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反正具体是什么原理我也不太清楚啦,听他们说只要拔掉插梢扔到树不子身边,他们就会立马变成普通人,哪怕是初次上阵的菜鸟,都能轻松干掉他们,不过这玩意的有效时间只有十分钟……”
然而,这短短的十分钟却足以击溃树不子的意志。
试想一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你会有何反应?
就像是不幸的格里高利[1]一样忧郁、不安、烦恼?
“大甲虫”之于格里高利,“泯然众人”之于树不子。
不同的是,面对巴萨耶夫的荷枪实弹,树不子连忧郁、不安、烦恼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在转瞬之间溃不成军,彻底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像是这种能使树不子无力化的兵器,易天枢连听都没听过。
是生物兵器?还是化学兵器?
光从肉眼分辨,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再者,这个金属罐有没有美星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斟酌的问题。
但站在另一个角度考虑的话,存在即合理。
谁都无法保证地球村的各位真的是将一门心思全部花在如何消灭宁恩这个命题上,而不是各怀鬼胎……以至于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在暗地里着手描绘宁恩消失后的“新世界”。
届时,谁能牢牢掌握住树不子这枚棋子,谁就能主宰“新世界”的命运……甚至化身为“命运”。
正如矛与盾的关系,树不子的存在,必定会催生相应的反制手段。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刻来得远比预料中的要早。
此刻,易天枢深深体味到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纵然咬牙切齿,也无法改变窘迫的现状。
那么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亡羊补牢。
“能把这个东西交给我吗?”
“为什么?”
“因为这事关全体树不子的生死存亡。”
一字一句,字字千钧。
易天枢的说话语气之所以如此之重,就是为让美星在最短时间内了解事态的严重性。
至少,从她睁大双眼、吞下口水的表情来看,这个策略应该是成功了。
可事实上,美星并未立马交出“Mystletainn”,反而将它藏在身后,扭扭捏捏地把脸别到一边。
“要、要我交出这玩意也不是不行,但在此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条件交换。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居然懂这一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不免令易天枢有点无所适从。
可没等他来得及调整策略,美星的问题就已经逼上前来。
“羽姐是谁?”
“诶?”
其实,易天枢更想问的是“羽姐这个人你是从哪里听回来的”。
至少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应该不曾与美星在私人情感问题方面进行过……别说深入交流了,压根就连半点交流都没有。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要找人吐苦水,首选肯定是温柔善良、待人亲切又不失魅力的大姐姐啊。
像她这种流里流气的小太妹怎么看都不在狩猎范围之内……咳,不过单论身材和相貌,还算是跟大姐姐稍微沾点边。
目前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剩下酒后啊不对梦中吐真言这种情况了……
如今,易天枢也不可能回想得起睡梦中的自己作出了何等劲爆的发言,竟会招来美星的侧目。
而且,只要对她一脸严峻的神情稍加揣摩,就能发现她提出这个问题的动机,显然不是出于好奇心。
总觉得跟在结婚纪念日做了一桌好菜默默等待着与女同事一起外出应酬至深夜未归的丈夫等了一整宿却始终不得的妻子有几分相似。
保险起见……还是先打打太极好了。
“那个女同事啊不对羽姐嘛……就是我的一个熟人而已。”
“真的是熟人而已吗?”
“算得上是朋友关系吧。”
“哪种朋友关系?”
“就、就是青梅竹马啊,没什么特别的……我说,你是不是靠得有点太近了?”
完全进入了“想方设法在整宿未归的丈夫身上寻找其他女人的香水味或唇膏印”的怨妇模式了喂。
无奈丈夫是个身经百战的情场老手,又怎么可能会让家里这个黄脸婆找到蛛丝马迹……不对!
真相是这个“丈夫”明明就连女生的手都没正经拖过几回!
如果美星的读心术是真货的话,易天枢倒也不怕被她读出少得可怜的情感经历,顶多是有种被好事者当众朗诵情书的羞耻感。
真正要命的是,一提起秦羽遥,头脑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放映与她息息相关的一切细节。
10岁时的初次相遇;
和秦羽遥一起上学、生活;
她的侧脸。
彼此开心的对话。
无聊烦闷却又温暖而幸福的时光。
幸亏美星的读心术失灵,否则任凭自己百般辩解,恐怕都无法改变她对自己与秦羽遥之间关系的误解。
易天枢很清楚,在不知情者眼中,自己与秦羽遥绝对是羡煞旁人的一对。
话又说回来……自己到底在慌张个什么劲呢?
