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海伦娜,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的事情了。

从送进手术间到转入重症监护室,历经20个小时。

按阿什莉的说法,这种伤势对海伦娜来说理应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但因为雷锭对心象力的限制作用,原本应该立马发挥作用的自愈能力似乎也被殃及池鱼。

换而言之,遭受爆炸冲击时,海伦娜就跟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16岁女生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事后立即解除雷锭,对其伤势起到的作用也是极其有限——

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大脑的血氧供应很快就宣告中断。

一旦超过6分钟这个时间窗,缺氧就会导致脑细胞不可逆转的损伤。

即使抢救再怎么及时,能满足这种苛刻条件的可能性依然是微乎其微。

然而,比起那些在枪战中不幸罹难的路人与警员,还活着的海伦娜可谓是真真正正的“幸运儿”。

听说,光是事后用于运送死难者的裹尸袋,就有三十多个。

如今,身为“幸运儿”的海伦娜陷入了持续昏迷的状态。

在干净得令人生厌的纯白病房正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金发少女被各种各样的管子和仪器所包围,看起来活像是一只濒死的刺猬。病房安静到好像可以听见点滴流过管子的声音。

由于她的生命体征还很不稳定,为防止感染,因而必须完全隔离,就连作为亲姐妹的瑞贝卡和阿什莉都只被允许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观察她。

令易天枢感到惊讶的是,在这20小时内,阿什莉的表现远比姐姐瑞贝卡来得稳重、沉着、干练。

在与远在新大陆联邦的长辈报告情况后,她十分仔细地听取医生针对海伦娜病情给出的解释与建议,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继而面不改色地腾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替六神无主的瑞贝卡签署各种通知单、同意书与知情文件,让人难以想象她居然是三胞胎中最小的一个。

直到一切处理妥当后,她才重新坐到走廊的长凳上。

伴随着微弱的叹气声响起,阿什莉脸上的倦态显得愈发的明显。

“很抱歉……”

这是20小时以来两人的第一次交流。

面对易天枢这预料之外的致歉,本以为这份沉默会一直保持下去的阿什莉微微垂下视线。

“……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我打伤了艾丽同学。”

“我都说那只是误伤而已吧?这都怪我实在太鲁莽了,居然敢在枪口前乱晃,挨了这么一枪,也是咎由自取,所以说,还请易天枢先生不要介意。”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的确如此。

在易天枢向陈建明开火的瞬间,阿什莉挡在了枪口面前,子弹就这样直接打穿了她的右手臂,直至现在都还吊着绷带。

多亏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在附近执勤的警察很快赶到这条人烟稀少的暗巷,一举抓获试图逃窜的陈建明,在场的易天枢与阿什莉则被认为是这次逮捕行动中的“最大功臣”,警方也因此对阿什莉“误伤”的说法深信不疑。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不、不对,不是误伤……我确实是对艾丽同学开枪了……”

“易天枢先生。”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想对你开枪的……”

“易天枢先生……”

“但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子的——犯罪嫌疑人试图夺枪袭击我,所以我才被迫采取开枪自卫……”

“易天枢先生!”

直到阿什莉突然这么高声尖叫,易天枢喋喋不休的自辩才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他才发觉阿什莉投向他的目光,简直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而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的,不止易天枢一个人。

“好朋友不能吵架!”(举白板)

瑞贝卡连忙挡在两人之中,唯恐他们会闹得不可开交。

对于这份好意,阿什莉一时间又回以十分温和的微笑。

“抱歉,姐姐,我刚才说话的声音确实有点太大了,但我并没有跟易天枢先生争执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他好好谈谈而已,所以说……能请姐姐您先回避一下吗?”

阿什莉的脸上依然挂着柔和的笑意,但字里行间的压迫感却是显而易见。

瑞贝卡虽然想说点什么,但面对妹妹的决意,她唯一能选择的,就是妥协。

与易天枢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瑞贝卡什么都没说,但从她的眼神里,易天枢读出了相当沉重的一句话:

“好自为之。”

而阿什莉转眼间变得生硬的表情,比起单纯的言语,更能让易天枢认识到她接下来要谈的东西绝不轻松。

“其实……从昨天行动结束后……不,在行动开始之前,我就有很多问题想向易天枢先生……请教一下……结果,在行动结束之后,想要向您请教的问题就变得更多了……”

“啊、嗯……”

恐怕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她才刻意用“请教”这个说法吧……直接用“质问”不是更加恰当吗?又何必像是现在这样为了拿捏说话的语气而咬住嘴唇呢?

不过,既然她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才向自己抛出这个问题,不好好回应,可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但是——

“为什么……易天枢先生要向目标人物开枪呢?”

