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8年,地界戰爭仍處於僵持階段。

在人族帝國“舜國”的西北邊境,有一座安靜祥和的邊陲城市“離火城”,這座邊境小城在偌大的舜國並不起眼,甚至作為戰時邊境的城鎮卻從來沒有受到戰火侵擾,彷彿這座小城的安詳連戰爭都可以隔絕。

即便如此,離火城這幾年來依然有越來越多的居民背井離鄉,前往更加安全的內地生活,誰也不想原本平靜的日子被怪物般湧入的蟲人和獸人打破,那群蠻不講理的畜生只懂得如何劫掠和殺戮。

步光他們家原本也打算搬走,去到內地的一座臨江城市投靠某位親戚,據步光的父親說,他曾在那座城市和一位朋友共事過,以自家的積蓄加上親戚朋友的資助,大概是可以在那裡購置一套房產,戶口也可以通過一些人脈關係遷移過去。

父親臨走前輕撫步光柔順的黑髮,和藹的目光令步光記憶猶新,他說,最多半個月就可以辦完搬家手續,作為家裡的男子漢,這段時間步光要照顧好媽媽和妹妹。

步光將父親的告誡記在心中,年僅十歲的他莊嚴的點點頭,道:“放心吧爸爸,我一定會保護好媽媽和墨陽,不管是再大的蟲子還是獸人,我都會把他們統統打飛!”

父親聞言笑了起來,到底是個十歲的孩子,人類的孩子怎麼會是成年蟲人或者獸人的對手呢?

“步光的勇氣爸爸收到了,那麼家裡就拜託你了。”

步光目送父親離開的背影,從街頭一直到地標般的列車站,直到屋裡女人張羅孩子們吃飯的聲音響起,步光這才收回目光,轉身回到這即將離去但也充滿溫馨的小家。

翌日清晨,天色剛亮,步光便拎起鐮刀和背簍往城后的老山跑去,路上只有零星早起晨練的老人,步光在他們欣慰的目光中微笑點頭致以早安的問候。

步光的勤奮在全城都是出了名的,老人們都津津樂道那個早起進山拾柴補貼家用的男孩,即便現在學校因戰時停課,也依然孜孜不倦的到公共學堂學習,還會抽空到敬老院做務工,賺取的一些零錢除了給妹妹帶些愛吃的零食,其餘也都上交給母親。

街坊鄰里都誇步光母親撿了個好孩子。

是的,步光是家裡的養子,據說是母親某次進山拾柴,在一棵古樹下撿到的,新婚的夫妻倆尚且沒有孩子,於是欣然收養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嬰兒,不過在這之後不到一年母親便懷上了步光現在的妹妹墨陽,兄妹倆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也相處的十分融洽,而且在步光長大些后,他本人對收養一事也並無芥蒂,就連母親也誇讚步光真是個懂事至極的孩子。

老山是一座分割外界與離火城的分界線,山這邊是舜國的領地,山那邊則屬於戰爭緩衝地帶,與對面的蟲族公國【星落巢】僅有隔山。

名義上地處國際公共區域的老山實際上歸離火城世代所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離火城依託這座無人管轄的老山也算坐吃山空,礦產都已經挖掘乾淨,只剩下一些古樹矗立在山林之間十分醒目,步光便經常在清晨上山拾些柴禾,趕上晌午母親做飯用。

不過近處的山林步光大多逛遍了,今天他決定往山裡面多走走。

山林清幽,寂寥無人,耳邊只有鳥雀的啼鳴和小動物穿梭往來的窸窣,幽靜且陌生的環境令步光年幼的心略微膽怯了起來,要知道山對面可就是大人口中嗜血成性的蟲族公國,那可是能讓離火城孩子們午夜止啼的夢魘般的存在。

步光不敢多想,決定就在這附近拾些柴禾得了。

“抱歉了樹先生,我要撿走你掉落的樹枝,不然中午大家就吃不上飯了。”步光認真的對眼前的大樹致歉,然後才撿起地上的枯枝,用鐮刀削去多餘的枝條,將收拾乾淨的木棍放到背簍中。

由於是鮮少有人踏足的陌生領地,步光很快便收集了大半框柴禾,這個進度比自己預想的要快很多。

但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再往前走走時,不遠處幾道尖銳的嘯聲傳來,甚至還有小孩尖叫的聲音回蕩,在原本幽靜的山林中顯得如此刺耳。

步光頓時感覺有點頭皮發麻,該不會真的遇見傳說中的蟲族了吧?