青梅竹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呢?
“真的只是青梅竹马而已,不过之前——”
易天枢心想美星也不是不懂察言观色的家伙,如果用“稍微吵了一架”作为结尾,她就会立马打消追问到底的念想。
然而,美星的反应,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骗子……”
她发出听似细微呜咽的声音,双肩微微颤抖。
毕竟在过去“窥伺人心”对于她来说,就跟呼吸、进食一样自然,而今却遇上了一个琢磨不透的角色。
她的焦躁不安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也不至于要哭吧?
“明明吻了人家了……”
眼前的少女噙着泪花,一转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势,就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格外柔弱。
然而,令易天枢感到震惊,并非是这个印象中充满男子气概的女生愿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而是——
“昨晚……你明明吻了人家了。”
“等等……你在说什么?”
“不仅吻了人家……还摸了人家的——”
说到这里,美星突然低下头去,耳根通红。
尚未从牙缝挤出的话语,不言自明。
“打住,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该不会想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问、问题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再说啊,今早起床的时候我们不是分开睡的吗?我又怎么可能对你做出那种事?”
一见易天枢有对跟自己度过的一夜春宵(伪)有装聋作哑的意思,刚还还在擦拭泪珠的柔弱女子瞬间消失了。
这一刻,美星的双眉像恶鬼那样完全竖了起来,脸色由象征着窘迫的“铁青”转换为“大红”。
一般而言,人脸红只有两种可能。
若不是害羞的话,那就是恼羞成怒了。
毫无疑问。
她绝对是后者吧!
“这种问题你不要问我啊!你怎么这么烦人啊!我问你问题你老实回答就是了!干嘛问东问西!识相的话老实告诉我这个羽姐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你在蓝区包养的狐狸精吗!不要逼我出手,我疯起来连我自己都怕,这一枪下去,你可能会死……要、要是你死了,我就只能带着你的骨肉自杀了!”
“那你就别拿枪对着我啊!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的骨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发生什么事,我的第一次被你夺走了!”
冲击性的事实,吓得易天枢整个人坐到了地上。
“哈?!”
“明明女孩子的贞洁应该献给自己的丈夫的,我、我的身体却被你玷污了……你会负责任的吧?你会负责任的吧?要是你敢不负责任——”
话还没说完,美星就抢在易天枢反应过来之前抓住他的手腕。那粗暴的态度,比起手枪,更加吓人。
“等等……”
“吵死人了!”
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很显然就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冷酷目光。
随后,忽然间,美星又转变成温柔的声线,她用那种听起来像用羽毛对人搔痒的语调说:
“你只需要回答‘是’和‘否’就够了。”
空洞的眼神。
凌乱的头发。
呆滞的表情。
易天枢总感觉这样的画面有些眼熟。不过即使忘了游戏的具体流程,也能确定这一切线索所指向的结局一定不会是什么Happy Ending!
“敢不负责任就去死好了!”
“呜哇!”
少女无视了易天枢的哀鸣,不由分说地挥下枪托。
无计可施的黑发少年只能匆忙伸手去挡。
奇怪的是,明明应当是徒劳的抵抗行为,却真的挡下了这一击。
不,更准确的说法是——
美星的这一击,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落在易天枢身上。
他抬眼一看,美星脸上满是讶异。
她如同初雪般白皙的脸颊被大抹大抹的绯红所占据,湿润的双眸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易天枢。
紧接着,掌心传来与初雪相同的美妙触感,然而比起初雪,掌中之物要显得更加地温暖、柔软、湿润……
湿润?
等等。
这、该不会是——
易天枢慌忙地降低视线。
自己的手,不偏不倚地伸进她的裙底。
如无意外的话,美星现在应该是“绝对真空状态”吧……
易天枢本应极度混乱的头脑,却保持着就连他本人都为之惊异的冷静。
冷静得……快要吓死了。
终于,美星的肩膀抖了一下,来回扫视着易天枢的脸和他伸进自己裙底的手。
“什……么……”
哐当。
随着手枪跌落在地,美星也感觉到自己内心似乎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碎掉了,露出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
“啊,不、这个、这个!弄错了,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个是——”
老实说,易天枢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只是下意识地把这句话当成了挡箭牌。
“呜!”
