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石紛飛,哀嚎四起。似乎有無數的黑色人影將自己緊緊包圍。

他呼吸困難,只覺得害怕,只覺得憤怒,可什麼也做不了。

隨後在黑色人影中開始陸陸續續的倒下,每一個人栽倒在地時都換了一幅面孔。有師兄,有師姐的。

他想衝過去,可被黑影攔住無法動彈。他們像要淹沒自己一般不斷的湧來,可就在自己即將窒息時,他們卻突然調轉了方向,朝另一個人撲了過去。

他奮力的抬起頭……望向那個方向,在黑影之中有一人盤坐,白髮蒼顏,正是自己的師傅。

突然師傅被一隻手抓住,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隨後便被所有的黑影覆蓋。

“不——”

薛槿墨一聲驚吼,身子猛地坐起。

他大口的喘氣,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四周是用木頭圍起來的牆壁,整個房間搖搖晃晃。

是、是夢嗎?

薛槿墨側過身看了看周圍,只見在床邊有位年輕的小女孩,她與自己的蘇師姐一般有着俏皮的短髮,可愛的圓臉上兩隻大眼正獃獃的望着自己。

“你是——”

“啊,啊啊啊。你醒了呀!”

那女孩顯得非常驚喜,她撐在床邊對自己仔細的觀看,就像是沒見過男生一般甚至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臉。

“哇,剛剛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睡下去呢。我從未見過你這麼能睡的傢伙誒,足足睡了三天呢——誒,還是四天來着。”

我昏倒了?

薛槿墨一時愣住了,仍由女孩胡亂的捏着自己的臉。自己還抱有一絲天真認為那些事情是夢。明明他的師兄,他的師姐就在自己的眼前被殺死,他的門派被焚毀。

對,還有師傅!師傅他……

悲傷在心中蔓延,或許在內心的最深處已經有了答案吧。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流出,讓驚喜望着他的小女孩忽然愣住了。

“你、你、你怎麼哭了呀。是身體不舒服嗎?該不會是我弄疼你了吧……”

女孩觸摸他的手停了下來,說話也開始結巴和緊張。

“我、我去叫小玲姐姐過來。你別跟她告狀呀,我絕對沒有弄疼你!”

女孩慌慌張張的離開了房間。房門哐當一聲關上,隨着這聲陣容一根木杖落地的聲音忽然傳來。

薛槿墨看着倒在地上來回晃動的木杖。在木杖的一頭刻着薄冰映水,淡青濃彩八個字。

他頓時心中猶如刀割!

師傅從未離身的木杖,在最後一刻被塞進了自己的懷中……莫非預示着他老人家的下場嗎?

薛槿墨的手手顫顫巍巍的朝木杖伸去,可尚未觸碰到木杖,身體里卻忽然生出一股怪異的能量。那能量暴躁異常,在身體中橫衝直撞,一時間讓自己氣血翻湧,渾身忽冷忽熱不說,又有針扎刀挖之痛!

他撐不住,嘩哧一聲摔倒在地。

什麼情況!

薛槿墨閉目凝神去感受體內的變化,發現體內有兩股從未見過氣息。

這兩股異息肆意的將自己的經脈當做戰場,相互拼殺消耗。又汲取他的氣血補充自己,宛如餓獸貪鬼一般。

這氣息不除,自己的經脈氣血恐怕皆會被毀呀!

他皺着眉頭,強忍痛苦運轉內息想將這兩股異息逼出體內,卻發現自己的元術心決所煉化的內息護在自己的心口和丹田寸分不動。

這是何故?

不待他弄明白,一股怪痛直衝腦門。

難忍的疼痛讓他低聲呻吟,緊接着一股異流堵在胸口,他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薛槿墨看着順口留下的血液,居然發黑!

他有些害怕,手掌顫抖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陣疼痛隨之傳來。

對,薛槿墨想起在陌周山時那女人打了自己一掌,隨後自己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這傷,應該就是那是受了!

