞扑到少年的怀中,他却依然如磐石般不为所动。

“这两个月以来,我一直都好想跟哥哥见面……无时无刻不想跟哥哥见面……”

仿佛要将兄妹俩两个月没见面的份一次性补回来一样,莎拉努力让彼此的身体紧挨在一起。

“得知哥哥还在埃德蒙顿奋战的消息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本来我还担心在我赶来埃德蒙顿的途中,哥哥这边会发生什么意外……但就在今天……终于跟哥哥见到面了。”

“我明白了。莎拉,你先离开我一下。”

“诶?为什么……我跟哥哥可是两个月没见过面了?”

话虽如此,莎拉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手。

为什么……特洛伊会对莎拉的态度突然间变得这么不近人情呢?

米娅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的印象中,世界上不存在比特洛伊更宠爱莎拉的人了。

难不成……是因为——

“哥哥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确实。

换作是米娅,要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跟海伦娜、瑞贝卡和阿什莉这三个妹妹搂搂抱抱,多少有点难为情的感觉。

平时的话,被妹妹莎拉这么一捉弄,想必特洛伊肯定会脸红脖子粗地反驳一句“你在说什么傻话呢,笨蛋!”。

然而,米娅终究是没能等来特洛伊这句招牌台词。

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方寸大乱,而是继续以混杂着某种感情的冰冷目光审视着莎拉。

仿佛站在他面前,并非他的亲生妹妹,而是……犯人。

米娅终于明白了,这种感情的正体……是愤怒。

“莎拉,你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诶?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哥哥你想说什么……”

“好,那我就不妨更直截了当一点问你吧——”

怒火的光焰,在他的双瞳深处熊熊燃烧。

“你·是·怎·么·逃·出·圣·约·翰·的?”

一瞬间,特洛伊只觉得脖子一阵凉意。

随之袭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视野模糊。

四肢无力。

两眼一黑之前,他拼尽全力保持头脑清醒,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

同样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的米娅;

露出恶意微笑的莎拉与艾芙琳;

还有……当日被屠夫推倒的那名女学生。

她正拿着空空如也的无针注射器,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会、会长,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