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個夢，夢到滿是月亮的海水邊出現一雙腳，纖細的腳趾根根分明，白凈的肌膚映射透亮的月光。一頭長長的頭髮垂進水裡觸碰腳踝，頭髮的顏色是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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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必不可少的就是美食。
「要出門玩嗎？」
在聊天框中打下這麼一行字，點擊“發送”，我靠回電腦椅背，腦袋咕嚕咕嚕轉動。
不知道為什麼，從上次暑假之行開始，想見到高坂的心情愈發迫切，望着書桌上圓圓的小袋子，一想到高坂會滿懷欣喜地帶上這個，我便愈發覺得想見她。袋子里裝的是塊小小的發卡，前幾日在商店街和媽媽買東西時偶然碰見的，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很適合高坂，趁着媽媽不注意，我偷偷把它摘下來放進口袋，一個人先去付了款。沉浸在回憶里時手機響起。
「好啊。大約什麼時候呢？」高坂回復。
「過四點如何？太陽不刺眼」
「可是那時候還是好曬哦……」
高坂發了個軟萌兔。
「要不六點吧？爸爸媽媽今天都不在家，晚飯我得自己解決呢，可我又實在懶得自己做」
「那就一塊出去吃」
高坂發來一個“YES”的表情。
「吃什麼呢？啊！對對，我想去吃烤肉！剛想找典子一起去你就來call我了，你說巧不巧？」
「烤肉……認真的嗎？我們前兩周在海邊大吃特吃了一頓吧？」
「嘿嘿」高坂一連發了三個表情。
「真是拿你沒辦法」我帶着淡淡的喜悅回道。地點定在常去的那條商店街，靠近貓咖的一家店面，臨近六點我出門，像往常一樣在巷口等待高坂，冷不防一個黑影出現，對着我大喊一聲“哈！”。
“嚇到了吧？”高坂帶着得意的神情說，“其實我早就到了，倒是空月君你真慢。”
“.…..”我平復受驚的心靈，“要不咱們騎自行車去？”
“不不，不行！飯後散步有益身心健康！”
“才多大就想着養生啦。”我取笑她，她只是白我一眼不說話。
吃飯不贅述，總之高坂一個人幹掉了比我還多的分量，我們互相給對方推薦好吃的品類，不用想，我在能推薦的數量上完敗，高坂不愧是吃貨。對於烤好的肉如何搭配諸如蜂蜜辣椒粉胡椒等等各式各樣的調料她也是頗有心得，着實讓我大開眼界。
“吃得好開心，呼——”
走出店門，高坂開心地這麼說著，“話說好像都是我在烤，你就光顧着吃。”我跟在她後邊吐槽。
“那是，我家星海君都沒吃上幾口！”誰都看不見的小可出現為我打抱不平，“不過烤肉真的好好吃~下次什麼時候也讓我吃上？”她滿眼星星看着我。
“下次在家我們兩個自己烤肉吃。”
和小可逗趣着，這邊高坂拍拍我：“身上都是調料味，怎麼辦啊？”
“吃了都會有的吧。”我笑道，看着一臉茫然的高坂，遞過一樣東西：“給。”
“這是什麼？”高坂看着我掌心裡的瓶子好奇道。
“除味劑，裡面是淡檸檬水，用了這個能去除身上的味道。”我道，高坂愣了幾秒忽然失笑。“這個，女生出門都有帶的。”
“啊？這樣嗎？”我頓覺尷尬。
“你不是談過戀愛嗎？這都不知道。不過，今天的空月君很細節呀。剛剛進出門的時候會為我主動開門，吃飯的時候衣服上沾了油也會提醒我，更別說現在——”她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你今天是怎麼了呢？”
“我……”我語塞。
“空月君，我知道你今天是怎麼回事了。”高坂滿眼都是狡黠，“快說，是不是迷上我啦？”
“除味劑順手就帶的，你別多想。”我說。高坂審視地眯起眼。“那你手裡這個是什麼？”她問，我這時才發覺自己下意識把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了，正是髮夾。“咳，那什麼，送你的小飾品，在路上看到就順手買下。”高坂好奇接過袋子，拿出一看，是一隻金屬制的淡藍色櫻花發卡，櫻花形狀的主體旁眾星捧月般環繞着幾粒小小的淡粉四角星。