易天枢就被她用力地推开。
美星本人则像是中暑虚脱那样嗖的一下,整个人恰如一团烂泥窝在了地上,不再动弹,口中不停喃喃自语:
“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给摸了……”
“被这家伙给摸了……”
“被摸了……”
“摸了……”
然后,不由分说地大哭起来,冲到易天枢的怀中,紧拽着他的衣领,死命前后摇晃。
“你刚才摸了我那里吧?你刚才摸了我那里吧!人家可是处女!你、你这是什么眼神!该不会是在怀疑我不是处女吧!”
“不……该怎么说呢……人、人不可貌相?”
不过就算以貌取人,也会给一种经验丰富的感觉吧……
“这种时候就给我貌相啊!我不管!反正对处女出手就必须负起责任!”
“我也是处男啊!”
也不知道是这件事情给美星带来的打击太过巨大还是怎么回事,说话的语气又一次回归到柔弱。
“我管你是不是处男!反正你已经碰了我!我已经嫁不出了!虽然现在做这些不合时宜,但你快和我亲亲结婚!”
“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和你亲亲结婚啊!”
“明明这么强硬地夺走了人家的第一次!”
“你说得这么抽象谁知道你的第一次是指什么玩意啊?”
“那可是我的初吻!你居然把我的初吻称为什么玩意!”
“等等,你所说的‘第一次’就是指‘初吻’吗?”
“不然呢!”
“我的骨肉……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女生跟男人接吻就会怀孕吗!”
“才不会怀孕啦!谁告诉你会怀孕的!”
“爸爸。”
“那是他骗你的啦!”
至少从为了让身为女性的美星明白自尊自爱的重要性这个出发点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但灌输的知识也未免太不对劲了吧!
都21世纪了欸,怎么可能还会有女生觉得接吻就会怀孕啊!
好吧。
收回前言。
眼前还真有一个活蹦乱跳的例子。
“诶、诶?也就是说,我其实没有怀孕……呼,吓死我了……我可还没有当妈妈的心理准备……但、但是你摸了我那里也是事实吧!给我好好负起……不对,你还没告诉我羽姐是谁呢!”
真不该小瞧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执念。
拜此所赐,易天枢终于能确认美星就是那种“就算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名事后还会对前夫穷追不舍”的麻烦女人了。
麻烦归麻烦,不过与其让她死抱着“第一次”这种有可能酿成血案的敏感话题不放,向她老实交代秦羽遥的身份,显然是更为明智的选择。
“羽姐……其实是我家的保镖。”
“保镖?”
“之前我说过的吧,我是很弱的‘乌龟’,就算是树不子,也顶多是比普通人强上这么一点而已,就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我母亲给我请了一个保镖,她就是羽姐。”
“她也是树不子……吗?”
“她可是随便一脚就能踢飞坦克的‘兔子’,个性相当认真……几乎可以说是‘死板’,专门负责保护我们两母子的人身安全,但是……我的母亲最终还是死于暗杀。”
“暗杀?你有被什么人追杀吗?”
“我母亲是某国的科学家……因为与国家存在某些理念上的分歧,所以主动离开了那个国家,却被对方认定是窃取国家机密的‘间谍’而遭到追杀……从我出生以来,我们母子俩不是在逃亡的路上,就是在准备逃亡的路上,但终究是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抱歉……”
没料到自己穷追不舍换来的,竟会是这么一段心酸的经历,美星顿时萌生悔意。
可不知为何,把这些话说出来后,易天枢感到莫名的轻松。
毕竟之前他从未打算跟陌生人诉苦。
还是说,正是因为美星是局外人,所以某些难以启齿的东西才说得出口?
当然也不排除是“说就说吧,反正以后也不会跟这个小太妹见面了”的破罐子破摔心理作祟。
“没什么,反正我已经接受现实了。但羽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这个心头大石——她总是将我母亲的死归咎于她的麻痹大意,因而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一门心思都花在了如何才能更好地保护我这个问题上,只有稍带危险性的东西,绝对不允许我去碰,无论我想干什么,都必须事先向她请示……几乎是等于被软禁的状态……我明白、我理解她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为我好,但是……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这种过度爱护……我不想继续躲在她的身后……我不想再见到她为我受伤……我也想好好保护她……”
“所以……你就跟她吵架了?”
“我……把她弄哭了,然后赶走了她。”
啪!
