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啊,是雪!”

桐原老師正在講台上上着課,耳朵里忽然傳來高坂的驚呼,她一臉興奮地看着窗外,這一聲成功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無奈的桐原老師只得敲敲黑板,讓大家的注意力回到這邊。“高坂同學,你這樣顯得我的授課比起下雪,好像要無聊許多啊。”她調侃一句,逗得所有人笑了起來,後知後覺的高坂也只能尷尬地摸摸自己的髮髻。拜這場突如其來的雪所賜,停在庭院里的自行車濕漉漉的,到處也濕漉漉的,因此沒法騎車上學,只得步行回家。路上,高坂伸出併攏的雙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雪花,眼裡滿是驚喜。“冬天的第一場雪可算是來了。”我也說道,說著也試着用手接住雪花,可惜手太暖的緣故,它們直接在手心化成了水,徑直流走。

“是啊,都快月底了才開始下雪。真不知道掌管天氣的神是怎麼想的。”高坂笑笑道。

“掌管天氣的神啊。真的有那種存在?”

“我相信是有的哦。比如說,空月君喜歡的女孩要放學回家了,而你決定要和她表白,這時候如果能來個下雨天,這樣你就能有理由和壓根沒帶傘的她共撐一把傘,從而有個兩人獨處的機會,成功率就會大大增加啦。”

“這什麼比喻啊。”我忍不住笑了,“才不會有那種時候。”

“哈哈,誰知道呢。”高坂眨眨眼,“不過,空月君不覺得能控制天氣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嗎?”

“哦,這個我想過。”我的興緻上來了,“有時候因為下雨,戶外會濕漉漉的,上不成體育課,我總會覺得‘如果立刻天晴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和田中他們一塊打球。”

“真是樸實的願望呢。”高坂側過頭一笑,感嘆着。如她所說,如今已是十二月底,才迎來第一場雪,今年的冬天意外地比往年都來得溫暖。年初參拜也很快就要到來了,同樣,期末考試臨近,老師也改變授課形式,自習的時間佔大多數。數學課,桐原老師在講台上閑坐,看着我們自習,不斷打着哈欠,后桌的田中遞過來一張紙條,

「年初參拜,去不?」

我正想提筆回復,想了想,轉而拋給佐倉,她先知先覺般伸手接過,看了一眼捲成團拋給高坂,意思再明顯不過。隔了一會,紙條被高坂拋回給我,我看了一眼,上邊多了一句話。

「年初參拜,去不?」

「你去的話,我就去」

我不動神色地扔掉紙團,微微一笑,對佐倉比了個OK的手勢,轉頭對田中小聲說:“她們都答應了,去——”

“下邊的同學不要說話。”講台上的桐原老師懶懶道。我和田中立馬規規矩矩坐好。這明顯說的就是我們,明明都打起了瞌睡居然還聽得見我們說話,該說不愧是老師嗎?田中推薦去的神社正是葛原神社,也就是我去年和理香去的那一處,據他說今年那裡會有好看的焰火。那天我早早便到了,在台階下方的引路處等待,天色尚早,太陽剛剛落山,已經吃過晚飯的我到得很早,靠在自行車上無聊地刷着LINE。佐倉到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空月,你來得也太早了。”她換上了暗紅色的和服,往常紮起的小麻花辮也綰起成了卷形的髮髻,看着正式中透出一絲活潑。“在家太無聊了就過來早些。”我打了個哈哈,沒告訴她自己剛剛在和小可聊天來着。“田中還沒到嗎?”

“不知道,他說出門了,半小時也沒看到他。”

“這個傢伙,老毛病又犯了。”我嘆口氣,“上一次我和他出來玩也這樣。”

“對對!”佐倉很有話想說,“上次,他把我晾在寒風裡一個多小時!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出門比女生還慢的男生。”

“哦?後來呢?”

