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评论】逃避不可耻但没用,评《GOLDEN TIME》

文章分类:轻之文库专栏  作者:舒彤   发布时间:2020-05-01 17:39


本文作者:舒彤

参与评审:熊腾浩、黑喵君、羽毛


前言

《GOLDEN TIME》(《ゴールデンタイム》)是日本轻小说作家竹宮ゆゆこ所著,插画家駒都えーじ担当插画的轻小说,有正篇八卷、番外两卷、列传一卷。该书在国内有两种译名,可直译成《金色时光》,台湾角川则文艺地译作《青春纪行》。《金色时光》是众多轻小说中的经典作品,也曾改编成同名漫画和动画。


比起前作《龙与虎》,在《金色时光》中,竹宫老师的笔锋更加细腻。除去她的写作水平更加精进外,本作的主要矛盾必须要细致入微的描写才得以展示,也是原因之一。不同于《龙与虎》中互打助攻、不曾体会到自己心意的两人间关系,《金色时光》中的核心矛盾仅系于男主一人身上,即男主多田万里作为一个失忆了的人,其不同身份之间存在不同认知的矛盾,这需要在两个人格间进行各处细节的对比。而竹宫老师运用精妙的构思、细腻的笔法,以一个真 · 脑子有病的人作为第一视点,带给读者新奇的体验。


一、在这世上追逐的幻影

男主多田万里在刚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对面前的现实非常绝望。他失忆了,不仅想不起来自己的朋友同学、爸爸妈妈,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别人喊他“多田万里”,他只会感到混乱和恐惧。

“多田万里?那是谁啦。”

因为痛苦,所以他拒绝接触认识以前那个“多田万里”的人。当然,作为一个刚刚高考落榜的学生来讲,也很难在世上独自活下去,所以他也只能接受他不认识的父母的恩惠。本故事就是从男主多田万里复读考上东京的大学,像进入了反叛期的年轻人一样赶走了为他安置生活的母亲开始。

虽说不论是谁,成为大学生都是一段崭新生活开启的标志。但是对没有过去记忆的万里来说,这是真正的新生活开始。他可以摆脱追逐在他身后的“多田万里”的身影,重新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网,追寻自己的立足之地和容身之所。

后来的多田万里承认,他之所以能够和香子、柳兄、小冈、二次元成为朋友,是因为他在他们身上找寻自己的影子,而且确实找到了。在没有自我的情况下,利用他人身上可能存在的,和自己一样的特质,去找寻自我。多田万里认识的这些人,成为了他的锚。而这些锚起了作用,把多田万里拉回了现世。


不过,多田万里也未必一定需要这些锚才能证明他是他自己。在刚进大学没多久的时候,和香子从邪教传教现场逃跑一事则证明了他的品质。

被邪教找上是因为希望孤单的香子能够和人交流,证明了万里的热情、善良。能够察觉到车上不对劲、注意到写有大家家庭地址和联系方式的纸被塞在哪里,说明他拥有观察力。能够在清楚知道这是邪教的情况下站出来以自己为代价换取其他人的安全,证明了万里拥有奉献精神、智慧和勇气。最后和香子一起合作逃脱,并在逃跑过程中照顾香子,证明了万里体贴、拥有行动力。

一般人同时具有以上优点已经难能可贵,而这时候的万里只是一个失忆后刚过一年的未成年人(日本20岁成年)。如果这样的人认为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幻象,那真是没天理了。

但是万里偏妄自菲薄,他的另外一个问题是优柔寡断。他在和香子确定关系的时候,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琳达的事情告诉香子,然后选择了埋藏真相,也埋藏了一个不定时炸弹。炸弹以让人最不想看到的形式爆炸了,却意外地没有多少破坏力,大约是竹宫老师也不想写得太狗血吧。万里本该吸取教训,在后来柳兄追问他和琳达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借坡下驴,公布真相,却又犹犹豫豫,最终同时伤害了自己和他人。

这固然是因为他处于不正常的状态,“万里”的骚扰、病情的恶化、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让他的思考杂乱无章。也是竹宫老师有意安排,用细腻的笔法描绘出万里的心理,为情节增加冲突,丰富作品内容。

其实,不单是作为头脑有恙的男主万里在追寻自己。普通人也在不断地寻找和确保自己的容身之所,在他人身上寻找和自己相似的部分,探寻自己在世上活着的意义。表面上本作描写的是一个介于正常和非正常之间的人,但其实提炼出了一部分共性。就像万里承认的那样,我们是在世上追逐让自己幸福的幻影。


二、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华丽,如同光芒耀眼而夺目的宝石,这是加贺香子。

加贺香子出场惊艳,用玫瑰花束猛抽柳兄的头。

这是她强势的一面。香子坚持在人前扮演完美的加贺香子,为此而化妆、穿搭、努力学习到成绩和柳兄一样好。只是为了有资格站在柳兄身边。

但她也有弱势的一面,不安、怀疑自己。也许是和万里一起在山里狼狈逃跑过,这一面只有万里知道。

万里喜欢上这个双面丽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万里决定帮香子追柳兄。在作为舔狗陪跑了一段时间之后,万里做出了值得舔狗效法的事情,摊牌。要么你接受我,要么我离开你。

