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順水城裡最大的酒樓,莫不過於城南的‘茶草里’。酒樓里歡呼雀躍,勸酒吆喝的聲音是從白日到夜晚,又從夜晚到白日。

要說為何這茶草里這麼紅火,一是得益於順水城的地理位置,向南通肥沃的中原大地,離整個國度最繁華熱鬧的蘭夜城是一路暢通無阻,吸引了來往中原和南域的旅人商客。二是順水城的交通方便,路途平坦,還有水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這順水城離陌周山很近。

陌周山高聳入雲,山頂處更是怪異之奇。若遠望去,竟有一座小峰倒立在山尖之上。流雲清泉不斷繚繞,猶如被仙法刻造的聖境一般。

然而陌周山出名之處卻並非是山頂上的奇觀異景,而是在這山上的門派‘元門’。

陌周山難上,元門更是神秘。茶草間的主人便是抓住了這一點,常以陌周山和元門為題,邀請各路擅長說書議事的人來高談闊論,吸引來往人客。

就在此時此刻的茶草間中,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說書人,正踩在一樓大廳‘講文台’上說著一段故事。

薛槿墨看老先生捏了捏自己稀疏的白鬍須,帶着笑意的掃視聽眾,等到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起來后一拍案桌,才繼續說道。

“正是‘水月’和‘鏡花’二柄神兵!其中水月為刀,而另一把鏡花,則為劍。”

說到這,老先生又停了。

薛槿墨曾經聽過這段故事,但並不妨礙他想再聽一邊。因為這是他最愛的一段故事。所以他沒有開口催促,也沒有提前泄露故事,靜靜的坐在酒樓的一拐里等候。

“據說這兩把神兵厲害至極,上可破九重雲霄,下可斬十方惡鬼。嘿,不是跟各位開玩笑,要是你們能有這樣的神兵,哪怕什麼武藝都沒有,都能殺出個盛名來!不過我相信,倘若真有這樣的神兵在手,只要走漏了些風聲,也是永無寧日了。”

台下紛紛點頭。

“但是!這世上偏偏就有這種人,持有神兵卻被認為理所當然——大家誰也不服誰,覺得誰都有資格去掙一掙,但偏偏落在她手中時,又被認為是最合適的。嘿嘿,我這麼一說有的才高學富的人就已經猜出個七七八八了。沒錯,就是天下四英的劍英,月娥仙子。”

“是呀,要是說用劍,天下誰人不服月娥仙子。她的‘素宮寒劍’響徹江湖,就連天下四英中的武英,御英也被壓一籌,更何況其他人呢。唯獨那陌周山上的元門門主,也就是天下四英中的氣英能勝她幾招。”

薛槿墨聽到‘氣英’二字,眼睛中忽然綻出光來。他最喜歡的故事橋段馬上就要來了。於是他聚精會神,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伸去。

但忽然耳朵上傳來一陣劇痛,整個腦袋被一股力氣向後拽去。隨後一聲嬌喝傳來。

“好哇你,現在膽子肥了,學會偷懶了呀,居然躲在這裡偷偷聽故事。”

這一聲脆甜清美,但在薛槿墨耳中卻如餓虎豺狼的嚎叫一般,嚇得他身板立刻繃住了。

“哎哎哎,哎呀——”薛槿墨伸手去捏住自己被拉扯的耳朵。“疼,師姐快放開,要斷了,耳朵要斷了!”

薛槿墨所稱的師姐冷哼一聲,拽着他的耳朵直接將其從酒樓里擰出,甩在了門口。

“哦呼呼,疼,疼死了呀。”

薛槿墨半蹲在地,滿臉痛苦的揉着自己的耳朵,不時的哀嚎着,讓旁人看來哪有個青年模樣,倒不如說還是個男孩。

在他身前站立着同樣衣着款式的女子,一雙彎月般的眼睛中閃爍怒意,縱然樣貌再可愛清甜也會讓人覺得不妙。

師姐俏眉一抬,腳掌不斷的抬起落下,抬起落下。薛槿墨看得出來自己那些裝模作樣的把戲早就被她識破。

“少在這裝可憐,若是其他幾位師弟被我掐捏會覺得疼痛難忍也是正常,你這個憨皮貨可絕不會這樣。快點起來!”

“師姐——”

“快點!”

“師姐、師姐,你別生氣嘛。”

“不生氣?都要給你氣死了。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哎……你們幾個人都這幅德行,說了許多遍都不知悔改。我看遲早有一天你們要挨師傅打罵,到時候別怪師姐我沒提醒你們。”

“瞧您說得。我們師兄弟幾個誰被你罵了那可是走運了,要挨你的打,那就是走大運了。您說的話不講字,就連語氣神態我們都記在腦海呢。再說了,整個陌周山上誰不知道我蘇怡靈師姐的大名,師傅也就是知道平日里都靠你在管教我們,才放心呢。”

幾句好話一出,蘇怡靈的嘴角終於出現一抹微妙的弧度。若是細看,還能見到她那白皙透粉的臉蛋逐漸泛紅。

好。薛槿墨在心中高喝,師姐本就是青春少女,被這麼昏頭昏腦的誇上幾句自然也就忘了氣惱了。

“哼,也就你有些良心。我且問你,叫你採購的東西可買好了?”