“後來他告訴我,來的路上看到有人打起來了,很多人在圍觀,他也湊過去看,這一下就忘了時間,說的時候還不停給我道歉,哼……”佐倉抱起手,“要不是看在他答應請客的份上,這麼荒唐的理由說什麼我都不會原諒他。”

“那傢伙就這樣,看熱鬧不嫌事大。”我笑道。正聊着,高坂姍姍來遲,她穿上了淡藍色的和服,腳下還罕見地穿着短襪踏着木屐,“噠噠”地一路小跑到我和佐倉面前,道:“抱歉,來晚了——”她喘着氣,臉頰呈現紅暈,藍色的和服襯得脖頸雪白。察覺到我們倆直勾勾的眼神,高坂害羞起來,後退一步道:“哎呀,你們倆那是什麼眼神啊……盯着我幹什麼,是不好看嗎?”她雙手扶扶髮髻,忐忑不安。我咳了一聲轉過頭,佐倉尷尬地說:“希子,你這身……挺好看的,好看到爆炸,給我看呆了。”說著她還用手肘頂我,“對不對空月?”

佐倉滿臉“給我點頭”的表情。“啊,當然,當然。”我點頭,“她說得對,高坂你這一身真好看,正合適。”

“那真是太好了。”高坂並沒有糾結於我笨拙的誇讚,滿臉喜色。“不過,好看到爆炸是什麼意思啊?”

“啊,這——”佐倉噎住,求助似地看向我,我別過頭裝作沒看見,田中及時地到達,救了絕望的佐倉一命。“對不住,出了點小意外,來晚了。”他的話里全然沒有抱歉的意味。“怎麼,路上又有人打架了?”我揶揄他道。

“這次不是,等等,你怎麼知道……”田中搖頭,“算了,這次是車子壞了,我是跑步過來的。”

“你們在說什麼?”高坂好奇道。

事不宜遲,我們一行四人趁着參拜的人流還未形成,急急忙忙地踩上通往山腰長長的階梯,走到鳥居前。儘管時間才八點,但我們來這裡另有目的,田中想徑直去參拜,被我一把拉住。“急什麼,時間還早,先逛逛。”

“哈?不是來參拜完就可以走了嗎?”田中號道,“我以為來參拜過後就可以回家打遊戲……”

佐倉和高坂,兩位盛裝打扮的女孩頓時不滿地看着田中。“田中同學,你怎麼能這樣,明明約我們出來參拜的可是你啊。”高坂道,佐倉更直接,哼了一聲:“男生滿腦子只有遊戲。”

“喂喂,別拐帶我,我可沒這麼想。”我抗議。把心猿意馬的田中拉回來,四處逛了逛,不知道是誰先發現了鳥居下求籤的小攤,戀愛前啥的一應俱全,還是神社自營的,不收錢。我們抱着試試的態度一人抽了一支,看看結果,我的簽解出來是中吉,說是:「最近會有不可思議的好運,但如果把握不住,便會成為壞事」這啥意思?我看得一頭霧水,田中和高坂都是大吉,佐倉最慘,是末吉。

“哈?什麼叫「最近不適合告白,亦不適合戀愛,如若這麼做了會有難以想象的事情發生」?”佐倉暴跳如雷,要不是田中勸着她早就把簽扔到地上,“這什麼破簽!”

我笑道:“放寬心,這是讓你好好學習。”

“唔……我的這個是什麼意思?”高坂獃獃地看着自己的,“「好運轉瞬即逝,要抓住一點點的機遇」?”

