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的盡頭,悠長冥河的起源地,冰冷刺骨的白沙在熱光中消融為水,匯成大大小小的溪流,湧入霜冰碎裂的冥河中。荒涼的漆黑大地上已然出現零星碎點的生機,深埋於沃土之下,欲要破土而出,貪婪的吸收光芒的恩賜。

這裡的天空,並非呈現暗紅的色彩,而是如同黃昏般的光彩被塗抹在人間的大地下,曾經,黑暗同樣造訪於此。或許因為這裡是地獄南方的盡頭,所以傳達到此處的,唯有光的餘暉。

天空有個巨大的凹陷處,那是無底之坑,沒有盡頭的巨大道路,自地獄通往世間各處的通道之一,那裡,還不曾有惡魔造訪。而在其正下方的陸地,是被稱為污穢之地的土地,同時也是許多生命的誕生之所。而在冥河的四周,曾居住着:魅魔、地獄犬、骨靈……之類的族群,如今,也在陸陸續續的回到這裡。

遠方,在瀰漫的水霧中,一個背着惡魔的天使正緩緩邁步而來,漆黑的長袍遮掩住了兩人的身形,深藍與白金色的長發混雜在一起垂落在半空隨風晃動,那是明和暮,也是無光年歲后這裡最早的造訪者之一。

而此時,已是火光燃起的多日後,殘缺的明被暮背在背上,三雙羽翼成為了她溫暖的床鋪,而明早已蘇醒,她抬眼看去,在這個天使所行之處,是她的誕生之所,她疑惑的問。

“……你在做什麼?”

暮依然行走着,腳逐漸陷入在泥濘之中,聽着從背後傳來的聲音,他說。

“英雄完成了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回到自己的故鄉安享晚年,怎麼樣?”

嗯……真是奇怪的感覺。明沉默着,因為那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說。又憶起了那些對自己滿懷期望的人們、那片黑暗而潮濕的地方,只有稱不上美好、也稱不上悲劇的苦忍回憶,自己大哭着逃離了那座城市。她望向遠方的光景,說。

“完全沒想過那樣舒服的事,而且,那時太黑了,光是活到成年……就已經十分艱難了,靠着身體扯下當燃料的一部分散發的光芒摸索着離開了這裡……不過,和記憶中的不一樣。”

暮希望改變故事的悲傷,如果可以,他會陪她,神情低垂,朱唇輕啟,既譏諷、又悲憫:“英雄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給自己一條活路,又怎麼會去想責任和使命完成之後的故事……嘛~現在你最想做什麼?”

環境塑造了她,改變了火的模樣,古風爾城的子民們都不過是想要有一個能燃起火光的人。而她給予自己的責任與使命,是成為燃起火光的人。因此,這便是誕生的意義,為赴死而生。犧牲自己,拯救眾人,多麼美好而幸福的故事。

“我從未想過失去責任與使命之後,我的一生還有什麼意義,古風爾城的子民們都說:我出生的意義便是為了燃起火光,也正是這樣,我們才會收養你,你可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之類的話,所以……我不知道失去這些,我還能做什麼……”

暮沒說什麼,只是表示自己的善意,他問:“你喜歡什麼?”

要問喜歡什麼,明從未與他人提及,在此之前旅途,她都是獨自一人,環境與遭遇,讓她成為了安靜、孤僻而羞澀有禮的人。她曾想,如果自己有父母,是否會有人真正的愛自己呢?答案沒有結果。她想了很久,在思考,而暮也願意等待她開口,最後,她打開了心房的一角。

“故事……我喜歡故事。正因如此,我才堅定犧牲自己去燃起火光,成為……被愛、被尊敬的人。畢竟,我沒有父母。”

暮靜靜的傾聽着,如同志趣相同的友人一般答着回道:“我也喜歡故事,看來我們會很合的來。總之……我會陪伴你的後半生,英雄,放寬心吧。”

但,她對自己的將來並無想法,也並不想麻煩任何人,自己的一生到此為止,代表結束的死亡與遺忘是令自己放鬆的東西,自己也沒有可以稱之為“家”的歸途。是啊……人生本應在那停止,她問自己,也問對方。

“我……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要這樣做……我覺得,冰冷的死亡與遺忘更適合我的後半生,失去責任與使命的我沒有滿載而歸的返程……”

暮依然走着,沒有改變自己的方向與目標,余息傾吐在涼風中,他說:“嘛……即使捨棄責任與使命,你也依然是你,難道……你不喜歡美好的結局嗎?費勁千辛萬苦、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去讓所有人的結局變得美好,但最後,只有自己的結局不美好,換句話說,你從未將自己視為所有人的其中一人。儘管我們沒有關係,但懷着讓所有故事美好起來的心與願望,我要竭力幫助你,這又有什麼好疑惑的呢?!”

明沉默着,閉上了眼,接受了對方的言語,她淡然的問:“你叫什麼名字?”

“主賜我名為暮。”

“主是什麼?你的父母親嗎?”

“一般而論,是我的父親、也是母親。”

“彼爾康達域的蜘嘶族就是雙性的,你和你的主也是這樣嗎?”

“你很好奇?……嗯,我是無性的,至於主……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說你喜歡故事,那我為你建一座圖書館吧!在盡頭的黃昏,裡面擁有着許許多多的故事。”

這是不曾經歷過的交流,如朋友般的交談……從前只在故事中見過,不……連朋友這個詞彙,也是極其少見的。

在交流過後,對於暮的言語,幾縷不曾有過的欣喜在瞳中一閃而過。這就是所謂的如蠟燭火焰般溫暖的善意嗎?她思索着,露出了片刻微笑,應允了對方的想法:“……嗯……”

而這,不過是無人知曉的一縷圖書館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