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離七夕賀文放送ing!

Day6,主題:訣別

帶一點點魈雨cp預警

訣別

掌心的冰雪凝結成一朵冰蓮,層層晶瑩剔透的花瓣由內向外展開;甘雨收回雙手讓冰蓮飄落,觸地時整朵花卉從底部化為點點淺色的熒光,迅速在地表擴散開來。

仙麟失望地垂下頭。

天衡方向傳來一聲長長的啼鳴,她抬頭望向上空,金鵬的巨翅張開鋪滿了半邊天,翅尖的金羽在烏雲密布的天色背景下尤為醒目;烈風席捲過遠古的陣地,甘雨偏過頭抬手遮住雙眼,待風停後放下手,面前已然立着手持長槍的夜叉。

“塵神大人要你去望舒山,”魈收起長槍,將雙臂抱於胸前,“去聽取往後對敵的安排。”

甘雨點點頭:“好,謝謝你。我……這就動身。”

夜叉注意到她的眼神尚在枯黃土地上流連不舍,無奈地輕嘆一聲。

“你何必行這無果之事。”

甘雨盯着腳尖前一株枯萎的琉璃百合默然不語。留雲說麒麟是璃月罕有的祥瑞之獸,會給世間帶來安定和福祉;她自小長在仙鶴身邊,各類仙家典籍上的療愈術也基本學透。

可是這片土地,這片飲下了無數妖魔之血、埋葬了無數千岩忠魂的土地,哪會僅憑一隻仙麟的的祥瑞之力就得到凈化呢?

魈見她原地不動,上前催促道:“該走了,甘雨。”

“……嗯。”

從天衡北至望舒山,以仙人的腳力本不需太長時間,但自從連橫的戰火撲至歸離集,千里沃土化為修羅戰場,這片璃月萬民心之所向的桃源,便成了連仙家都無法輕易踏足的惡土。夜叉和仙麟且行且停,一路上合力斬殺驅逐妖邪,待行至望舒山下,本就因療愈地脈費去大半仙力,又不擅持久戰的甘雨累得四肢發軟。

“等、等等我……”她看向健步如飛走在前頭的夜叉,請求他等待自己的話語剛脫口而出又失了念頭,“沒事,金鵬大人你先上去吧,我在這裡歇歇就好……”

夜叉回首眉頭微蹙,而後幾步登上了山巔。

金鵬大人……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累贅呢?甘雨嘆息着,坐在水邊的苔石上開始聚精會神,吸納靈力,闔眼的瞬間,她看見夜叉又從山巔躍下落至原地。

“塵神大人還未歸,你先在這裡休息吧。”魈短短解釋了一句,便尋了另一邊的卻砂木下就坐。

“嗯……謝謝。”

“沒必要為此特意道謝。”他直言。

甘雨忙閉了嘴,生怕自己再驚擾到他。望舒山下是歸離集少有的未被戰火波及的去處,於此地汲取仙力雖不如到珉林來得舒適,至少能恢復最基本的氣力。

“凈化歸離集的土地,是岩神陛下或塵神大人的旨意,還是你的個人意願?”

甘雨意外地睜開眼,夜叉坐在十米開外的樹下高聲發問,開始她還疑惑魈為什麼刻意和自己保持距離,而後才意識到也許是怕自身背負的怨念與殺業影響到她。

“是我自己想這樣做的。”儘管感覺金鵬大人又要為這“無果之事”數落自己,她還是選擇了如實告知。

也許是她的錯覺,金鵬大人凌厲的眉眼比他殺敵時要柔和了些。

“以後別這樣做了,歸離集主戰場的惡土邪祟本就難以驅逐,你若因此受傷,對仙眾而言是得不償失。”雖是命令式的語句,魈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居高臨下的意味,“你真想恢復歸離集的水土的話,我會替你做這件事。”

“這……怎麼能勞煩您?”她慌忙推辭,“金鵬大人總是忙於各處征戰,我怎麼能拿凈化土地的瑣事勞煩您……”

“這不是瑣事,歸離集的惡土是由橫行的妖邪與戰死妖魔的怨念引發的,當從源頭治起。”魈伸手緩緩拂過臉,繚繞的黑氣下,猙獰的儺面浮現在他臉上,“我並非從開始就位列仙班,也不似你一般自小長於仙人身側,因為從未見過和平時期的璃月,為岩神陛下戰鬥時,多少比你們這些眼睜睜看着它失陷於戰火中的人,要來得輕鬆些。為歸離集袱除污穢,此事對我而言,再合適不過。”

甘雨驀然覺得心裡泛出奇怪的酸楚感。雖說自岩神陛下自夢魔神的詛咒中解放夜叉后,仙眾上下從未對夜叉一族起排斥之意,但半生廝殺的經歷還是讓他們自發與其他人劃清界限,來自金鵬大人的關心雖然冷硬,但還是能體會到,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兇殘儺面下也懷着彆扭的關照,以及和她相同的,令璃月重歸治世的決意。

“等戰爭結束,請讓我與您一同驅逐妖邪。”她必須說些什麼,把握於身前的雙手置於胸前,誠摯道,“身為一同為岩神陛下征戰的同袍,正因為我見過和平的璃月,才更明白和平的模樣,所以……也讓我盡一份力吧!”