薛槿墨慢悠悠的靠近蘇怡靈,低聲道:“還沒呢,師姐。誒誒誒,不是我忘了買呀,我可看了好幾家呢。但是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幹事不太靠譜,我就想着等師姐你來了做個參考。”

“哦,這說的也是。那我挑選果品佳肴的時候就應該在旁邊看着,好好學。你倒好,幾句話的功夫你人就沒影了。”

“嘿嘿嘿……”

薛槿墨腆着臉笑着,蘇怡靈看他這幅模樣也不好說他。只能嘆息,然後哀怨的道:“你說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跟大師兄一樣呢。要是你們個個都跟大師兄一般刻苦練功,行事穩重該多好呀。”

“不然怎麼是大師兄呢。不過蘇師姐,你的眼睛都冒愛心了誒,好神奇呀——”

“混蛋!”

薛槿墨向側邊一閃,躲開了來自師姐的腳踢。

“還不快點去買——”

薛槿墨不在多嘴,老老實實的帶着師姐前往集市去買東西。話說回來,這女孩家的討價還價確實厲害,從普通的香料到藥品,再到針線和墨塊,沒什麼是不能還價的。

師傅每月都指派蘇怡靈下山採購補充物品的決定果然沒錯,要是讓他去,估計費用得往上翻一倍呢。

“好了,東西都買齊了。你幫我拿着……哎呦,重死了。行了行了,我們回去吧。”

“哎,師姐等等。”

薛槿墨攔住就要離開的蘇怡靈,從雜貨攤拿起一隻刻的像花一樣的蜜串。他笑嘻嘻的付了錢,將蜜串收好。隨後對着師姐困惑不解的目光回道:“這個呀,我打算回去送給露葭師姐。”

蘇怡靈嘴巴一翹,眼神看向他處,略有不滿的埋怨道:“哼,到沒見過你對我這麼好。你送給她幹嘛呀,那傢伙怪人一個。不過也是呀,好不容易下來一趟,要不要給大師兄也帶點禮物呢?要買什麼好呢……”

“哎,別這麼說嘛師姐。露葭師姐不過是不愛說話罷了,她人很好的……每次被你打傷都是她給我敷藥呢。”

“啊,你說什麼?”

蘇怡靈師姐轉過頭來,但顯然她剛剛在思考什麼,沒注意自己師弟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薛槿墨急忙搖頭,深怕師姐再問下去。

“沒沒沒——對了,師姐,這個買給你!”

說完他又從雜貨攤拿起一隻被捏的像貓一般的蜜串,這比剛剛那隻要大上不上,也貴了一銅錢。雖然有些心疼,但為了自己的安全只好忍了。

“哼,醜死了。”

雖然嫌棄,但還是被師姐接了過去。她也沒有立刻拆開品嘗,就是捏在手中。

“嘿嘿,好了好了。師姐我們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我都快餓死了……”

蘇怡靈看着比自己高半個頭的黑色短髮青年走到自己身邊,朝她露出爽朗的笑容,心中倒是誕出幾分憐愛。這調皮搗蛋的青年畢竟是自己看着成長的小師弟。

“臭小子,越長越俊……虧你也知道餓,早幹嘛去了!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幾樣東西我沒買呢,我快去快回,你先走吧!”

也不等薛槿墨回應,蘇怡靈低着頭便跑沒影了。他摸不着腦袋,以為自己又哪裡惹到師姐了,只得嘆口氣獨自朝城外走去。

薛槿墨出了城門,前往離順水城不遠的陌周山。只要朝着西北方向走兩個時程便能看到那座巍峨的山脈,之後就朝着山脈前進即可。

但尋常人也只能到陌周山的山腳,只有那些習武修道之人才能繼續上山。而且陌周山中有着特殊的力場,能吸附周圍水氣。山上,門派中的水池湖泊也皆是因此形成。在秋末之際甚至能讓陌周山山脈附近的河水漂浮,成為罕見的水橋。

薛槿墨自中午巳時(9-11點)出發,到陌周山中的時候已經申時(15-17點)了。也辛虧他習武修道三年,體格強健。不然這段路走完也已經累得夠嗆,更別提後面還要爬山了。

陌周山的山腳到山腰都被各種奇花異草,翠樹綠葉覆蓋,越往上卻越來稀疏。直到山頂已經光禿禿一片,只剩下各種怪石。然後若在山頂向上方望去,便能發現空中漂浮許多巨大的石塊,最終還有着一座倒立的小山峰,猶如飄在海上的島嶼一般。

到此便只允許元門弟子前進了。須得運足內息,通過連續的跳躍在漂浮的巨大石塊上逐漸升空,同時還要辨別方向,找到懸浮的倒立山峰。若是離的遠只能下去重新來過了。

薛槿墨最後一躍,來到山峰之中。一道石梯出現在眼前,在層層堆疊而上的石梯盡頭是映着藍盈盈光暈和七彩水氣的建築物,那兒便是元門。

“小師弟回來了呀,你這趟去的可夠久的呢。”

在石梯旁有位值守的弟子,他笑呵呵的朝着薛槿墨打招呼道。

“哎,都怪我在酒樓聽故事費了時間,不然能早回來兩刻鐘。”

“原來如此。誒,蘇師姐沒有罵你嗎?”