竹宫老师让万里赌赢了。当然,不赌赢这个故事大概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香子则继续扮演完美女友,只不过换了个对象。万里怀疑过,香子是不是和柳兄怄气。但其实不是,香子就是爱得轰轰烈烈。她不停地黏着万里的同时,也希望万里黏着自己,她人不在的时候,也有她的短信电话相随。柳兄担心过万里会不会受不了这样的女友,但是令他惊异的是,万里甘之如饴。

柳兄之砒霜,万里之蜜糖。


当然了,香子也从对柳兄的追求中汲取了教训。她也告诫自己尽量克制自己的控制欲,甚至遇到万里不想说的事情时也能成熟地给万里时间去考虑。尤其是抓包万里和琳达打工的时候,没有大闹一场并且听从万里的话回出租屋等万里归来,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到后面因为疲劳驾驶造成的未遂事故而后悔、劝万里回老家去见过去的同学,无一不证明过去那个只顾自己开心、希望别人配合自己的香子愈发成熟。完美的外表、智力不低、成熟而懂得关心身边人、家庭条件优越……虽然香子依旧强势和黏人,但这是萝卜青菜的事情,至少万里喜欢。香子成为了一直追求的完美女友,只不过以不同于她最初设想的形式。

人们对矢志不渝的故事总是津津乐道,世间也多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快乐的生活”这样的故事,比如竹宫老师的前作《龙与虎》亦是如此。然而,分手其实比恋爱容易。恋爱涉及到两个不同的个体,不是某一方主观努力就可以成功的。分手却从来都是容易的,因为只需要一方做出决定,而另一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香子提出分手,突然是挺突然的,但是其实也是情理之中。要是觉得香子是个黏人女友,爱万里爱得死心塌地,万里怎么作都没问题,这可就大错特错了。毕竟压死骆驼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失望累积起来抵消掉最初的好感的时候,分手的时候就到了。

最后香子看到的那个视频,视频中万里“发病”,也就是“万里”回来了,并且万里希望大家都不告诉香子。

香子据此提出分手,其想法确实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万里自己认为的:自己发病的事情不要告诉香子,这是隐瞒;自己可能恢复记忆而忘掉香子的事情不告诉香子,这是贪恋香子的好而隐瞒、欺骗;自己发病的样子十分恐怖,这是使香子的心理生理安全没有保障。这些叠在一起,在加上香子早就察觉了万里病情地恶化,一直等万里亲口坦白却没等到。对于这样的男朋友,分手两次都不过分。

另一种就是香子后来给出的解释:发病的事情不告诉香子,可能恢复记忆的事情不告诉香子,是怕香子担心,想要一个人解决问题。香子在这个问题上成为了万里的软肋,于是她决定退出。

当然,竹宫老师给出的最终答案是后一种。最终约定如果不忘掉她,他们还在一起。但这大概是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完美结局。正常情况下看了那个短篇都会想要分手的。


三、矛盾与平衡

在多田万里和“多田万里”的矛盾中,显然香子、柳兄、小冈和二次元是属于多田万里一侧。而琳达和NANA学姐是属于“多田万里”一侧的。

琳达在大学里再次遇到万里的时候,抱有着怎样的心情呢?在一开始不知道琳达和万里的渊源的时候,琳达在读者的眼里只是一个热情奔放人很阳光的学姐。但随着剧情的深入,我们反观本作叙述顺序中万里和琳达的第一次见面——琳达是以什么心情抛出那个飞吻的?

琳达在伪装,伪装成一个热情开朗的学姐,一个热情开朗的学姐此时需要使用一个飞吻。不然,面对一个自己含有愧疚却又想关照的人,如何只给出一个飞吻?表面上琳达是个无时无刻不饱含元气的学姐,而懊恼、愧疚、后悔等与万里相关的复杂感情只能向NANA学姐诉说。

不觉得奇怪吗?明明琳达的本名是林田奈奈(nana),本作中却有个名叫NANA的人物。

这是因为,NANA学姐不仅是和琳达关系好的学姐,她在本作中的作用,其实近乎是琳达的分身。NANA对于过去的“多田万里”的了解,是主角团七人中除琳达外最深的(包括万里本人在内)。在琳达不方便的时候、看不到万里的时候、需要避嫌的时候,作为随时可以出现在万里身边的邻居去照顾万里。同时,设立NANA学姐这个人物,也包含了“给孤立无援的琳达慰藉和支撑”的含义在内。

