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像摧毀了一切的第十六個夏天,隸屬於153新兵班級的指揮官左峰將下臀靠在辦公桌邊,拿起了咖啡杯。

   雖然自己曾經以醫生為職不假,但作為經過了數年正統訓練的軍人、新上任的新兵指揮官,不論體力還是格鬥術,亦或是射擊的精準度,都是絕不會輸給任何其它士兵的。這是左峰非常自豪的一點。

   今天是新兵見面日。大總統閣下特地把自己調來新兵訓練場,雖然有些不便明說的個中緣由,但唯獨不是讓自己來享受免費咖啡的。 左峰明知如此,卻依舊沒有放下杯子。

  雖然正值烈夏,但窗外的天空中壓着一層死灰一般的陰霾,沒有絲毫夏日的氣息。在那層層疊疊的積雲之下,唯剩下壓抑和悶熱是真的。左峰望向窗外。似乎從那些邪教徒召喚出令人恐懼的巨像開始,籠罩着這片土地的蒼穹就再也沒有清澈過了。

  一雙巨手將天空撕開一條黑洞般的裂縫,不以為意地將那高聳入雲的水泥叢林擊垮,捏碎,變成空氣中漂浮着的灰塵的一部分,彷彿人類數千年演化誕生的文明在“祂們”那充盈着無情和絕望的暗紅色眼眸中不過只是不值一提的彈指一瞬。第一批巨像走上被踏成廢墟的城市,從此這片大地上三分之一的人口的姓名為訃告上一串駭人聽聞的數字所代替。

  生還者們苟延殘喘着分崩離析。一些人跟隨先驅者在鮮少發現巨像蹤跡的地方定了居,十三位領導者聯合在一起,以新擬訂的《和平條約》為基礎,重新建立起了被命名為“安全區”的社會。另一些人則被巨像眼中映照着的絕望侵染,毒蛇一般地盤踞在城市廢墟的一隅,時刻準備將前者拽進自己身處的深淵。

  至於安全區之所以為安全區的原因,只聽說在最初為現在這個“安全區的大腦”——巴別塔打造地基的時候,建築工隊曾在地下挖出一座古城遺址,在那裡發現了部分記載着看不懂的文字的古書殘頁,和一個被妥善封存着的、同樣刻印着無法閱讀的文字的木製椎體。以安全區大總統閣下為首的巴別塔眾領導者自然立刻組織展開針對古城的研究,然而研究行動卻不知從何時起中斷了對外公開的消息。到頭來,人們向不明的古代智慧提出的疑問只得到了兩個回答:巨像被稱為戈隆,而椎體可以保護安全區不受戈隆攻擊。

  不過,尋不到真相又如何呢?有些事情不被公之於眾反而是最優解。所以隨着時間流逝,沒人再去在意被擱置了的研究。巴別塔的地下古城遺址被開發成為了新的旅遊景點,並為整個安全區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椎體則被妥善安置在巴別塔內,由十三位巴別塔眾各自布重兵嚴加看守。

  離那防衛嚴苛的通天塔不過幾條街區遠的大型建築,便是左峰所在的新兵訓練場。包括左峰在內的一眾指揮官都樂得這種沒有性命之憂的清閑,畢竟沒有什麼地方能安全得過領導者的身旁。說來令人唏噓,又有多少人還記得,也不過就在這看似歌舞昇平的烏托邦都市的水泥叢林之外,那些摧毀了無數人生命和家庭的巨像依舊在建築廢墟之間漫無目的地遊盪呢。

   左峰正神遊世外,這時,突然有人敲門。

   “指揮官,新兵們來了。”

   “知道了。”左峰終於依依不捨地放下了已經被掌心捂得溫熱的馬克杯。

   左峰來到操場,見到自己將要帶領一年的那群新兵。正如他所料,幾團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穿着粗製濫造的均碼軍服的少年和少女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好不快活,彷彿一群剛剛考上最高學府、興奮勁頭還未消去就被學校趕去軍訓的大學生。左峰討厭這樣哄鬧的場合,但他偏偏被任命來當新兵指揮官。

   “肅靜!”