薛槿墨朝身旁做了個鬼臉,然後樂呵呵的回答:“當然罵了,不過那又能怎樣。只要稍微誇誇不就好了。嘿嘿,還是師兄們的辦法好。早知道師姐心裡軟,不經誇,我能少挨好幾頓打罵呢。”

“呦呦呦,你就不怕說這話被她聽見呀。”

“不擔心,不擔心。蘇師姐還在給大師兄挑禮物呢。以她認真的性子呀,不到申時最後不會回來的。”

“我倒是聽大家說過蘇師姐一直對大師兄有好感的,看來這次大師兄能得到一份好禮了。”

隨後兩人都一起哈哈的笑了起來。

“好了,我也不打擾你了,你快回去吧。哦——對了,師傅說讓你在晚課前去後山尋他。”

薛槿墨一愣,然後悄悄問道:“師傅找我?有說什麼事嗎?”

“那我怎麼知道,搞不好是你最近偷懶被師傅察覺,要挨打了哦。”

“去去去,師兄你盡不說好話。”薛槿墨晃着手,踩在石梯向上走去。

薛槿墨先是將身上背着的東西放到廚廳和貨倉,然後到主殿。在路上跟眾位師兄打過照顧后慢悠悠的朝着後山走去。門派的主殿位於中央,作為招待來客,商議要事的地方。師傅的住所便在主殿之後的寢殿。過去倒是有幾位長老同住,但到如今僅剩師傅一人了。

雖說過去熱鬧至極時曾不下千人匯聚於此,但現在只是一處平靜的地方。薛槿墨自己偷懶的時候甚至會潛逃到這來,畢竟大家誰都不會想到會有人敢在這麼輝煌和榮耀的地方睡懶覺。

主殿的右側是練武台,觀心座殿和弟子們休息的地方,廚廳也在這裡。現在整個陌周山最熱鬧的地方恐怕就是廚廳。不過師傅並不在廚廳進餐,也是怕徒兒們吵鬧,所以每到中午都是由師兄師姐們送去寢殿。

而陌周山最安靜的地方,則是主殿的右邊,繞過一片竹林來到後山的一處池塘,離池塘不遠有個石洞,名叫喚回洞。師傅在觀心座殿講課後便會來到這兒。不過在後山還有處地方薛槿墨常常會去,那邊是草園。裡面所居的只有一位露葭師姐。

說來也奇怪,這露葭師姐從不學元門的元術心決,只在那草園裡照料花草,就連飲食也自行解決。因為偏僻,師傅也不曾說起所以師門中還有許多人不知道這兒。他也是因為偷懶到處亂跑無意中闖進的。在與對方稍微交談之後才知道她叫露葭,是自己的師姐。

薛槿墨已經二十,但好玩的性子卻從未變過,哪怕是在這元門之中也經常爬樹捉鳥,下池塘抓魚,甚至會與一些罕見的奇獸玩捉迷藏。要是一不小心便會受傷,不過最多就是擦傷罷了。

但受了傷自然是不能回到師兄師姐的視線中,不然免不了一頓責罵,只好躲到草原來處理。那位師姐見到當然不能棄之不顧,久而久之兩人便熟絡了。

隨着他的經常來訪,門派中其他弟子也漸漸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也未曾來過。倒是當初蘇怡靈抓他的時候到過此地,與露葭師姐起了些爭執。

露葭師姐似乎對門派中發生的事情沒什麼興趣,唯獨他說起山下的事情時才會提起精神來聽。還常常鼓勵他要多在外面遊盪,別一天天就知道習武修道。這份心跟貪玩的薛槿墨相當合得來,於是他便常常來此見師姐,也常常抓魚捕蛋來給師姐改善伙食,每次下山都會帶下禮物回去。

不過這次薛槿墨推開門呼喚師姐的姓名卻沒有得到回應。

“師姐不在嗎?真是奇怪,我從未見過師姐離開過這兒呀。”

他在草園裡裡外外都找遍了也沒看到那身影,只好將蜜串放在桌上后關門離去,前往竹林。

在薛槿墨離開沒有多久后,一位藍衣女子到了草園。她眉頭緊鎖,似乎心中困擾這什麼事。緩步來到房中坐下,正準備細細思考時忽然發現桌上有根蜜串。

她將其輕輕拿起,俏美面孔上的愁容也漸漸消失,化作微笑,然後轉身又離開了草園前往門派弟子休息的地方。

路過練武台的時候她朝身旁一位弟子詢問道:“誒,師弟。你可知蘇怡靈師妹的住所在哪?”

那弟子一聽眼前這靚麗女子喊蘇怡靈為師妹,便抱拳恭敬的回道:“啊,原來是師姐。蘇師姐在女弟子寢間,我們男性弟子自是不知……不過我剛剛看到她回來了,如果您現在去的話應該能遇見。”

露葭笑着謝過:“好,那我去寢間尋一尋。”

寢間分左右兩邊,左邊是男弟子所住,時常會吵鬧,但多半都是歡笑。右邊則是女弟子所住,有不少特意種植的花草,從氛圍上來說就比男弟子那好許多。

露葭詢問到蘇怡靈的住處后便直接前往。門外的桌上還有不少包裹,據其他弟子所說今日蘇怡靈和薛槿墨下山採購貨物去了,看來門口便是。

她緩步上前,輕叩門扉。

門扉被砰的一聲打開,蘇怡靈的臉上一片潮紅。隱約能見到房間的桌上還有不少包袱,而且包裝精美,可能是禮物什麼的吧。

“誰呀,奇怪怎麼有股香味——”

