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焦红土地仿佛没有尽头,一切都是鲜红的,就像血液撒在上面,而在那星星落下的地方,是一切生命诞生与消逝之所的冥河,它是这片土地所有河流的源头,水中飘荡着稀释的灵魂,将本应粉红的水流涂抹成了纯净的淡蓝。

冥河的上方是一个凹陷的天空,外面一圈是如同黄昏般的色彩,中间是如同夜幕般的延伸到视线尽头的无边黑暗在不停的旋转,黑暗中显现的点点星光,以及在最中心的孔洞中映照着地狱的是来自人间的光芒,那里有着全知之神的禁制。守护这里的恶魔为亚巴顿。

爱从那处来,爱从此处来,可不论这意外的奇迹从何而来,她总归是为你们而来、为你们而忧,这些受苦者、受难者、受累者……爱会在人生的每一个无眠之夜来到你的身边,将你应得到的交给你,那怕只是一瞬。

时至今日已有千百余年……没有苦恼、没有后悔……

她没有选择改变自己的悲哀命运,但她乐意于向每一个受苦者、受难者、受累者以释然、方向、陪伴、爱与情感……她接受了自己受命运摆布的一生的悲哀与不幸,然后超越了命运。

污秽之地的不远处,薇尼尔雅正站在那里,任地狱的寒风不止息的扑在身上,她也没有变动,而那夹杂着怜爱与温柔的目光却望向了污秽之地枯树林中的一个幼小魅魔。

她佝偻瘦弱、遍体鳞伤的躲在干草丛后,就像一只赤着身子的丑陋野兽,嘴里不断的向不相识的恶魔询问,时而受到它们的伤害或怜悯,原来,那可怜的孩子正在寻找着丟弃自己的母亲。

甚至还不知道母亲丢弃自己的事实,只是本能的寻求那朦胧不清的爱意。

她的名字是:希拉。

薇尼尔雅轻声说:“因爱而生的生命,却没有得到爱应有的故事与结局,命运……这是你对我的又一个嘲讽吗?”

她轻笑一声,感叹道:“呵~没有私心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犹其是对拥有情感的神明,就像是自己否认了自己,神明无情……”而后,她迈步走了上去。

……

“啊,你没事吧,怎么倒在这种污秽不堪的地方,让我抱抱你吧,漂亮的孩子。”

薇尼尔雅这般说着,美丽的面容上露出了宠溺的微笑,像是见到了珍宝般向那孩子伸出了手。

女神的爱是便宜且廉价,所以不用摆出“我可以吗?”这样疑惑且害怕的神情,因为那爱属于所有人,并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宝贵的代价就可与之触。

可那孩子却一边用颤抖、哽咽的泣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的字词,一边向身后的草丛和高大的树干躲去,让人更加觉得可怜。

明明那人不会伤害她,她却依然本能的逃离,仅仅是将手伸出的行为,她也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伤害的行为,仿佛那挥舞的双手便是一把把挥舞着的刀与剑。

因为饱受过了世间所有恐惧与不安,因为爱与温柔是永远得不到的奢侈,所以连春日下摇曳生长的花朵也成了最可怕的毒药,至少,她的心是这样的。

“你在害怕我吗?没有关系,你站那就好了,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她温柔的说,张开了怀抱,嘴角微微勾起,那模样就像一位真正的母亲。

“……不认识的人吗?你……和我好像啊,你,是我的妈妈吗?”孩子从树头探出头来向薇尼尔雅询问,流露出了几分信任,名为期望的情感在昏暗的眼中流转,从此,她的一生有了光。

她在无数厂过去也曾如此的向他人询问,可每一次都是失望的结果,但即使如此,她未曾停下向他人询问的行为。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寻到,别人口中名为“妈妈”的存在。

薇尼尔雅听见孩子的询问后便愣在了原地,似乎不只是可怜呢……而她也满不在乎的笑了,应声道。

“……当然,如果你希望我是,那我便是。”

但这次,结果似乎出现了意外。

也正是过去向每一位旅人的千万次的询问终将得到的结果。

当那人的话语落下时——

孩子便连忙扑倒在对方的怀中,犹如分离多年后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再次相遇时流下思念的泪水的至亲,那份感情是如此的真挚。

不断哭诉着,不断询问着,紧紧的抓着对方的衣饰,生怕这刚寻来不久的爱离自己而去。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会有人……”

“……没错哦,我就是你的妈妈,你当然可以这样认为,你可是惹人怜爱的孩子啊。”

发自内心的想要救赎这个孩子,至少让她体会过爱的滋味。仅仅只是一瞬间。

温柔的、细心的,薇尼尔雅如同一位真正的母亲一般将温暖的手放在孩子冰冷的身上,抚摸着那自出生后便未曾愈合过的每一处伤口,那炽热的光就此将孤独无人的寒夜驱散了。

母亲纤细、白嫩的手抚过伤口,过去曾受到过的伤口、痛苦都在这刻治愈,绿色的莹光从指间冒出,漂浮在无底坑中。

比人间的光芒更为耀眼的奇迹,比繁星更为绚丽的莹火之光。

“妈……妈妈!我,我好想你!我不会再犯错了,你可以爱我吗!像别的妈妈疼爱自己的孩子那样!”那孩子哭诉着,卑微如尘埃的祈求着,仿佛犯错的从来只有自己。

“——是是,我也很想你,啊,不要哭呀,这样就不美丽了,你没有任何过错,漂亮的孩子。”

