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就喜欢她。”男孩被吵得不耐烦了,吐出这么一句话。

“那你去追她啊,给她情书,跟她表白,那么难吗?”

“怂货,给什么情书,应该去天台上喊爱她,不答应就跳下去。”

“你是什么品种的流氓?约去公园,拥抱牵手,那才叫他妈的罗曼蒂克。”

男孩坐不住了,兀自地离开自己的座位,他实在不想和一群整日发情的种马选手一同参与这激烈的讨论,此时他仅想离开这个他觉得吵闹的地方。

但在门口的转角,他又看到了那张一见便心神不宁的面庞。

萧绫看着男孩由烦躁转为慌乱的脸,一脸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早。

正争辩得热火朝天的少男们为此景象替他倒抽一口气,心中应正揣测着他会如何答她罢。

然男孩立刻将视线移至脚下,低着头以难以察觉的声音回了她一句,便急促地跑出了礼堂。

萧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所见的唯有那男孩匆忙离开的身影和屋内的男孩们正一脸失望地回到座位,长吁短叹。

萧绫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回到自己的座位,读起了“月理要论”。

而后,学院的钟楼敲了七响,萧绫见身边的他仍未回来,觉得他大概是翘了早读的“月法概要”,也没再去多想了。

男孩没有名字,他的身份信息同这里的大部分孩子一样都被注销了,他们的家庭大多分崩离析,教会在他们对此生失望之时给予援手:他们的亲人拿着学院的补贴和援助,而他们自己,将在学院里过着快乐无忧的前半生。

教会学院的天台被一位性格怪癖的管理改造成了一个“空中花园”,她时不时就来到这给她的花草浇水,一个人静静地融身与花草灌木的一片芳香之中……不过今天她不在这里,男孩把握了这个空子,约了萧绫到这。

他事先用报纸包好了要送给萧绫的花,他常在以前那个时代的电影里看到男人给女人送花,但他在实际操作上总会有些出入——那花是连根带土一起被包着的。

他在天台上紧张地徘徊,他总觉得是自己离高挂的太阳更近一步的原因才汗流不止,眉上的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过眼边、从他的鼻尖上落在地面。

他害怕见到萧绫,更怕和她对视,他总觉得萧绫的目光会透过他裹挟内心的躯壳。他不信月教讲的月神、月理还有什么潮汐。离大海和月亮十分遥远的他只相信所谓“灵魂”的那奇怪又神秘的东西。

他听到了萧绫的脚步,下意识地快步躲在一簇蜀葵的“花林”后。

萧绫是能看透他的女孩,他和她一样寡言,但他十分清晰地觉得她是那种看得多的女孩,他自己的无言只是因为他不善言谈,而萧绫看得穿他的灵魂。

也正因如此,他害怕和她说话,害怕和她目光交汇的那一瞬,自己的灵魂展露无遗……

萧绫登上了天台,透过那扁圆的花汇集成的粉色云朵,看到了他。

“你叫我来这做什么?”

男孩的思绪被牵回眼前的女孩前。

她留着长长的高马尾,两鬓落下的发丝随着弥漫花香的空气摆动,正午的光扬撒在萧绫那张倦怠的脸上。他觉那张永远平静如水的脸上此时好像泛起微波。

“花很好,顺便摘下来送你。”

萧绫疑惑地绕过了那堵花叶铸成的墙,走到男孩的面前。

那支花下的土壤被阳光照射出零散的光,萧绫皱起眉头,对那整埋土中的花倍感疑虑。

“顺手?”

“嗯,顺手。”男孩用那束花挡着视线,直举在萧绫面前。“早上顺手弄的。”

“你翘了月法概要。”

“我知道。”

那花和报纸正挡在他们之间,如此交流却意外地让他倍感轻松。

萧绫看了眼花,又看了眼卷着土的报纸,报纸上还印着去年“标准型α”公司设计出用基因编辑病菌强化改造人体的新闻,那是去年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送我的?”

“没错,你喜欢吗?”男孩小心翼翼地问。

“喜欢,这花现在是我的了?”

“你的了。”

萧绫接过了花,又看了眼报纸上的内容,忍俊不禁。

他没见过萧绫笑的样子,偷偷地瞄了一眼,最后却忍不住地将视线停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

“你笑了。”

“嗯,很有趣。”

“什么很有趣?”

“花。”

萧绫和男孩一同靠在绿荫下的木椅上,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但说的话并不多,他们三言两语地交流着,时而陷入沉默,那之后许久,两人间又忽然有人打破沉寂,接着碎言碎语地聊。

男孩并未觉得这样的场合令人如何尴尬,反而觉得十分惬意。他不时地瞄着萧绫,萧绫的眼睛常望着天空的浪云朵朵,两人彻底破除了他们间的屏壁……

“你叫什么?”忽然,萧绫问道。

“A39。”男孩对答。

“不要编号。”

“忘记了。”

“怎么会忘呢?”萧绫转头看着男孩,这时他不再觉得她的目光十分刺人了。

男孩缓缓地与萧绫对上视线,他第一次发觉她的眼睛是如此澄亮明清。

“为什么呢。”

“嗯,为什么?”