既然體內的內息無法運轉,那便以元術心決第一層開是重新轉化內息,再催動它將體內的那兩股怪異內息逼出去。

剛準備行動,薛槿墨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那黑衣女子的模樣,還有師傅為自己擋下一掌的瞬間。

他無奈的停下了運功的動作……對,就算自己將這異息逼出體內又有什麼用呢。師兄師姐皆被殺死,師傅也生死不明。就算自己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數年前他無父無母,獨自為生。差點在一個冬天死在街頭。是師傅救了他,授文傳武。是師兄師姐們陪他度過平日的時光。對於自己來說元門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物。

可現在,全沒了。

“還不如跟大家一同死去……”

他放下手,獃獃的躺在地面上,將疼痛當做懲罰來折磨自己。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動靜。

“姐姐,姐姐你快來!”

薛槿墨聞聲側目看去,先前那圓臉女孩大眼睛一眨一眨,領着一位個頭高挑的女子進來。對方五官精巧,活力四射。裝束似乎是為了方便行動而緊緊貼身,腿部和胳膊許多露出在外。雖然膚色稍暗,但也有許些魅力。

高挑的女子在門口望了薛槿墨一眼,驚呼一聲后快速來到他身旁。

“你這是——”

她有些慌張,但很快平靜了下來。隨後伸手先是觸摸了薛槿墨的額頭,頸部,再最後是背後和胸口。

當女子的手觸碰於胸口時,薛槿墨感到一股異痛,臉色瞬間就蒼白了起來。

女子見到自己查明痛源后便從腰間葫蘆倒出兩個藥丸捏碎,揉勻在掌中,隨後伸進他的衣服里緊緊挨着胸口處的肌膚。

一股淡淡的暖流從皮膚滲入身體,讓痛感減弱。

“小妹,你幫我將他扶起。”

“好的姐姐。”

高挑女子不知從何取出針包,待薛槿墨坐起之後取出細針對着胸口的幾處穴道刺入。每刺一針她都要翻動觀看對方的神情和眼睛,漸漸的薛槿墨的胸口已經被插得密密麻麻。

薛槿墨感覺到那股異息被束縛在胸口,也不如先前那般暴躁。雖然依舊一點一滴的向四周蔓延,但速度慢了許多。

“小妹,取蛤珠丹、水蘭丹各一粒給他付下。”

女孩點點頭,在懷中取出兩個瓶罐倒出藥丸塞進薛槿墨的口中。動作熟練,連心中有些抵觸的薛槿墨也反應過來便被塞入藥丸。那藥丸入口即化,一股腥咸伴着草的苦味從他喉嚨流入。

流入胸腹時,原本被束縛在丹田和心脈的內息漸漸被催動,朝着異息而去。將異息一點點的凈化。可他感覺的到,自己所化去的甚至沒有它們生長的快。

“活血丹兩粒。”

“是,姐姐。”

女孩又取出兩粒丹藥喂下,薛槿墨依然是沒有任何準備便被塞入藥丸。

在藥丸劃開不久,薛槿墨覺得口中發甜,胸腔中一股怪味涌了上來。他又哇的一聲吐出一大灘怪液。青紅混雜,以鮮紅居多,怕是被污濁的淤血。只是這怪液吐出之後,薛槿墨便覺得胸口不在劇痛,身體也舒暢了許多。

“好了……快扶他上床歇息吧。”

女子對小女孩說完后又朝着薛槿墨說道:“你昏迷數日,剛剛蘇醒,身體虛弱不宜下床走動。而且你似乎是受很特殊的內傷,我能力有限只能制止不能治癒。”

“多謝——對了,我現在身在何處,是在順水城附近嗎?”

“順水城?”

高挑的女子和女孩有些驚訝的互相看看,然後回道到:“順水城離着挺遠的,這兒是燈籠海深處,最近的也是魚珠城。那順水城也不是在南方嗎?”

“那我怎麼會到這來?我記得那日明明在那的呀——”

高挑女子的表情也相當疑惑,不過她轉頭一想似乎又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那日將你打撈上來后我也見到了一些河魚。莫非你是跌入陌周山附近湧入燈籠海的河流中,順着河流飄至此處?”

“啊,姐姐這可能嗎?”女孩瞪大眼睛望着姐姐,她顯然是不相信一個人能飄流這麼遠。

可高挑女子又道:“前幾日烏雲從南而來,我想應該是那陌周山附近下了暴雨,讓河流速度激快,加上少俠你被魚群拖着,速度更快……若真是這個飄流數日,至燈籠海中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居然至此都安然無恙,你的運起也太匪夷所思了。”

是呀,他的運起確實是匪夷所思了。

薛槿墨忽然一愣,反應過來后朝着女子反問道:“你剛剛說我被眾魚撐在水面上?”