對於正在和舜國開戰的蟲族公國,步光對其的了解僅停留在百科全書和各種畫冊,一些比較鮮活的消息則是從報刊上了解的,比如哪又爆發了蟲族入侵,帝國軍隊及時趕到消滅敵人之類的小捷報。

但今天這也許還是他第一次遇見活生生的蟲人吧。

嘶嘯聲和人類的尖叫越發清晰,似乎就在朝着步光附近移動,聽聲音來看,那個人類應該十分年輕,或者說年幼。

終究是好奇心戰勝了逃生的本能,步光激動的躲到一顆古樹前,依稀辨別著聲音的方向,然後三兩下爬到了樹杈上。

這下他終於看清了不遠處的一幕,讓他震撼的瞪大了雙眼。

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奮力的奔跑着,她身後則追着一隻負傷的巨大螳螂……嗯,應該就是螳螂。

那鮮活的蟲人體型也不算巨大,佝僂着的身軀大概有一米五多高,但也比人類孩子高大多了,尤其是他兩對前肢是半摺疊起來的鋒銳鐮刀,全身被紫紅色的外置骨骼所包裹,形體雖然纖瘦但卻意外的很有力量感,尤其是比較粗壯的後肢,感覺隨時都能蹦躂出數米遠。

但他的腿現在似乎受傷了,只能一瘸一拐的蹦跳着前進,嘶嘯着追趕眼前的人類女孩。

就在步光為那女孩揪心不已的時候,女孩恰如其分的被一根枯枝絆倒在地,重重摔在坑窪的山地上。

步光頓時呼吸一滯,因為那根枯枝是他原本準備拔起來用鐮刀砍成柴禾的,薅到一半聽到了遠處的動靜,於是便匆忙爬到了樹上,這下他成了謀害女孩的幫凶了!

女孩摔得有些懵懵的,危急關頭她似乎也失了分寸,手忙腳亂中她抓起旁邊的小石塊丟向了螳螂。

那小石塊在女孩手中竟然如炮彈一般呼嘯而過,凌厲的風場甚至帶動了附近的落葉飄蕩。

螳螂也早有見識女孩的力量,立刻側身躲過那驚人的一擲,然後張開鐮刀兇殘的飛撲了過去。

女孩驚懼到甚至發不出聲音,只顧着轉身向後爬去,但這又怎能逃出螳螂的魔爪呢?

那一刻,步光心中湧起一股悸動,不是害怕,而是一種無可言狀的衝動,他想縱身而下幫那女孩一把,但是僵硬的身體真誠的告訴他內心深處的怯懦。

不,我答應爸爸了,我還要照顧好家裡的媽媽和妹妹!我怎麼能死在這裡?我就算跳下去也不是蟲人的對手啊!

可是,這個女孩就要慘死在蟲人的刀下了……難道就要這麼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消失嗎?