   受不了嘈雜的場面,左峰最終還是喊了出來。

   “我是新兵-153班的指揮官左峰。我相信你們都知道自己身處此地的理由,我就不再贅述。以及,”左峰擰着眉頭看着那群團得七扭八歪的孩子“我認為你們應該知道人是該怎麼站。”

   等到那群孩子們慢悠悠地調整好自己的站位和站姿,左峰抬起右腕看了看錶。

   “五分鐘。你們下次最好快一點。”

   掃了他們幾眼,左峰走向第一個新兵。

   “名字?”

   “蘇楊。”

   “長官。”

   “是,長官。”

   “你能幹什麼?”

   ……

   這樣的問話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五十六個孩子。左峰心裡抱怨,卻沒一個超過十八歲的。

   他最終在最後一個孩子面前停下來。這個男孩身形和同齡人相比看起來更加瘦削白凈一些,寬大的均碼制服罩在他身上,彷彿是在一小簇豆芽菜上套了個巨大的迷彩布袋。微長的茶色碎發遮住了他深褐色眸子的上半部分,卻掩不住從那雙眼睛裡透出的、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壓抑。

   “名字?”

   “蕭晨,長官。”

   “你能做什麼?”左峰的視線在男孩身上反覆遊走,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題。

   “我能殺人,長官。”

   男孩文靜的聲音落下,原本有些窸窣聲響的隊伍上方的空氣微微一滯,旋即爆出一陣響亮的笑聲。

   左峰沒有喝止年輕人們產生的騷亂。不知道這個小屁孩是從哪部電視劇或是動畫片里聽到的這樣一句充滿中二色彩的台詞。但看看男孩那不符合他年紀的深褐色的眼睛,卻又總能感覺他是認真的。左峰感覺有些好笑,還有些好玩兒,便順着他說:

   “那讓我們看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吧。”

   “那麼失禮了,長官。”

   蕭晨解下那礙事的不合身的軍服外套,扔在一邊。

   新兵和指揮官的比試,引來了周圍一些還在受訓的士兵圍觀。

   先發起攻擊的是蕭晨。兩人簡單對峙了一會,蕭晨一直拳擊向左峰的面門。而左峰早已看穿他的動作,閃身正迴避時,腰際突然掃過一腿,左峰只得慌忙後退幾步躲開。緊接着又是蕭晨一連串的攻擊,膝頂,肘擊,側踢……攻擊的力道比左峰想象中的要大了一些。雖然那些進攻每次都被左峰很巧妙地化解或者躲開,但每次他想要鉗住蕭晨的手臂時,也都會被後者的另一步進攻打亂節奏,只得再次回歸躲避的狀態。左峰漸漸看出些眉目,也許是新兵的體力不足,蕭晨的動作慢慢出現破綻。抓住蕭晨閃過他側身的機會,左峰一腳踢向蕭晨的屁股。

   蕭晨一個踉蹌,趴倒在沙地上。引來圍觀士兵的鬨笑。

   “還差的遠呢。”無視了趴在地上的人不服氣的嘁聲,左峰拍拍手上的灰塵,又轉頭怒視那群圍觀的士兵“笑什麼笑,你們有什麼好笑的?光顧着看熱鬧,你們還不如這菜鳥呢,滾回去做你們的訓練去!”

   蕭晨拍拍滿身的灰塵和沙土,撿起扔在地上的外套,菜鳥和指揮官的戰鬥就此告一段落。

   左峰當然看出來了,這種戰鬥架勢定不是外面的野雞格鬥術學校教授的課程,也不是電影里華麗而無用的表演招式。雖然戰術混亂,但卻是他最熟悉的,士兵訓練部門所教授的格鬥術。職位的原因,在內部接受過訓練的人他都應多少有所耳聞。但當他還在巴別塔內部任職時卻並沒有聽誰提起過還有這樣一位少年。到底是誰教了他這些呢?還有那雙眼睛,沒有親眼目睹過絕望的人不會有那樣的眼神。左峰總覺得心頭好像有隻小貓在瘙癢,讓他不自覺地在意起來。

   但蕭晨對左峰的攻勢沒停止過,也不是沒成功過。那天左峰吃過晚飯,在操場周圍散步的時候,蕭晨突然從旁邊的草叢裡衝出來就是一記過肩摔,成功地把左峰摔進了另一個草叢。但那天晚上蕭晨就被罰做了兩組一百個俯卧撐。

   菜鳥與指揮官的故事暫且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