从一开始,阿什莉就问起这个问题——易天枢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我相信易天枢先生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告诉我。”

没错。

人类的一切活动,背后必然存在一个相应的动机。

说到开枪的原因——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犯罪嫌疑人试图夺枪袭击我,所以我才被迫采取开枪自卫的……”

“这样啊……”

“……”

看着阿什莉那双澄澈的眼眸,易天枢不禁感到一时语塞。

刚才那番说辞,毫无疑问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借口,但这并不代表他习惯喊“狼来了”,更不代表他习惯在朋友面前喊“狼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想当这个撒谎成性的“牧童”。

然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对方有这么多前科的累犯,在那种情况下,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选择拔枪自卫将其击毙……”

不能再跟阿什莉这么对视,再这么继续下去,眼神会快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但易天枢心里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心虚,说话也就变得愈发的低微无力。

“真的是这样吗……”

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阿什莉对他的说辞表示怀疑。

有一瞬间易天枢觉得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但冷静下来考虑,在那种昏暗混乱的环境下,阿什莉目睹到的很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她之所以这么反问,无非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反应罢了。

虽然不是没有做好“心理战”的准备,但可以的话,易天枢始终不希望与自己勾心斗角的“敌人”是阿什莉。

“正当防卫难道有这么奇怪吗?”

自己终究是喊出了“狼来了”……

一时之间,易天枢陷入罪恶感的泥沼中不能自拔。

明明阿什莉就在面前,他却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满脑子只想着尽快停下这个话题。

于是,他用了最差劲的表达方式。

“毕竟艾丽同学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况。”

刚说出口,易天枢就意识到自己在截断话题的同时,也将试图理解自己的阿什莉拒之门外。

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打算向她道歉,然而——

“也对,毕竟我不是当事人。”

阿什莉出乎意料地接受了这个生硬的说法……回答速度之快叫易天枢反而有点不适应。

无论如何,她没打算继续深究下去。

光是这点,就足以让易天枢大大地松一口气。

就在易天枢打算想方设法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让彼此间的关系恢复正常时,阿什莉吐露出叹息般的一语:

“对了,刚才有一件事忘了跟易天枢先生说——明天您可以先回学园。”

“诶?等等……行动不是还没结束吗?”

虽说在之前的行动中己方已将陈建明绳之于法,但经过他多年悉心经营的地下军火交易市场并未因此崩溃。只要这个黑市继续存在,更多、更危险的武器装备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救世军”手中。

既然如此——

“我的意思是,明天易天枢不用再跟我一起行动了。”

“什、么……”

即使阿什莉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易天枢却依然无法理解她说的话,直接将疑问化作声音。

“经过我的判断,易天枢先生现在的状态不适宜继续参与行动,所以我等一下会向相模警察本部说明我们这边的情况,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易天枢先生还是先回学园休息一下吧,不用继续留在这里陪我了。”

这一回,轮到阿什莉不愿意正视他的存在。

“等一下……”

“毕竟本来就是我擅自将易天枢先生卷进这起案件中——一开始,我真的以为这个任务没什么难度,但事实证明是我麻痹轻敌了……海伦娜姐姐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不希望看到更多的人变成‘这个样子’……所以说,我是出于对易天枢先生人身安全的考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希望您能理解我的苦衷。至于相关说明文件我已经——”

“……我都说等一下啊喂!”

很显然,这是阿什莉无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自己的“先斩后奏”。

这样的自作主张,叫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为什么突然间不让我参加行动……我不是已经抓住了犯人了吗?”

“……那您又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听到她的答复,易天枢不禁屏住了呼吸。

原来她是知道真相的……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谎言。

尽管如此,易天枢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

“不、不是这样子的……”

“不是这样子?好,既然易天枢先生这么说了,那么就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在犯罪嫌疑人手无寸铁、放弃抵抗的情况下您仍然打算向他开枪?”

这一如既往的礼貌态度,现在看来却更像是阿什莉独有的抗议方式。

“我、我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大家继续受伤……仅此而已。”

在阿什莉面前,易天枢觉得自己活像是一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而阿什莉的反应却是——

“您只是想着复仇而已吧?”

自己的真实想法被阿什莉看穿了,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实施,但易天枢却没想过她居然看破到这种地步。

尽管她极力地保持克制,但保持克制却不等于她说的话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您只是想着替绫乃妹妹、替太阳堡的死难者复仇而已吧?尼古拉·巴萨耶夫被警方逮捕后,您无处发泄,所以才打算杀人泄愤——就算不是尼古拉·巴萨耶夫本人也没有关系,只要是与他有关联的人都可以……您知道您这是在滥用私刑吗?”

