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的水瀑布，變成了如炸開的水龍頭般，噴涌的水柱。
就算這麼遠，也可以清楚地知道通往上面的通路已經徹底被水流所截斷。逆水而行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還要與地心引力作鬥爭。
只有等一二七區被水灌滿，才有可能游上去。
但不會簡單地出去的。在那之前人可能早就已經死了。這樣的半球形地下都市，橫截面積有一百多平方公里，而入口卻只有0.5平方公里左右，也就是說在最後水封頂的時候，整個一二七區被水衝垮后漂浮的木片、碎渣都會聚集在一處。
別說呼吸了，不被扎死擠死都很難。
“抱歉因為我的任性害你了。”
“沒關係。”
我隱約猜到了伊莎是為了找什麼東西而回到這裡。
所以——
既然這樣，就得一起面對。
“你說我們要是死在這，上面的人會不會回收屍體后再復活我們。”我說。
“人都在海水裡泡爛了，還怎麼復活呀。”
“伊莎你都到這時候還不安慰我一下嘛。”
“哦對了，會水下呼吸什麼的其實是安慰你的，剛試過了，海水果然還是不行。”
伊莎從小就不是什麼樂觀主義者。
就像大漂浮發生時一樣，她總能很快地認清現實。
“嗯，生命的最後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你怎麼能把我想說的先說了呢。”
踮起腳尖的伊莎，將嘴唇湊了過來。
軟軟的嘴唇，以及越跳越快的心跳……噗通、噗通的。
接着她竟然把舌頭伸了過來，互相糾纏着。柔柔的，軟軟的，滑滑的，每一個味蕾彷彿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大腦、頭皮乃至身體都開始麻痹。
“雖然不是你的初吻，但是我的初吻哦。”
“雖然不是初吻，但卻是第一次有人把舌頭伸過來。”
“……你這話說的我心情有點複雜。”
據說人在瀕死危機時，會有想把基因傳遞下去的衝動。
而剛剛的那一吻，又讓我的身體不自主地往那個方向行動。
“吶，小伊。”
“怎麼了？”
“等水位上升后，和洞口的距離縮小的時候，我們再嘗試一下吧。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也會盡全力保護你的。”
“嗯嗯。”
我們四目相對。
嗯……再親一下？
“你說，在水裡的時候，穿着連衣裙會不會水阻力太大……有點礙事。”
“嗯……確實會吧。”
“那……？”
“嗯。”
兩人都挺害羞的。
但我知道我所喜歡的女孩子，不會做出無意義的令人誤會的舉動。她知道我會怎麼想，我也知道她死怎麼想的。
將細細的肩帶從兩邊拉開，連衣裙落在了地面。
雙手緊緊抱住彼此的背部，然後繼續吻在一起……
咚咚……
落地窗的玻璃被敲了兩下。
是哈里森。拿着一個防水手電筒，從外照射着房間。
這傢伙，怎麼還在一二七區？
“喂，你要對我妹妹做什麼？”
“……”
施法中止。
原因：家屬鬧事。
伊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連衣裙又套在身上。
“哥哥你看到了？”
“嗯。”
“去死吧。”
“為什麼我就得去死。啊啊啊，我的眼睛啊！”
伊莎用強光照射了哈里森的雙目。
“誰讓你用手電照我們的？搞的好像警察抓賊一樣？”
你被嫌棄了，哈里森。
我也曾經被香憐嫌棄過，但至少她只是想要讓我振作起來，而伊莎現在對你除了嫌棄，還是嫌棄。
最好你從地球上消失的那種。
“我本來就是來阻止他對你做不好的事情。”
哈里森一邊抹着被強光照射后不住流着淚水的雙眼，一邊說著。
“全球生育率低下，三戰過後更是人口銳減。增產報國是大好事。”
“可你才幾歲啊。”
“十九了。”
“可你的身體才十四歲啊。”
“那也可以增產報國了，哼噠！再反對我就捶爆你的狗頭。”
“伊莎你怎麼變得這麼暴力了呢……”
“都是跟你學的！”
…………
……
反正沒人說得過伊莎的。
“人群已經疏散完畢了，你妹妹帶着所有人都成功上去了。”
香憐好樣的。
“很抱歉關於米奈爾，我沒有多想，直到伊莎回來才知道事情真相。”
哈里森竟然向我道歉了。
“哥哥，你覺得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什麼？哦……你就是警察哦？真了不起呢。”
“……”
“好了伊莎你也別說了。”
事情到此為止吧。
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考慮怎麼出去。
哈里森的目的也很明確，他留在這，只是為了確保伊莎的安全。
我和他雖然有着無可磨滅的矛盾甚至仇恨，但此時此刻我們的目的是相通的。
——必須讓伊莎活着出去！
“那並不是水柱。一二七區內的空氣得出去，上面的水才會下來。這是一個空氣和海水交換的過程，那個水柱的中心也一定是旋渦狀的空氣。”哈里森說。