万里被香子甩了之后,遇见了NANA学姐。虽然她不知道万里遇上了什么事情,但确实发现了万里不正常,于是跟着万里走了一路。显然,这是“琳达行为”,但是琳达又不可能在这里出场。并且也是在这个地方,借NANA学姐的口,把琳达说不出的话展示给读者看。本作主视点是万里,琳达又为了照顾万里的情绪不得不对过去的事情三缄其口,那么琳达到底怎么看待万里和失忆事件呢?有没有后悔呢?答案不能从万里和琳达的对手戏中得出,那就只能从NANA学姐这边公布了。

然而,琳达和NANA学姐即使熟知过去的“万里”形象,也很自然的接受了新的万里。为了照顾万里的情绪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提——除非万里主动提起或者自然地暴露。尤其琳达还被万里要求作为普通的学姐弟相处,所以到万里提出回老家参加高中同学会的时候,琳达反而显得意外又不知所措。当然,琳达也很乐意带万里去参加同学会就是了。


多说一句,虽然琳达表面上非常阳光,但是其实她极度不自信。在老家人问她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她说身边半个男人都没有。真的吗?先不说万里,学长呢?柳兄呢?琳达不是不知道他们对她的好感,也没有讨厌他们,好像也没有放不下万里的原因在内。她就是单纯地……在躲闪,她在害怕。她这个心态和《龙与虎》中的栉枝实乃梨很像。

逼迫万里面对过去的反而是以香子柳兄为代表的万里侧。对于香子来讲,看到男朋友和一个女人亲密的合影,而且目前还和对方有点纠缠不清,这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而且这个炸弹一定要万里亲口说出来才能拆除。后期,万里的病情不断恶化,可能有一天会把香子忘掉,他确实要和香子开诚布公的说明。这些都需要万里去面对自己失忆过并且很有可能再次失忆这个事实,而这只会带给万里痛苦,增加万里压力。

柳兄同理。柳兄对琳达的好感使得他敏锐地察觉出万里和琳达不是单纯的学姐弟关系。柳兄需要知道他们间的真正关系。

二次元会认为这些都不向他倾诉,是不把他当朋友的表现。吐槽一下,在正篇中二次元并没有展现出他二次元的一面,二次元内容都在他的专属外传里。在那里他不光自己写意淫小说,还当另一个二次元妹子的漫画助手。

小冈不知道琳达和万里的过往,不仅误解了他们的关系,还擅自加上了自己的好恶。小冈是不是绿茶——这是在读者群中产生过争论的问题,但是答案在《龙与虎》里已经揭晓了:“你对自称是天然呆的女生怎么看?”当然不会有天然呆自称自己是天然呆,但是装嫩不耽误其本质上是个好人。

万里面对其他人时的难处恰好解释了为什么万里和NANA学姐相处融洽——因为万里不需要和NANA学姐讲他过去的事情,一是NANA学姐本来知道,二是NANA学姐本来也没有这个需求。不像万里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仿佛欠了债一样。

万里处于这样一个时而矛盾,时而平衡的风暴中。最终万里被风暴撕碎而消失。“多田万里”回来了。


结语、向结局狂奔

竹宫老师总是在某个关键的转折点后向大结局飞奔,《龙与虎》如此,《金色时光》也是如此。

万里恢复以前的记忆后,并没有过多地对在东京的香子和其他人进行描写。比如香子和二次元的争吵是通过赶来的香子进行转述;再比如香子是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来找万里的,小冈又是怎样刻出DVD并交付香子的?最关键的是,万里准备退学,然而目前他还只是休学状态。一是好不容易复读考上的学校退了未免可惜,二是在万里想起香子,和香子复合的现在,似乎也没有退学的必要了。而这些统统没有交代。

比起其他的女性轻小说家,竹宫老师未免显得过于干净利落了。久城一弥上战场后的维多利加逃跑篇,樱庭一树老师写了足足两卷,其后更有在美国生活的外传两卷。在天野远子去北海道上学后,野村美月老师也写出了“文学少女见习生”三卷。不管是结尾不交代清楚还是让人望眼欲穿的大结局迟迟不来,都请饶了我吧。


《金色时光》的结局是真正的大团圆结局,“万里”穿着琳达送的运动鞋,万里回归并想起了香子,最后三人抱在了一起。当然这不是所谓的左拥右抱,而是证明矛盾最终得以解决。首先是“万里”回想起了自己顶替掉的万里,完成整合,彻底解决了他的病因,也解决了本作的最大矛盾点。其次是香子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万里的累赘,不是万里痛苦的原因,而是他的救赎。至于琳达,她早就有所觉悟。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我喜欢万里,也喜欢香子。”她很早就接受了“万里”失忆这个事实,也接受了新的万里和他构筑的人际关系,她要做的是饶恕她自己。她原谅不了因为她失约而让“万里”消失。在“万里”和万里都存在的现在,她终于解脱了。

竹宫老师用入木三分的刻画,展现了一群既脱离了小孩的行列又远称不上成熟的人。虽然万里有失忆这一特殊情况在,这群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却也好好地被记录下来。万里也好好地想起来这些事情,好好地收集起来、没有丢弃。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台角译名为《青春纪行》的原因吧。

20200501金色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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