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孩子哭泣着向母親伸出自己的手,用現在自己唯一能做到的行為,希望尋求母親理應贈予的“愛”。

  “真是討厭!真是討厭!竟然生下這種東西!好噁心,好噁心……扔了它,扔了它!就這樣,沒錯!”

  那個魅魔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懷中這個自己所生下的孩子,發自內心的感到厭惡,真是不敢相信,這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隨着“撲通”的一聲。

  那可憐的孩子就被丟棄在污穢之地中,魅魔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了,似乎並沒有對自己的所做所為感到愧疚。

  這早已是如日常般的事情了,許多的生命最初都被丟棄在此,最終都埋葬於此。

  孩子被母親隨意的拋棄了,她並沒有犯下任何過錯,只是因為母親的“厭惡”“不喜歡”這一任性且單純的理由,一個剛剛誕生的生命便失去了生存的資格。

  在那微弱的視線中與毫無起伏的呼吸中,孩子僅能看到光芒之中母親轉身離去的背影,便終生難以忘卻。

  如果,孩子能夠存活下去,在遙遠的未來,或許會向生下自己的母親置問拋棄自己的理由吧。

  她在黑泥中掙扎着,在黑泥的吞噬中,那弱小的身軀展現出渴求“生”的意志,她不會死在這裡,是生命的本能讓她存活了下來。

  僅靠着遍布黑泥之中的爬蟲與稀缺的花草便存活了許久——

  這個孩子不曾擁有過知性、未曾感受過任何人的愛、對世間一切的事物都抱有着疑惑。

  不加怨恨的將母親丟棄自己的行為視為理所當然,甚至視為是自身的過錯。

  她從自己的母親身上所得到的唯一一樣東西——

  「希拉」

  這就是她所得到的幾乎所有人都擁有的東西,名字……即便此物在別人眼中是如此的廉價,以至可以隨意篡改,但她也視之為珍寶。

  銘刻於心,永不忘記——

  孩子光着身軀,如同野獸般本能的生存着,尋找食物,躺下發獃,就這樣度過每一個堅苦難耐的日夜。

  曾無意間,在仰首的那個剎那,透過無底坑的孔洞,看見了人間的夜晚,遍布宇宙的群星,銀白色的光輝照射進了昏暗的地獄……以及某個孩子的心中。

  「那是什麼……閃閃發亮的,是……星星嗎?是這樣叫的吧?真是……美麗啊!我也想變成那個樣子!我也能變成那個樣子嗎?」

  名為“渴求”的慾望在心中誕生——

  在這過後的每一天,她都躺在地上,等待着夜晚的來臨,此後的無數個日夜都是如此,不敢合上兩眼,害怕星星的光輝從眼中逃走。

  “看啊!這有個噁心的傢伙爬在地上!”

  一群惡魔發現了她,帶着永不停息的惡闖進了她的荒無的內心,對孩子感到好奇、有趣,像是發現新玩具一般玩弄一遍。

  “喂!不要擅自移動啊!你的眼睛……可以看到什麼對吧!”

  孩子的眼睛能夠看見所視之物的慾望與想法,這是魅魔一族獨有的能力。

  它們如同蝗蟲般圍在四周,一邊叫囂着,一邊用利爪不停刺穿了她的身體,一直到她不在動彈才停下攻擊,鮮艷的血液從中湧出,與地上的黑泥交織為一體。

  「這是……疼痛……嗎?為什麼?大家要傷害我?」

  “bbb……不……b要……請……不要這樣,對……對不起……”

  因為感到曾經母親將自己丟棄時那樣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向那些惡魔發出無力、笨拙的哭喊,希望它們能夠停下這樣的行為。

  真是令人不解,為何它人要迫害於她,但即使如此,她也只是認為這是生來如此的事情,因為她是被拋棄的孩子,這是她應有的懲罰,她本不該活着。

  “長成這幅樣子,難怪被丟在這裡,你的誕生就是個錯誤,你的母親一定不喜歡你吧,不對,不對,你應該沒有母親吧!哈哈哈!!”

  那個惡魔一手撕扯着孩子背後還未長成的蝙翼,一手抓着孩子的頭髮,用冷漠的言語嘲笑着她從開始便不存在的東西。

  “就是,就是,長成人類的樣子,在這根本活不下去,四肢過於纖細,這太無力,皮膚白嫩,你根本不善於偽裝,這裡弱肉強食!”另一個惡魔附和道。

  「——母親……是什麼?是叫……媽媽吧?我好像擁有過,是這樣吧?但是因為媽媽不喜歡,所以失去……」

  “低賤的下位魅魔,慶幸你遇到了我們,不然你的下場就不會供我們玩樂這麼簡單了。”

  在這之後,它們便像玩膩了手中玩具的孩的童離開了。

  孩子卻多了一份執着,在這之後的數年中,她不斷的向每一位路過此物的惡魔詢問——

  “你是……我的媽媽嗎?”

