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
黑色边框的桌面水族箱,氧气持续输入,水草摇摆不定;金鱼从阴暗的沙穴里钻出来,吐出一串泡泡。
无法闭合的眼眸透过亚克力板,映射着这个对它来说巨大的办公室,所发生的事。
明明能够照进光线,却依旧遍布阴影的一切。
「登,登登……」
键盘敲击,黑玻璃办公桌,坐在靠窗面,西装革履的咨询处人员。从电脑的视角向上斜望,百叶窗布散在其身上的光亮,模糊了形影,面容都难以记清。
他的对面,静坐在皮质电脑椅的千岛黑神。穿着以往那身黑色风衣,现在却需要双肩紧靠着椅背,才能支撑着衣物,勉强和以前的轮廓重合。
而十指相扣,放在腿间的手掌,让他看上去更加变扭。
「千岛黑神先生,资料和情报的交接就到这了,苦战后还麻烦您特意来一趟真是抱歉……作为报酬,这次装甲维护的费用就由我们常务部和后勤部平摊,维修地点还是利维坦研究所……不过这您应该知道。」
「……嗯。」
淡淡回应,喉结滚动。他看上去正努力挤压着嗓音,但发出的字词却是和往常无异;不过,貌似也比往常更加惜字如金。就好像松懈一些,就会暴露些什么。
而这幅样子,也理所当然的全部落入咨询处人员的眼中,透过镜片,目光紧扣着闪躲着视线的赤瞳。
「您——战斗中是受伤了么?还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
他很快摇了摇头。晃动的刘海模糊去些许视野,给了自己些勇气,稍微抬起的赤瞳,与其对视,似乎要证明回答的真实性。
对此,咨询人员稍楞片刻,嘴角滑起微弧;动了动身子,将臀部在并不舒适的硬座上挪了下位置,桌面摆放的那本资料又翻了一页。而他,也再次把眼眸迅速放低。
能够看见的地方,自己的手与双膝。
「之后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尽量去医务处看看吧……身体是本钱啊。」
他不说话,将脚边调为跟随状态的游龙放回提箱,静默离去。门外的冷色光透过缝隙,仅在咨询处人员的身上打了一半,便再次被关于房间外。
全程,他没有再看到黑神的正面。就连关门时,他都是背着身子,用指节轻轻抓着把手合并。
「呼——」
靠在门板,延长的叹息。赤瞳暂时闭合,朱唇轻启,播散热气。不知道他是否有注意,风衣,已经从肩膀上滑落到了胸前。
「咋了你?从刚刚开始就啥话不说。」
手机屏幕出现银色骷髅头,眼眶里的微光烁闪着疑惑。在此之前,往日的搭档虽然也一幅冰山模样,但也未曾如此敛默。所以,魔导器也难得提起了兴趣,主动询问起他的状态。
可惜,其仍然不作回应。即便那睁开的眼眸,已经证明其听到了魔导器的声音。
他将即将再次滑落的风衣拉回原本的位置,系起那本嫌着闷热从未系过的纽扣;望着眼前的人流川息,脚步向前迈动。
在滚动的人群里,身影消散所需的时间,不过毫厘……
「晴乃主任!」
匆匆推开的三号医务室门,本来坐在椅上,准备于难得空闲时间里享用咖啡的女性,将提到唇边,杯中的液体撒了一身,大半染成了棕色。好在,自己喜欢喝凉咖啡,提前放了半小时。
「怎么了?」
她看上去并不在意,捡起桌上的发带,将披散下来的褐长发重新系成马尾,戴好放在白袍胸前口袋里的金丝眼镜。
唇角挂笑,看向满脸歉意的实习生。
「啊……是,是0401号病人……」
话语未落,门框后,便走来黑发赤瞳的身影。
在与其对视间,医务处主任,凌牙晴乃的神色中,些许愕然闪过。
「跟我来吧……」
距离上次做身体检查,也过去一周了。那天发现味觉恢复后,千岛黑神就来过这里。
熟悉的流程,从上到下一处不落,详细的检查。
身体又一次穿过那些仪器,带给他的感觉,现在只有厌烦。
特别是在最后,还要看着医生,对自己的身体报告指指点点。
「你……」
而相较上次,女性的脸上又多了些许顾虑。
「你知道自己体内骸细胞的问题吧?因为你那不负责任的父母……现在明显有朝骸鬼结构去分化的倾向。」