露葭被蘇怡靈這幅莽撞嚇得一愣,緩了一會後才恢復笑容繼續道:“我來尋槿墨師弟,平日里都說你對槿墨師弟管教的嚴,我想你可能知道他去哪裡了……”

“薛槿墨?你找他做什麼事呀。”蘇怡靈的小鼻子聳動,忽然察覺的那股香味是從露葭身上傳來的。她眼神怪異的的盯着露葭,繞着她巡視了一圈又道:“好哇,我就說怎麼有一股怪味,原來是從你身上傳來的呀。”

“這——蘇師妹你在瞎說什麼呀。”露葭有些慌張,倒退了幾步遠離蘇怡靈。隨後雙手背在身後,眼神閃躲但始終注意着對方的舉動。

“哼,還說沒有。我就納悶你不呆在草院子里,好端端跑我這問師弟的行蹤,原來是不懷好意呀。”

露葭臉色越發的不好,不吭一聲。倒是蘇怡靈沒有說過癮,毫不在意的大聲論道:“給自己這麼梳妝打扮,又染着一身香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遇到好事了呢。但我知道,你就是想去勾引師弟!”

“誒?”

“哼,別裝模作樣了。我告訴你,別以為你這樣薛槿墨就會昏頭昏腦的隨了你。那傢伙我了解的很,只要我咳嗽,立馬乖巧聽話了。”

蘇怡靈驕傲的說道,只是露葭一臉獃滯,不知道是驚於心思被發現,還是蘇怡靈的話中的意思。

但她對自己的態度不好也無可厚非,畢竟槿墨愛玩,不愛練功。可眼前這位師姐卻處處警告他,逼迫他練功。所以有事沒事槿墨就會躲到自己那偷懶睡覺去,又或者在草園周圍玩。但又常常被蘇怡靈逮回去。久而久之兩人間便有了些誤會。

“不……不是。蘇師妹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去——我,我只是想將這個香囊贈與他。上個月他在我草園裡看中了好幾種鮮花,說想個帶着它們香味的香囊備在身上提神醒腦。今日我才做好,特趁這次機會交付於他,也好答謝他的禮物”

“禮物?那個蜜串?難道收到禮物后應該回禮?”蘇怡靈望着露葭手中那精美的女工作品問道。

“恩,正是——誒,蘇師妹是怎麼知道的?”

蘇怡靈表情忽明忽暗,好像陷入了什麼苦思中。

這反串的態度惹得露葭莫名其妙,她便又開口問了一句:“蘇師妹?”

“那我豈不是也可以準備一個香囊……哎呀,哎呀!我也不知道槿墨那混小子去哪裡了。對了,你先把香囊交給我吧,要是我遇到他一定會幫你轉交的。”

也不管對方是否同意,蘇怡靈啪的一下從露葭手中拿走了香囊。

“誒嘿嘿,我還要給我師傅送湯藥去,就不奉陪了。”

說完她便回了房間,關上房門,絲毫不理會露葭。可蘇怡靈又立刻想起來自己不會做香囊呀,於是又勉強擺出一幅笑容,打開門說道:“誒,對了露師姐,能不能教教我香囊怎麼做呀?”

但此刻門外已經空蕩蕩了。

“奇怪,人呢?”

2.

薛槿墨拍了拍臉,吹掉黏在頭髮上的竹葉走到了一處池塘邊。池水清澈見底,荷葉水草的倒影在池中清晰可見。倘若有些許大的魚遊動被他看見,那一定會是一番為了加餐而備的搏鬥。但薛槿墨仔細的望了望,只見到幼魚嬉戲玩鬧便走開了。

他抬頭看看天空,此時烈陽散去,因為陌周山特殊環境而被吸附的水氣散出七彩的光暈,今日又雲彩重重,一種絢爛瀰漫於此。雖說這幅場景到並不是罕見,但薛槿墨卻總覺得有些古怪。

“還是快去見師傅吧!”

他在池塘中洗了洗臉,朝着不遠處的喚回洞前去。

那喚回洞高約兩丈,寬一丈,越往裡越寬敞。洞壁濕潤,許多青蔓藤萍沿着洞壁生長,又有奇石從洞壁里露頭,就算只要簡單的裝飾也足夠漂亮,哪怕絲毫未動也足以震撼人心。

似乎陌周山所有的奇觀建築都是在原由的基礎上加以改造,只不過程度不同罷了。主殿便是依着高聳的山坡建造,殿內桌椅石柱都是山中材料打磨製成。可誰也未曾想到建成之後會如此的恢弘壯麗。

練武台本身便是一處寬闊的平地,規整一下,立起幾根石柱,再掛上旗子,種些花草便成了弟子們每天耗費時間最多的場所。

觀心座殿本也是一座洞窟,但洞窟上頭是空的,洞窟內也非常寬敞。休整之後點上明燭,建起階梯和圍繞着講台的座位變成了。更不說因為山頂奇怪的引力將四周的水氣匯聚,引的海水逆流了。

