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考試到暑假只是一瞬，社團演出我沒上台，選擇當幕後，不僅因為上野不在這了，也有我個人的意願，最能懂我吉他的人聽不到，那我彈着意思也不大。社團長三橋學姐這一學期末主動退團，社長換成與我同級的一個女生，是另外一個尖子班的班長。“空月君，要繼續練習吉他啊。”離社的那一天，三橋學姐送我一句忠告。“你的音樂里有很多聽不到的東西，”學姐和我握握手，“社團靠你了。”和她的手一起進入我手中的，還有一份提議將我選為副社長的決定。“等等！這是什麼意思？”我很驚訝。
“不會等的，已經決定了。”
多餘的事不提，暑假第二天，藉由家裡的車，我們一行四人來到最近的海灘，大家都帶了對應的東西，最引人注目的是田中，他居然帶了兩串活生生的螃蟹，發覺海灘上所有人都盯着他還莫名其妙了好一陣。力氣最大的高坂負責躺椅，只見她一隻手上拿了兩把摺疊椅子，往沙灘上嘭的一甩，“呼——累死。”她甩着手給自己扇風。佐倉嫻熟地支起大約一人高的三角鍋架，她接過我買的柴火，往底下塞去。“望，過來幫我搭帳篷，別惦記你的螃蟹了。”我兩手抱着圓柱形的沉重布袋招呼。
“嘿，來了！”
田中手腳麻利地和我兩人搭好兩頂大帳篷，粉頂是女生的，黑頂是我們的。那一頭佐倉和高坂合力支起大遮陽傘，一處臨時營地很快顯現眼前。沙灘上的遊人們驚奇地看着這一切，“現在的年輕人這麼會玩嗎？”
“人家來海邊露營的。”
遊人們驚奇過後便散開，營地周圍只剩我們四個。“好累，昨晚通宵一宿沒睡，我去躺會。”佐倉大大打個哈欠，轉身爬上躺椅，“典子，你的泳衣呢？”高坂問道。
“哦……忘了。”
一件半袖衫和運動褲被甩飛起來，只穿着泳衣的佐倉雙手枕在下巴，舒服地眯上眼睛。
“我去做些東西吃。”高坂轉身走向鍋子，我和田中面面相覷，“要不……咱們去游兩圈？”田中提議。
這下四個人都有了去處。
冰涼的海水去除不少暑氣，晚上的宴會很熱鬧，田中帶來的螃蟹四個人都不知道怎麼處理，眼看着它們張牙舞爪，解開繩子以後更是到處亂爬，駭得高坂臉色蒼白地躲進帳篷。“螃蟹……好可怕……”
最後解決問題的還是我和佐倉，後者乾淨利落地一腳踩死一隻，實在踩不死的就用刀刺個透心涼，幸好有她出馬，我們吃上了一頓香噴噴的晚飯。
“原來海邊的晚風這麼舒服。”佐倉道，她和高坂霸佔了唯二的兩張躺椅，還說什麼“男生就該站着”。“那是，景色又靚，氣氛又好，許多情侶把這片海灘當成告白勝地，聽說夏天的時候這邊一到晚上就全是情侶。”田中說著不知從哪聽來的逸聞趣事。高坂臉紅着看我一眼，我聳聳肩，打趣道：“那我們晚上在這紮營豈不是能看到很多？”
一轉頭看到佐倉發出微微的鼾聲睡過去了，真離譜。
“她說看到期末成績這幾天玩太高興了，加上晚上還得碼字，實在累得不行。”高坂解釋，田中轉頭看着躺椅，“我說，高坂，你和星海去散散步如何，把椅子讓給我坐？”
“咦？田中同學？”高坂驚得一下坐起，“為什麼……”
田中給我連使好幾個眼色，拗不過田中，我只得和高坂去散步。剛剛在人前還很羞澀的高坂一走遠立馬活躍起來，提議脫了鞋子踩沙灘，我們雙雙踏着潮汐，冰涼的海水很舒服。
“田中同學那是什麼意思啊？難道他看出來了？”高坂各種猜測，滿腦袋問號。
“那傢伙心細得很，指不定早發現蛛絲馬跡了。”我說，“別管這個，這麼好的風景，的確如他所說，不四處走走未免有點浪費。”
“唔——可我還是很在意。”
“你不想被朋友們看出來嗎？”我問，高坂遲疑着點頭。“嗯……因為，我們還不是那種關係嘛。會不會給你困擾？”
望着高坂的大眼睛，我怎麼也說不出困擾這兩個字，只能搖頭，想着前幾天高坂就是在這偷偷親了我一口，就覺得心潮澎湃。回到營地，佐倉已經不在躺椅上，田中說回帳篷打字去了。“真拼吶。”他感嘆，“作為讀者，此生無憾了。”
“喜歡的人寫的小說當然好看啦。”
