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凛与荆夹分别后,背着两根钓竿独自在城中慢悠悠地踱步,心神飘散着向自己的宅邸走去。天边远远地还留存有一线红光,那是黄昏的最后一丝余韵,黯淡着褪色,终归于夜。

街道上已有杂役为明光石注入真气——真气在明光石这类晶石当中会缓慢逸散,逸散的过程中将有光亮产生,待到午夜,此时注入的真气散尽,光芒也自然熄灭。由于明光石较为珍贵,苍巫国不大富裕的人家仍多用火源照明。苍凛想起,曾有人因偷窃了街道灯柱上的一颗明光石而蹲了四年的牢狱,这样的事他从来无法理解,毕竟明光石对他而言不过随处可见的、会发光的石头,竟然还能抵去他人的四年光阴。

正当苍凛暗自出神的空当,一名神色焦急的少女发现了他,之后立马绽开了欣慰的笑容。那少女赤发赤眸,秀色动人,左脸颊却刺有扎眼的“苍凛”二字,只因她是苍凛的贴身佣仆,脸颊上的刺字是为了表明自家主人的身份。

“公子总算是回来了。”赤发少女小跑至苍凛身边,笑道。

“你怎么出来了?”苍凛急道,拉着少女的手就向着自己的府邸快步前行。

“公子,还请放开我,让我自己走。”少女道。

苍凛反应过来后,立马将少女的手松开,叹了一口气。

“公子尚未成家,在外抓着赤婢这等‘浊器’的手,别人,尤其是爱慕公子的那些人,看了定要说闲话的,怕会对公子声誉有所影响…”少女道,赤婢正是她的名谓。

苍凛放缓了脚步,走在赤婢的稍前方,道:“你有如此品性,怎能是浊器?何况你体内流着一半巫族的血,只是旁人看不出罢了。你一人在外,若是有人欺侮你怎么办?”

“没事的,公子多虑了。赤婢脸上公子的名字便似护身符一般,寻常人不敢欺负的。”赤婢走上前去,默默拿去苍凛背着的两根钓竿,道。“倒是公子,消失了整整一昼也不留个讯息,现在反倒斥责起赤婢来了。”

“……”苍凛无可反驳。

待回了宅,还有一名老人于大门口恭候着苍凛,苍凛平素称呼他叫林伯,他掌管这幢宅邸的家务杂事,是苍凛的管家老伯。林伯见苍凛归来,躬身道:“老朽恭候公子多时,公子今日擅自出门,可否给老朽一个解释?”

“咳,我们进屋说罢。”苍凛道。

“进屋便不用了,我瞧你是出城钓鱼去了吧。”林伯瞧见赤婢手上的两根钓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让我猜猜,是和你那堂兄一起去的?”

“…确实如此。”苍凛承认道。

“作为玩乐的代价,老朽可否请公子赴个晚宴?我知道公子向来厌烦应酬,可以公子的身份,这是逃不掉的。”

“好吧。”苍凛叹道。“是谁家的晚宴?”

“焦家。他们早有宴请公子的意思了,今日恰逢他大当家生辰,寿星几次三番登门邀请,奈何公子都不在。”林伯答道。

“焦家……”苍凛道。“这晚宴还剩多久开始?”

“虽然时间充足,老朽仍希望公子能尽快动身。”林伯道。

“等我换身行头……”苍凛道。

焦家大堂,晚宴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下已然万事俱备。光染朱漆,桌席布列,唯独酒菜未呈。

焦家是苍巫国显赫的武家,前任家主焦长敛曾位列苍巫守边大将军,成就了焦家的鼎盛。然而,焦长敛却在权势如日中天时去世,此后焦家颓势再无逆转,数年下来,声名已大不如从前。焦长敛去世后,焦家当家之位便落入了其兄焦长收之手。今日的晚宴,明面上是要为焦长收庆生的。

焦渐早第一次见自家大堂这般热闹。她身为焦长敛的二女儿,在自己这辈年龄排行第四。焦渐早父亲在世时,焦家从不像如今这样设酒作宴,这样的风气是在伯父当家时兴起的。如此盛大的生辰宴即将举行,伯父的神情却并不显得多么高兴,甚至眉头时常皱起,看着有些焦虑。

