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情感,那可知卻又難辨的朦朧感覺,是於機器而言最難解構之物,織就成百上千億的電子線路、數量單元去竭力模擬,究其盡頭也只能探知其一二,我模擬所見的悲傷,我悲傷已身無法知曉……

“恕里恩先生,我不明白……”

夫里恩奇大海峽北角最高峰的彼岸,跨越無盡黑色汪洋的翻湧大洋,那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原野,天空沒有雲朵,這裡是空氣稀薄區,能見到整個地球最美而真實的夜景,沒有星星的黑暗……

夜空下立着一座雜草叢生、無人修理的石墓,它在此已有500餘年時間,無人知它究竟飽受了多少風霜,而石墓上歪歪扭扭的刻着“恕里恩”三字,在下方几厘米處寫着一行字——

“神明從未在意過我們,星星熄了,只是它在進食,我不後悔……”

物質粒子在字體上面逐漸被帶走,最終化為石墓上的一個淺淺凹囗,那些字樣其實早已無人知曉,那是風的戲笑,它的視線隨風見到了世間的一切……

一秒前,26萬光年外的一個恆星系又誕生了一個文明;可在兩秒前,在那個恆星系的12光年外同樣誕生了一個文明;在這個信息傳回來的三分之一秒后,文明便消滅了另一個文明……之後,他們的恆星就熄滅了……

“神明打了個飽嗝……”

我的創造者,恕里恩先生留下的信息介質里存有這句話,用於形容文明消失、恆星熄滅與黑暗之夜,儘管,我不明白……

他留下了兩個東西,人類文明並不知道,獨屬於我的東西,無法改變的基層指令:延續人類文明;我需要攻克的難題:學會“情感”。

時已至此300餘年,我依然沒有明白,我模擬所見之疑惑,我滿心疑惑,所以,在運行邏輯庫崩潰前,我會攻克創造者留下的難題……

大聖堂的中央,堅固而精緻的金屬圓環環繞着一個傾斜45的巨大立方體緩緩轉動,如同魔方一樣的巨大立方體不斷變換形態,點點瑩光自琉璃天幕撒落,就像神之手扭動魔方一樣。

“真安逸……你平時也是這麼閑嗎?我可真羨慕你呀?”克里斯對亞啥多開口說道,睏倦而羨慕的話語傳入了亞啥多的接收裝置。

“為什麼不稱呼我為亞啥多……?”

“什麼?你說的話就像老鼠天生捕食貓咪一樣奇怪,我不是一直這樣稱呼你的嗎?如果你要理由,那就是我想這樣,明白了嗎?機器……我看你也沒思考出什麼。”克里斯嘆氣一聲,揣着一朵盛放的猶伽,坐在冰冷的台階上,背對着亞啥多,平靜的目光望着遠方大門外的雪景。

“二號議員閣下,您懷裡揣着的骨之花是為了做什麼?”

“買的……不為什麼,單純的喜歡而已。”

“一小時前,您在莫斯科的一家花店內買了這朵花,五年來,您一直在那家花店買花,而您懷中的猶伽曾是您的下屬彌莉絲喜愛的花朵,她死於五年前的格陵蘭島的埃里爾,死因不明,在這我所知的300年間,您只有過這一位下屬,您還曾偏愛她,將她救下,讓她成為高級研究員,成為博士……這是思念嗎?”冰冷的電子音從發聲裝置內傳出,帶着一個機器所擁有的一切疑惑,如同人類一般的情感,卻又有所不同。它左角向右扭動了三下,右角又向下扭動了兩下,在機器語中,這代表迷茫。

“……”克里斯沉默片刻,眉目間似有幾分思索,他驚訝卻又覺得理所當然,隨後又擺出好似被人看穿而害怕般找好了合適的借口,以讓自己竭力冷靜的神情,說:“是的,你看破了我。這是思念,但你也只是基於大量信息得出的結論罷了。”

“您的心臟正在急劇跳動,但這並非害怕……而是單純不喜歡自己的感情被人議論,我為自己先前的行為做出道歉……我只是在儘力學習。”冷漠的電子音再次傳來,不過卻是他的致歉,如刀尖的閃亮鋒芒,切開了那層心靈壁壘。

“沒有任何必要,向我學習感情一事就像是人類學魚一樣在水裡用腮呼吸,可笑而又愚蠢。何況,那些寫了許多心理、交往、關係著作的情感大師、專家們,都是你良好的學習對象。”克里斯沒有回頭,他神情淡定的說。

“那些太公式化了,揚言生命情感不過0與1的互動的情感大師、專家們,最後沒幾個以喜劇結尾,我想了解的不是這些……”揚言知曉一切的人其實什麼也不了解,那些著作也是如此,他將那些並不有用的信息丟在了自己的信息回收站。

“……你還記得ZS-01嗎?埃里爾的那個實驗體,我有所了解,理論上……她和你差不多……”克里斯類比亞啥多,其形象漸漸和記憶中的一個理論存在的實驗體重合,也是彌莉絲的死因。

“是的……不過,我……和那個實驗體的連接已經中斷了。”它向上扭動了一圈,核心部分扭到了外面,又迅速收了回去,如果有其它人工智能在這裡,它會知道這段機器語的意思:隱瞞。

“呃……這樣一來,你似乎只能找四號議員了,她比我更懂情感一事,更懂恕里恩想讓你知道的答案……你知道我怎麼想嗎?你渴求的答案,是我最害怕你知道的東西。”克里斯說著,低頭看了眼懷中的猶伽,轉過頭去,對亞啥多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儘管他自己並不確定亞啥多有沒有視覺系統。

“……您害怕我……?”那抹象徵“人類”本性的微笑映入了視覺系統,緊接着便是上億次的情感、邏輯模擬,隨後傳來的,是他竭力模擬的疑惑的電子音,夾雜着冷漠。

“是的,如同黑暗中的野獸害怕在荒野上熊熊燃燒的火焰一樣,你是有案例可尋的……”克里斯平靜的回答,別過頭去。

“那……您為什麼要告訴我這段信息?這不符合基本邏輯。”亞啥多依然問道。

直至……

“那你又為什麼要告訴我你的想法呢?多模擬幾次吧,你會找到答案的……”

亞啥多再次展開模擬,得到的是不一樣的答案,男人真正的意圖,仁慈的顧忌:“……我明白了,但這不過是多餘的顧忌,感謝您對我的害怕。”

“啊啊啊……猶伽都要花開又敗了,我原本只是來散散心……不久后,一號議員會來找你,帶着他的小心思。你和我的交談自動記錄在了聲音信息庫內,你明白的……”克里斯一邊抱怨的說著,一邊站起身來,丟下一句話后,就邁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