  這樣的行為,也難免遭到一些傷害。

  ……

  直到那一日——

  “啊,你沒事吧,怎麼倒在這種污穢不堪的地方,讓我抱抱你吧,漂亮的孩子。”

  那個女人像是見到了值得寵愛的、可憐的存在般,微笑着伸出了手,雖然只是剛好路過,但因為那孩子看起來太可憐,所以就算是停下腳步,大發慈悲的向她施捨自己的愛也是可以的。

  惡魔卻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一邊向身後跑去。

  明明那人不會傷害她,她卻依然本能的逃離,僅僅是將手伸出的行為,她也會認為這是傷害的行為。

  “你在害怕我嗎?沒有關係,你站那就好了,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不認識的人嗎?你……和我好像啊,你,是我的媽媽嗎?”惡魔向那個人詢問,名為期望的情感在眼中流轉。

  過去也曾如此的向他人詢問,每一次都是失望的結果,但即使如此,她未曾停下向他人詢問的行為。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找尋到,別人口中名為“媽媽”的存在。

  那個女人聽見希拉的詢問便愣在了原地,似乎不只是可憐呢……

  “……當然,如果你希望我是,那我便是。”

  但這次,結果似乎出人意料。

  也正是過去向每一位旅人的千萬次的詢問終將得到的結果。

  當那人的話語落下時。

  希拉便撲倒在對方的懷中,猶如分離多年後因一次偶然的機會再次相遇時流下思念的淚水的至親。

  不斷哭訴着,不斷詢問着,緊緊的抓着對方的衣飾,生怕這剛尋來不久的愛離自己而去。

  “真的嗎?!真的嗎?!真的會有人……”

  “……沒錯哦,我就是你的媽媽,你當然可以這樣認為,你可是惹人憐愛的孩子啊。”

  想要救贖這個孩子,至少讓她體會過愛的滋味。

  溫柔的、細心的,如同真正的母親一般將手放在孩子的身上,撫摸着那自出生后便未曾癒合過的每一處傷口。

  母親纖細、白嫩的手撫過傷口,過去曾受到過的傷口、痛苦都在這刻治癒,綠色的瑩光從指間冒出,漂浮在無底坑中。

  比人間的光芒更為耀眼的奇迹,比繁星更為絢麗的瑩火之光。

  “媽……媽媽!我,我好想你!我不會再犯錯了,你可以愛我嗎!像別的媽媽疼愛自己的孩子那樣!”

  “——是是,我也很想你,啊,不要哭呀,這樣就不美麗了,你沒有任何過錯,漂亮的孩子。”

  說著,用手擦拭掉孩子眼中的淚水,注意到孩子的身體。

  在埋葬了諸多靈魂的冥河之中,母親幫助孩子清洗着身上累積已久的污穢、塵埃。

  母親一邊細心的編織着希拉的長發,一邊耐心的說道:“以後,自己也要這樣哦。”

  浸染着靈魂的冥河之水從身體中流過,洗凈身軀,沖刷靈魂。

  清洗完畢后,希拉光着身體站在河岸上的岩石邊,那美麗的樣子,就是看着當年的自己。

  “啊,忘了這個呢,漂亮的孩子當然需要美麗的衣飾作為襯托,光着身子可不行。”

  人間的白晝黎明在母親的手中變化着模樣,銳利的鐵針刺破白晝,白色的絲線在光中編織為神聖的衣服,黎明之光化做流動的黃金,佩戴在衣服上。

  “來,穿上吧,只有這樣才配得上這令我動心的容貌哦。”

  孩子笨拙的將衣物穿上,小心翼翼的,生怕將它弄壞,母親見她那笨拙的模樣,便忍不住伸出手幫她穿好衣物。

  “可不能連穿衣服都不會哦,來,讓我幫你,要記好了。”

  美麗的衣物穿戴在孩子的身上,本就生的漂亮的她這一刻令天上的繁星也忍不住注視。

  孩子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滿心期待的對母親問道“怎……怎麼樣,媽媽,好看嗎?”

  “嗯,你是最漂亮的。”

  “媽媽,能牽着我的手嗎?”孩子說著,生命中第一次主動伸出手。

  那雙手纖細、美麗、白嫩,那是年幼的孩童的手,如同母親的手一樣。

  “當然。”說完,母親握住了孩子的手。

  “那,請不要放開我的手,請不要再次離我而去,媽媽。”說著,握緊了母親的手。

  “……嗯,我會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

  “是啊,真是美麗的孩子,讓我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沒想到,你以前長那樣呢。”

  “那當然,不看看我是誰啊!”

