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雞儆猴做得怎麼樣？”
“就那樣吧，每屆學生總有幾個難搞的。”
課間休息的時候，我在辦公室里倒杯水，潤潤嗓子。一個老師周一到周六要講兩個小時的課，中間會有20分鐘休息。
“你那有幾個硬茬？”
“兩個。有一個是真的頭疼，我很想把他丟去別的班級。”
我是真沒有想到那個法爾科下課都還要和我爭自己準備其實是很充分的。他和我想的那樣，又搬出了一堆專家的結論來佐證。
我隨便應付了一下，就回來了。
“費坦吧？那孩子學前班老是逃課，管理起來確實麻煩。”
“不，我說的是法爾科，教育部長的那個孩子。”
我的話引起了這個死對頭的興趣。
“他的摸底考試成績是中上，就算再怎麼傲也能為均績做貢獻。如果你不要他，給我也不是不行。”
“……你要他？那你可真是勇士。”
我把新進的山泉水灌進肚子里，這甘甜的好水可沒能緩解我心裡複雜的情緒。
實驗月。
指的是學校開學一個月內，對學生進行再評估，再次決定班級學生規模。是一種非常殘酷無情的制度。
很多老師都會選擇把自己班級里學習成績差的學生下放到下邊的班級，有的甚至會被直接勸退。
下放的學生往往意味着被老師放棄，由另外一個接盤，大部分老師不會動用這種權利，除非成績特別糟糕且經常破壞風紀。
“我暫時還不會那麼做。”
“法爾科成績那麼好，你為什麼有踢走他的想法。”
均績是評價班級等級的唯一標準，把他踢掉會導致均績下降，降低班級評級，影響我的績效考核。
“……你才是最不懂的人。”
我沒打算繼續講下去，打開教案，用這十分鐘溫習新課程的備課內容。
“我不懂？”
“你只看KPI，這遲早會害死你。”
我確認一下接下去要講的內容后，便合上了教案。
“那又怎樣，多發點薪水不行？評獎評優都需要它呢。”
“是啊。”
我嘆了口氣。評獎評優都需要它，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忽略其他重要的東西。
“上課。”
“起立——老師好。”
我看向學生們，開始今天的最後一門課。上完，我今天可就可以下班了——開玩笑的，回去還要寫備課。
“在課上之前，我們先總結一下上節課的內容。請各位總結一下，現在魔法體系的缺點。”
我剛提出問題，就已經有學生舉手。這還真是驚喜。
“卡塔麗娜，是嗎？”
“是滴，先生。”
卡塔麗娜是扎着麻花辮的小姑娘，臉上有着大片的雀斑，是帝國西部山區一名族長的女兒。
“那你回答吧。”
“施法時間太長，那些兜帽在平原地區會被我家鄉的騎兵沖爛哩。而且就算是狹窄的地方，法術威力太大也無法施展噠。”
她的口音逗到了我，還有其他人。不過我絕對不能當著她們的面笑出來，這事情絕對的，絕對的NG行為。
“還有呢？”
我繼續追問道。
“還有就是，魔法現在只能在攻城戰用，使用條件有限哩。而且魔法能對付的目標也有限，因此不怎麼上戰場額。”
“滿分答案，你回答得很好。”
“謝謝老師哩。”
卡塔麗娜是絕對的滿分答案，只要稍微修改一下措辭。
不愧是遠離首都，游牧民族族長的女兒，非常奔放大方。即便她看到有人在笑，也不為所動。
“別笑了都，她說的都是重點，都給我做筆記。”
我阻止了那些還在笑的學生，讓他們的注意力繼續集中在課堂上。確認他們都記好筆記后，我開始新內容的講解。
“接下去的內容是光魔法和黑魔法。這段內容，在考綱上的要求是D，也就是僅限了解。不過……”
我着重停頓強調了一下。
“最近神教的影響力正在擴大，光魔法和黑魔法可能將會重新被社會重視，特別是黑魔法。這段內容在考綱重要性可能會升級。”
我向學生說明了內容的重要性，便要求他們準備做好筆記。
“光魔法和黑魔法是特殊魔法。和殺傷肉體相比，這兩個魔法的存在是影響精神。黑魔法會扭曲人的心智，激發並強化人的慾望和本能，甚至還能操縱他人。光魔法則相反，它能刺激人產生積極的情緒，消除恐懼，抵消黑魔法的影響。”
教科書上關於黑魔法和光魔法的內容就那麼一點，並沒有更加詳細的描述。
“筆記先到在這裡。有人知道這神教最近在社會上宣傳的主張嗎。”
班上又有好幾個學生舉起了手，只不過他們舉手前，都下意識地看向了一個方向。
