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天色,雲層還沒有那樣厚,應該不會下雨吧,我暗想。多雲的天氣與陰天有時變換就在一瞬。

跨上單車,金屬的車架碰着了裸露的腳踝,冰冷的像被烙鐵燙了一下。從停車區進入大路,我漸漸加快了腳下的動作,可一陣陣並不溫暖的氣流從衣領不斷鑽進衣服,我方才懊悔當初應該把外套捎上。冬日的世界被天上幾團幾團白棉絮所圍繞,儘管如此,這伴風而來的冷意也沒有到能被忽視的地步。

轉過街角,前方的自行車道卻發生了擁塞。躋身於車與車之間狹小的空隙,有人百無聊賴而又不耐煩地撥動着車鈴。

當我來到近前,我才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左側的機動車道,正有許多車輛試圖駛入路右的加油站,形成足以截斷中間自行車道的長流。不同型號的車發出音色不同的震天怒吼,摻雜着急促的尖利鈴音,無論多小心似乎都一觸即碎。

此時身上還有些汗濕,蒸髮帶走了全身的熱量,我不由地打了個哆嗦。抬頭,我瞥見了油價牌,那數字是不是比昨天大,我記不清。

終於,有一位看準時機,從一前一後兩輛車之間穿了過去,如同在密不透風的牆上開了一道口子,眾人也蜂擁而上,魚貫而入,沒有浪費難得的機會。直到我穿過了這小小空隙,身後的“大門”才緩緩閉上,傳來姍姍來遲的那些騎者的咒罵聲,我成了最後僥倖通關的人。

接下來的路途竟是出奇的順利,甚至與我分享狹小車道的同行者都寥寥無幾。天上的雲停了,因為連寒風都已無影無蹤,也就不再貪婪地奪走我身上的暖意。

今天難道是我的幸運日么?我這樣想着——直到車身一陣搖晃,耳邊傳來橡膠和瀝青不和諧的摩擦聲,腳踏板鎖死在那裡。

爆胎了?我連忙跨下車,抬起已經癟下去的前輪。

一顆生鏽的鐵釘已經完全沒入其中。

離家還有五公里左右,我可不想冒着隨時可能再次肆虐的寒風推車回去。真不巧我今天是準備順便幫我爸拿東西的,所以選擇了不常走的路,根本記不得大概哪裡有修車行。

這麼看來……今天我是比較倒霉才對……啊!

我欣喜地叫出聲來。路那邊地一條小巷,巷口歪歪扭扭地擺放着幾輛破舊的單車,車把上掛着兩三個輪胎。

我推着車,穿過馬路——就在這時,我的視線卻被吸引到了別處。

正對斑馬線的是一家青年旅舍,招待台就在門口,一旁是通向樓上房間的樓梯。一隻灰貓正側卧在櫃檯上,冷漠的黑色瞳孔正死死地盯着我。

要是沒有這雙對路人來說並不友善地目光,這家旅社怕是相當平常和普通。

但對我而言,這家旅社並不普通,卻不是因為這隻貓。

她站在那裡。

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淡金如同月華似的鬈髮,深藍彷彿夜空似的眼眸,正盯着來往的車流與人流若有所思。面無表情,像是清醒的,像是迷茫的。她似乎業已洞察這一切,卻又好像從未了解這世間。

當我從她面前推車走過時,我又扭頭瞧了她一眼。而這一次她注意到了我,卻只是與我略微一對視,便移開視線,轉而抬起頭,無言地凝視藍與白浮沉的天空。

她不像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

也就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奇怪想法,讓我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好奇。是我想象力太豐富了么?還是源自我眼界狹隘?抑或是別的原因?總之,我忽然很想了解這個闖入我所熟悉的一切,與我年紀相仿的不速之客。

我將車交付給修車的師傅,自己又從巷口轉了出來,裝作無意地站在了旅社門口,刻意擺出無所事事的模樣。她似乎也沒有在關注我。

“你……”

我準備開口,卻沒發出聲。猶猶豫豫了半天,也沒有把醞釀好的話說出來。

我身為陌生人,突然找她搭話,她會將我看做什麼人呢?

糾結了好一會,不動神色地做了許多次深呼吸,我稍微感到體內的好奇心佔了上風,便趕緊開口: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她將頭側過來,注視着我,卻許久沒有回答。啊,它看上去像是外國人,聽不懂我說的話。我正為方才的衝動而暗自懊悔,她突然作了回答,只不過,內容是這樣的:

“今天,戰爭,依然在,繼續。”

她的國語說的很彆扭,但還算流利。只不過這個答非所問的回復,一時讓我摸不着頭腦。

“是啊,世界上無時無刻沒有戰火啊。”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便微笑着接着她的話頭講了下去,期待能和她繼續交流。

她卻又沉沒了,再次抬起頭,凝望着在我看來沒什麼變化的雲和藍天。那青空是如此的平靜,湛藍海里游弋着潔白的鯨,午後的陽光從雲縫間飄落,柔和得像是溫馴的小動物。

咦?她眼中怎麼在閃光?

我不安的朝她看了看,然而她沒有留意。那對眸子,倒映着藍色,白色——那有一汪清

水。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開口了,始終保持那個姿勢。

“……我是說,天上的,國度,一直在交戰,而雲朵,就是,

“戰爭的硝煙。”

“唔,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笑了笑,也暗自鬆了口氣。她只是想開玩……

她終於不再仰望,而是轉過頭來,緊緊盯着我的眼睛。一陣暈眩感突然襲來,在那深藍色的瞳孔里……我彷彿真的看見了一個寂寥而孤獨的夜空——

她一字一頓地說:

“因、為、我、就、來、自、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