“沒錯。”

“這是何故?”

兩女搖了搖頭,她們自然也不知道。

“這事我們本來還想等你醒來后問問你呢——”女子笑道,“要知道我們這船此番出航的目的一是為了捕魚,二是為了採藥。要是能得知可以聚集魚群的辦法就能節省很多時間呀。”

“是呀是呀,而且河魚比海魚好吹多了。海魚腥味重,肉也厚,哪有河魚鮮美。你說是不是呀,小玲姐姐?”

“你就是好吃!”被叫小玲的女子點了下女孩的鼻尖,眼角滿是笑意。

薛槿墨哦了一聲,也不在提問。女子兩人見他沒有問題后相互也聊了起來,隨後便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家常。薛槿墨望着這幅景象倒是微笑了起來,將其和記憶中自己和蘇師姐日常的打擾重合。

蘇師姐……

他心中念道這個名字,也不知道那位平日嚴厲,但對待自己非常好的漂亮師姐怎麼樣了。自她說要去尋大師兄后便一直沒有見到。沒尋到也好,要是沒尋到離開了陌周山就更好了。

或許也輪不到他瞎想吧,蘇師姐天生機敏,只要不遇到那黑衣女子一定能逃生的。就是希望她不要衝動去找對方報仇,不然肯定是有去無回。

薛槿墨望着房間頂,嘴角呢喃了一句:“報仇嘛……”

“什麼?”

小玲聽到薛槿墨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話,以為他在問什麼便回道:“我剛剛沒有聽清,你是在問什麼嗎?”

“哦——不,沒有。”薛槿墨搖頭。

女子哦了一聲,轉身摸了摸身旁女孩的頭溫柔道:“我叫周小玲,這是我的師妹叫周莫莫。不知少俠怎麼稱呼?”

“我?叫我薛槿墨吧。”

聽那女子問道,薛槿墨側頭回話。

“好,薛少俠。”周小玲抱拳還禮,她身邊的妹妹看了看姐姐,裝模作樣的學了起來。

“少俠好生歇着吧,稍後我讓人送些湯水來。對了,你現在身體虛弱又有內傷,盡量不要亂動,要是傷着心脈那便真的無救了。”

“是呀,薛少俠?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然惹姐姐生氣可就吃不到魚湯了呢,我姐姐做的魚湯特別美味,吃不到絕對可惜呀!”

“你這丫頭,盡瞎說——還不快打掃打掃,滿屋的氣味很影響人休息的。”周小玲苦笑着捏了捏女孩的小臉。

“哎呀哎呀,知道了姐姐,別捏啦——”

薛槿墨笑着望着她們二人。真的像呀……就和自己當初一模一樣。

“好了,那我們也不打擾少俠休息了。我知道少俠心中有許多疑慮,我們也是一樣的。等少俠身體恢復些后我們在聊吧。”

周小玲望着床鋪上的黑色短髮青年說。對方身份疑點重重,不僅僅身負重傷,似乎還是從順水城附近而來,更奇怪的是那日被魚群所託……宛如傳奇故事中的人物一般。

好奇心總是最難按捺住的,她也是如此,想聽聽這人的故事。她也有關於順水城的問題想問,但最基本的禮節還是懂的,還是讓這位名叫薛槿墨的青年好好休息才是。

見薛槿墨笑着點點頭,周小玲也不再多言,在妹妹清掃完成後就帶着她便離開了。

門扉噠的一聲關上,房內再次安靜了下來。不久之後薛槿墨感到船身搖晃了起來,似乎是在全速的行駛。偶爾有吱啦吱啦的聲響傳來,除此之外便是嘩嘩的水聲。

在這情況的確適合靜修,身處這種環境下任何人都會平靜下來吧。

薛槿墨試着捏了捏拳頭,然後活動了下四肢。……都沒有問題了?看來自那異息停止蔓延後也逐漸回復了些力氣。

周小玲的醫術確實厲害,她抑制體內那股怪異的氣息,然後疏通血脈,排除污血。每一步的行動都非常準確。

薛槿墨看着自己沒有血色的手掌,又回憶起那日的畫面……那群黑衣眾,那個女人!