  兩個樣貌奇特的“惡魔”站在無底坑的岩壁上,看着下方的“母女”二人,互相有說有笑的討論着。

  “啊,讓我把這個故事變的更加美麗,更加戲劇吧,你也一起來吧!明,我一個人可不行。”

  “如果……是暮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一對漆黑的羽翼與一對蝠翼在無邊黑暗之中展開,暗與金的羽毛落下,從天空中飄落,與污穢之地相融。

  “媽媽,你看!”

  母親看向天空,少有的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啊……那是喚醒生機的黎暮之羽,將人間的景色咉入無星的地獄,是暗天使的東西啊,是思念的產物。”

  黎暮之羽飄落在母親的手心中,隨着風的吹過一同消逝於空中。

  地獄的黑泥化為人間的泥土,青草與花從土中鑽出,充滿了芳香的氣息,爬蟲破蛹而出,化做飛舞於天的美麗的蝴蝶。

  雖然看不見藍天白雲,也沒有白晝黎明和夜幕黃昏,但地獄卻存在着最為耀眼的星辰,那曾是神明親手丟棄於此的星星。

  “媽媽,這是人間的景色嗎?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雲朵,綠色的土地,耀眼、美麗,與地獄完全不同,為什麼呢?真奇怪啊。”

  “但是……媽媽你比人間的景色更加美麗,只要能陪在你身邊,人間的景色根本不值一提。”

  孩子的“渴求”從某一抽象的物變成了某一具體的人。

  在孩子遇到母親前,人間那絢麗的景色是她唯一的心靈安慰之處,並將其視為生平的目標,仰慕、終生難以觸及的地方。

  但此時,她明白,相比於不會愛自己的死物,身旁那切切實實存在的、唯一會愛自己的母親,生命中第一個會愛自己的人更為重要。

  ……

  …………

  “暮,你覺得那個漂亮的孩子開心嗎?”

  “大概吧,不過若是在遇到她母親前見到,她當然會開心,但她好像遇到比這更她開心的、更為重要的事物,所以是雙倍的開心。”

  “是嗎?”

  “嗯,我們幫她實現了曾經的渴求,哈哈哈。”

  “如果繼續將夢想實現下去,你應該就可以回天界去了吧?”

  “那可說不準……”

  岩壁上的兩人一邊討論着,一邊看着下方的“母女”二人。

  無底坑的下方出現了傳說中人間的景色,許多的惡魔都前來此處,只為證明傳聞的真實性。

  “啊!這是!這是!真是奇妙啊!太好了!”

   “小聲點,你吵到我的眼睛了,混蛋!”

   “誒,你這傢伙可真奇怪。”

   附近的許多的惡魔來到此處都發出驚嘆,在各自驚訝、喜悅的神情中望着這片綠色的土地。

   “來了很多陌生人呀,媽媽,大家都和我一樣呢,但是……好吵……好吵啊,平時幾乎不會有人願意來這裡,我好睏啊,媽媽,好累……好累……”

   她躺在母親的懷中,像是任性的孩子一般向母親訴說今日的不同,睏倦與疲勞蔓延到全身,連將手指抬起都是勉強,唯有嘴上可以說幾句任性的話。

   “如果累了,就睡吧,我的孩子呀,我雖為情愛之女神,持愛之權柄,卻只能贈予你這短暫的愛,我很抱歉,願夢中的美好能消解你的痛苦與悲傷。”

   即便是愛之女神,即使持愛之權柄,所能做到的極限也不過是賜予某人短暫的愛這種程度的事情。

   待夢醒之後,她也終將離去。

   母親一邊埋怨自己的無能,一邊撫摸着懷中孩子的頭,將這短暫的愛贈予她。

   “……”希拉沒有說話,但那滿溢而出的不舍早已流露在臉上。

   “……我知道的……媽媽你不是我的媽媽,甚至只是可憐我……才說出那樣的話……我很高興……媽媽……謝謝你。”

   從開始她就知曉了一切,眼睛望穿了所有的想法與慾望,但她依然沒有讓這終將離開的短暫的愛從手中的逃走。

   孩子被贈予了知性以及遲到的愛,擁有了常人的短慧與母親的部分力量,世間不論任何的事情,都不在抱有疑惑。

   地獄的人間里,被奇迹與爰造訪過的碧綠草地與萬花之中上躺着一個剛剛入夢的可愛孩子,有如天上星辰般閃耀的傾世容顏,以至於衣飾上光輝耀眼的白晝黎明都不過是她的陪襯之物。

   在離別之時,母親望着孩子的容顏,第一次擁有了私心。

   她將一件重要之物贈予了這個惹人疼愛的孩子,那腰間戴着的居有群星的金腰帶,正是連諸神都渴望着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