“走餓了，整點夜宵吃吃！”高坂興緻高漲地去生火。“吃完快去睡了哦，早睡早起身體才好。”我囑咐，高坂一臉的不耐煩，“知道啦。”
那一夜我們都睡得很早，海風吹過帳篷的聲音就是白噪音，很是助眠，只可惜我和田中都是熬夜好手，實在不習慣這麼早睡覺，瞎聊了一會成績遊戲以後田中睡了過去，我才剛閉上眼睛就聽到帳篷的拉鏈被拉開，藉著月光看到一個姣好的身影往我睡袋裡鑽。是高坂，她正滿臉恐懼，眼角甚至掛上了淚珠。
“好可怕，空月君，帳篷那裡一直有什麼東西在撓！”
她說著往我懷裡鑽得更緊了，發出嗚嗚的聲音，本就不寬敞的睡袋裡突然進來一個溫香軟滑的女孩子，擠得我直往後縮，睡袋外層的材料摩擦得沙沙作響，還好田中沒被吵醒，要不然看到這一幕我們倆都得被他嘲笑，我被高坂這一連串動作弄得心驚肉跳，只得抱着瑟瑟發抖的她安撫幾句。
“我去看看。”
悄悄起身，高坂緊緊拉着我的衣服跟在後邊，小心翼翼摸到女生的粉色帳篷外，結果在靠近高坂睡袋的一側發現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東西。
“這是什麼？”見我停了下來，高坂疑惑地探出頭。
“看起來是漏網之魚。”我道，俯下身撿起那隻還在不停用鉗子刮著帳篷的螃蟹，看花色明顯是田中帶來的那批。看到這擾人安寧的小動物，高坂儘管還是很怕，一下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什麼東西，會覓食的沙蟹之類的……”
“望那傢伙純粹嚇唬你，哪有那種螃蟹啊。”我把那隻螃蟹輕輕放進海水裡，它吐着泡泡很快遠去，高坂在我後面不安地問：“可是……可是要是有怎麼辦？”
“有的話就再鑽一次睡袋。”我笑着打趣。
高坂羞紅了臉，“我剛剛沒想那麼多嘛……只覺得很怕。”
“快去睡吧。有問題的話儘管找我和田中就好。”
高坂輕輕點頭，“晚安。”
“晚安。”我說。
大清早的就聽到帳篷外有人在大聲說話。
“小佐倉，你看，這是什麼？”田中得意地說。
“這不是螃蟹嗎？”
“今早上在帳篷外邊撿到的。看花色好像屬於我拿來的那一捆，真巧，想不到這都能被我碰上，佐倉你昨天找的時候不專心啊，居然放跑了這一隻。”
“誰讓你那麼著急解開繩子的？害得我和空月到處找。”
“來，做早飯……”
晨間的海風吹拂，帶來一股清甜的氣息，我掀開帳簾走出帳篷，萬里無雲，湛藍的天空里太陽很刺眼。忽然看到了高坂，她一身淡綠色泳裝，潔白的肌膚反射着陽光，細長勻稱的腿很是誘人，很難想象跑步如此頻繁的她能有這麼好看的小腿，我揉揉眼睛，收收嘴裡快要流出的口水，只覺得這一趟來得真是太值了。聽到我踢沙的聲音，高坂回頭看見我一下笑得很甜，倏忽抿緊了唇，臉頰飛上兩粒紅暈。“我這身怎麼樣，空月君？”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看哪裡，因為哪裡都很耀眼，高坂渾身上下閃着光，每一處都難以直視，因而我索性扭過頭去，感覺自己的臉燒得很旺：“好——好看，超級適合。超級……超級適合。”
我餘光看到高坂低下頭，“是嗎。”她滿懷欣喜。高坂的胸口上流淌着幾粒水珠，一直都不知道她其實這麼有料？
“很可愛，淺淺的綠色，像是在自己的森林裡開泳池派對的精靈。”
“你真會說話。”高坂“噗”地笑了，遲疑了一下，她道：“要一起去游一游嗎？”
這讓人怎麼拒絕？我默默點點頭，心中雙手合十祈禱：佐倉，望，對不住，早餐就拜託了！
不記得是誰先入的水，反正回過神，我們已經游出好遠。高坂帶上了一個游泳圈，我們齊頭並進，只是我游得很輕鬆，高坂卻在奮力撲騰，她似乎並不太熟練，沒幾下就沒力氣了，累得直喘氣。我在她的泳圈旁出水，“這就累了？”
“我不會游泳。”高坂誠實道。
“那你還提議咱們一起下來呢。”我忍不住笑，用手戳戳她的小黃鴨泳圈。