他咬緊了牙根,眼中也透出濃濃的恨意,直到胸口再次隱約作痛才反應過來。只能鬆開個情不自禁的捏緊的拳頭,望着天花板唉聲嘆氣。

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卻有着披靡師傅的修為。倘若自己也能如此…倘若自己也能如此的話——

他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不再去想,因為事到如今再怎麼懊悔當初沒有認真修鍊也無用。

而且周小玲的女子說的對,在當下自己能做的就是壓制傷勢,然後將自己昏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弄清楚。

也不知道陌周山情況如何了,山上眾位師兄師姐的屍首可有安葬?

不過想想也不會吧……那群人拼了命也要將元門弟子殺光,一定不會做這種事。剛才那周小玲說陌周山附近下起了暴雨,嗎,莫非眾位師兄師姐冰冷的屍體就這樣淋雨數日嗎?

哪怕提醒自己不要再想,畫面還是一幅幅不斷的出現。他擺着頭將那凄慘的畫面甩去。但心中暗定必須儘快趕回去探明情況。

還有師傅。

薛槿墨記憶中的師傅一直是慈祥和藹,哪怕是將自己推下陌周山時看向自己的也是笑臉。那位白髮蒼顏的老人從不要求自己什麼,或許在最後都不曾對自己失望吧……只是自己太對不起他了,真不知還有何臉面去面對這老人家。

說起來,他隱約記得山下有商人曾經說過魚珠和順水兩城的事。因為二城之間隔着燈籠海,一個在海岸南側,一個在海岸西側。所以兩城之間沒有直接通達的方式,自己得出了魚珠城,再往南奔向順水城,打聽消息。

忽在此時,船身劇烈的搖晃起來。

是遇到了浪花嗎?

薛槿墨的思維被擾亂。緊接着船身又開始晃動,可這幾次晃動的幅度比較低,也不像是遇到了浪花。與此同時外面也變得喧鬧起來。

薛槿墨好奇的朝門那裡望去,但門板關閉根本看不到什麼。只是吵鬧聲越來越大,其中帶着不少喊叫和笑聲……還有哭聲?

薛槿墨仔細聆聽,但密集的腳步聲實在嘈雜,費了好久才明白外面大概是發生了爭執。

可是怎麼還有哭聲,有什麼大事值得這般吵鬧啊?

薛槿墨又將眼睛閉起,不在理會。忽然一道熟悉聲音微微飄來,與那叫周莫莫的小女孩聲音十分相似。

薛槿墨覺得有些奇怪,他起身下床,慢慢朝着門外走去。

靠近門后,那喊叫聲也逐漸的清晰了起來,正是那可愛好吃的女孩。可令他擔心的是周莫莫居然喊出的‘救命’二字。

聲音很近!

難道她遇到危險了?其他人怎麼沒有聽見?她的姐姐周小玲呢?

他來到門前猶豫了一番,然後推開門迎着光亮朝外面看去。

四周都是有着門的木牆,唯有一座樓梯朝着甲板上鋪去。薛槿墨明白自己應該是在船的下層,而喧鬧和周莫莫的呼救聲則是在上層傳來的。

不過真的好吵……

薛槿墨扶着樓梯把手朝上面走去,光亮刺得他眯起眼睛。等到從船艙里走出時立刻被喧鬧和腥鹹的海風包裹。

不過在房間里完全聞不到,而且那女子身上也沒有這種氣味,倒真是奇怪呀。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將薛槿墨的注意力拉回船上。在適應了光亮后,他發現在船邊一處堆滿了貨箱的角落旁,有一個赤着上半身的光頭壯漢。

他一手持着短刀,另一隻手正用力的試圖從貨箱里拽出什麼,哭喊聲也正是從那傳來。

光頭大漢大聲罵著,不斷的空揮舞着那把短刀。靠近之後薛槿墨才聽清楚那傢伙喊得是‘要把你們全殺光,船上的女人都會被帶走。勸你不要躲了,乖乖出來’這些話。

原來周莫莫喊得救命是因為這個!

薛槿墨快步來到那大漢身後,趁對方沒反應過來便一拳打向他的側頸。

薛槿墨看着他的喊叫聲立刻停止,身影晃晃悠悠的栽倒在地。心中念道這人也不過是一位普通的劫匪,並不會什麼功夫。

薛槿墨來到貨箱旁伸頭朝里望去,只見周莫莫縮在裡面渾身發抖哭泣着。先前還笑嘻嘻的女孩變成這樣,他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周莫莫?是我。你看,是我呀。”

周莫莫聞聲抬頭,發現先前那張可怕的臉已經不見了。一位臉色蒼白,但面容俊俏的黑髮青年笑望着自己。

“薛、薛少俠?”