「不过暂时来说不会有太大问题,重要的是你的激素占比有些混乱,加上骸细胞的不稳定性,你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不少性征变化,特别是这次突发状况,使用完装甲又加重了。」
女性停顿了一会,转过身去,将那份检测报告交给了黑神。
「我是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要是不再出什么变故,新身份总归得适应的。」
「如果到时候你有什么想谈的,也可以来跟我说说,我姑且也有个心理顾问的挂职。」
坐在女性的对面,空洞的赤色眼眸没有丝毫变化。可那不知道何时再次并合的十指,早已经将存在的思绪显露无疑。
事到如今,也不知道那面无表情的清丽面孔,到底是为了掩盖些什么,还是真的无所谓……
「但,如果不想立刻就改变现状,最近需要加大情绪上的控制,尽量少一些心理波动。」
「生活没有太大压力的话,也别出任务,或者使用魂钢制作的东西了。」
女性半睁着眼眸,唇角下垂,看着面前实际无所适从的他,心里颇有五味杂陈。究其原因,也正是她能够看出这份无所适从的缘由。
「多出去散散心吧,让心情保持愉悦。」
招呼着笨拙的实习生收拾房内器具,轻拍在肩膀的手。
「孩子,你要知道,你不仅得为自己负责。」
语尽于此。
看着静静坐在椅上,显得有些低沉的他,晴乃似乎又想起些什么,快步走到旁边的柜架;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带有机械结构的黑色项圈,塞到他的手中。
看到其疑惑的眼神,笑了笑:
「侄子做的小玩意,本来还以为不会用上了——就是一个变声器,试试看吧,可能有些帮助。」
本想将其还回去的手,停在半路;最后,缓缓折返胸前。
拆开链条,系上脖颈。
「怎么样?」
沉默里,眉头逐渐皱起。
「……谢谢。」
听到和上次无异的男性声音,晴乃的表情,才终于轻松了些许。
靠在桌边,等待着他重新穿好衣物。
「再见。」
「作为医生……我倒是希望别再见的好。」
片刻迟愣,随即短暂出现的笑容,开门离去。
「喂,你啊……」
走出医务室,银色骷髅的语气里带上了不同以往的某种情绪。
「你想好要怎么和她们说了吗?」
赤瞳再次低了下去,摇摆不定。继续进入人群,声音压低。
「再等等。」
「等啥啊。」
扎鲁巴在这时候,才算真正了解了搭档近日发生的变化。比起身体,心理和情绪的状况更加令人在意。至少,以前的他,可不会说“再等等”这样含糊不清的话。
“不过。”
空洞眼眶中,白光的亮度增高了些许,连带着屏幕明亮许多。魔导器的语气里,也增添几分调侃:
「我倒是觉得结鬼会挺开心的,她可给以前的你准备了不少衣服,也就是你运气好没见识到。」
延缓片刻,发现搭档并不在意自己的调笑,又继续侃侃而谈。
「神理的话,你变成啥样她都不在意,倒是白奈酱,可能会有些不习惯……」
「啊。」
察觉到些什么,魔导器突然停止了字词的吐露;下颚打开的幅度逐渐增大,眼眶里的白光缓缓变暗。
「今天,好像是你去接小白奈来着?」
……
叮铃铃——
校门开启,短暂延缓,便人如潮涌。
只是大部分人如羊群般结伴,就显得那少部分人更加孤寂。或许并非他们所认为,但至少,看上去就是这样。
人可能会疏于夸赞,但贴标签与指责,天生在行。
「哐当——」
「啊,对不起!」
撞到过路者,意识后的匆匆道歉,随即又承继步履。
系着黑色双马尾的蓝瞳少女走在大道上,双手放在口袋里,低着头,似乎正想些事情,心不在焉。
而实际上,她的脑袋从下午上课起一直是放空状态。就和朋友一样,她对英语课程,也是极度过敏。
或许,是察觉了什么吧……血脉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I tried to guess you,】
【but I was disappointed every~time】