“雖說是在街邊買的，不過很好看吧？我覺得很漂亮，就想給你帶一隻，覺得你戴上這個一定很好看。”我說完這話感到很心虛，她會不會嫌土？畢竟是在街邊買的。
這是什麼心情？和以往都不大一樣，以前也不是沒給高坂送過東西，但這次，我還是頭一回有害怕被拒絕的想法。哪怕送生日禮物時也沒有強烈如斯的不安……
“.…..謝謝。”
回過神，看到高坂已經臉紅到耳根，雙手把那枚發卡攥得緊緊。
“我很喜歡，真的，第一眼看到這個我就喜歡。”她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好像話都不會說了一樣。“我，我現在就戴……”她說著就要往額前的劉海上別，我用手機給她當鏡子，仔仔細細戴上，她對着屏幕里映照出的自己笑了。“不妙，我怎麼像個傻瓜。”她忽然清醒過來，反省着。
我想看到隱藏其中的「真心」，相信高坂也是如此。
“暑假還有一周就結束咯。”小可在我的車子後座說了句不亞於死亡宣告的話，我苦着臉。“行了，沒看見我已經很痛苦了嘛？別提醒我……”
“嘁，不想上學的懶傢伙。”
“以後我要是當了發明家，一定要創造出把知識印入腦子的機器，這樣就不需要上學也不需要去學校了。”我咬牙切齒，悲壯地踩動自行車踏板，遲到五分鐘，和鈴木約定的時間是七點半。“可是這樣的話，浸透着青春氣息的校園戀愛，從此也就和人類徹底告別了哦？”小可評述。
“那有什麼，反正不關我的事。”
和鈴木碰面，我們一如往常聊起遊戲，他給我推薦一款像素風的RPG，我答應回家就看看。“這遊戲現在打折，買的話能省不少錢，我上周給它寫了篇評測，結果點贊數還挺高。”鈴木說。我們因為自行車結識，因為遊戲而熟悉，說起來他玩過的遊戲可真不少，玩到的高質量遊戲也總能給我推薦，很難讓人不承認他是個遊戲通。
“對了，感覺你近來心情很不錯，笑容也變多了，和我聊天的時候語氣很歡快。你好像變了呀。”他忽然說。
“我一直以為我已經習慣你可怕的洞察力。”我說。
鈴木富有深意地一勾嘴角，他總是那麼成熟，給我的建議恰到好處。“我注意到你和高坂從高二開始就走得越來越近，所以我猜你和她發生了什麼。”他說，“高一的時候你們之間的距離就跟停滯了似的，我看得出來她很主動地想接近你了解你，但你始終對她封閉內心，直到幾個月前才開始好轉。”
“能知道這些……你比我想象中還厲害不少。”我承認。他說得一點不錯。“我像是被高坂的活力感染了似的，她每天總是在笑，總是和和氣氣歡欣雀躍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得和她道聲謝。”
“有些付出不是白白的哦？不是誰都願意從頭到尾都無償的。”鈴木悄聲道，“你是不是也該做出些回應呢？”
“我還在等。”
“等？等什麼？”
“等一個契機吧，能讓我們毫無隔閡走到一起的契機。”我喃喃。
臨近九點半我們在十字路口分別，“我還想騎一會，你先回去。”我說。
“行。”鈴木驅車離開，我則去往河畔。這附近有條河，晚上夜騎的時候我最愛去的地方就是那裡，在那兒吹風想事情。鈴木離開以後小可去而復返，“星海君，人家的建議很寶貴哦？句句說到你心坎上。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潮湧動。”她平淡道，“你最近越來越不正常，不，也許從寒假那時候就開始了，自那晚便利店的邂逅之後。”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小可說，“像鈴木說的，那天以前你對那個高坂糰子從來沒有表露過超出朋友關係以外的感情，但那天過後你判若兩人。別著急——”她揮手阻止想說話的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來說。這也許是因為那位「便利店女孩」給了你和高坂給你的相同的感覺吧？神秘，卻又懷着令人渴望去琢磨的美麗，前者朦朧，而高坂在你眼中更觸手可及，更何況，她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