男孩扭头,看着天空。

“因为没必要了。”

“怎么?”

“我觉得叫那个名字的人从没活过。”

萧绫笑着看着他。

“你又笑了。”

“大家都一样。”

他们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但不一会,男孩也笑出了声,两人对视着,把话题又移到了别处。

就在他们还在数着天上飘过的云时,他们看见十几道长线划破天际,但还未发觉死神的镰刀即将临将于身边。

直到全城的警报响起、直到远方的爆鸣已陆续响彻天地,两人才下了天台,躲进室内。

二人奔逃进礼堂,然学院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午休,这时间,礼堂内空无一人。

云顶之上逐渐发出刺耳的尖啸,在嗡嗡的声音开始震耳之前,萧绫下意识地拉起了男孩的手。

“没关系的,早点来了而已。”

死神在最后温柔地把镰刀架在了二人的脖子上,等待审判钟声响起。

“好吧,我叫——”

男孩的声音逐渐被尖锐扭曲的嘶吼掩盖,萧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而在辨清他的口型之前,死神的镰刀挥下。

冲天的火光荡走了二人的躯体,天空中最后一颗飞弹落在了旁坡城的月教学院里。

死神挥下了镰刀。

那个标准型α贡献的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已经不再是个笑话了……

……

萧绫恍惚觉得身处一片冻结的冰川之上,远方的太阳逐渐升起,刺眼的烈日在蓝色的冰原上映着它的镜像。

—萧绫,回头看看你。

萧绫转身,看到了披散着头发,满身尘土与血迹的自己。

那个她单腿站立着,右腿的膝盖往下已经不见了,森森白骨露在血肉外,被冰原下太阳的映像照耀着散发着诡异的灰白。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萧绫的耳边传来炸雷一般的巨响,她的双耳流出了鲜血。

—直到你把所有的罪孽斩断前,你不会解脱的。

萧绫捂着耳朵疼痛难忍,而后跪倒在冰原之上,她痛苦的嘶叫在空荡的空间之中扩散着,廖大的冰原上满载着她一人的痛苦。

烈日已完全升起,唯有一个影子在冰原上拉得很长。

……

萧绫只觉浑身烧灼一般难忍,肺部剧烈的刺痛感让她迅速直起身子猛咳。

她的右腿被一根钢筋贯穿,血在四周凝成暗红色,剧痛让她的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马上带你走。”空着一只袖管的男人用仅剩的一只手翻出了一根针管,在钢筋穿过的附近麻利地刺进了她的皮肤,“奢侈一把,给你来针吗啡。”

萧绫的意识再次模糊前,听到了链锯的声音,视线里只有被烟云笼罩的天空和满天的尘埃。

……

刹那间,白日当空。

萧绫奇怪地看着眼前抱着的花,刚才她所看到的犹如梦之一瞬,不知觉地睡了,不知觉地醒了。

醒来之后,男孩面露担忧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头晕。”

“不该是中暑吧?”

“不是。”萧绫看了看男孩,勉强地笑了一下,“旧病。”

天空中的云浪和她记忆中的一致,那朵朵白云飘过,抚去了她脑内的思绪。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男孩愣了一下神。

“对了,我叫——”

萧绫的耳边又传来了尖锐的巨响,那声音像是用刀刃剌过大理石板一般,让她头痛欲裂。

—萧绫。

萧绫闭上了眼后再睁开,周边的一切化为了废墟。

—醒醒,你逃不掉的。

萧绫从虚幻的意识中清醒过来,她看着刚抱着的花变成了一把浸染鲜血的长刀,她所握紧的刀刃之下,是一个臃肿的被绑在椅子上的人的胸膛。

萧绫迷茫地四处看了看,这仅是个大约二十平的狭长房间,四壁是溅上鲜血的水泥墙壁,五秒左右,正对着她的电门被打开了。

她松了手,一瘸一拐地走过了门的那边,当她走进隔间后那道门又快速地合上,隔间的八角喷出了消毒汽雾。汽雾消散后,她前方的门开了。

人群围着这隔间的出口围了一个半圆,正中间的人坐着轮椅,布满血丝的眼睛欣喜地注视着缓步走出的萧绫。

萧绫在这帮人中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容。

那个人走上前,蹲在萧绫的身边,看着她的脸。

“是0009,是她。”

“那她就是血清喽。”

人群的视线集中在坐在轮椅的人身上。

“是她!”

众人欢呼。

但萧绫已然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倒在了欢悦的众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