话音未落,房间里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声音从何而来,易天枢只觉得眼冒金星,左边脸颊疼得不得了。
“这一巴掌是我替她打的。”
易天枢无法理解这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茫然地望向美星。
她的神色骤然变得严厉起来,怒焰在她的双眸中熊熊燃烧。
“等等,你为什么……”
易天枢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用恍惚的声音向美星询问。
可话都还没说完,美星又给了他的右脸一巴掌。
“她这么为你着想你却不知好歹地弄哭她还要把她赶走这么恩将仇报你的良心是被狗叼走了吗!”
“我不明白该怎么做……”
“这还用我教你嘛?当然是回去老老实实地跟她说句‘对不起’啊!”
“就算道歉……也来不及了。”
毕竟秦羽遥已经跟秋本亚门……
说到这里的瞬间,易天枢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两人幸福的笑容。
震惊过度而恍惚着的记忆凝结起来,心中逐渐被秦羽遥的离去所占据。
眼泪,啪嗒啪嗒地夺眶而出。
美星又扇了他一个耳光。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都老大不小了居然还哭鼻子,像样吗!”
“那、那是因为……”
“与其有空哭鼻子,还不如抓紧时间滚回蓝区,好好跟她道歉,争取她的原谅,这不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吗!再说,现在身处险境的,可是你,真正有资格哭的人不应该是她才对吗?她这么爱护你,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她该如何是好?你说得没错,男生是应该保护女生——”
“但也不要让她为你担惊受怕啊混蛋!”
易天枢“啊”地一下张开了嘴。
原来如此,正如美星所言。
为了讨伐巴萨耶夫这个万恶之源而一意孤行,觉得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秦羽遥好、为了大家着想。
秦羽遥、大家之所以对自己百般阻挠,是因为她们鼠目寸光,没办法理解自己崇高的理想。
但事实上,真是如此吗?
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独断罢了。
从小到大,每当发生什么意外,除了母亲以外,最关心自己的人就是秦羽遥。
要是得知自己身处的第一梯队全军覆没,为此泪如雨下、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的人还是她。
这算什么“为她好”、“为大家着想”?
只是在“自我满足”这种狂热情绪的教唆下,拿着“大义”的匕首刺伤她罢了。
本以为依仗时间的魔力,能令自己逐渐淡忘秦羽遥的一切,但这是懦夫的做法。
时间不会解决问题,只是将一切沉到忘却之河的淤泥中,使它们不再重要、不再有影响力,空留下遗憾。
终于,易天枢找到了比讨伐宿敌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向秦羽遥道歉。
无论她是否原谅自己,无论她是否愿意与自己和好如初,无论她……是否打算抛下自己追求幸福。
如果不这么做又这么不幸死在了这个鬼地方的话,易天枢觉得自己一定会死不瞑目。
他愿意为秦羽遥而死,但更愿意为她而活。
不想视她多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为无物也好,不想再令她伤心落泪也罢,仔细想想,自己要向秦羽遥道歉的理由,数都数不过来。
但究其根本……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感情了。
结果说到底,我只是对羽姐——
一时之间,易天枢握紧拳头,擦拭眼角。
“谢谢你的三巴掌,让我想通了很多事。”
“诶……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美星有些诧异地瞪大双眼,看来是没想到易天枢会这么快就开窍吧。
“所以我决定要向羽姐好好道歉。”
“嗯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嘛!”
“然后……我打算向她告白。”
“嗯嗯,原来你打算向她——”
明明“告白”还悬在嘴边,美星却一下子噤声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那个……你刚才说什么?”
“我打算向羽姐……告白。”
像是被现场气氛感染一般,易天枢也不由得绷紧脸。
“告、告白?!等、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之前你们两个人……真的只有普通的青梅竹马而不是恋人关系?”
“如果是情侣的话,就没必要再告白了吧……”
“原、原来是这样啊……啊……啊哈哈哈……”
得知真相后,不知为何,美星的头顶像是过载的蒸汽机般冒出白烟,眼睛变成了两个空洞的“圈圈”,一副魂不守舍的恍惚模样,接着又像是把肠子悔青了一样面壁思过,脑袋如啄木鸟般向墙面磕去。
“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么……”
然而比起赐予人类自怨自艾的余裕,现实更热衷于趁这个空隙提前上演下一场好戏。
作为一个称职的“演员”,美星连大气都没喘一口,就一把从窗户边上拉过易天枢。
即使一语不发,如此雷厉风行的行动已说她的用意。
是敌袭。
易天枢无法判断这种先知先觉是否源于读心术的判断,但仔细一听,确实能发现这次传入耳畔的引擎声要比之前的都要近得多。
据易天枢的了解,少有拜访者会深入坟场腹地,基本都是抛下尸体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节奏。
唯独是这回的不速之客,长驱直入。
来者不善,是明摆着的事,但在印象中知道这个藏身处的人,美星五只手指都数得过来。
在逐一排查嫌疑人后,就会发现身上嫌疑最重的,是伊万诺夫本人。
震惊之余,美星更是感到悲从中来。
并不是由于遭到父亲昔日生死之交的背叛而难过,是为自己的迟钝而悲恸。
江湖上哪还有“仁义”的立足之地,终究是敌不过利欲熏心的“糖衣炮弹”。
怀着绝望的心情,美星握住手枪,往窗外窥伺,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令她喜出望外的结果。
“是艾丽莎和塔尼娅……是自己人!”