就在步光猶豫的剎那,螳螂鋒利的一對前肢狠狠貫穿了女孩的背部,鮮血如絢爛的花一般沿着鐮刀凹槽噴涌而出,瞬間便染紅了那對恐怖的鐮刀前肢。

螳螂口中發出尖銳的嘶嘯,他狠狠的扭動那對前肢,撕扯着女孩的臟器和骨骼,一對凸起的複眼也情緒激動的顫動着,簡直要奪眶而出。

步光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血腥味幾乎如噴泉一般湧上枝頭,令他腿腳都開始發軟。

然而一抹銀藍色的光點閃過,步光頓時一怔,那似乎是一枚晶石質地的吊墜,原本掛在女孩胸前,後來卻因為摔倒而甩到了背後。

那染血的吊墜閃爍起越發醒目的光,灼斷了牽挂它的紅繩,螳螂顯然也是愣了一下,就在他意識到危險的瞬間,沒來得及抽身撤退,一股強烈的衝擊波頓時爆發開來,以一道光柱的形式衝擊向螳螂的身體,將他頂着倒飛而出足有七八米遠。

氣浪翻湧,高溫逼人,樹上的步光腳下一滑差點跌落下去。

瞬間的能量爆發之後,晶石吊墜便熄滅了光芒,轉變之快令人疑惑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有地上那道衝擊出來的長長溝壑證明先前的一幕不是幻覺,螳螂確實被那道強大的能量所擊退了。

事實上螳螂已經有所預見,只是沒來得及徹底躲開,遠處他的身體正瑟縮在地上,散發著一縷白煙,似乎被灼燒得不輕,但他還是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不過一隻前肢和半邊身體都變成了焦炭,黃綠色的粘液從傷口緩緩溢出,然後被高溫再次蒸發凝結,結下一片片噁心的黃綠血斑。

不愧是生命力頑強的蟲族,半邊身體都沒了還沒當場斃命!

螳螂單腿踉蹌着蹦着,扶着樹榦來到了女孩身邊,他僅剩的一隻複眼無法讀出神情,但毫無疑問他要徹底終結眼前這條年幼的生命。

女孩也有着驚人的生命力,那駭人的外傷居然以肉眼略微可見的速度緩緩癒合,只是這個速度還是不夠快,過多的失血已經令她幾近昏迷,那是比螳螂更加垂危的瀕死之際,她的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螳螂顫顫巍巍的舉起最後一隻鐮刀前肢,瞄準了女孩脆弱的脖頸,隨後重重劈了下去!

“叮——”的一聲響起,一把生鏽的鐵彎刃擋住了螳螂的鐮刀,那正是縱身而下的步光,他一個箭步上前,揮舞鐮刀擋下了這一擊。

螳螂歪了歪腦袋,似乎對步光的出現十分不解,但他立刻加大了力道,尖銳的鐮刀壓着生鏽的鐮刀緩緩下沉,兩把彎刀互相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呀啊啊——”步光也嘶吼了起來,但到底是個十歲的孩子,他哪怕用盡全力也還是被螳螂獨臂緩緩下壓,螳螂那鐮刀的尖部一點一點刺入步光的肩膀,略顯暗色的血液頓時汩汩流出,這緩慢的刺入反而擴大了那份疼痛,尤其是螳螂鐮刀的刀刃還生着一排倒刺,血液順着步光的肩膀滴淌而下,一股絕望在他心中瀰漫。

即便對面傷成這樣,我也還不是對手嗎?

弱小、無助、想哭……各種難過的情緒從心底閃過,直到父親臨走前和藹的目光浮現而出,令步光頓時意志一頓,他臉色都憋得紫紅,但還是咬緊牙關,憋着一股氣力硬生生逼平了螳螂的力量。

隱約間,他聽到了女孩脆弱的呼吸,甚至探知到了她微弱的心跳,一股同樣不想死的求生意念傳遞給了步光,他頓時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麼才縱身越下枝頭。

是為了保護這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嗎?

是為了【守護】這一意志的本身,不只是這女孩,還有——家人!

身後就是離火城,這座邊境小城裡就有他的家,那裡生活着他敬愛的母親和親愛的妹妹,決不能退後半步!

這一刻似乎有無窮的力量灌注進步光的身體,他顫抖的手逐漸平穩下來,原本深深刺入肩膀的鐮刀也被逐漸頂起。

螳螂驚恐的望着眼前的男孩,他發現自己的力量居然反被壓制,這簡直不可能!