听到“滥用私刑”四个字,易天枢只感到当头一棒。

“……”

明明想辩解什么,他却无法从变得空白一片的脑海中组织语言。

不明白阿什莉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然而,能肯定的是——

“我、我真的只是不想让大家……继续受到伤害而已……”

如果不将这种穷凶极恶之徒至置于死地,他终有一天会重见天日。

像是太阳堡的悲剧、昨天的悲剧,又会再度重演,又会有人因此受伤、罹难。

这一次是海伦娜,天晓得下一次又会是谁……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这些悲剧的始作俑者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过错都没有的无辜者丧命,而令这些无辜者丧命的元凶却还继续保持呼吸,这不是很奇怪吗?

易天枢本以为经过太阳堡事件后,阿什莉一定能理解自己的做法。

但现在的她……十分用力地握住自己的拳头,蓝色的眼眸因感情的波涛摇晃,紧紧咬住因不住颤抖的双唇,就像是快哭出来似的。

而被她针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不想让大家继续受到伤害……您为什么要撒这种谎呢?”

感情的起伏化为泪水,盈满双眸。

接着,阿什莉轻轻摇了摇头,就像是对易天枢的存在感到抗拒般,悄然往后退了一步,继而将积累已久的心声一吐为快。

“您该不会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但我鼻子可是很灵的……哪怕我只闻过一次的东西,在一公里之内我都能顺着气味找到源头,更不要说易天枢先生您了……从您设局逮住陈建明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现场了。”

“……”

“准确来说,从行动开始之前,我就已经发现易天枢先生似乎变得有些古怪……您还记得之前我提起过我尝试做了好几次蛋糕这件事吗?其实也不是全部都不尽人意,有一个勉勉强强还能过关,我想您尝尝味道,顺便把有关这次行动的各种资料带给您过目……结果您却正好不在宿舍——”

在她的视野中,易天枢的样子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阿什莉已经哭了起来,声音变得嘶哑,情绪失去控制,但她却并未停下讲话。

“当时确实有点失望呢……明明我这么努力地做好了蛋糕,却没能给易天枢先生尝一口……偏偏就在那时,我突然发现您的房门没有关好,所以才打算把蛋糕留在您的宿舍当作一个惊喜,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蛋糕已经摔在了地上……您应该很清楚我当时看到了什么东西吧?犯罪嫌疑人的姓名、性别、身高、体重、生日、履历、地址、家庭情况、人际关系、相关报道、各种地图……一切的一切,贴满了整个房间,所有涉及目标人物及其相关联者……哪怕是小孩,都被画上了大大的红叉……我还以为我自己走错房间了,走进了艾德·盖恩的小屋……”

“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相信易天枢先生,深信这不过是您一时冲动所为,但事实证明,我又错了——当我看到您毫不犹豫地跟目标玩起‘死亡轮盘’时……可怕、我真的觉得您很可怕……我从来没试过这么害怕一个人,害怕得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害怕易天枢先生变得不再像易天枢先生了,离我越来越远,明明您站在我面前的,却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我开始渐渐认不出您的样子了……不对,不是不认出……而是害怕……害怕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伪装成易天枢先生的样子。”

“……”

易天枢的思考因为阿什莉的心声而冻结。他无法从混乱的脑袋里找到安慰她的词句。

看到易天枢哑口无言,阿什莉紧闭双眼。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

“我真的……只是想保护大家而已……”

这是易天枢的真心话。

只有这点,他希望阿什莉能理解。

然而,易天枢得到的,却是阿什莉悄然垂下的视线。

“我……真的……没有撒谎……所以希望……艾丽同学……你能相信我……”

“我想相信易天枢先生没对我撒谎,我也想相信易天枢先生真的是为了保护大家不受伤害才出此下策,但究竟是谁两面三刀!”

阿什莉高声喊道,噙着泪水的双眸被怒火充盈。

“您口口声声说您想保护大家,但对大家见死不救、只顾着追击目标的,不正是您吗?”

她说得没错。

打出“保护大家”的旗帜,但实际上自己却不曾对一个死伤者伸出援手。

“就连身为同伴的海伦娜姐姐您都视而不见,不是吗?发出那种漂亮的宣言,却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您叫我怎么相信您?”

当阿什莉说出这些时候,易天枢猛地呆住了。

他眨着眼睛,站立着,嘴巴就像是上岸的鱼般开开合合,始终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认识的易天枢先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是会冒着大风大雨、不顾一切把受伤的女生送到宿舍管理员面前,再三确定对方伤势并无大碍才悄悄离开的好心人……才不是为复仇、私欲、泄愤而视法律、生死、伙伴为无物的冷血之徒。”

阿什莉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拭去泪珠,但泪水还是源源不绝地从眼角溢出,呼吸因激动而紊乱,肩膀上下起伏。

像是放弃、像是失望,阿什莉冻结的声音敲击着易天枢的鼓膜。

不合时宜的怒焰燃上心头。

无以复加的酸楚撕裂胸膛。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我?

