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又過了許久,安德里總算是搞明白了“映像現世之夢”的原理。

在反覆試錯中得到經驗。每次失敗所總結出來的東西也都是與最終答案大差不離,我真的很害怕他真的理解透徹它,但又希望能有第三個人能夠知曉她一生的心血。這些矛盾心理都不過是次要的,我只是害怕着悲劇罷了。

“莎莉葉大人,我這次真的弄清楚了。”

是喔。

雖然這句話我聽了四十二遍。

但這次看起來的確是這樣。

這是最後一次了。

“所以,我希望您能看一下這個。”

安德里扭過頭,不願與我對視。而手上遞給我的,是一封未上火漆散發著淡淡香氣的信封與信件,是一封看起來就像是情書的東西。

“這是……”

“我寫給她的情書,現在已經沒用了。”

既然沒用了就不要塞給我啊,把師父當做垃圾桶嗎?

無奈之下,我將其塞進了口袋。或許他是希望我能去讀一下,來見證着某種異樣的愛戀的誕生吧。我明白,這封信是我不應該看的東西。

隨着刺眼的光芒憑空出現……首先凝結出現的就是與骨骼相似的架子,而實際上不過是比較硬的石塊。骨架內開始組成了內臟,術式最初的時候我要求刪除這些複雜且沒有用處的地方,但她就是不願意。內臟飄浮在骨架之間,肌肉便在縫隙生長填充起來,隨後再是皮膚……毛髮…………一具果體的女性軀殼就這樣誕生了。

但這樣並不能稱作創造生命,只能說是捏人罷了。

最關鍵的地方,就是人的“靈魂”,也就是類似意識一樣的東西。這道鍊金術在製造靈魂方面的自由度相當高,即便是完美複製一個人也不是不能做到。但安德里並不是希望去製造一個完全自主思考,擁有自己想法的人。而是有去創造一個能夠會聽從自己指示的人造人,真是糟糕的傢伙。

所以我才不希望這項非人道的鍊金術得到傳承,若不是芙羅拉的子嗣,估計我就會像這樣爛在肚子里一輩子也說不定。

安德里輕捧起那位全身散發著光芒的少女,將額頭與她的額頭相觸,將自己的想法與枷鎖、記憶與認知,全部灌輸到她的身上,成為一名自己理想中的女性。

當耀眼如日的房間恢復原先的昏暗時。

鍊金術完成了。

看着眼前這個赤裸的少女,安德里紅着臉幾乎說不出話來。

而對方,也就是那個人造人的她,面對自己的主人也羞愧的移開了視線,用雙臂遮住隱私部位。

用着令人憐愛的表情,低聲細語的說道:“有……有衣物嗎……?或是毯子之類的……”

聽啊,這個聲音。

看吧,這個動作。

感受吧,這份靈魂。

這不是,相當成功的,造出來了嗎?

一個活生生的,被束縛着的人類。

我不禁垂下了頭,懊悔,在心中暈染開來。

安德里把她,其實我不知道她的本體叫做什麼名字,暫且叫做“愛人”吧。

安德里把愛人安置在店內深處,畢竟芙羅拉她身體不太好,沒法下樓去看看安德里日常都在做些什麼。也不能把愛人放在街上亂跑,讓人看見傳些沒必要的傳聞。

尤其是,因為發現了第二個她的存在。而察覺到所謂的“造人之術”,這是我最想避免的……雖說自己的身體特殊,沒法複製,但一想到將來有可能會面臨與數百萬的自己一決生死。

啊啊!還是掉sun啊,畫面怎麼想怎麼奇怪。

晚飯後,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感受着晚風。

而安德里,今晚又站在了我的房前。

“莎莉葉師傅……我似乎能夠理解您心中所懼怕的東西了。”

“別擅自揣摩啦,蠢小鬼!”

“好吧……”

他沒有多說些什麼,直接就走了。

而我卻凝望着夜空,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第二天,安德裡帶着愛人,來到了芙羅拉的面前。

芙羅拉先是一驚,而後臉上的肌肉便與皮膚一樣鬆弛了下來,那是一副慈祥的表情。但要我來說,是無奈的表情。

“奶奶,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了那位我暗戀了……四、四年的女生……我們,我們交往了,以結婚為前提。”

芙羅拉忍不住的笑了出來,但這份笑容卻不是裝的。似乎真的在為這個小騙子安德里感到高興,青春的青澀,戀愛的苦惱,這些我的確是不懂啦。

但青春一去不復返,只要是在這個年紀做的事情,哪怕再怎麼瘋狂,再怎麼無法理解,最終也能以青春一詞糊弄過去。

那麼,在我看來。

青春不是熱血也不是愛戀。

青春是混沌。

而安德里的青春,也的確是混沌的。

芙羅拉喜歡愛戀的故事,即使自己孫子的愛是扭曲病態的,恐怕也能欣然接受。畢竟,她連自己姑姑的死亡和死亡后的姑姑跟着不老不死的怪人私奔這件事,都能當做美好的回憶。

所以芙羅拉的開心、笑容,是發自內心的。

在門后看着這一切的我,不敢上前。

因為我也是共犯。

不過默許我們這麼做的芙羅拉也是共犯就是了。大家都很溫柔,為了他人甚至願意做到這一步。只有我不同,我是自私的,我是為了傳承而教予,為了逃避而隱瞞。

所以,我沒有資格上前。

事後,安德里和芙羅拉坐在房裡聊這聊那,兩人談論着安德里剛出生的時候的日子。話題像是只有他們兩才接得住,同時也讓其他人產生一種坐不下去的感覺。形成一種不可融入的屏障。

愛人她……雖說是人造人。

但卻有着自己的意識,能夠察覺到,這是屬於他們祖孫二人的時間。外人的自己沒資格參與,便從房中悄無聲息的退了出來。

也就遇到了一直在房后偷聽的我。

我們兩人相視一笑,便一起在旅店中散起步來打發時間。

這期間她都是這麼說的。

“我是安德里大人製造出來的,我深知這一點。”

“因為我有着獨立的意識,所以……我開始感到奇怪。”

“怎麼?”