说着,用手擦拭掉孩子眼中的泪水,注意到孩子的身体。

在埋葬了诸多灵魂的冥河之中,母亲帮助孩子清洗着身上累积已久的污秽、尘埃。

母亲一边细心的编织着希拉的长发,一边耐心的说道:“以后,自己也要这样哦。”

浸染着灵魂的冥河之水从身体中流过,洗净身躯,冲刷灵魂。

清洗完毕后,孩子光着身体站在河岸上的岩石边,背后小小的蝠翼轻轻颤抖着,她红着脸羞涩着,无声窥视着身前母亲,那美丽的样子,如同望着当年的自己。

“啊,忘了这个呢,漂亮的孩子当然需要美丽的衣饰作为衬托,光着身子可不行。”

人间的白昼黎明在母亲的手中变化着模样,锐利的铁针刺破白昼,白色的丝线在光中编织为神圣的衣服,黎明之光化做流动的黄金,佩戴在衣服上。

“来,穿上吧,只有这样才配得上这令我动心的容貌哦。”

孩子笨拙的将衣物穿上,小心翼翼的,生怕将它弄坏,母亲见她那笨拙的模样,便忍不住伸出手帮她穿好衣物。

“可不能连穿衣服都不会哦,来,让我帮你,要记好了。”

美丽的衣物穿戴在孩子的身上,本就生的漂亮的她这一刻令天上的繁星也忍不住注视。

孩子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满心期待的对母亲问道:“怎……怎么样,妈妈,好看吗?”似乎想要得到母亲的夸赞。

“嗯,你是最漂亮的。”薇尼尔雅点了点头。

“妈妈,能牵着我的手吗?”孩子开心的笑了,说着,生命中第一次主动伸出手。

那双手纤细、美丽、白嫩,那是年幼的孩童的手,如同母亲的手一样。

“当然。”说完,母亲紧紧握住了孩子的手。

“那,请不要放开我的手,请不要再次离我而去,妈妈。”说着,握紧了母亲的手。

“……嗯,我会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

“妈妈,你看!”

母亲看向天空,少有的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因为那是天使的东西,全知之神的眷属。

“啊……那是唤醒生机的黎暮之羽,将人间的景色咉入无星的地狱,是暗天使的东西啊,是思念的产物。”

黎暮之羽飘落在母亲的手心中,随着寒风的吹过一同消逝于空中。

地狱的黑泥化为人间的泥土,青草与花从土中钻出,充满了芳香的气息,爬虫破蛹而出,化做飞舞于天的美丽的蝴蝶。

虽然看不见蓝天白云,也没有白昼黎明和夜幕黄昏,但地狱却存在着最为耀眼的星辰,那曾是神明亲手丢弃于此的星星。一切都如同虚假的梦一般。

“妈妈,这是人间的景色吗?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绿色的土地,耀眼、美丽,与地狱完全不同,为什么呢?真奇怪啊。”

“但是……妈妈你比人间的景色更加美丽,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人间的景色根本不值一提。”

孩子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的握着母亲的手,那双美眸不知作何思绪,人间的景象倒映在眼中,可那心中的梦与情在无声发生了改变,那爱自己的人成为了孩子一生的敬仰与追求。

……

“来了很多陌生人呀,妈妈,大家都和我一样呢,但是……好吵……好吵啊,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愿意来这里,我好困啊,妈妈,好累……好累……”

孩子躺在母亲的怀中,像是任性的孩子一般向母亲诉说今日与昨日的不同,仿佛就是梦与现实的差距,困倦与疲劳蔓延到全身,连将手指抬起都是勉强,唯有嘴上可以说几句任性的话。

“如果累了,就睡吧,我的孩子呀,我虽为情爱之女神,持爱之权柄,却只能赠予你这短暂的爱,我很抱歉,愿梦中的美好能消解你的痛苦与悲伤。”

即便是爱之女神,即使持爱之权柄,所能做到的极限也不过是赐予某人短暂的爱这种程度的事情。

待梦醒之后,她也终将离去。无私的神明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种程度。母亲一边埋怨自己的无能,一边抚摸着怀中孩子的头,将这短暂的爱赠予她。

“……”希拉没有说话,但那满溢而出的不舍早已流露在脸上。

“……我知道的……妈妈你不是我的妈妈,甚至只是可怜我……才说出那样的话……我很高兴……妈妈……谢谢你。”

从开始她就知晓了一切,眼睛望穿了所有的想法与欲望,但她依然没有让这终将离开的短暂的爱从手中的逃走。

孩子被赠予了知性以及迟到的爱,拥有了常人的短慧与母亲的部分力量,世间不论任何的事情,都不再抱有疑惑了。

地狱的人间里,被奇迹与爰造访过的碧绿草地与万花之中上躺着一个刚刚入梦的可爱孩子,有如天上星辰般闪耀的倾世容颜,以至于衣饰上光辉耀眼的白昼黎明都不过是她的陪衬之物。

在离别之时,母亲望着孩子的容颜,第一次拥有了私心,神明终于有了私心。

她将一件重要之物赠予了这个惹人疼爱的孩子,那腰间戴着的居有群星的金腰带,正是连诸神都渴望着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