薛槿墨想了想,也就唯獨弟子們休息的地方以及廚廳是用木材石料建成的。所以說不能怪自己偷懶,實在是自己忍不住想多跑跑。這奇觀異景的陌周山,他就算天天看也看不夠,更何況讓自己一直練武修道,擠不出時間去欣賞呢。

就在他邊給自己天天偷懶找理由之中,洞深處忽然傳來明光,一股淡淡的熏香隨之傳來。

薛槿墨緩下速度,慢慢的靠近。畢竟不知道師傅傳喚自己所為何事,他心裡還是有幾分忐忑的。

石洞盡頭的石壁被修整的乾淨光滑,一座共有九層的祭祀檯子靠在石壁上,明亮的火燭滿滿的立在檯子底層,在中央還有一座香爐,熏香的氣味便是從那傳出來的。隨後火燭一層一層的向上鋪去。不過除去最底下的兩層外,其餘的僅在兩側有置放。

在祭祀台上整齊擺放着一塊塊刻着字的木牌,自己的師傅正盤坐在祭祀台前,仰着頭望着那些木牌。

這是在做什麼呀?

薛槿墨蹲下身來,好奇的望着師傅的身影因燭光被拉扯的好遠。道袍翩翩,白髮垂地。

這就是當下江湖最強的人之一,天下四英的元英葛齊玄老。無論是茶館,酒樓都流傳着他和其他三英的故事。不過說法千千萬萬,有很多與實際不符,不過並不妨礙,他都喜歡聽。唯獨說師傅冷酷無情,曾一夜殺了邪魔外道數千人這種故事他是不聽的。因為實在是和現實相差甚多,自己的師傅明明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怎麼會冷酷無情呢?

“來了?”

“師傅…”薛槿墨走了過來,跪坐在葛齊玄老身旁。“我走的很輕呀,怎麼還被發現了。”

“你這傢伙走路都輕浮不穩,我怎麼察覺不到?平日沒好好練功吧?”

薛槿墨一臉茫然,心中暗嘆遭了,師傅果然是來教訓自己的。

不過不急,他還有一招!

“哦。誒?不過那些說書講故的人都說,您可以化氣為網,散出去探知周圍的敵人和寶物呢!”

葛齊玄老聽着薛槿墨的話頓了一下,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鬍鬚頗為無奈的回道:“假話,假話呀……我巴不得內息收斂于丹田為粒,又怎麼會散出去化為網呢?前幾日的心課又沒好好聽吧。 ”

“啊,這——師傅,你這麼說我不明白。”

看來夸人矇混過關大法對師傅不起用呀。

葛齊玄老笑呵呵的看着薛槿墨尷尬的撇過臉去也不怪罪,只是伸手示意他到自己身前來。

薛槿墨幾步上前坐好,師傅眯着眼睛,一根長杖放在腿上,兩手做勢宛如廟中的神仙。可鬚髮皆白,額頭和臉頰滿是皺紋卻又告知他只一位老人罷了。

“你聽好,人之修為高低,無非是招式的變通與否和……斂力、內息的深厚罷了。”

正說著的葛齊玄老怕徒弟聽不懂,騰出雙手在空中揮舞,淡白色的氣息隨着葛齊玄老的舞動而緩緩勾勒出一個圈。

“這便是內息。我們習武修道者若非遇到奇遇,不然體內是不會生成內息的。”

薛槿墨看着漸漸散去的淡白色氣息問道:“師傅你也沒有遇到奇遇嗎?”

葛齊玄老笑着搖搖頭。

“那為何大家都說您是江湖第一呢?說您與人對戰從未輸過,內息更是絕冠天下。”

“槿墨,莫急……不過這些事明明我說過好幾遍了,你為何不知?哦,你日日偷懶,自然疑問多了。”

“嘿嘿——”

葛齊玄老用手指了指薛槿墨的胸口,丹田和腦心。

“天心感知,胸海納之,而丹田存之。這便是我元門武功的精妙。人,雖不能自生內息,卻可以感受天地萬物之靈,將其吮納。不過天地之靈尚未轉化,會在體內自行消化,無法成為決定戰鬥勝負的助力,但倒是能強身健體,提神延壽。”

“這我知道,我每次習功完畢后總覺得健步如飛,好像灌注了特別的力量。”

“哈哈哈,沒錯。而我元門功法的元術便是引天地之息周遊全身筋脈骨骼氣血,讓其轉化為可以自用的內息。因此存在體內的內息越多,越牢固便越強大。又怎麼會無端將內息散出去做那些古怪的事情。

我被江湖中人成為天下四英,不過是內息深厚,無人可比罷了。對了,槿墨。你的元術習到第幾層了?”

“我…我還在第二層。”

薛槿墨羞愧難當,他最大的幸福便是與師兄師姐們一起生活,有吃有喝,有說有笑。習武修道什麼的本就不是他熱衷的事情。

但作為天下四英的弟子,修為高深似乎成了定律,只有這樣才會不丟師傅的臉。所以當師傅詢問起的時候自然不好言語。

但葛齊玄老卻沒有生氣,反而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

“已經第二層了,不錯。你入我元門不過三年,已經有如此之功確實是一件好事。”

“啊?”

“怎麼,驚訝我為何誇你嗎?你可知你蘇師姐現在修為幾何?”