“難得來一次海邊，不下來游游怎麼可以？”高坂用手把泳圈抓得吱吱響，她還在努力地適應，只是我發覺她似乎在顫抖。“怎麼啦，怕水嗎？”
“嗯……這又是另一個我瞞着你的事了。我不怎麼喜歡水，其實。”高坂轉轉眼珠，支支吾吾的她怎麼也看不厭。
“那要不要回去？”
“不，再游游吧，我也想努力地適應。”
“好。”我由衷一笑，牽着她向前游去。緩慢地近似漂流了幾分鐘，高坂說自己已經習慣了，於是我看着她往前四處游，還回頭沖我笑。“好像水也不是那麼可怕。”她恍然大悟道，“我以為會一直一直往下沉。”
“有泳圈呢，記得我們學過的浮力嗎？”我道，伸出手把她的泳圈往前推去。“泳圈受到的浮力足以支撐你的體重，況且人體自身也有浮力，只要放鬆的話很難沉下去。”
“空月老師開課啦。”高坂說，“這麼說，泳圈提供的浮力一定非常非常小。”
“這叫結合實際，生活中的物理。”
“到了這裡還要學習，難怪能考第一呢。”
“都是運氣，都是運氣。”我不好意思地說，忽然聽到高坂“啊”一聲，“糟糕了！空月君你快停下！”
剛收住力氣，下一瞬間我就感到泳圈被什麼東西擋住，我和高坂因為這一下撞擊也被迫停下，接着我就明顯感覺到手下的泳圈體積在一點一點縮小，速度越來越快，大有癟掉的架勢。不妙，高坂不會游泳啊！我趕緊掉頭，帶着高坂全速遊動，想在泳圈完全沒氣之前回到岸邊，可氣體逸出的速度比我以為的快得多。高坂眼中透露出無比濃烈的恐懼，下一秒，泳圈的氣放光，她撲通一聲跌進水裡。
“高坂！”
我着急地大叫，剛想潛下水尋找，忽然身體被什麼團團抱住，高坂緊緊閉着眼纏住我的四肢，求生欲讓她想也不想地抱住我，亂晃的手無意中把我的頭壓下水面，眼前滿是氣泡，感覺空氣被從肺中抽離，眼看就要無法遊動，我奮力抽出一隻手，把頭抬出水面，向岸邊發了瘋似的劃去……
“高坂，高坂！”
筋疲力盡上岸，吃了水的高坂昏迷過去，我奮力搖晃着她，不遠處忙着做飯的田中和佐倉察覺不妙立刻跑過來，“這是怎麼搞的？”佐倉和田中都有些發矇，我雙手疊起往高坂的胸口有力地按壓幾下，可她除了咳出幾口水以外毫無蘇醒的跡象。
這下只剩一個辦法了，我咬咬牙，看向佐倉，“你會不會人工呼吸？”
佐倉獃獃地搖搖頭，“我沒來得及學。”她道。
那隻能我來了，希望醒來以後不會被打。我知道不能遲疑下去，一旦缺氧超過一定時間大腦的損害會是永久性的。我俯下身輕輕捏住她的鼻子，深吸一口氣，全部送入高坂口中。來不及感嘆嘴唇柔軟，我抬起頭按壓幾下高坂胸口，又接着吹氣，如此重複了十幾次，看到高坂胸口漸有起伏，這才停下。
沒過一會高坂就緩緩睜開眼睛，“她醒了！”田中高興得很。
高坂緩緩掃視一下周圍，“沒事，你得救了，大家都在這呢。”佐倉輕聲說，握住她的手，高坂的表情鬆動，她緩緩坐起，抱住佐倉。
啜泣聲從她的口中流出。
“抱歉。”
女生帳篷里，我坐在躺着的高坂面前，對她說著。“是我疏忽了，沒注意這四周有暗礁，讓你遇險。”
“沒關係啦，不是你救的我嗎。”高坂柔和地笑笑，“沒看到前路的我也有責任。”
“不不，都怪我。”
“說起來我聽典子說了，人工呼吸是你給我做的吧？”說到這個，高坂一下滿臉通紅，“謝謝……你。”
“任打任罵，來吧。”我低下頭。高坂用手輕輕拍了我的腿一下，“笨蛋，”她輕聲說，“你救了我，我怎麼會責怪你啊。”
“雖說如此，但……”
“而且，是你的話，應該沒關係。”高坂別過頭，不再看我。
田中這時走進帳篷，手裡捧了一份熱氣騰騰的粥。“來，高坂，吃一頓暖暖的早餐。”他笑道，高坂道謝，坐起來接過粥，遞給我。“這是給你的小懲罰。”她道。田中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意思，“我說你們倆，秀恩愛也要等我出去再說吧？”他咳一聲，不滿道。
“乖孩子，快出去。”我調侃，拍拍他。田中笑罵我一句，轉身出了帳篷，“記得出來吃早飯。”他說。田中一走高坂立刻張開嘴，向我“啊~”一聲，“我餓了。”她說。我輕輕舀起一勺色澤誘人的粥，送進她口中，“啊嗯——”高坂含住勺子，咀嚼口中的食物，“真好次。”她口齒不清地說，“就是有舔燙。”