“意思大概是在哪條路上能撿到大錢。”

“你的是什麼?”我問田中,想不到他守口如瓶,搖了搖頭就是不肯說。算了,這種事也不能強求。逛着逛着時間就溜走了,一下就到了晚間十一點,我們四人站到社屋前,和眾多的遊客一起搖動鈴鐺,閉上眼許願。今年該許什麼願望呢?去年的好像是希望能考上玉川,那今年?唔,有了。我在心裡默念出自己的願望。寫到繪馬上以後,我們各自把自己的繫上木架,看着眼前熟悉的它,想起正好一年前自己和理香來過這裡,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過去的終究過去了,我沒讓那些回憶過多停留,繫上了自己的繪馬。新年倒計時結束,一行人啟程回家。“哎,你們都為自己許了什麼願望?”返程路上,田中突發奇想問道。

“我希望自己能更快樂一些。”我第一個說。“好樸實……”三人紛紛側目。“我的話,我希望能考進年級前十。”佐倉笑笑。

“我許的願望是,希望願望單里的遊戲全打一折,最近手頭緊……”田中雙手合十。最後是高坂,可她搖了搖頭。“希子許了什麼不能說的願望嗎?”佐倉好奇。

“嘿嘿,算是吧。”

下到引路,田中和佐倉順路,和我們不順路,於是我們分成兩隊。高坂步行前來,我雖然有車,倒也不必騎着,於是就推着車和高坂一塊回家。又是兩人獨處,我卻絲毫不感到緊張,和上次不同。拐出主幹道,走回那條寂靜的巷子,夜闌人靜,闃無聲息,空氣中寒意凜冽,畢竟算是深夜。不寬的路面迴響着自行車鏈條轉動的咔咔聲,以及木屐踏地的聲響,高坂始終緘默不語,我瞟她一眼。

“今天很開心呢。”

“哎?”高坂像是被我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確實。”

“我,有點好奇你為自己許了什麼願望。”我用很快的語速說道,“為什麼?”高坂有些意外。

“嗯……嘛,硬要說的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撓撓頭,“感覺,你是很認真的類型,所以肯定不會是一般的願望吧。”

“哦?”

高坂微微笑着,她也是很放鬆的狀態。“空月君覺得我是個認真的人?”

“是的,不光是我,田中和佐倉也都這麼想。”

“是嗎。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她嘀咕。“你指什麼?”我問。

“我啊。被人覺得是認真的類型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不知道。”

“是好事。認真,就等於說待人真誠了吧。”

高坂笑笑,沒接話。過了一會她說:“空月君,我可以告訴你我許了什麼願望。不過不是為我,這個不談,我為你許了一個願望。”

“啊?”我大感意外地看向她,為我許了一個願望?

“那我就說了,你要認真聽好。”高坂咳了一聲,鄭重其事地盯着我的雙眼。“我給自己許的願望是,我希望自己這次運氣好一點。給你許的願望是,我希望你能更快樂。不過,好像和你的願望重合了呢。”她歪過頭一笑。我一下哽住,無話可說的感覺真不好受,憋了一會我才問:“你覺得我不夠快樂?”

“嗯。”高坂輕聲說。她的眼中閃過光彩。“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快樂的人,因為每天有那麼多的事情可以做啊,認真努力地學習,看一本或者好幾本自己喜歡的書,看到感動的部分可以落淚,和vanilla玩,摸摸它的肚子讓它發出可愛的‘呼嚕呼嚕’聲。但我發覺你很少露出真心的笑容,也許和你提到的那個女孩有關係。”

她微微眯起眼睛。

“看到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空月君。你明明是個那麼溫柔的人,為什麼總是讓自己處在不開心的境地里呢?我不願意看到你這樣,衷心希望你能更快樂。或者,我來讓你變得更快樂。”她一字一頓地說,因為害羞音量不大。藏在雲里許久的月亮這時候探出了頭,向大地散發它的光,照在高坂光潔的側臉上,她就那樣定定地盯着我的雙眼,眼神透出堅定和期待,我看着她,“好啊,我等着。”我說。

高坂“噗嗤”笑了。“難得見你這麼嚴肅,搞得我反而很想笑。”

“該認真的時候得認真。”我輕聲說,被這麼溫柔的月光披裹,甚至不願意大聲說話。“是嘛。”高坂小聲說,她忽然輕輕捶了我一下,“晚安。”

她轉身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