“對,是我。已經沒事了。”薛槿墨擠出笑容。

這張虛弱的臉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有些可怕,可在周莫莫的眼中卻宛如英雄一般。

忽然薛槿墨胸膛一悶,一股衝擊讓他差點咳了出來。但看着緊緊抱着自己的周莫莫忍住了。這倒是他第一次被別人需要。只是胸受重的感覺不好受,這丫頭還真的挺沉。

看來她姐姐說這丫頭是好吃鬼果然是真的。

“他們,他們攻上船了。”女孩聲音顫抖,顯然剛剛的畫面給她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誰?”薛槿墨將女孩抱起,一邊問道一邊朝四周看去。只見周圍貨箱散亂,不少都被砸開,可沒有人影呀。

他走了幾步朝船下望去,硃紅色的船身被幾艘小船堵住,其中有一首稍大的船堵在了船頭,還能依稀的見到有些人不斷的在這兩船間搬運着貨箱。對方是仗着小船輕便追上了他們,更何況大船滿載物資根本跑不快。

果然強盜賊匪一類的人吧?

小女孩搖着頭,帶着淚珠說道:“不知道,姐姐只說讓我找地方躲起來。”

啊,就和當初陌周山遇襲,自己師姐也像這樣告訴自己的吧?

“好了,沒事了。你去房內躲着,我去幫忙。”薛槿墨拍了拍周莫莫的後背。她點點頭,飛快的跑進房屋中。

他倒是在酒樓里聽說書的說過在江湖上有這麼一種人,不過自己從未見過。無論是說書的人還是師兄都曾說過這種人貪財愛命,什麼都做得出來,不值得同情。

不過薛槿墨摸着着自己的胸口自問道:可自己已經這般落魄,又怎麼管這事呢?

在將死將活的思考間他順着樓梯來到了上層,混亂的景象也映入眼中。

裝載貨物的箱子堆積的老高。扎堆的賊人狂笑,而船上的成員不斷的聚集在一男一女身旁,面色嚴峻的面對着他們。

“圍在一起,快圍在一起!上來,都上來,不要分散了!保護老爺。”

一位膚色稍黑,上了年紀的男性老人站在人群中間。總共人數約十幾,在他身旁正是救了自己的周小玲。船員們利用各種障礙物和船體越靠近兩頭就越狹窄的地形艱難的抵抗他們的進攻。

而對方的人數至少有四十人,儘管裝備、紀律性和各方面都很差,但看着他們氣勢高昂,正沉浸在豐收和勝利中。

薛槿墨瞪大了雙眼,他赫然發現眼前的場景和當初在陌周山如初一同。

他們一定是師傅說的那種人吧?薛槿墨忍不住將眼前的海賊和那群黑衣眾重合到一起。

是殺害同門,燒毀門派,害了師傅的那一群人。

刀劍,火焰,飛石……然後,憤怒和悔意從他的心中湧出。

薛槿墨腦中空白了起來,身體不由控制的沖了上去。他拽住一人,對方望着他不知所措,又變成惱怒,但未等他做出反應薛槿墨的拳頭已經朝着面門攻去。對方只受了兩下便頭昏眼脹的倒在地上。

薛槿墨撒開他,尋找下一個目標。

第二個,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可是擊敗的人越多,他就越痛苦。因為心中有道聲音不斷的質問他,為何當初在陌周山時不這麼做?只是躲起來,眼睜睜的看着同門喪命?甚至在最後還連累師傅——

回憶蓋過了眼前的景象,讓他出拳的速度越來越快,力道也越來越重。海賊的哀嚎聲吸引了彼此的目光,他們看到一個黑髮青年咬牙切齒,眼露憤怒的對着周圍人下手。

他不留情,也不害怕,彷彿是在做一件連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事情。

有人試圖阻止他,但對方身手敏捷,功防有道,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就算組織多人將其圍住,也因為他那赴死的行為而被打散。

他似乎不是在對抗,而是想在死前拖着他們一起。

在了解到這點后,賊人開始害怕起來。

倒在地上的恐怕不止十人,不斷的捂住自己受傷的地方哀嚎。哪怕圍着他的人數不低於二十,卻沒有一個敢上前再戰的。

老人注意到了機會,從還在發愣的助手手中搶過短刀率先沖了去。同時高聲呼喊:“友人助我,還不快隨我破敵!”