美星表现得如此兴奋,易天枢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但在警察署都能变成恐怖组织分舵的情况下,又怎能保证小跟班就一定对她忠心耿耿?
令人遗憾的是,这泼冷水都没还准备好,美星就跑没影了。
追上前去、再次见面时,“两军”已实现“胜利会师”。
易天枢并未放松警惕,但看对方左顾右盼的样子,身上还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脏衣服,想必是作为美星的相关者遭到牵连,不得已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可想而知她们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危险。
“艾丽莎、塔尼娅,你们是怎会跑来这里的?我不是叫你们好好躲起来的吗?”
“是伊万诺夫大叔的鸽子告诉我们组长在这里的,所以我们就马上赶过来了。放心,我们可没把‘沙子’带进来。”
“啧,他真够多管闲事的……”
嘴上这么说,但能与艾丽莎、塔尼娅重逢,美星感动得几近泫然欲泣,后悔自己居然去怀疑伊万诺夫。
“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知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
面对美星声色俱厉的质问,双子不约而同地咬住下唇,用颤抖的声音说出那个令在场所有陷入沉默的缘由。
“因为……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组长送死啊。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那个克丽斯嘉联合了警署、奥洛夫帮和‘大金牙’三方势力,组织了大批人马准备攻打这里……不可能打得赢……组长,快跟我们一起逃吧!”
且不论双子有没有夸大事实,光是这个“大批人马”,足以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没道理!巴萨耶夫不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不对,为什么他每一次都能找到我们藏在哪里?”
上回是这样,这回还是这样。
该怀疑过的人,都怀疑过了。
美星要是叛徒,自己根本没机会像现在这样苦思冥想。
那么,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无所谓了,反正他们已经——”
一时间,似乎是想起什么事,美星突然冲出门外,直奔守墓人小屋,要求伊万诺夫同行。
从她的样子中感觉到不寻常气氛的伊万诺夫,认真点了点头。
四人移步至安置雾岛琉璃的校医室。只见伊万诺夫拉上帘幕,戴好手套,似乎要对她的伤口做什么检查。
没过多久,检查报告就出来了。
“你猜得没错,这孩子肚皮下确实能摸到硬物。”
“硬物?”
无论是易天枢还是双子,都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随着美星的再度登场,重重疑云被一扫而空。
“黑发,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起的那个ID芯片吗?”
“就是埋在胳膊里的那个?”
易天枢茅塞顿开。
既然这种芯片能用于管理士兵,又为什么不能将它埋进敌人身体里、用于追踪敌人的去向呢?
难怪从警署逃出以后,己方只要一停下,必会遭到巴萨耶夫的围追堵截。
说到这种做法的毒辣之处,在于埋肚子里的芯片远比埋在胳膊的要难取出。
对方是看准了即使阴谋败露,易天枢也不敢冒险一刀剖开雾岛琉璃的肚子,更不会抛下昏迷不醒的同伴落荒而逃。
“如果不把这个东西拿出来,我们逃到哪里都没用。”
与此同时,易天枢、美星、艾丽莎和塔尼娅的视线都不期然地集中在伊万诺夫身上。
“诶……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真是欠你们两父女的。但我必须声明的是,如果想我顺利取出这孩子肚子里的东西,那么直到今天中午之前都不要让任何人闯进手术间。”
“难道就不能搬到别的地方做吗?”
“不行,我的全家老小都在这里,我不能抛下她们不管,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无论美星再怎么焦急,伊万诺夫都一概无视。
“喂,大叔,你别太强人所难了!你有这个时间唧唧歪歪,巴萨耶夫的大军说不定已经出发了!”