一個嬌小的棕發少女坐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一言不發。
她的名字叫恩雅，是神教話事人的女兒，也是班裡唯一一個光魔法術士。
我之所以不點名叫她，也是因為她身份特殊，而且神教當前的主張依舊具有爭議性。
“萊茵哈特。”
“謝謝你讓我發言，老師。我認為……”
有着紅色短髮萊茵哈特聽到自己的名字馬上站起來，他情緒比較激動，顯然就要發表一些情緒化的發言。
我馬上阻止他。
“稍等。我不需要你的見解，我只需要你客觀地概述，明白嗎？”
“是……導師。”他低下了頭，重新整理一下語言，繼續說道，“神教認為，光魔法和黑魔法都是歪曲人類精神的邪惡魔法，但是稍加利用，可以改變精神疾病患者的癥狀。因此國家應該限制眾生院的地位，同時也該培訓更多的黑魔法醫生。”
萊茵哈特是眾生院旗下督軍領袖的孩子。小時候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和宗教學習，年紀輕輕就有着軍人的精神氣質。
督軍和神教都是眾生院的機構，負責維護神的權威。而近些年來，神教宣布和眾生院斷絕關係，震驚了全國朝野。
“我很欣賞你能剋制住自己，萊茵哈特。不過我覺得還是得向各位同學強調一下——別把你們的政治傾向帶到學校里來。”
“是的，導師。”
他沉默地坐了回去。
我是真沒想到自己真的遇上了兩個政敵在一個班級里這種荒唐的鳥事。
“萊茵哈特說的不錯，現今神教正不斷獲得退伍老兵的支持，逐漸成為政治論壇上的力量。大家要關注時政新聞，誰都說不清楚會不會變成考點。”
我再次觀察萊茵哈特和恩雅，兩人暫時沒有什麼異常。我得好好盯緊這兩個人才行，不然可能會出狀況。
“才不是這樣的！”
我本想繼續講下去，可此時恩雅突然從位置上站起來咆哮地喊起來。
“媽媽……才不想獲得什麼地位，她只是……想幫助更多……人而已啊！”
她的眼淚止不住往外流，因為哽咽，她甚至很難說清楚一句話，但是她還是憤怒地說完。
“光魔法根本就不是神聖的魔法！那些退伍老兵現在都還在忍受着【光魔法上癮】的折磨，每天都生不如死！”
“大膽！你怎麼可以這麼侮辱神賜予我們的聖光，要不是在教室我就當場砍了你這個異端。”
“你不過就是個督軍，在兩國大戰的時候，縮在後面的那些孬種神棍的看門狗罷了。”
“你怎敢……”
兩邊的矛盾一觸即發。兩個孩子都是衣缽的傳承者，接受着自己原生家庭的教育和信仰。
遺憾的是，兩者的矛盾不可調和。
“夠了。”
我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可不能再讓事態繼續發展下去。事情發展成這樣子，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真想要解決兩人的爭端，我只能更深入地去了解這兩人才行。
“對……對不起老師，是我沒有分寸，真的非常對不起！”
“導師，我沒能控制自己……請你治罪。”
我還真沒想到第一個學期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的班級還真是藏龍卧虎啊。
“你們，今天的課文內容罰抄五遍。明天上課交給我。”
“是……”
兩人原先劍拔弩張的氣勢現在終於是強弩之末。
我不禁鬆了口氣。
“都坐下。”
“是，先生。”
我看了看兩人那完全不服輸的較勁樣，就知道安排幾次家訪，是必須的。
“同學們，我覺得……”
我開口想講個笑話，打算調節一下氣氛，結果意向不到的事情又發生了。
“哥哥，你在這裡嗎！”
教室門被一個銀髮少女氣勢洶洶地推開了。她的動靜引來了教室里所有人的關注。
“費……費蓮娜？”
我也愣住了。
班裡的學生都和石像一般，盯着費蓮娜發獃，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爆發出驚濤駭浪般的尖叫。
“是費蓮娜小姐！是真人！”
“我是你粉絲！你能在教……教科書上給我簽名嘛！”
她的出現一下子就把班級炸開鍋。相信我，她能把這個學校也給炸開。
“大家別那麼激動，都安靜一下。我是有事來提前通知大家的。”
費蓮娜似乎很擅長應付這種場面，三言兩句就把學生們都控制住了。