“現在你承認你喜歡她了嗎？”小可拋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面對小可，不，自己的提問，面對自己的心，說謊沒有意義，那是真正意義上的自欺。
“我想我的確喜歡她，我承認。”我嘆氣，從反面來說，我也找不出自己不喜歡這個明亮、輕快、情緒價值高的女孩的理由。
“那你還不趕快告訴她！”小可高興起來。
“不急，早晚我會說，不是現在。”我笑着，搖搖頭。我和高坂都不急，因為我們的時間多得是，有機會來好好慢慢探索自己的感情。心情很暢快，對自己坦誠原來是如此舒服的事情。“還真是有你的作風。”小可嘻嘻笑道，“慢慢來好，反正我一直站在星海君這一邊。”
現在幾乎回想不起一年前自己的心態，和高坂相處的這一年多，她實實在在、真真切切地改變了我，讓我感受到友情溫暖，她是個溫柔可人又善解人意的女孩，認真，有着自己的倔強。愛好積極向上，學業體育雙休……欣賞她的理由太多太多，但合在一塊就成了喜歡的理由。就連我那與她互有勝負的成績，也是我將她視為目標不斷追趕的證明，我們都在前進。
我心中懷有對高坂的一份憧憬，但這和對理香的截然不同，高坂是觸手可及的，靈動又美好，就像一個在海邊坐着的喜愛大海的孩子，看到海豚衝出海面躍向空中的那份悸動。“希子。”我念叨高坂的名字，“有點想這麼稱呼她。”
“貪心的星海君。”小可善解人意地笑了。
和鈴木分別以後我沒有急着回家，到河邊又轉了轉，這條路光線意外地很足，我百無聊賴騎着，想着臨別前鈴木對我說的那番話，冷不防感到車頭猛地扭動一下，似乎壓到石塊了，可我真正反應過來的時候車頭已經沖向河堤。
“唔哦哦哦哦——！！！”
這一段路恰好沒有護欄，我正要狠狠按下剎車，忽然前輪一空連人帶車從台階上摔下去，不好，要掉進水裡了！情急之下我徒勞地按住剎車，可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車子會停，但人不會。於是車子是停下了，距離岸邊只有不到半米距離，我整個人從座椅上方飛出去，以運動員的姿勢一頭栽進水中。水流湍急，我一時慌了陣腳，忍着水流將頭探出水面，儘力維持身體的穩定，手腳並用激起大量晶瑩的水花。透過飛揚的水滴我依稀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堤岸邊，明亮的路燈很快照出那是誰，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河岸邊的她大叫道：“空月君——！！！”
“別下來，這裡水很急！”我喊道，湍急的水流讓我連往岸邊移動半米都費老勁，而目測下來我至少距離岸邊五六米，靠我自己上去恐怕很困難，可高坂又不能下水，加上她怕水，除了呼救沒有別的辦法。我看到高坂轉身三步並作一步衝上台階，可很快她就一個人下來了，緊咬嘴唇，臉上滿是擔憂之色。“這周圍沒人！”高坂也用喊的，這個距離加上水流的噪聲，不喊的話基本不能讓對方聽到。
“你再等等，過會就有人了！這河邊人流量還是挺大的！”
高坂搖了搖頭，我只能看到她用下定決心的表情說了句什麼，她想幹什麼？意識到不對勁的我連忙道：“高坂，再等等看有沒有人路過吧！你別下來，太危險了！”
我看到高坂的嘴唇動了動，她說的是“不”。
下一秒，高坂入水，姿勢無比笨拙。她調整好身位就朝我游來，臉上的害怕和堅定不斷交替，但她還是無比順利地游到我面前，原來她也會游泳。
高坂拽起我的手就往岸邊拉去。
“你瘋了嗎，這樣很危險！搞不好你也會出事的！”我急切道，這個笨蛋怎麼那麼傻！
“我得救你，我得救你！”高坂嘴唇抖得跟篩糠似的，她給我一個勉強的微笑，自己儘力往前游去，我只得閉上嘴和她一起用力。費盡了全身力氣，我們接近岸邊，我把高坂推上岸，而後自己也上岸，濕透的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滴水，還沒站穩就感覺到高坂一下衝進我懷裡，她哭得很兇。