拔枪自卫固然是谎言……若说不想替绫乃与其他死难者报仇,肯定也是自欺欺人,但唯独是想要保护大家的这份心情绝无半点虚伪。

可悲的是,阿什莉无法理解自己的做法。

“相信我一下……”

自己之所以能置生死于度外,直面枪口而面不改色,这一切的一切,全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们而已。

然而,自己的付出却被她们斥之为“谎言”。

樱井有珠是这样,秦羽遥也是这样……

“对艾丽同学来说……就有这么困难吗……”

而今就连阿什莉都一口咬定自己是喊“狼来了”的“坏牧童”

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却快要没出息地哭出来了。

好不容易抑制住泪水,重新鼓起勇气,打算跟阿什莉好好解释,映入易天枢眼帘的是,却是双眸洋溢着悲伤的少女以及映照在她双眸中自己无可救药的凄惨形象。

被否定、被打碎,最后一丝幻想都如同年久的墙漆般逐渐剥落,露出冰冷而丑陋的本质。

“抱歉,让你失望了,正如你所说的一样,我是为复仇、私欲、泄愤而视法律、生死、伙伴为无物,但不要忘了,当初救你的,正是我这个为复仇、私欲、泄愤而视法律、生死、伙伴为无物的冷血之徒!”

无视医院随处可见的“请勿高声喧哗”的警示,像是出笼的猛兽般,发出几乎要撼动走廊的咆哮。

“法律?当陈建民拿着突击步枪、手榴弹乱扫一气、狂轰滥炸时,法律在哪里?当绫乃被劫持的时候,法律在哪里?当太阳堡的人质被打成肉酱的时候,法律又在哪里?当时救你的是法律吗?不是!是我!是我!是我!没有我在,只会有更多的人丧命!试问一下,如果我真的这么冷血无情的话,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唧唧歪歪!”

“像是尼古拉·巴萨耶夫、陈建明这类人渣,根本就是死不足惜!他们死了,同样的惨剧就不会再发生!更多人会因此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既然如此,还有必要让他们活着吗?这么简单的道理是不是需要我跟你解释多几遍!”

道理就是如此简单明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不被人理解的悲凉感、理想落空的破灭感以及一再碰壁的焦躁感,在这三种相互交织的混乱情感的驱使下,易天枢如孩童般大声哭喊。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

“……抱歉,我的脑筋转得比较慢……果然是没办法理解易天枢先生的想法呢。”

虽然有过茫然、错愕、悲愤,但这些感情终究是转瞬即逝,最后浮现在阿什莉脸上的,是嘴角的一抹苦笑,

哀莫大于心死,道不同不相为谋。

易天枢知道,阿什莉是对自己死心了。

一切都结束了。

“但有一点您说得没错——您确实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大的恩情,想必我一辈子都无法偿清,所以请允许我先行一步,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不知易天枢先生意下如何?”

阿什莉说这句话时,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明明她是站在挚友的立场上劝阻自己,自己却摆出高高在上的“恩人”姿态,任谁都无法忍受肆意践踏彼此关系的恶劣行径。

“那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易天枢同学。”

这次,不再是“易天枢先生”了,而是“易天枢同学。”

拜此所赐,易天枢终于意识到情况真的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说这句话后,阿什莉便迈开步子。

就在穿过易天枢身边的一瞬间,她再度吐露出如叹息般的耳语。

“保重,易天枢同学……这件事我会向教导主任及风纪委员会报告的,务必请您不要继续自甘堕落了。”

阿什莉终究还是无法克制汹涌而出的情感,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一边捂住嘴巴一边跑向走廊的尽头。

易天枢却连目送她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直至余光的一隅多出一双皮鞋,他才茫然地抬起头来。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瑞贝卡。

一向默默无闻的少女正对他怒目而视。

她的愤怒随即化为一记狠狠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

“我真的看错你了。”

即便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瑞贝卡的双眼却让这一切不言自明。

然后,她才迅速地朝着阿什莉离开的方向追去。

一阵火辣辣疼痛之后,脸颊遗留下一股凛冽的酸楚,一直从表皮渗透至颅骨、大脑,沿着神经传向鼻子、嘴巴、甚至整个头部,慢慢蚕食他的身躯。过了许久,易天枢才察觉出,这是泪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