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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活力的字跡不知何時行至了最後一字,在我的部分結束之後,季並沒有寫下與其他人相關的內容。

不,不是沒有寫下,而是沒來得及寫下。

她連自己的心情,連想要留存給自己身邊的人的話語都沒能寫完,就被無情的海神扯入了大海之中。

她耀陽般的身姿也好,古靈精怪的話語也好,豐富多彩的表情也好。

無論哪一樣,都已經消融在波浪之中,再也無法尋得。

她已經從我所處的世界之中離開了,我再度認識到了這一點,隨即而來的便是海潮一般複雜的情感漩渦,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大哭,但在悲傷之前到來的,卻是我未曾料想到的喜悅之情。

原來,並非只有我對這段關係抱持着愛戀之心,季也同樣喜歡着我。

原來,我們是兩情相悅着的啊。

和她對視時她微微眯起的眼中所蘊含的色彩,

同她牽手時藉由掌心傳來的微熱,

與她並肩同行時揚起的頭髮傳來的洗髮水香氣。

彷彿仍舊存在於這裡一般,她的一點一滴浮現於我的眼前。

我突然之間明白了,正是因為都對對方抱持着愛慕之情,我們才能一同留下歡笑着的、哭泣着的種種回憶,但也正是因為兩份相互環繞卻又不斷避讓的戀心,我們才直至最終都沒能將那句早該出口的話語傳達給對方。

我們都太在意對方了,太過於珍重彼此之間的關係了,所以才害怕出口的話語會傷害對方,才會恐懼着讓這段關係出現未知的裂痕。

所以,太過在意對方的感情化作了無形的屏障。

就像是相互擁抱着的人一樣,僅僅感知着對方的體溫,卻忘了將視線交匯,去看清對方臉上真正的表情,從而觸及對方心靈的深處。

但是。

已經沒有機會了。

已經再也沒有時間讓我們交換視線了。

即便我藉由季的字跡窺探到了她的內心,她卻也沒有機會聽我說出那句話了。

“要是……早些說出來就好了……”

我感覺自己21年的人生失去了意義,沒能將自己的感情好好傳達的我根本不能算作是真正活過。

可是我已經……什麼都……

我的眼前浮現出自己無力地跌坐在沙灘邊緣的樣子,那時的僅僅只是無力地發出叫喊,試圖阻止季的身影被大海所吞噬,但到頭來,我什麼都沒能做到。

意識到自己不覺往手掌注入的力量正在將手中的紙頁變皺以後,我小心翼翼地將其疊好,放回了桌上。可眼前相框中的兩張照片,無論哪一張對此刻的我來說卻都顯得無比耀眼,令人不敢正視,癱坐在季的轉椅上的我只得將視線投向了窗外,風聲似乎正漸漸更加尖銳,本就陰沉的街道此刻現在又漆黑了幾分,遠遠地可以看到,有人似乎正在泊港上來來回回地忙碌着。

我不願正視這座已然沒有她的存在的小小村莊,於是將視線投向了更遠的大海,驟風之下搖蕩得比往日更加起伏的海面正是季的歸宿,在身軀被大海淹沒之前凝望着遠方海面的她,我今後也會同她一樣凝望着這片大海嗎?

“季……”

我輕念那早已不存在於陸地之上的人的名字。

可下一秒,雲間降下的光亮一瞬讓模糊的視線變得分明。

緊接着到來的滾滾巨響震碎了堵塞喉嚨的感情。

伴隨着閃電與雷鳴,遠方的海面上似乎出現了某物。

在那一瞬之間,季踏入大海前所望向的方向,初次聽到潮聲時我無意識間望向的方向,宛若穿透相離甚遠的兩點,卻又角度不同的光線般,無聲地交匯在了一起。

未曾設想,但卻本是必然。

季曾經開玩笑說出的話語此刻像是我唯一能夠抓住的希望,緩緩浮於耳邊。

當天傍晚,頂着降至的暴風雨行至大鬍子大叔家的我,正巧撞見了村裡的大人們進行着商討暴風雨應對措施的會議。

村裡的大人們集聚一堂,就連往日不怎麼正式出席會議的老村長也儼然就座,他們都對我的到來很是吃驚。

而全身被打濕,頭髮亂糟糟,手裡的傘也險些被風吹散架,看起來活像個瘋子的我,只是無比堅定地說出了超乎在座任何人想象的瘋狂話語。

“我想要……”

——我想要,衝進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