“笨蛋！”我想都沒想就抱住她。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可以想象她剛剛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恐懼，“怕水還要下來，要是出了事可怎麼辦？”
“不會的，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高坂抽抽搭搭，“這一次我一定會救下你！”
第二次？我疑惑地看着她，感覺到有什麼秘密她沒對我說。“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那個喜歡過的男孩嗎？”高坂擦擦眼淚，情緒平復一些，“他是我鄰家的男孩，我們小學便相識了，關係很要好。他從小就很早熟，很多想法都和身邊的小孩不一樣，後來我喜歡上他，只是一直沒敢表白。小學畢業后的暑假，我們幾個小夥伴一塊相約去河邊游泳，就是那一次，我和他永遠地告別了。我那時還不會游泳，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在那裡大聲呼救，等找來大人的時候一切都為時已晚，聽爸爸說，屍體在一公裡外才被打撈上來。”
衣服滴滴答答在往下滴水，我懷着吃驚默默聽着。
“從那天開始我學習游泳，學成的那天就開始怕水。那個暑假我翻來覆去地想，如果我會游泳，如果我們那天沒去河邊，如果我們沒讓他沒做熱身運動便下水，如果如果……”高坂搖頭，“可是沒有如果，他就那樣離開了。他是那樣的健談又細心，對每一個人都懷着善意，對我尤其如此。如今再看到喜歡的人落水，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理啊？就算再怕水也一樣，我決不允許自己只是看着什麼也不做，至少這一次——”
難怪她不喜歡水，我把她摟得更緊。“所以你就強迫自己下來救我？”
高坂的下顎敲擊我的肩膀，“我不會允許自己珍視的人再從眼前被奪走，空月君……”她抽泣，“能夠救上你，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這時候讓她哭才是正確的，索性沒說話，就這麼抱着她。這時想起一個問題，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問了也無妨。“高坂，那個時候，你怎麼剛好就出現在河邊呢？”
我感覺到懷裡的女孩顫了一下，她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沉默。
“嘛，不想說的話就當我沒問——”
“是巧合。”高坂忽然道，“我……我聽到有人掉進水裡，就、就來看看。”她結結巴巴，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這樣啊。”
“嗯，沒錯。你不相信嗎？”
“相信啊。況且救了我的是你，你讓我信我也得信。”我打趣。
“可是……”高坂不再言語，我鬆開手，對她道：“萬幸車子沒掉下水，還有車可以騎回家。你看，你的衣服都濕透了，還不快回家換——”說到這裡我忽然意識到不對，小心翼翼瞟了她一眼，果然看得見，連內衣也看得見。
高坂別過頭。
“咳，總之這樣會感冒，我送你回去。”我趕緊移開目光，我可不想白白吃一拳。
在夜色的掩映下我們往家裡駛去。
“空月君，剛剛上車的時候你的樣子很不對勁，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高坂疑神疑鬼的。
“沒事。”
“我不相信，我得知道。”
“你一定得知道？”
“我一定得知道。”
“那我說了，你胸前的衣服是透明的。”
後座上一片寂靜，隨着尖叫聲傳來的，是高坂的全力一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