甲板上的安靜被瞬間撕破,為數不多的船員抓緊武器朝着海賊撲殺而去。雙方再一次混攪在了一起。

混亂之中有不少海賊被推到了薛槿墨身邊,他依舊是不客氣的用盡全身力氣朝對方打去。

對方的人數越來越少,或許只要稍作抵抗還能挽回一些局面,但海賊們還是狼狽的四散而逃。

薛槿墨不知道擊倒了多少人,可他無論怎麼揮拳眼前依然有人影晃過。可他逐漸的能感受到自己開始力不從心,眼前景象也開始發白。

要運氣,不然就沒法報仇了……這種人,一個都不能放過!但還未等他運氣繼續戰鬥,身體已經扛不住,向著一旁倒去。

在這混亂之中有人倒下是很正常的事情,多數情況是不會理會的。但在薛槿墨倒下之際,一手臂挽住了他傾斜的身體。

老人神情慎重的望着眼睛閉起來的薛槿墨,將他輕輕下。隨後船員們紛紛圍了起來,大家的情緒比先前放鬆不少。

“老爺,已經將他們趕跑了。那些船也已經跑了,哎!可惜了那些好東西,都是從燈籠海的深域里撈上來的,值不少錢啊。”

“嘿,這個時候你還在乎這個。老爺子沒事,我們也沒事就是最好的了。”

“說的是呀。不過也真不容易,這些傢伙雖然不通武藝,但靠着人數紛涌而至還是挺可怕的呀。”

“好了,不談這些——”老人眉頭一皺,眼神犀利的掃了他們一圈。最後落在倒在甲板上沒來得及逃走的幾位匪賊身上。

“把他們抓起來綁好,然後檢查船身和貨物。趕快離開這吧。小玲?小玲!”

幾人點了點頭按照老爺的吩咐紛紛散開,多餘的人留在甲板上搬運貨箱。周小玲被老人喊到身邊,蹲在薛槿墨旁替他把脈。

“他怎麼樣了?”

周小玲望着老人,露出嚴峻的神色,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少俠太亂來了,本來就渾身是傷,而且又未進食。這番行動怕是會傷到元氣……他又患有內傷,以後怕是很難在武藝上長進了。”

老頭思索一番,然後朝周小玲說道:“既然如此,就將那‘青碧鯉’煲湯,給少俠補補身子吧。”

“青碧鯉?”

周小玲瞪大雙眼,不可思議的望着老人。她實在很難想象老人會將這等罕見的寶物獻出。

“夏府長!這是只能在燈籠海深處尋到的寶貝呀。而且,而且更是醫治您小女的葯膳材料呀。”

“誒——”

老人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小女的病,我自個清楚。這青碧鯉再稀有不過是一味藥材罷了,沒那麼大用處。況且讓我們的救命恩人因此虧了元氣。你想想看,習武之人從此武藝難以精進,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嗎?”

周小玲點點頭,不再說話了。只是提及夏府長的小女,場面忽然靜的異常。

直到甲板上的其他船員搬運貨箱經過兩人身邊時不小心將貨箱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才將二人一怔。

老人嘆了口氣朝着周小玲問道:“怎麼沒看到周莫莫那丫頭?她剛剛可在甲板上?”

“誒?”

周小玲愣住了,沒有回話,但臉色卻越來越不好看。

“等等……莫非你剛剛沒有注意。”

“啊…我方才見賊人開船駛來時讓她躲起來了。”

“什麼!?“你這糊塗丫頭,剛剛那麼亂她又能躲哪裡去,還不快去尋她!”

周小玲也反應了過來,神色有些慌張的離開人,只留下她模糊不清的應答聲音。

“你們也別收拾了,快去尋莫莫——對了,你,你來。將少俠背到船艙里去好好休息。千萬小心,少俠受了傷,別顛着了!”