薛槿墨搖了搖頭。

“她自幼入我元門,修行十八年也不過三層而已。你入學三年便已二層,自然是好事了。”葛齊玄老慈眉善目看着他,語重心長的接著說道,“當年我遇你時,你正饑寒交迫,唇面無光。本只是想行善事,卻不知你天賦如此之高,若你真肯努力修鍊,或許日後成就不在我之下。”

就算薛槿墨再木訥也聽出這是好話,便嘿嘿的笑着。至於為什麼嘿嘿的笑着,因為他聽不懂師傅到底再誇他什麼。

“也是幸運,我活至今日,天賦比你高的也只有一人罷了——”

可隨後葛齊玄老面色一暗,本來眼中許些激昂神色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反倒是充滿的懊悔樣子,看樣子是想起來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若是當年我不去,或許她也是如此吧。”

葛齊玄老忽然呢喃了一句后,便不在說話了,喚回洞也重歸寂靜。薛槿墨見師傅沉回過去,也不開口打擾,只是靜坐等待着。

可他是坐不住的性子,等了一會後師傅任未開口,反而是獃獃的望着手中的木質長杖。

薛槿墨沒敢動,只是眼神已經從師傅身上到處遊走了。他見祭祀台上供奉了許些木牌,每份木牌上都刻着人名,從過去門派的長老,到曾經師傅所提及的好友甚至是仇敵。但唯獨最上面的兩份木牌什麼都沒有,光禿禿的很是奇怪。

既然無名,為何要供奉呢?薛槿墨撓着頭髮,不理解師傅的意思。不過他完全不在意,因為就在此時心裡忽然有件特別想問的事情。

“誒,對了!師傅你到底有沒有一夜間殺死邪魔外道數千人的事迹呀?”

“你這從哪聽來的?”

“就是說書,講故事的呀。我特別喜歡聽您和其他三位英傑的故事。不過他們都把您說的太心狠手辣了,什麼哪怕面對如花似玉的魔教艷女也毫不手軟,直接殺死。甚至一夜間殺了近千位邪魔歪道者。

哼哼,我就覺得他們肯定是瞎說……師傅你明明這麼溫柔,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呢。”

“這個……為師還真干過。”

喚回洞內忽然安靜了下來,似乎連燭光也停止不動了。過了許久葛齊玄老才擠出笑容回道:

“哎——世上習武修道的人多着呢,你不可能指望人人都刻苦鑽研。那些邪魔外道也種類紛紛,為師也不是見一個殺一個。只有那些草菅人命,手段血腥,以嗜殺好樂者才會被我除盡。”

“那些人說的一夜間殺死千人……也確有此事,但情況特殊,是因為那門派以人頭為祭,每月要將百人埋進土中,然後活活切開腦門,取下骨蓋來助長殺氣。修行功法又嗜血好殺,為禍一方。這類人也無需勸道,殺個精光,以儆效尤自是最好!”

薛槿墨腦袋嗡嗡的,有些難以接受。這估計是師傅跟自己開玩笑吧,嘿~師傅也真是的,這麼大年紀了居然還喜歡說故事。

只是看着葛齊玄老一臉自然,加上師傅從未說謊,他心中冥冥有個聲音在說這就是真的。

“對了,你說到這事我得囑咐你些話。畢竟你被我救回后就在這陌周山四周活動,邪魔歪道自然是不敢對這兒下手,但遠在他方定會有他們的惡行。若你日後遇到那種好殺無辜者,人性缺失,殺性沖身者莫要手下留情。就似血谷,寒蓮派這種,他們能為修鍊毫無愧疚的屠殺尋常人。還有黑蛇門和天地教,更是宣揚惡行,以亂治,混治為旨意。你是我元門子弟,也是天下正道的繼承者,要以身作則。聽清楚了嗎?”

“啊——是。”薛槿墨還是頭一次見到眼神犀利,整個身體猶如一把利劍般的師傅。深怕慌張之下被師傅誤認為是邪魔外道,一掌殺了。於是立刻點頭應答。

“恩——不過你也不要害怕,我暫時也不會同意你下山歷練的。當年你還未來我陌周山時,我攜你蘇師姐和其他人前去周邊城市剿匪滅惡,一趟便是三年。他們回來之後也都明白了,人之善心向來可貴,人之惡念也實在恐怖。那些回不了頭,上不來岸的人,就讓他死在海里便行了。”

見薛槿墨端正姿態,認認真真的聽講,葛齊玄老心中泛出憐愛,便又忍不住叨嘮了幾句。

“除此之外,江湖上還有許多門派亦正亦邪。南襄之地有御獸駕野的門派,西蜀也有驅屍趕蟲的人。他們功法奇異,雖然面相不善,但人性依在,不過手段雷霆。還有那沉淪慾望的門派,或痴酒,或肉慾,更甚為魚水之歡者,他們中有正義鼎然者,也有為了慾望不擇手段者。你要區分清楚再去結交。”

“是,師傅,我明白。”

葛齊玄老卻將臉湊到薛槿墨跟前,原本眯着的細眼忽然睜開,非常認真的盯着他說道:“你玩心重,怕你將其混淆,當真明白?”

明明喚回洞里清冷無比,可薛槿墨額頭卻微微冒汗。自己居然頭一次冒出再也不敢貪玩的念頭。

“我明白,真的明白!要像您那樣。嘿嘿,倒是身邊的朋友各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大家一起談論道法,絕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師傅聽完卻並未表現出滿意開心之色,反而是神情暗淡,雙手輕輕的撫摸在木杖上,然後閉上眼將陰着的臉緩緩縮了回去。

誒,這是什麼情況?