夜叉不置可否,他似是感覺到了什麼,抬頭往山頂望去。

“塵神大人從洞天出來了,我們上去。”

————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塵神行至桌前理了理散亂的衣袍,再斂衣坐下,滿面疲色,“我剛接到前線的消息,東南沿海的前哨發現港口東部有漩渦魔神的蹤跡,但現在岩神陛下與眾仙正在天衡山前圍剿海妖的疑兵。”

夜叉和仙麟俱是一驚,魈搶先道:“岩神陛下知道嗎?”

“我已經去信給他,但海魔的移動速度太快,凌晨時神弩觀測到動向後,我預估他最早會在今日午時現身雲來海,還剩半日,即使千岩團以全力行軍,也很難提前趕到南城排兵布陣,若是因行軍勞頓被海魔打個措手不及,戰況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塵神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色:“海魔是為歸離集南部的城塞而來,那裡之前安置了不少從港口與璃沙郊遷來的流民,他應該是要迅速奪城,大幅削減璃月的人力,我們不能讓他得逞。自凌晨起,我已經令城中守軍安排民眾遷往天遒故都,就在剛才,守軍來信說民眾已經盡數遷離,城中只於千岩守軍。現在我希望你們能去往南城駐守,以守軍的奮力抵抗向海魔營造出城中還有人、南城不棄的假象;奧賽爾生性多疑,但他的高傲和對弱者的鄙視會蒙蔽他的判斷,他會讓部眾以全力攻城,從而空虛後防……而此時千岩團會以強弩營和鎮海營合圍他的部隊,岩神陛下也會率眾仙與步兵營增援南城。”她止住話頭,以異常嚴肅的眼神望着兩位年輕的仙人,“前提是,你們能堅持到他趕來。”

“夜叉金鵬,必將為岩神陛下戰至最後一刻,絕不讓海魔破城!”魈上前一步單膝跪下,雙手以拳掌用力合於身前。

塵神也堅定地一點頭,又看向甘雨。

“甘雨有一事不明,”她從塵神訴說戰況時就察覺到有所不對,躊躇再三還是決定問清楚,“岩神陛下讓我和金鵬大人留守歸離集,但若我們都離開的時候,有人偷襲的話,歸離集豈不是防守空虛?”

“不會。”塵神細細解釋着她的疑慮,“而今的歸離集除去必要的邊防與驛站,已經少有人居住,對奧賽爾而言並無威脅;而且歸離集南部有天險鎮流,若有疑兵偷襲,也會立即被山頂的歸終機發現並就地誅殺。”

既然歸離集是安全的,那為何不把南城的民眾遷往北部,而是遷往路途更遠的天遒城墟呢?甘雨越想越奇怪,但歸終卻換了個輕鬆的語調,笑着舉起手擼起了袖子:“再說啦,歸離集還有個正兒八經的魔神留守呢。就讓來犯的敵人見識下揚塵遮天千里的偉力吧!”

“時間差不多,該前往南城了。”魈打斷說。

“不急。我用機關術將你們直接送到南城。”塵神從桌後起身,向甘雨招招手,“甘雨,你來幫我布置下法陣。”

“好。”甘雨意識到塵神多少是有些內情要叮囑自己,當即應下。

塵神攜她入了洞天,從桌上的茶壺進入,從高大的屋宇中出,屋前的壺靈阿萍原先窩在圓圓的壺裡睡覺,聽見腳步聲忙驚醒過來:“啊,塵神大人又進來了,還有小甘雨也來了!”

“萍姥姥好,”甘雨向年長的壺靈問了好,跟着歸終走上另一邊的浮島,她有一段時間沒進歸終的洞天了,隨着戰爭開始後為了向前線供給各類武器而加緊的機關術研究,這處仙家居所多了不少奇形怪狀的殺敵利器,刀劍森森的寒光和柔美的遠景格格不入。

歸終帶她行至最上方的浮島,讓她在旁側維持着元素流的平穩,自己則動手結陣。

“到達南城后,若發現海魔的蹤跡,切記不要貿然搶先進攻,要讓奧賽爾以為,南城是驟然遭襲,”她說,“之後,你和魈要主動迎戰,你們兩個在正面戰場上的應敵經歷較少,奧賽爾只會當你們是尋常小仙,從而下定攻佔南城的決心;而他一旦決定纏鬥,而非撤軍,他就將立於必敗之地。”她轉頭看着甘雨,眼裡滿是擔憂,“你們一定要小心,奧賽爾經常在戰場上口出狂言,對岩神陛下和眾仙都多有冒犯之詞,我怕魈因此被激怒,被他引入敵陣中……甘雨,務必照看好他。”

