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人头攒动,一位武士正把悬赏令往布告栏上贴。

“捉到有赏,悬赏十万两。提供线索者,亦赏三千。”武士用在闹市中也清晰可闻的洪亮嗓音宣布道。

人群逐渐在布告栏前聚集起来,他们对着画像上的人指指点点。有的人摇头,有的人害怕,有的人若有所思。

这时,一个身穿狩装束的人推开人群挤了进去,来到布告栏下,一把把悬赏令给撕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都对他投以诧异的目光。

只见他头戴萎乌帽子,面部被阴影遮挡,看不清长相。手里拿着一把比他身高还长的大弓,腰带上束着一把革包太刀。一身华丽的装扮让他看起来不像市井俗人,倒像是为公家卖命的家臣。

人群主动散了开来,谁也不敢挡在他面前。他也不客气,大踏步径直走了。

“喂,他好像就是……”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道。他走得远了,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一个穿着壶装束,藏在虫垂后面的少女正站在路边等他。

“你去哪了?”少女对武士说,“这里鱼龙混杂,不安全,我们该上路了。”

武士把腰带上的水袋解下来,撒谎道:“去要了点水,小姐,喝一口吧。天干物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他用双手把水袋奉上,但对那张悬赏令却只字不提。

那张悬赏令上面画着他的人像,是官府对他开出的悬赏令。一想到那天文数字般的赏金,武士深感自己独自一人很难保护小姐,终究会有点力不从心。

我能保护好小姐吗?武士心想,小姐是个坚强的人。她忍着失去父亲的巨大悲伤,一路这么走过来。对于那些追杀大名残党的敌人来说,赶尽杀绝永除后患,才能高枕无忧。

小姐从虫垂后探出手来,接过水袋浅喝了一小口:“走吧和久,太阳快下山了。”她把水袋递给和久。

“是,浅井小姐。”和久俯首接过水袋,跟在了小姐身后。

“不用客气,现在就剩你和我了。直接叫我阳子就行。”

“啊,是……阳子小姐。”和久立刻颔首道。

“嘿嘿。”阳子被他慌张的样子逗笑了,“真有趣。”

还没走出几步路,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喂,那边的两位旅人,停一下。我们有些问题要问,请配合我们一下。”两个官府的武士徒步追了上来,其中一个正是刚刚在布告栏上张贴悬赏令的那位。

武士们气喘吁吁一路小跑上了山坡。

“现在这乱世,兵荒马乱的,二位尽量不要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这附近有流窜在外的悬赏犯,更需多加小心为妙。”左边的武士说。

“谢谢你们的好意。”阳子欠身回应道。虫垂随着微风来回摆动着,两个武士伸长了脖子想看清虫垂下小姐的容貌,却徒劳无功。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哪家的小姐?”右边的武士问道。他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太刀刀柄上,摆出一个咄咄逼人的动作。

“啊,这位是岛津家的小姐。”和久一边回答,一边暗中将手伸向横挎在背后的箭袋,“我是她的护卫,也是岛津的家臣,我叫岛津忠次。”他撒谎道。

“岛津……”两个武士嘀咕着对视一眼,似乎猜中了什么。

“从种子岛跑来这么远的骏府城?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在这种时候来这边?”左边的武士怀疑道。

“啊,实不相瞒。”和久继续说,“我们是为了向幕府将军大人展示铁炮才来到这里的。”

“那么你的铁炮呢,怎么没看到你带着?”

“已送给将军了。”

“是吗?”右边的武士插话道,“真可疑啊……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就是池田和久那个人呢?”他掏出一张通缉令对比。俯身窥探着和久藏在帽檐下的面容。

瞒不住了吗?和久心想,至少要让小姐平安离开才行。他迅速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

“小姐快走!别回头,千万不能让他们抓住,否则浅井大人死后也不会瞑目的!”和久拉起弓弦,撒手放出了箭支。

“果然是浅井的残党,抓……”左边的武士刚拔出刀,还没来得及反应,额头正中一箭。“住他……”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握在手中的太刀无力地在虚空中挥舞着。他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便一头栽倒在地。

“池田先生也请多保重!”阳子郑重地对和久鞠了一躬。接着她扔掉了市女笠,快步跑进了长满了各种植被的山中。她的身影渐渐被层林所遮蔽。

“混蛋。”右边的武士被同伴的死所牵绊,拔刀稍微慢了点。但却赶在和久射出第二支箭前贴近了他的身。他挥刀一斩,切断了和久持弓的那条胳膊的手筋,他的手失去了握力,弓被打落。

“糟糕!”和久脚上用力后退数尺,用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佩刀格挡下武士的第二次斩击。

武士步步紧逼,把手中的刀向前砍出,做出几个连续的砍击。一刀,两刀。

第三刀的时候,和久的格挡慢了一点,刀刃咬穿了他的大腿。他的重心立刻歪在一边,闪避动作也变慢了。

他用另一条腿向前跃出,闪身躲开武士第四刀的攻击。他反手握住刀把,向后刺去,刀尖刺入了武士胸甲没有覆盖到的腋下,但是扎的不够深。

武士哀嚎一声,忍痛再次挥刀,砍在和久的背上。

两人都受了伤,鲜血洒在黄土上,立刻滚成了一个个小土球。夕阳逐渐下落,天空也渐渐染成了红色。

和久拖着瘸腿和武士拉开了距离,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有点模糊。心脏剧烈跳动着。到此为止了吗?和久手上的虎口撕裂,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做出格挡了,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最后一刀上。

武士双手举起刀,拖着步子向和久慢慢靠近。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在和久的眼中,武士就像是做着慢动作一般向他一步步走近。

武士的内衣被鲜血浸透,穿刺造成的伤口会一直血流不止。他自己都没发觉,被刺到的那边,手臂开始渐渐失去平衡。他一心只想斩了面前这个垂死的男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手中的刀已经歪在了一边。

有破绽了,和久看准了这次短暂的机会,即使被砍到也不要紧。他抱着即便和武士同归于尽也要挥出这一刀的决心,用单腿往前一蹬,刀横在手中。

两人几乎同时把刀砍在了对方身上。

武士的刀砍在和久的肩膀上,但是因为力气不足,没有砍得特别深。

和久的刀则划破了武士侧面的腹部,这是一道致命伤。武士无力地垂下了双手,刀掉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什么东西,双膝也失去了支撑作用,跪在了地上。上半身也向前倾斜,最终,“噗通”一声脸朝下倒在了地上。

和久捡起小姐的市女笠,一瘸一拐走到一棵树旁,坐了下来。他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在融化,变黑。他的耳中,响起了他小时候听过的童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