“佐倉做的哦，她的廚藝不錯吧。”我笑着說，舀起第二勺。
晚上我們吃烤肉。四個人瘋玩了一下午，高坂不能下水，於是我們就圍在沙灘邊堆沙子，精力旺盛的田中還去四處找隱藏在沙子里的螃蟹，真給他找到好幾隻，全都烤着吃了。除了鍋子我們還帶了燒烤用的鐵絲網和裝木炭的不鏽鋼容器，當日落於海天交界處時我們支起烤架，開始烤肉。攤開的生肉片淋上蜂蜜，折射棕色的光彩，肉中的油脂在鐵絲網和肉間跳躍，像歡欣的小精靈。我用特製的長筷子夾起一塊放進嘴裡，入口即化，口感棒到我只覺得無比幸福，“果然來海邊吹吹海風吃吃烤肉，才是最開心的事情。”
“是呢。”高坂和田中忙着烤肉，一邊給半生不熟的食物翻面，一邊將烤好的肉片置於一旁放着的瓷碟里，田中帶來了啤酒，就着烤肉吃得痛快，我和佐倉一人拿了一罐，高坂沒喝酒，喝着自己帶的果汁。炎熱的天氣里冰啤酒沁人心脾，我拉開拉環猛灌一大口，“啊~真舒服。”
佐倉用杯子倒了點出來，她邊喝邊吃，速度飛快，小辮子上下飛舞，十分愜意。帶來的啤酒沒一會就喝得差不多了，忙着烤肉的高坂這會低頭看看碟子，“咦，我的那份烤肉呢？”她疑惑。
“給這傢伙吃了，”田中指指我，“三下五除二給他吃光了。”
“啊，抱歉，吃得太開心了沒注意——”
高坂騰地站起來，“你還我烤肉！”她嗷嗷大叫，我見勢不妙立即撤退，一直逃到海邊，被望肉心切的高坂一把按住。她眼中正噴出熾熱的火焰，像是要把我生吃活吞了一樣盯着我，我咽了一口口水：“那啥，你別激動……”
“還我烤肉，要不你就等死吧！”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凶的高坂，身上平和溫柔的氣質全都飛走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一和吃的有關她就會這樣，尤其還是愛吃的烤肉。
“那什麼，你先放開我，我回去給你烤好不好？”我抬起雙手，“別激動，別激動，氣大傷身。”
“哼。”高坂總算是不再計較，放開我的衣領。
結果我一整晚都在給她烤肉……
晚上延續昨晚的節目。等烤肉吃得差不多，高坂邀請我去散步，我們離開生起的篝火，高坂披上外套，我和她沿着昨晚的路線走去。天空里沒有什麼烏雲，形如彎鉤的月亮掛在空中，不算明亮，因而星星也能看得分明，海面反射着微光一點一點閃亮。
“空月星海。”身旁的高坂忽然叫我的全名。
“嗯？”
“你的名字呀，看到這一幕，就想到你的名字。”高坂以手指向大海對我笑道。
“老媽取名取得好。”
“說起來，我老是叫你‘空月君’呢。”
“可以的話我想知道原因。”
“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嗯，這裡就用少女特有的害羞掩蓋過去。”高坂眨眨眼，“另一個就是我覺得‘空月君’這個稱呼一念起來，就給人一種你來自別的星球的感覺，比方說，來自月亮似的，就像小王子，聽起來浪漫極了。”
“來自月亮的空月君嗎？”我自言自語，“很棒的標題，或許能用來寫篇小說。”
“或許？”高坂說，她踢踢腳下奇形怪狀的貝殼，“真是個充滿了可能性的詞語，寫的話記得告訴我一聲，我還挺想看。”
“知道了。”
我們沒話可說地走了一段，“你的泳衣真好看。”我沒話找話。高坂摸摸頭上的糰子，道出一個秘密：“我問了上野學姐，她說這樣的風格你肯定喜歡。”
這話差點沒讓我摔一跤。
“她還說你是個大色鬼咧，一點沒錯。”高坂哼哼，“果然男生都是色眯眯的。”
“知道會給大色鬼看見還這麼穿的才是笨蛋吧？”
“啊？”高坂瞪我，“你信不信我立馬回去換？”
“我信，我信。”我認慫。千萬別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