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步光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比較晚了,夕陽的餘暉透不進這濃密的山林,導致步光周圍一片昏暗。

有那麼一瞬間步光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場離奇的夢,但腦門微微發燙,還在一跳一跳着疼的腫塊提醒他,今天的經歷百分百真實。

“嘶——”步光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輕輕捂着被女孩一記彈指神功打中的腦門,低聲抱怨着,“這孩子下手怎麼沒輕沒重的……”

不過罷了,對方看起來比他還年幼一點,只是個神奇的小妹妹,就原諒她好了。

話說,她人呢?

步光四下環顧,雖然沒發現小姑娘的身影,但是卻意外發現了那枚立大功又犯大錯的水晶吊墜,就安靜的躺在他腳邊。

步光皺着眉頭將其撿了起來,仔細端詳。

這吊墜通體澄澈如水,泛着很淡的銀藍色,幾近透明,整體是非常圓潤的橄欖型,中央紋刻着一條抽象的龍紋。

雖然不認識這到底是什麼質地,但既然能有重傷蟲人的威力,想必也是十分昂貴的法器吧,應該儘快還給人家才是。

可上哪找她人呢?

順着返程的山路,步光留意着周圍的動靜,但一路上都沒能再發現女孩的蹤跡。

算了,總之先回家,等明天把這吊墜上交城裡的失物招領處吧。

然而就在步光腳步雀躍着下山時,遠遠地他看到一大片火燒雲,將大半片天空都染成了橙紅色。

啊,好美的晚霞!明天一定會有好天氣的!

步光駐足觀賞了片刻,但他很快便發覺不對勁。

怎麼火燒雲……在微微閃動?還有下面的黑煙是……

頓時,步光的心臟都被揪緊了,他瞳孔驟然微縮,望向遠處的離火城,居然是城裡面燃起了熊熊火焰,肆虐的火舌將半邊天空都染紅了,黑煙如巨蛇一般四處蜿蜒,隱約間還有倒塌的樓宇和四散奔逃的人群。

步光不敢再有絲毫遲疑,他丟下背筐,手持鐮刀飛奔着向城裡面跑去。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步光心中紛亂不堪,他只感覺血壓直衝頭皮,全身都綁緊了。

怎麼會這麼巧?山裡面才遭遇蟲人,離火城就被蟲族入侵了?!

媽媽和墨陽還在家裡,她們不會出事吧……不,一定不會有事的,災難怎麼會這麼巧的降臨在我家!

所幸一路暢通無阻,等步光氣喘吁吁的來到城裡面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星光燦爛,皓月初升,一條莊嚴的銀色星環分割天際,原本這應該是難得的晴朗夜空,但周圍肆虐的火焰卻與之形成鮮明對比,彷彿上面天堂,下面地獄。

戍城守衛的屍骸被堆積在城門口,他們大多肢體不全,小山一般的屍體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他們仍保留着死前驚懼的神情,瞪大的雙眼布滿血絲,充滿了恐懼與絕望。

遠處仍有奔逃的路人,只見陰影中數只螳螂蟲人飛撲而出,巨大的鐮刀頃刻間便將路人斬為三截,血漿如花一般綻放開來,在這布滿烈火的黑夜中帶來剎那妖冶的美感。

步光忍住想嘔吐的衝動,立刻躲進附近的一條小巷之中,他依據自己的記憶穿行在各個街道,但很快便被倒塌的鐘樓攔住了去路。

這時,沙啞的叫聲在步光旁邊響起,“你……是步光?快、快幫幫我!”

步光被嚇了一個激靈,他循聲望去,只見麵包店的老闆叔叔被倒塌的石塊壓住了半邊身子,他渾身浴血的趴在廢墟之中,左耳連同部分臉頰被整齊的削去一部分,看起來十分慘烈。

“老闆,你……沒事吧?”步光嚇壞了,但他還是鼓起勇氣,上前搬起石塊來,但奈何有塊巨大的預製板實在是太重了,遠非一個十歲孩子力所能及。

老闆也看出了步光的難處,他掙扎着撐起身體,配合步光終於將石板掀起一角,他也趁機挪出身體,翻滾到一旁的空地上。

步光看着滿臉鮮血的老闆,他劇烈喘息着,心跳快得就像要破膛而出。

老闆一抹臉上的鮮血,扶着牆壁坐起身來,顫抖着手從懷裡掏出一塊黃銅質地的懷錶來。

“步光……拜託你了,呼——”老闆說著,一扣懷錶的按鈕,彈開的表蓋里正貼着一張夫妻二人的合影,“去看看我的家人……我雙腿已經折了,只能拜託你——”

話還沒說完,原本只有兩人的街道某處突然扭曲起來,那一片空氣如水波一般晃動着,然後一隻高達兩米的巨大螳螂顯形而出,一支巨鐮橫掃而至,從步光頭頂劃過,當著他的面削去了老闆的頭顱。

血濺了步光滿臉,他頓時兩腿一軟癱坐在地,愣愣的望着這巨大的蟲人。

但蟲人卻像沒看見他似的,兩對鐮刀前肢夾起老闆的無首屍體,再度遁入了隱形之中,滴淌的血跡向遠處延伸,似乎他已經離開了。

步光傻愣在原地。老闆,就這麼沒了?

對了,家!我得趕緊回家!

他失魂落魄的扶着牆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家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步光見識了何為地獄,不,應該比地獄更加可怕!

——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

——小光,是小光嗎?!別走,別丟下姐姐!

——啊啊啊媽媽他在吃我的腿,啊啊啊!