好在也有个优点。
繁杂的人群,也会遮盖住随机响起的手机铃声。
「喂……」
有些手忙脚乱的接听,自认为不动声色地朝周围看了一圈,心虚地继续往前。
【白奈,我到校门口了。】
【哥?啊,好,我也快到了。】
挂断电话,少女的脑袋,终于抬高了些,笑容,也久逢重现。
「小白~」
臂膀挎住脖颈,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短金发女孩。一见到好友,那只罪恶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地乱动,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多少也收敛了些。
「艾蕾!……」
名字已经脱口,接下来的字词,却突然如鲠在喉。见面的瞬间,本想询问上次的那句话,可真要问的时候,只有脸颊越来越红。
「嗯?咋啦?」
捕捉到好友眼神的躲闪,她似乎并不准备就此忽略。干脆凑到那张脸面前,近距离观察起来。
而这个举动,也理所应当地让白奈的内心越来越慌乱;偏偏为了不让她看出来,还得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结果却越憋越红……
「嘿嘿~我知道了,还在想那句话吧?」
「"(º Д º*)!!!」
「哈哈哈哈,小白就是太好懂了啦(*^ω^*)!!!」
不在意形象的放声大笑,拍打着已经快红成苹果的,女孩的背部。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让她内心扣出来的三室一厅,都要变成一座城了!
“淦!这死丫头!”
咬牙切齿间,两人交锋,又一次以千岛白奈的完败告终。
「哎呦……你说你想那么多干嘛,就是字面意思呗。」
「……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玩意还需要理由啊?」
捏着下巴,整副思考模样,如果不看那填充着各种坏主意的眼眸,倒是难得正经。
数秒的默然,轻笑一声。人群中,又突然同过风转身,矗立在原地,加大了些声音,字字顿挫:
「因为我喜欢你呗。」
「……真该给你颁个废话文学奖。」
嘴里这么说着,白奈脸上的红晕,仍没有消退的迹象。逃避似的余光,其中女孩的身形,却愈发清晰可见。
显然,艾蕾·莉莉给她留下的往忆,远比她表现出的深刻。
而千岛白奈,目前拒不承认这点……
「诶,能去你家玩玩么?」
不知道奇妙的脑回路又搭到了哪根神经,稍稍睁开眯着的眼眸,难以着调的语句吐露。
「我家?……哦,行啊。」
回答过后,却恍然发觉些什么,脸色又涨红了几分,故作冷静。加快脚步,打紧地朝不远处,兄长的方向跑去。
「哥。」
「嗯。」
和往常一样,停靠在行道旁的摩托,停靠在摩托上的他。
黑神伸手揉了揉白奈的头发,却突然发觉身高高度的改变,灿灿收回。而似乎是想趁着其还未发觉,转移下那深蓝色的目光,他将询问的对象暂时换向了一旁的女孩:
「艾蕾今天要过来玩吗?」
「嗯~麻烦载我一程了,黑神哥。」
「好。」
无过多言语,翻身坐回摩托。将挂在车把的头盔递给身后爬到后座的白奈,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那副全镜墨镜;半分迟愣,又交给最后上车的艾蕾。
她也不客气,拿过墨镜:
「谢啦~」
随即,耍帅般地用食指挂着镜腿甩了几圈,结果差点掉到地面。最后,还是在一声尬笑后好好戴上。
「抓好。」
跟随字词,白奈环抱住兄长。艾蕾,也坏笑着将手搭在了白奈的腰间。
“!!!”
脸色再一次返潮。而当她稍稍抬头看了看兄长的后背时,也再一次选择了默默无视女孩的举动……
「轰隆——」
引擎作响。
轮胎在地面扫动,又激起大片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