葛齊玄老拍了拍木杖的前頭,薛槿墨看到那刻有‘薄冰映水,淡青濃彩’八個字。

“槿墨,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誒,師傅您說。”

“你說我們這一群人,習武修道,行俠仗義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什麼呀?”薛槿墨歪着腦袋,稍微思考了下回道:“是為了好的名聲?那些故事裡都說您除惡揚善,破邪弘正,是一位大英雄呢?天下第一呢!”

葛齊玄老抬頭望向洞頂,即使那是厚厚的石壁,他的目光也熟視無睹,直睹晴空。

“名聲嗎,若是眼中儘是那些,是會走錯路的吧。”

葛齊玄老慢悠悠的說道,但薛槿墨明銳的觀察到師傅的臉浮上了一股悲傷。但未等他詢問,師傅便又開口念道。

“我常常在想,若非長生不滅,否則這人生一旅到底有何意義?是依靠什麼壯舉而留下故事嗎,可待到故事化紙,任人改變議論之時,那壯舉不也可有可無,如同水月鏡花一般了嗎?”

“我常嘆螻蟻行來一生,尋來食、探去穴易生易死。可是呀,與星空日月相比,我們不也和螻蟻一般嘛。幼時所見明月與現時所見明月未有絲毫不同,但明月所映我之幼時與現時卻天壤地別。過去有着理想,熱血和年華,還有一幫志同道合的友人,如今我卻只剩舊憶和遺憾。天下第一又如何,天下也非亘古不變之天下呀,第一便不是永世之第一。若只是爭那一朝一夕,便不是和飛蝶蟻蟲一樣了嗎。”

“師傅,我不懂你說得是什麼。不過天下第一不挺好的嗎?哪怕是暫時的也好呀。您不願意,我倒是挺想呢……您不知道,先前幾日下山我在酒樓里見到不少衣着華麗,身份顯赫的人。他們左右簇擁,吃美酒品美食。我、我超羨慕的,哪怕只有幾年,不,哪怕只有幾日我也願意呀。”

“哦?”葛齊玄老看了自己徒兒一眼,明白自己說得多了。“倒是沒錯,以我之位談這些的確不妥。”

“師傅,雖然我不能完全聽懂,但大概還是知道一點的。您是說為了名聲習武修道是不好的,對吧?”

葛齊玄老笑着點點頭。

“那除惡揚善呢?破邪弘正呢?蘇師姐常跟我說正邪自在人心,善事行多自然會被尊敬,惡事做多也自然會被仇恨。如果不為名聲,豈不是不該做這種事嗎?我總感覺這就是個陷阱,只要做了就會陷進去,之後無論是不是自己的本心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繼續下去,那不想要名聲也得了名聲,不想被仇恨也得了仇恨。”

“恩,不錯不錯。你倒是會想,就是想歪了。‘目的’和‘隨意’可不能混為一談。”

薛槿墨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感覺好複雜,理解不來。但似乎又明白了什麼。

“好啦,你回去吧。”

“啊,師傅沒事啦?”

“呵,還有什麼事?喊你來就是想看看你,不過,看來我最小的徒兒已經從當初那個髒兮兮的小屁孩長成如此俊俏的少年郎了。”

葛齊玄老用手捏了捏薛槿墨的臉蛋,果真柔嫩。當年的自己也似這般青春洋溢,滿懷夢想。

可他不知道,薛槿墨只有洋溢的青春,沒有夢想。若真要說夢想,那就是在陌周山上吃喝快樂一輩子。

“師傅——你怎麼就跟老爺爺一樣了。”

“瞧你說的,我本來就老了呀。我想想看呀,為師應該快兩百歲了吧。哎呦,若是再年輕一些呀,你這樣偷懶我絕對會狠狠的教訓你呢。”

“師傅,你現在教訓我也行呀。”

“呼,跟為師耍滑頭呢?”葛齊玄老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會那麼做。“要是過去,我能監督你們練武練一天呢。現在呀,一個時辰就頂天了哦。但現在我是真的老啦,不行嘍,就連武功道行也如逆水之舟,日漸下滑。”

“啊!不是吧。那那那,那師傅你還是天下最厲害的師傅嗎?”

“哼,自然是了。跟我一般厲害的都走啦,比我弱一些的也走了。比我強到現在都沒遇到過。誒。過去我也曾幻想過什麼天下第一,江湖無敵的傳說。可上了歲數,經歷了些事情后才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我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們一個個成長。不過我生前真有機會遇上也好呀。”

“那就好,那就好——誒,師傅你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呀。”

“哈哈哈,無妨。咳咳——”

葛齊玄老情到深處,忘了均勻呼吸,咳了兩聲。薛槿墨見壯正想上前查看卻被他制止了。

“沒事。好啦好啦,看你那着急的樣子……這樣,你把元術功法從頭到尾背一遍給我聽聽,然後便回去吧。對了,回去后也不能懈怠,好好做功課哦。”

“是,師傅——”