步光麻木的跑着,他腦子已經混亂不堪,耳邊凄慘的哀嚎已經令他神經麻木,他此刻眼中只有遠處那熟悉的小樓,那正是他的家。

太好了,家沒有燒起來!媽媽和墨陽她們還有希望!

步光原本灰暗的眼神逐漸有了一絲光彩,他滿懷希冀的敲響了房門。

“媽媽!墨陽!是我,步光!我回來了!快開門啊!”

然而十秒過去了……

三十秒過去了……

一分鐘……

無人應答。

步光頓時心中一緊,他焦急到近乎瘋狂的砸着門,吼道:“媽媽?!你們沒事吧?啊?”

就在步光火急火燎之時,二樓小閣樓的窗帘拉開了,女孩靚麗的面龐出現在窗口,那正是妹妹墨陽!

步光懸着的心終於落了回去,太好啦,家人似乎沒事!

妹妹墨陽看到哥哥活着回來了,臉上露驚喜的神情,但下一秒一隻手從後面捂住了墨陽的嘴,媽媽那慘白的臉從窗帘后露出,她驚恐的望着養子,嘴唇顫動了幾下,也不知到底有說什麼,然後便將窗帘拉上了。

步光愣在原地,獃獃的望着閣樓窗戶。

窗帘隱約顯露着兩人的身影,媽媽緊緊抱着妹妹,空氣都彷彿在這時凝固了。

為什麼……媽媽不來給我開門呢……為什麼?

“媽媽……”步光小心翼翼的喊道,“媽媽,我回來了……”

無人應答!

“對不起媽媽,我把柴禾和背簍丟到山上了,對不起……我、我明天一定會給您帶回來的……”

無人應答。

“媽媽,求你了,我很害怕!求求您……”

無人應答……

步光雙手擦着房門,緩緩跌坐在地。

為什麼……明明我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什麼要遭遇這種事……

這時,一團巨大的陰影緩緩遮蔽的步光的身體,他木訥的抬起臉,原來是一隻巨大的蠕蟲型蟲人扭到了他的背後,那真是個大傢伙,身長估計有四米多,粗如水缸,白玉般的身軀遍布着細密的鱗片,三道黑色的長紋從頭部觸角一直延伸到尾部。

最醒目的便是他的頭部,除了兩條修長的觸角,還有一個如同鳥喙一般堅硬的巨大凸起,然後那個凸起在步光面前緩緩裂開四瓣,露出口器中密密麻麻的上百顆尖牙利齒,如電鋸一般緩緩蠕動着。

粘液滴答在步光額頭,他就這麼愣愣的看着這巨大的蠕蟲,不為所動。

蠕蟲像是沒看見他似的,徑直擺動身體兩側幾十隻腹足,刺進磚瓦石壁之中,迅速爬到了步光家的牆壁上。

步光瞳孔瞬間緊縮,他難以置信的望向巨大的蠕蟲,只見蠕蟲兩根觸角驟然噴射出藍色的高溫火焰,如劍一般切割着閣樓牆壁,隨着母女二人的尖叫,整面牆壁都被剝離出去,閣樓內顫抖着相擁的二人顯露無餘。

“不!!!”步光咆哮着沖了過去,他撿起鐮刀奮力一擲,迴旋的刀刃“叮”的敲擊在蠕蟲的鱗片上,毫無作用的彈飛到了遠處。

蠕蟲當著步光的面,用兩根觸手扭住了母親的脖子,緩緩用力。

“啊啊啊住手!你這個畜生!住手啊!”步光拚命拍打着牆壁,手掌被石料碎粒刺得鮮血淋漓,但無論他跳得再高都無法夠到蠕蟲的身體。

只見母親呼吸受阻,臉色憋得紫紅,抱着妹妹的雙臂也不由得鬆開,無力的拍打着蠕蟲的觸角。

妹妹嚇得花容失色,小臉煞白,一隻可怖至極的口器在她面前張開,將她緩緩罩進了口中。

“不……”步光頹廢的跌坐在地,他仰頭望着閣樓發生的一切,眼神變得一片死寂。

妹妹,被生吞了……

觸角鬆開,女人了無生機的軀體跌落在地,然後沿着閣樓被切割開的牆壁摔落在步光面前。

母親,被活生生勒死了……

步光跪坐在母親身前,緩緩抱住腦袋,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歇斯底里,毫無顧忌,那是震懾人心的凄慘哭嚎,繚繞着燼寂般的絕望。

無論是誰也好,天神也好,惡魔也好,誰都行!有一個暴虐的種族在肆意殘殺,他們難道不該遭到報應嗎?!

神啊,您說您愛世人,可世人苦不堪言之時你究竟在哪?!

彷彿是回應着步光的哭泣,一道如雷霆般轟鳴的光芒瞬閃而逝——

強勁的風浪掀起了滿地的碎屑,吹起了步光的衣擺,他緩緩抬起頭,只見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佇立在他面前,手起刀落之間將蠕蟲后三分之一截身體整齊的斬斷!

刺目的電蛇繚繞在那人周圍,暗紅色的鐵甲包裹着他的全身,隨着肢體動作的舒展,濃密的蒸汽從甲胄的排氣孔噴薄而出,籠罩了步光和那神秘戰士的身形。

當蒸汽散去,牆壁上已無蠕蟲的身影。

神秘戰士這才緩緩收刀入鞘,那是長達兩米的巨刃,懸掛在甲胄背部的武器架上。

神秘戰士緩緩俯下身,揭開了如鬼神般猙獰的面甲,露出一張線條硬朗充滿剛毅的男人面龐。

“孩子,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