“我，費蓮娜……將會在數天後，和大家一起學習生活。”
“……”
她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嘛？一般人做開場白都是投石入湖，她這是直接往池塘裡面丟深水炸彈。
“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頂不住了，要是再讓她這樣搞課堂紀律，我作為老師的面子明顯掛不住，以後很多事情執行起來都會有問題。
“我們先出去聊聊。你們先給我自習！”
“唉，哥，你做什麼呢，哥？”
我拉住她的手就往教室外拽，她也並沒有反抗。只不過她喊哥的那些話全部被學生聽到了。
他們都避開我的視線，竊竊私語起來。
“你在這幹嘛。”
我把教室門關上，開口訓斥她。
“是你說的，我九點之後就可以出門了。”
“是我說的，但我也提過你應該避開學生的。”
她的出現讓班裡的形勢變得更加複雜了。班裡很多學生的政治勢力都和費蓮娜處於敵對關係，費蓮娜也在很多宣講會上多次發表過應該削減眾生院勢力的言論。
“反正我也要入學的，不是嗎？這不過是或早或晚的問題。”
我剛想反駁她的歪理，卻被她用右手食指堵住了嘴。
她把手放在身後，微微彎下腰，眯起眼睛，將視線牢牢鎖在我的身上。
“你是我的哥哥，你會保護我的對吧？滿足我一些稍許任性的要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費蓮娜這個姿勢，我似乎能隱隱約約地透過她的衣領看到一些……一些……
“差不多得了小公主，趁事態還沒擴大前趕緊回去。”
我把她堵着我嘴的手撇開，並沒有理會她那充滿誘惑地請求。
“小氣。”
她又鼓起腮幫子，這次什麼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之所以顧慮費蓮娜在這，主要原因是大前年因為有個歌唱明星突然來學校，教師沒能管理好瘋狂的學生，造成了嚴重的踩踏事件。
“我回來了。”
學生們看到我回來后馬上開啟了靈魂拷問模式。
“老師，什麼情況。為什麼費蓮娜小姐會喊你哥哥！”
“她不是獨生子女嗎？”
“入學的事情是真的嗎？”
場面徹底失控，我現在着實狼狽。如果這個情境我處理不好，會對我的形象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都停下，想問問題都舉手。不然抄課文五遍。”
我把書本舉起來進行戰略威懾。
“……”
等全班都安靜下來后，我才繼續開始說話。
“她是我的義妹，不過也就僅此而已，我們並沒有什麼聯繫。她入學也是校長批准的，估計幾天後就會在我們班級讀書。現在可以提問。”
幾隻手舉了起來。
這些學生還真是狠人，讓他們問他們還真就一點也不客氣。我隨機抽了一個學生起來，只希望時間能夠快點過去。
“沒什麼聯繫是什麼意思？”
“她剛來一年家中一年，我就自謀生路離開家了，這五年間沒聯繫。所以我對她也不熟。”
我剛回答完又有幾雙手舉了起來。
“老師，你讓她入學，是不是為了拉高班裡的均績。”
“關於這點我必須說明兩點。第一點，她的入學完全在校長的意料之外，更不用說我了。第二點，就算她進我們班，我也會以大家的學習情況為主，並不會對她進行特別照顧。都明白嗎？”
我回答完，又有幾隻手舉了起來。看來這次女生的比較多。
“那個……老師。她會不會不好相處啊，她是高級知識分子，而我們是連正經書都沒讀過的人。”
“嗯。她確實是天才，比在座很多人都懂得多。不過就如我之前說過，我對她的性格怎樣並不清楚。如果發生了你們所擔心的情況，我會和她溝通。不行的話，我會採取特別程序，將她移出班級。假如上述措施都無效，我會直接和教育部和中央抗議。”
聽到我這次的回答，所有的學生都倒吸一口涼氣，他們這下子都被我給嚇住了。
“上述幾點，我說到做到。”
我補充了這一句，班裡原先躁動的氛圍現在平靜如水。
“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人舉手。
“好，下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