“我似乎,真的愛着安德里大人。”

“那是自然的,畢竟他一開始就把你設定成這副模樣。”

“不……不是設定吧。莎莉葉大人您一定能懂我的意思,不是嗎?您沒有將映像現世之夢中,完全洗腦的方式教給安德里大人吧?”

“……”

真是糟糕,我本以為人造人不會察覺到這一點的。畢竟我從未使用過這個鍊金術……

“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是您與那位大人共同研究出的果實,我的記憶除了安德里大人與他所迷戀的人的記憶之外,還有着您與她的記憶碎片。”

說實話,我有一瞬間出現了要殺死她的想法。不是為了別的,而是保密而已。將正確的映像現世之夢埋葬的想法從我腦中一閃而過。

但很快,我想起來面前的她其實不是那個傢伙一樣的木偶包膠,而是肉塊組成的人類。

我嘆了口氣,問道。

“能忘記嗎?”

她也能明白我腦中在想些什麼,只是回答着:“似乎……不能。”

“所以我才奇怪!莎莉葉大人,我究竟為什麼,像這般地愛着那個男人呢?明明並沒有所謂的設定,而我卻愛着他。”

愛人走着走着停了下來,我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那個“像真正的人類”一樣的人造人。

她交叉五指,放在豐滿的胸前,像是在向神明祈禱。

而她的神明應該是我才對。

“想要和他牽着手。”

“想要讓他寵着我。”

“想要在夕陽下抱在一起。”

“想要一起在夜空下向流星許願。”

“想要偶爾小吵架但又很快就和好如初。”

“想要他能夠與我白頭偕老。”

“想要為對方而活。”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想要啊,我明明只是個被製作出來的僕從,為什麼會那麼貪心呢?”

“我喜歡着安德里大人!”

“我愛着他,這一點毋庸置疑,我想要他幸福。即使我是個被製作出來的僕從,也渴望着這一切。”

“莎莉葉大人,請您告訴我……這樣的我,是失敗品嗎?”

面前的少女她。

哭了出來。

明明不是真正的人類,只是鍊金術的產物。卻哭的一塌糊塗,像是不斷的否定着自己的存在,又渴望着自己的確就是那樣的存在。

她真的,相當可憐。

我如此想到。

若是安德里在這裡的話,只會說些:“怎麼會是失敗品呢?你是人類啊,只不過是出生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同而已。”這類的話。

而我。

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只能說她是個打從出生就是個悲劇的可憐兒。

她在痛苦的不是別的,不是因為愛上了自己應該愛上的主人。

而是她發現了一點。

那就是這副身體的主人,本就喜歡着安德里。

人造靈魂這種東西,就是用各種碎片一片一片的構成的……我與她的記憶碎片,安德里的大部分記憶,殘留在安德里身上的那個女人的部分信息碎片。將這一切填充在事先製作好的模板上,人造的靈魂,人工的意志就誕生了。也因此,本就喜歡着安德里的這部分靈魂碎片變成了她一生中不可磨滅的本能。

由於模板還是最初的模板,我未曾做過任何修改,也無法修改。

所以她靈魂本質的思考方式是——幸福。

想讓自己的主人幸福這一思考方式,加上軀體記憶的那原本就喜歡着安德里的部分,我與她的悲劇,安德里的幸福記憶。

這就是為什麼,我看着她真的在安德裡面前展示少女的嬌羞的時候,我頓時預見了這不安的未來。

想要主人幸福着一思考方式,迫使她得出了一種結論,那就是自己是多餘的。不該存在於世上的,她的心陷入了難以想象的矛盾,甚至纏繞上了對未來即將發生的悲劇產生恐懼。

這是多麼的可憐啊。

從被製作出來的那一刻,就暗示了這是個悲劇。

我抱住了比我稍稍高點的她,輕撫着她的頭,拍着她的背部:“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你本來不用如此痛苦的…………”

“莎莉葉大人,嗚嗚啊……我……我該怎麼做啊?”她抽咽着,多麼令人憐愛的孩子啊。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畢竟你的身上沒有任何束縛,只有一顆想要讓世人都幸福的心而已。”

我安撫着混亂的她,直到被安德里找到。

恰好那時她已經哭夠了,除了眼角通紅,我的肩膀和胸口滿是水痕外,幾乎沒有什麼地方能夠發現她哭過。粗神經的安德里估計把她眼角的猩紅當做我教的眼妝吧?

“莎莉葉師傅,已經很晚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嗯。”

我就這樣目送着兩人的離開,愛人她見到了安德里,似乎很開心。若不是眼角,很難發現她哭過。

“晚安,莎莉葉師傅。”

“晚安,傻小子。”

愛人也回過頭看着我,語重心長的笑了起來:“我似乎知道我該做些什麼了,莎莉葉大人。”

“嘿,你們剛剛在聊些什麼啊?”

“呵呵,女孩子之間的秘密哦。”

啊啊,聽起來真有調情的味道。我對這些向來是嗤之以鼻的,可只有這次,我只能默默的希望她不要做出些出格的事情。

就這樣,我也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同時做了個噩夢,至於夢見了什麼………那些都無所謂吧?

幾天後,愛人她變得愛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