薛槿墨在師傅身旁不慌不忙的將元術心決從第一層一直背到最後的第五層。

這套心法是元門至寶,繞口難念,而且過於詳細導致繁瑣,元門中不少師兄師姐都沒法好好背出,就連蘇師姐也會卡頓。

但師傅教他識字讀書就是從元術心決開始的,別的書里字他可能記不準,但元術絕對是滾瓜爛熟了。但就算如此,也費了很久才將元術心決全部背完,可見此決複雜程度了。

他念完正想向師傅請安道別時,卻發現對方閉着眼睛,呼吸平緩像是睡著了一般。

畢竟是近兩百歲的老人了,就算本事再怎麼高強也敵不過歲月侵蝕呀。不過他不認為師傅時日不多,反而覺得師傅還能再活個一兩百年,就因為他是天下最強,最厲害的師傅。

薛槿墨慢慢起身退後,規規矩矩的行禮後放輕腳步,走出洞。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葛齊玄老慢慢睜開眼睛看向祭祀台上的木牌,最終鎖定在最高處的兩塊空牌。

“年華昭昭,沉詩浮歌。新酒起,舊憶又如淵。不解長生,不懂夢,醒破才明皆悔憾啊——”

葛齊玄老頌完后又垂頭下去,整個人的氣息都封閉起來,似乎連燭光都照應不到了。

水滴於洞,發出噔,噔的迴響。薛槿墨覺得進去的時候路短,出來的路卻長了許多。等他終於見到亮光時反被刺激的閉上了眼睛。

等他出了洞,緩緩睜開眼睛后忽然見到天空一片赤紅。

“那是火燒雲嗎?真漂亮,過去都是聽師姐說,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呢。”

薛槿墨來到池塘邊,賊心不死的想看看有沒有大些的魚遊動。池塘中魚兒遊動,有些過於活潑,但大魚卻未見一條。他失望的搖了搖頭,朝着竹林路前去。

風吹着竹發出嘩嘩的響聲,本該靜謐的場景卻因為風大了許多,帶起了灰塵,而且還有些熱。透過密密的竹葉薛槿墨依稀能望見天空的赤紅,難道說有火燒雲的時候連風都會有些炎熱嗎?

待到薛槿墨從竹林走出,天空的火燒雲活靈活現,而且欲逼人眼。他望着天空,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對!今天並沒有見到太陽啊,這火燒雲又是從何而來!莫非……薛槿墨的視線望向主殿,壯麗大殿的身影有些虛幻,隱約能見到發亮的灰點。直到這時他才明白是起了大火,而且火勢已經蔓延到主殿了。

“怎麼可能……難不成師兄師姐們全部在偷偷睡覺,沒發現起火了嗎!”

他知道這句話是無稽之談,當然不可能了。可具體什麼情況又怎能得知呢,只好朝着主殿的方向奔去。

山門外,一位女子冷漠的望着陌周山的景色。她皮膚皙白,眼角細長,一頭黑色直發披肩而下。一身墨黑色點綴着銀色花紋的輕衣將她的亭亭玉立的身材完美展現。

在她腳邊躺着一名元門弟子,面色忽而赤紅,忽然碧青,抽搐不斷。他忍着痛苦罵道:“叛徒——”

女子撇過目光看着他,冷漠的讓人覺得身陷千尺寒窟。那弟子感受到冰冷,移動視線與其對視,正想說出什麼話來,卻忽然冒出一黑衣人持劍將其刺死。

死去的元門弟子口中所唾罵的叛徒,是接引外來群眾后又潛回元門的一名女弟子。但黑衣人擔心危機之下他會連同眼前的冰冷女性一起罵,所以趁他開口前擊殺。

黑衣人收劍對着女子行禮,然後恭敬的道:“教主,多虧那女弟子相助,我們已經全數潛入元門。”

“無所謂,就算正大光明的上山他們也會輸。”

“可那般會傷亡過眾,太師會責備您的。”

“門內弟子多少?”女子沒有理這句話,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不到五十人,修為有高有低。低者不用說,但高者恐怕難以對付。那叛倒至我們這邊的元門弟子也說了,現在元門弟子中佼佼者不過二三,她自會去應對。但屬下想對方是畢竟天下第一的元門,倘若真的不敵,還請教主相助。”

女子熟視無睹,獨自朝着頂峰前去。那黑衣人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勢,許久之後才傳來女子的聲音。

“過去天下第一的門派,如今也只是這般了嗎?”

黑衣人摸不着頭腦,怎麼教主說話這一出那一出的。但他沒辦法,只能迎着對方的問題回答。

“這——哎,教主,歲月不留人阿。元門的精銳也在十多年前死的乾淨。現在說它是天下第一門派不過是靠着葛齊玄老罷了,而如今葛齊玄老已經年邁不堪。門下有實力的弟子不少,但都太年輕了。”

女子沉默了一會,眼中異光閃過,點了點頭。

“我有自己的目標。若真不敵,你們便將他們引至練武台。”

“是,教主!”

黑衣人絲毫不敢不敬,認真的行禮后才準備離開。

他最後忘了一眼這門派,心中也頗有感慨。

說規模,元門絕稱不上最大,門內弟子不過百。但論名氣和水準,元門稱二,無人敢稱一。可就算如此,也抵不過歲月流動下的暗潮雲涌。

映在天空下閃閃光輝的元門此刻被一股不詳的黑氣瀰漫。猶如……末日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