隨着心臟的猛然收縮,強大的力量隨着血液在全身爆發開來,步光咆哮着揮舞出手中的鐮刀,一道裹挾着金黃色流光的刀刃直接斬斷了螳螂的前肢鐮刀,將其逼退開來。

金黃色的光粒圍繞着步光律動,溫馨的光芒就像父母關切的眼神,令步光的疼痛都緩解了許多。

這是……光元素?

步光腦海中瞬間回憶起學堂老先生講過的知識,那是有關整個世界的根源之力。

世界上曾有着七條巨龍,掌控着組成世界的七種元素物質,後來七龍被天神所消滅,七龍的元素之力便彌散到了全世界,是為【寒冰與水源之力】、【風暴與雷霆之力】、【熔漿與火炎之力】、【金屬與岩石之力】、【時間與空間之力】、【光明之力】、【黑暗之力】。

受到古龍元素之力的沾染,地界眾生如有足夠的天賦,便可以親和這些元素為自己所用,這些可以驅使元素的天選之人被定義為【元素使】,而根據各地風俗不同,元素使的力量也被叫做奧術或者魔法。

一般而言,人類是與古龍元素親和力最低的種族,和別的種族先天親和元素或者後天覺醒元素相比,人族99%的成員是究其一生都無法和元素親和的,剩下那不到1%的人類也大多在成年以後才在機緣巧合下覺醒元素親和。

現在步光驚奇的注視着繚繞自己周身的金黃色元素微粒,他能夠清晰的感知到這些元素微粒所蘊含的親近,它們願意為他所用,如臂指使。

先前正是光之力包裹鐮刀刀刃,這才一舉破開了螳螂的武器,將其逼退。

螳螂扶着樹榦緩緩後撤,他驚疑不定的感受着步光周圍的元素純度,在確信了內心的判斷後,頓時驚駭的獨腿一顫,跌倒在地。

步光注視着狼狽不堪的螳螂,這傢伙已經失去了所有攻擊手段,連逃生都夠嗆,能不能在這種傷勢下活下來都成問題,實在是可憐。

彷彿是感受到了步光憐憫的眼神,螳螂緩緩平靜了下來,他試探着扶起身,向後緩慢退去。

步光收起鐮刀,輕聲道:“不用害怕,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這裡了。”

溫柔的話語卻有千斤重,如一記重鎚擊在螳螂心口,他愣了片刻,不知為何他居然想無條件相信眼前這個幼小的人類,他周圍似乎有一種無形的立場,能讓人親和他,順從他。

螳螂怔了片刻后,輕舒了一口氣,毫無顧忌的轉過身,一蹦一跳的離開了。

隨着螳螂離開,步光也是有點難以支撐,初次覺醒元素之力便如此大功率的使用,着實令他的精神和元氣都有些乾涸。

他蹲下身來,細細診察女孩的傷勢,原本可怕的傷口已經癒合結痂,這可真是驚人的自愈能力,但是大量失血令她全身幾乎毫無血色,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步光伸出手,輕輕揮動圍繞着他的金黃色光粒,輕聲道:“求求你們了,不用再治療我,快去幫幫這個女孩吧。”

彷彿是順從了步光的呼喚,律動着的光粒頓時排列成線,一絲一縷的覆蓋在了女孩身上,最後緩緩融進了女孩體內。

女孩那原本沉寂的身體機能再度活躍了起來,每一個細胞都雀躍着迎接滋潤和修補,很快女孩蒼白的臉頰便有了一絲絲紅潤,就連原本微弱的心跳都漸漸活躍了起來。

就在步光為此長舒一口氣的時候,女孩微微睜開了低垂的眼瞼,步光隱約間看到了如星夜般美麗的眸子,下一刻,女孩悄悄抬手彈出那枚立大功的晶石吊墜,巨大的力道正中步光腦門,一下子便令他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