“但我看中心的上升氣流不怎麼明顯。”
“因為下面的空氣壓強一直在增加。換句話說就是上方的水先下來了，一二七區內的空氣大多走不掉。當壓強非常大的時候，要麼形成巨大的氣泡浮上水面，要麼【天花板】徹底崩塌。”
“等到壓強足夠大的時候會？”
“首先我們會因為氮氣融入細胞而造成麻痹，身體器官也會被直接壓傷。反正死亡不會很遠了。”
那麼就只有立刻離開這一條路可走了。
但是又該如何離開呢？
哈里森，提出了一個光是聽聽都讓人懷疑是否腦子正常的方案。
卻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
……
當反作用力增強的特能力（牛三）與加速度增強的特能力（牛二）相疊加時，浮力等被動力都能成為極大的推進力。就像槍管中的子彈，浮力能提供的距離越長，速度越大。
我們找到了一棟距離中心水柱不到百米距離的高樓，站在樓頂……
我抱着伊莎。曾經我也是這樣抱着米奈爾，然後從高層飛出去的。
“我們先加速衝到水柱中心，水柱會把我們衝到水面以下，接着……”
“好了哥哥你都說了五遍了，煩不煩呀。”
“……我是怕他記不住。”
“星宇在校期間學習成績可比你好多了。”
“……”
哈里森總是被自己妹妹懟。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是有姊妹的人，希望以後香憐不要因為談了戀愛就嫌棄我。不過她好像只對比自己強的人感興趣，這個世界上這樣的人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女孩子嘛，大多是慕強的。這也很正常。這麼說來，米奈爾這種找不到比自己更強的，確實比較特殊。
不想這些了，關鍵是現在必須出去。
“準備好了么？”
“嗯。”
我先將牛二定律的修改灌注到哈里森體內，接着他緊緊抓住我的胳膊，三人一起……
跑起來！
距離天台的邊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起跳！
接着——轟！
轟轟轟！！！
轟鳴聲，淹沒了一切。
接着是超重的感覺，整個人瞬間被水拍打到水面深處……這裡一片漆黑，只有氣泡從身側劃過，如果鬆開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睜開雙眼，還能勉強看到在水下依稀發著光芒的伊莎。
但是——哈里森呢？
在水下被水流衝散了么？
我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但除了在水下等待，我們根本不知道去哪裡找到他。
突然一個影子出現了。
他，抓到我們了。
伊莎開始閃爍，用光芒給我們倒數。三下為一組，閃到第九下的時候，我會增加我們所受到的浮力，減少我們所受的阻力。而在浮力加速的時候，哈里森會修改牛頓第二定律，讓我們獲得如子彈出膛般的速度，發射到地面上。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加速！
但——哈里森沒有跟上來？他沒有對自己加強牛二么？
這傢伙……
是想要和一二七區陪葬么？
還是覺得對不起米奈爾，對不起我，想要在這裡用一命換一命的方式抵罪？
拜託！
我可不在乎你死不死，但我在乎伊莎會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問題，導致了自己唯一親人的死亡，她會愧疚一輩子的。
我可不會讓自己的女朋友，在愧疚中生活。
她應該在幸福中活着。
所以，你可不要自我意識過強地，去做自我感動的犧牲了！
那是毫無意義的！
我加強水的阻力，讓我們迅速停了下來。接着又被水流重新沖回了水底。
伊莎繼續發光，告訴他我們仍在留在了這裡……
這傢伙！快點來啊！快點啊！
我已經極度缺氧，心慌導致身體不由自主的抽搐。
但是既然要走，就必須三個人一起。不在乎他在別的什麼陰暗的角落自己去死，但不能在伊莎面前，不能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他找到了我們。驚訝地瞪着眼睛。
伊莎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哈哈，沒大沒小的，居然還會揪自己哥哥的耳朵。
然後還噘着嘴盯着他，就像是一隻盯着老鼠的貓。
哈里森點了點頭，看來是想明白了。
好！那麼再來一次吧！
我將最後的特能力全部加在了三人身上……接着意識消失了。
…………
……
是熟悉的氣息。
是熟悉的雙唇。
正用盡全力將口腔內的空氣吹入我的肺部。
接着溫暖的感覺離開了。
“唔嗯……”
我想要睜開眼。
滋滋滋……
“啊！疼死了！艾茵斯卡爾你電我幹什麼？我已經醒了啊。”
“嘖，居然活過來了，失誤。”
“你明顯咂嘴了吧！香憐知道的話會怎麼看你？”
“要不重新電一下？”