夏府長看着那人將薛槿墨背負起后朝着樓梯前去后呼了一口氣。他抬頭望了望天空。雲霧聚集,怕是要降雨了。想想看這次出航也費了許多時日,家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想着想着,自己十三歲的小女那可愛的臉也出現在腦海中。可隨後出現的便是在她八歲

就如自己剛剛所說,若要救小女非得是特別罕見的靈物,或者是有哪位隱世的高人願意傳授精純強大的內息,不然只靠這些葯膳也只能延緩病情。

幸好魚珠城旁的燈籠海中有不少對

“老爺!他們——他們回來了!”

說話的船員一臉驚慌,指着遠處靠近的賊人船,飛速的跑到夾板上說道。

從煩惱中驚醒的夏府長立刻站起來望去,那艘本已遠離的賊人船隻居然掉頭轉回,朝着他們加速駛來。

“什麼?!”

“這些傢伙,居然回來了?”

緊接着船身忽然一陣搖晃。船員們朝四周望去,原來就在剛剛已經有幾艘小船撞向了他們。

“快拿起武器!”

許多人喊着,候在船邊緣。只是靜待了一會後卻沒有動靜了。船員們面面相覷,一臉疑惑。

“這些人要幹嘛!”

“他們沒有上船呀……就單單為了撞我們嗎?”

所有人都疑惑着,但有一位守在船頭的夥計呼喊道:“都抓穩了,那艘大船要來了!”

幾人愣了一下,然後快步來到老爺子身邊將他抓穩。背負着薛槿墨的兩人也原地停下,緊緊的靠在牢固的地方。誰都想不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搞不好又是一場火拚!

避不開了,他們的船已經被小船堆住,難以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對方的船朝他們衝來。

可就在船員和夏府長屏住呼吸,等待那巨大的撞擊時,卻看到對方的船忽然調了方向,並沒有直直的撞過來,而是從側面推了他們一下。儘管如此,也足以讓整艘船晃蕩。

夏府長被船員緊緊攙着,他眉頭緊皺思考這奇怪的事。

出航多年,遇到賊人伏擊也不是一次兩次,倘若能擊潰對方是絕不會像這般再回來的。尤其是賊人們已經拿到了好處……

感到奇怪的夏府長將目光轉向被捆綁在夾板的賊。即使先前少俠擊倒多人,可他們也只抓到了三人罷了……這麼說就算敵船上傷員絕對不少卻任然決定沖向他們,難道是落下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他掃視周圍卻毫無發現,然後又看向賊人。那三人中最中間的一位身形瘦弱,叩着臉,像是故意不讓別人看清一般。

夏府長眉頭一皺,想仔細觀察卻被他旁邊的賊人對上目光。他見自己不斷朝着中間瘦弱的人探去眼光,竟然呼哧一下掙開繩索站了起來!

什麼?

夏府長向兩邊望去,發現自己的船員竟然全神貫注在那艘船上,沒有一人注意到眼前的異況。

賊人站起后快速扯開其他兩人的繩索,然後將其他兩人扶起,朝另一邊一推,示意他們快逃。

夏府長可從未見過這麼重情重義的賊人,一股不妙的感覺在他心中浮起。他伸出手指着那邊道:“快,快將他們三人攔下!”

最先掙脫的賊人見狀,左顧右盼一番后直接朝着薛槿墨的方向跑去。

“恩?”

老人立刻明白這傢伙要做什麼,他着急的想要阻攔卻被忽然而起的晃動震倒在。儘管摔得渾身疼痛,老人還是喊出來。

“少俠……他朝着少俠去了,快攔住他!”

船員們也注意到這情況,朝着賊人跑去。那賊人眉頭一皺,啐了一聲后不顧其他,仗着一股衝勁推身前的船員來到薛槿墨跟前,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目標,心中泛起恨意。

都怪這傢伙不要命的衝過來,才害的他們失敗了!殺了他。

心中念完,賊人便拎起薛槿墨,用力朝着海中扔去。他看着身後拿着武器趕來的船員,露出嘲笑然後朝着另一邊跳入海中。

“停下!別追他,快去救人!”

老爺子大聲呼喊,這要是讓自己的救命恩人再受上一難,他可就對不起‘府長’這個稱呼!

“別愣着!快,快去救少俠呀!”

夏府長身先士卒的朝那邊奔去,身旁的船員也紛紛跟上。他們一同來到船邊看着尚未停息的水花判斷少俠入水的位置,然後紛紛跳入海中。

夏老爺子也想跳下去卻被船員攔住。

“老爺子,你不能下去啊。”

“放開我!”