“只要你们把他们给打跑了不就得了?如果往后不想再被巴萨耶夫追着来打,就给我死守到中午。”
“你这家伙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艾丽莎举起拳头准备好好招呼一下这个我行我素的家伙,却被易天枢的发言打断。
“就算外面刮起腥风血雨也没关系吗?”
“无所谓,只要确保没人会来手术室捣乱就行了。”
“喂喂喂,拜托你们不要在这种时候逞英雄好不好?你们是不是不知道巴萨耶夫有多少人啊?”
眼看神风敢死队又添一名新丁,艾丽莎不禁目瞪口呆。
“如果害怕的话,你们可以逃跑。”
“你这兔崽子说谁会害怕!有种你再说多一遍!”
无法回头的事态令艾丽莎挠破头皮,只能一边虚张声势地怒目而视,一边向美星苦苦哀求。
“组长,这两个家伙是疯子,不要再跟他们呆在一起了,我们赶紧逃跑吧……”
沉默少女的答案是——
“逃跑吧。”
对此,易天枢并不意外。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美星能陪自己走到现在,甚至不惜让自己沦为巴萨耶夫的眼中钉,已是仁至义尽,又怎好真的要求她“送佛送到西”。
倒不如说,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自己和雾岛琉璃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两人就此分别,尽管出乎易天枢的意料,但这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好!我这就去准备车!”
奇怪的是,美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却迟迟没跟上双子的步伐。
“我是叫你们逃跑。”
“诶?我们逃跑了……组长怎么办?”
“我要留下来处理一些私人恩怨。”
美星说话语气之温和,简直就像是在说“我出去一会儿等下回来”一样。
“我、我明白了,组长是打算肃清克丽斯嘉那个叛徒吗……组长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也留下来跟组长一起战斗,只要有这把信号枪在,我们就能在敌人来袭之前搞清楚对方的人数,这样一来,或许……”
既然老大都豁出去了,做小弟的又岂是苟且偷生之理?
“你没听到我叫你们赶紧逃跑吗?别在这里跟我唧唧歪歪。”
但在美星眼里,要豁出去的,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但是……”
“听不懂人话是吧?非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少女的表情陡然险恶起来,拔枪开火。
弹着点就在双子跟前的地面,被子弹打得石灰四溅。
从来没见过美星露出这种表情的两人,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然而,对艾丽莎和塔尼娅而言,真正的致命一击是——
“识相的话,赶紧拿上你们的遣散费,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一个黑色的小布袋,被甩在双子面前,任由其中价值连城的钻石、金戒指、金项链撒落一地。
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什么的双子潸然泪下,默默捡起钻石,一边大哭不止一边走向门口,转过身来,岔开双腿,将双手搭在膝盖上,以生平最为洪亮的声音发出呐喊:
“多谢大姐头长久以来对我们姐妹俩的照顾!保重!”
终于叫出“大姐头”来了。
可美星仍旧没有转身。
因为她知道,一旦回首,在双眸中不停打转的泪水,定会夺眶而出。
“记得通知还活着的的组员,叫他们躲好一点……听明白的话,就赶紧给我滚蛋吧,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场仗,赢面太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美星又何尝不想与艾丽莎、塔尼娅并肩作战,但让这两个孩子留在这里,只会白白送命罢了。
过去Zvezda的大伙,皆为她而死。
现在也该到她偿命的时候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坐以待毙。
“你明明可以跟她们一起逃跑啊,没必要留在这里陪我一起送死。”
美星对渐行渐远的两人有多不舍,易天枢不可能看不出来。
“谁说要陪你一起送死的……我只是刚好有点旧账要跟巴萨耶夫算了一下。”
“什么账?”
“一些永远不能逃避的事情。”
至少在死之前,美星决心要替Zvezda清理门户。
“放心,我才不会肉麻到说出“这是我们的战斗”这种话来。先说好了,各自为战,敢随便插手的话,小心我连你一块收拾了。”
“你也放心,我也只是不想有人在手术期间打扰医生的工作罢了。”
只可惜,两人希望以针锋相对的形式营造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种悲壮氛围的图谋,最终因第三者的插嘴而不幸流产。
“我说你们这两个臭小鬼,都死到临头了,还耍什么帅啊,还不快跟我一起去仓库抄家伙啊。”
“伊万诺夫叔叔~你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插嘴很破坏气氛欸~”
你这种角色突然嗲声嗲气才最破坏气氛好吗!
……[1] 格里高利,捷克小说《变形记》中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