你這個人啊！
喲，有人抱住了我。我知道是誰。
這裡會給我做人工呼吸的估計也只有她了。
算了，既然我女朋友在這，就不跟你計較了。
“太好了……太好了……小宇。”
到了地面上，我才再一次看到了伊莎手中的那枚戒指。
是她所謂的【很重要的、必須去取的東西】。
卻是我和米奈爾之間最後的聯繫。
“你撒謊了哦……說是很重要的東西，實際上只是對我一個人重要，你真的沒必要把自己也……”
她起初只是想一個人【快去快回】的。
“因為是愛你的人，自然會知道你珍視的是什麼。如果是我死了，我也希望心中有一寸土地屬於我，那麼她也一樣。”
“謝謝你。它確實很重要，但畢竟只是個念想，沒有你的生命重要。”
我想我是不可能忘記米奈爾的。
但這絲毫不影響我珍視眼前的人。
她輕輕拽了拽我的衣擺，示意我微微俯下身，接着用櫻唇輕觸了我的雙唇。
“……你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再這樣。”（哈里森）
“哥哥你就不能自覺點轉過頭去么？”
瞧，又被嫌棄了吧。
“他在我都不好意思伸舌頭。”
“你們還要幹什麼？伸舌頭是什麼？”（哈里森）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老哥都25歲了還沒談過戀愛。”
“我是忙於工作好么，忙於工作！”（哈里森）
這兩兄妹關係可真是不錯啊。
記得米奈爾也曾經這樣說我和香憐，說是有人吵架拌嘴真好真羨慕啊，當時我還無法理解；現在看來確實如此吧。
我這才注意到我們正站在一個巨型的玻璃罩上，而下方……是露出半個球面的69區——綠洲城。遠處的水面，或者說海面波瀾不驚，像一面鏡子。
更遠處的水平面……上方有如天高的山，以及半個巨大的球體。
“那是什麼？”
“月球。”
香憐回答了我的問題。
“怎麼可能，我可是在69區里見過月球，和太陽差不多大小。”
“那是以前的。38萬公里是以前的數據，但是現在開普勒三大定律的公式係數被修改了。地月距離比原來近了太多。”
“所以……那些山是？”
“是遠去的海嘯。是月球引發的潮汐，現在距離太近了，潮汐就形成了現在你所看到的數百米的海嘯。”
“為什麼開普勒三大定律會被改變？改變眼前的物理定律這還可以理解，但是更改宇宙法則這不可能吧？”
就像我之前所說的。
米奈爾是目前我所知道特能力使用者的上限，50%能力的她能夠將整座城市未被固定在地面的物體全部抬起來，影響範圍也只不過就是一座城市。但這與永久的宇宙級別物理定律修改相比，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米奈爾，都不一定做得到吧？
退一萬步說，米奈爾的能力也是有距離限制的。對幾公里內的物體施放能力，和對幾萬公裡外的星球施放能力，是完全不同的。
“小宇你是自然神論、無神論者，還是宗教主義者？”伊莎問我。
“沒仔細想過，但至少不是宗教主義者。”
“假設這個世界有造物主的話，那可是花了多麼龐大的精力與智慧，才創造出了這樣平衡可自洽的世界規律。從數學到物理，都有研究性、可自洽而沒任何Bug。但是偏偏我們卻把這完美打破了，另一方面，建造一二七區，並不只是為了關押我們以免影響到上面世界的人。”
“那麼是為什麼？”
“一二七區的外牆塗抹了某種生物製劑，具體什麼還不清楚，但可以阻止這裡的一切被發現。”
“被發現？”
“在地面中央計算機集群的數據中，確實有很多項目是以不被某【全知全能】的意志發現而制定的。”
“全知全能？”
“全知全能的是什麼，我想你應該知道。”
在理神論中，世界被認為是精妙的完成品，人類與計算機的智慧尚且不足以構思一個完全不同架構的可自洽世界，如此完美的世界又怎麼可能憑空自然產生呢？理神論認為，一個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在宇宙大爆炸瞬間制定了所有規則后，就不再干涉世界。
理神論一直是一個哲學觀點，而不像宗教或唯物主義那樣有實際意義，沒有傳播價值。它即不需要人們信奉任何神明，也沒有統一人們觀點的價值。
直到——人類開始改變物理定律的那一天。理神論才是有意義的。
那麼為什麼會被發現呢？
“是因為那一次，我和米奈爾離開一二七區？”
“確實是。但是有兩段未刪除的記錄表示，地球共同體政府高層計劃了米奈爾從發電機組阿爾法的逃離，並且還阻止了地面武裝部隊的進入。換句話說，是地球共同體政府希望她短暫逃離了一二七區。”
“為什麼？難道說遭受海嘯也是他們的計劃？”
“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兩段未刪除的記錄，非常唐突地沒有加密。但又確實是真實的。就像是為了展示給我看的一般。”
“……”
這些傢伙們，
究竟在計劃着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