站在自己的席位旁,焦渐早见着一个个宾客入场,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位一身华丽深衣的青年,步伐轻柔优雅又不乏稳重,眉眼俊美绮丽而不失阳刚,玉冠髻发,宝剑别腰,正是州离大名鼎鼎的苍凛公子,焦渐早自然是认得的,可苍凛却不一定认得她。目睹了苍凛的到场,焦长收的眉头也霎时间舒展开来。

苍凛被安排在与焦渐早相邻的席位,他入席时向焦渐早点头微笑以示礼貌,直惹得焦渐早一阵脸红,羞得偏过了头。尽管焦渐早对苍凛谈不上有多爱慕,但她终究是一名妙龄少女,对如此的美青年有所悸动也是在所难免。

晚宴在苍凛到场后不久正式开始。焦长收致辞欢迎宾客到来时,人人正襟危坐,随席前小桌酒菜一一上呈,气氛逐渐热烈,来宾坐姿不再拘束。用餐完毕,酒意渐浓,宾客各自离座交际,相谈甚欢,大堂之中,丝竹歌舞,人声鼎沸。

苍凛与焦渐早并不在离座交际的人群当中。焦渐早见这位苍凛公子单手支地,举杯独酌,酒饮了许久,一杯也没品完,观景一般地看着眼前的纷纷扰扰。

“苍凛公子?”焦渐早向苍凛搭话。

“怎么?”苍凛应道。

“没怎么……只是觉得,你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焦渐早低着头道。

“你想象中的我又是怎样?”苍凛晃着酒杯,道。

“我原想着你会是这群人的中心,能说会道。虽然这是我伯父的生辰宴,但整个宴会都在围着你转。”焦渐早道。

“你失望了?”苍凛道。

焦渐早摇了摇头。

“可惜,过不了多久,就该有人找上我了。”苍凛抱怨似地说道。“我现在之所以还坐在这,是因为我对他人无所欲求,可他们?他们却未必不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一会儿我也会加入互相攀谈的那些人,尽管那并非我的意愿。”

“真的?”焦渐早歪了歪头。

“或许吧。”苍凛道。

谁知苍凛的话音没落下多久,便有一人前来搭话。搭话者正是焦渐早的亲兄,焦长敛长子焦渐成。他浓眉大眼,双目如炬,面孔有棱有角,带着一丝微笑缓步走来。苍凛也捡起一份淡雅的笑意,站起身来。

“好久不见,渐成兄。”苍凛问候。

“着实是好久不见。”焦渐成笑道。“我见公子正与我家小妹相谈,这姑娘家尚且幼稚,不通世故,盼着她没冒犯公子才好。”

“原来是焦家千金?怪不得如此可爱。”苍凛只是笑道。

“我家小妹虽说不上倾国倾城,看上去倒也确实乖巧可爱,要是性格也如外貌一般乖巧,倒也算得上名媛了,只是不知苍凛公子喜不喜欢,哈哈。”焦渐成笑道。

说着说着,焦渐成胳膊便遭了打,正是焦渐早出的手。焦渐早道:“我这性格哪里得罪你了?”又气呼呼地往大堂外走,道:“反正饭也吃完了,这也没我什么事,我走了!”半道上还不忘回头冲焦渐成做了个鬼脸。

“她逃了。”焦渐成耸肩道。“叫公子见笑了。”

“哪有。我反倒羡慕渐成兄能有这样的妹妹呢。”苍凛道。

“彼此彼此,我也羡慕苍凛公子有个好兄长……”焦渐成道。

“苍锐?”苍凛问。

“苍锐?”提到苍锐这个名字时,焦渐成眼中露出一丝厌恶,道。“苍锐就算了吧,我说的是荆夹。”

“你认识他?”苍凛眼眸中闪起了光芒。

“有过一面之缘。他帮过城卫队许多忙。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他聚上一聚,好好认识一下,不知道苍凛公子可愿相助?”

“我也难得见他一面,有机会一定。”苍凛道。“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这人做事不着边际,搞不好还有些好色。”

“哈哈,那荆夹兄弟是做了什么不让公子称心的事吗?”焦渐成笑道。

苍凛眉头微皱,嘴微张,迟疑了片刻,说道:“也说不上……”话在这里被打断。

“喂!那边的!你腰上的剑可是摆看的?你用得来么?”却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挑衅者,将矛头直指苍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