“讓他們去吧。老爺子你身子不能受寒,這是深海之域,您要是下去肯定要出事的呀。”

“是啊,老爺。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家裡的小姐可怎麼辦啊。”

聽到‘小姐’二字,急火上頭的老爺子冷靜了下來。他看着逐漸平息的水花憤怒的錘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顯然不適合下水,這就這幾步路跑來已經喘大氣了。只能威嚴的朝着身邊的人,還有跳入海中的人大聲喊道:“我聽你們的,但是你們不把少俠就上來,就給我在海里度過一生吧”

“誒?是——”

眾人一愣,但看着老爺子那鐵青的臉嚇得立刻答應了。

在那三位賊人離開船隻后,圍堵他們的小船和那艘大船也紛紛離開,看來他們趕來的目標就是先前被抓捕的三人。夏府長望着他們離開的眼睛都噴出火來,也恨自己為何不直接將那三人就地處決,害的少俠落海。

幾聲噗通傳來,自己的船員也已經入水救人。其他的人放下繩索引導他們上來的方向。夏府長看着逐漸平息的水面心也糾了起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夏老爺子?”趕來的周小玲牽着自己妹妹的手,兩人神情慌張,身上也有磕磕盼盼的痕迹。估計是剛剛的晃動讓兩人受了傷。

她們跑到夏府長身旁,望向他目光看着的海面問道。

“難道是少俠落水了?”

夏府長點了點頭。

“這——”周小玲聞言,二話沒說,放開妹妹的手直接跳入海中。

夏府長咬緊牙根,只能在心中期盼少俠無事了。

落入水中的薛槿墨忽然感到了痛苦,無法呼吸,腦袋也昏沉無比。他勉強睜開眼,發現眼前的景象相當模糊、灰暗。

怎麼了,我這是在哪裡?

自己正在下沉,而且速度緩慢。這和在陌周山抓魚時相同的感受讓他立刻明白自己是落在水中。

他想向上游去,可渾身使不上力氣,總感覺有什麼東西束縛着自己。而且好昏暗,分不清方向。

胸口越來越難受,壓力迫使着內息在體內微微運轉抵禦水壓。可似乎已經到了極限,他覺得喉嚨極度難受,呼吸的慾望越來越強烈!。

只是他目光遊離之際,忽然發現了奇怪的事物。讓他驚訝的什麼都忘了……

那是什麼東西?

薛槿墨不敢想象自己不經意間看到的景象。不,哪怕就在眼前也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吧。

因為,在身體下方有一座不斷浮動的巨大石塊。一具動物的頭顱掛在石塊上,身軀朝着深海中延伸。像是巨大海蛇的骨頭,它的可頭部卻突出了兩根銳角骨。

龍?

這幅模樣,絕對是畫中的,故事中的龍型!

可為何是屍骨?它是怎麼死的……這世界上居然有東西能殺死龍嗎!?

在薛槿墨心中產出屍骨主人是何物的答案同時,也有數個疑問產生。

但未等薛槿墨思考清楚,一股無比強烈的力量卻他朝而來。瞬間讓整個海洋都凝固了,恐懼和寒冷融入水中,壓在他身上,啃噬着他的身體。

彷彿這頭龍並沒有徹底死去,它的靈魂盤旋於此,正在剛剛注視着自己。

“……哎”

一聲嘆息在薛槿墨耳邊出現。他驚恐的向一邊望去,卻什麼都沒。

薛槿墨再看向龍骨身上,巨大的屍骨卻提醒着那聲嘆息似乎並非幻覺。然而就在這瞬間,這具看不見盡頭的龍骨寸寸龜裂,然後粉碎。

“這?”

忽然捲起一陣漩渦,攪得水浪翻騰,讓薛槿墨睜不開眼。他的身體被浪向上推去,離那巨大的石台越來越遠。等到漩渦停止后僅能依稀的看見石台,可石台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礁石,海草,灰暗。依舊如此,唯獨那蒼白的龍骨消失的無影無蹤。

薛槿墨想向下游去,可忽然眼前一黑,逐漸失去了知覺。在最後時刻他只覺得有隻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腰,然後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自己的嘴,將一股輕氣送入了口中。

然後是許多隻手抓住了自己,將他帶離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