甘雨用力點頭;“我會的,塵神大人。”

“轉眼間,你也長成能獨當一面的大姑娘了。”她欣慰地撫摸甘雨的發頂,“想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你,還是在絕雲間的水池旁,抱在懷裡小小的一團,甚是可愛。”

“塵神大人,別……別摸我的角啦,”歸終的指尖拂過發間的紅角,她敏感地后縮,臉頰泛紅,“怎麼突然說起小時候的事……”

“只有我們兩個,直接叫我歸終就行啦。”塵神淺笑着放下手,手上元素涌動不止,“此去南城,你和魈一定要小心,一定。”

“嗯,我們會沒事的。”仙麟感到心裡湧出一陣暖意,“我和金鵬大人還說好,等戰爭結束后,一起為歸離集驅逐妖邪呢。”

歸終手裡的動作微微一頓,她垂下眼帘,輕輕嘆了口氣。

“魈這孩子,將來還會經歷很多……他的命運並非是你能改變的,哪怕是岩神大人也無能為力。”

甘雨的心乍然揪緊:“他會怎麼樣?”

“歷經世間諸番苦厄,被無數業果糾纏一生……”她又抬頭望向甘雨,寬慰道,“但魈並非向命運輕言放棄的弱者,抗爭即是他一生的寫照,不必太擔心他。”

甘雨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塵神大人可斷言未來,因此她對歸終的這番話也不懷疑。況且金鵬夜叉立於戰場的英姿的軍功,哪怕是放在生來驍勇善戰的夜叉一族間,也是威名遠揚的。

“你說你要驅逐妖邪……以後啊,等戰爭結束,重建璃月港將是第一要務,你生來便有麒麟的祥瑞之血,但你的血脈亦有一半來自人類;相比除妖,或許深入人世,作為連接仙與人的橋樑,會更適合你。”

“塵神……不,歸終您的意思是?”

歸終笑着擺擺手:“罷了,不必什麼事都聽我的。反正等戰後,你想做什麼皆遂自己的意思吧,除妖也好,重建璃月港也好,都是很不錯的決定。好啦,法陣完成了,你去叫魈過來吧。”

目送着夜叉和仙麟的身影消失在法陣中,塵神收拾好仙術的用具,自最高處的浮島緩緩行至下方的屋宇,所行之處,懸浮在半空的各類機巧,以天外隕星的內層金屬打造的斧鉞連接着神力凝結成的鐵索,金線織就的密網上懸掛着多如繁星的鐵蒺藜,黑岩廠出產的、以層岩巨淵的礦石鍛造的名家刀槍劍戟,其上的流雲紋鮮活宛如游龍入海,還有她最引以為傲的神弩歸終機,弩臂和弩弓雕刻成展翅欲飛的鳳型;她每行一步,那些武器便周身亮起紅光,器身隱隱顫動着,彷彿渴求着上陣殺敵,渴求着敵人的鮮血滋養自身。

下到最後一層浮石,兩道相折相扣的金軌組成一個岩神之印,中央懸浮着金璋嵌刃、盡顯皇極的長劍。她反手握住劍柄將其取下,在身前舞一圈劍花,將金刃橫在掌心。她想起寂靜無人的深夜,岩神給她雲雨剛盡的身體披上自己的神裝,撫摸着她肩上的紅痕,埋在她耳畔訴盡衷腸;他親吻她時,取下神裝上的“胸針”,握進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心。

“我將一部分的神力存在這裡,日後若你遇險,可用此劍抵禦。”

她掌心金光浮動,長劍化為一道金線鑽進她的大袖,成了纏繞在她右臂上的繁複神紋。

“應該很快就能還給你的。”塵神喃喃自語。

她行至屋宇前,年長的壺靈已經不再沉睡,坐在壺中以悲戚的目光望着她。

“塵神大人……您真要這樣做?”

“不然還有誰能完成這件事呢?”她溫和地笑笑,叮囑道,“阿萍,日後我我不在了,你就去往人間,替自己尋個好去處吧。”

壺靈忍着悲意,鄭重地拜謝。她再抬頭時,塵神已經伸手開啟了洞天的出口,光芒流轉逐漸吞沒她的身影,那是名為阿萍的壺靈最後一次看見塵神。

待光芒散去后,原先的入口悄然長出一朵盛開的琉璃百合。

——

她又一次行於沙洲之間,步履穩健,長長的衣角與大袖拂過飄搖的葦草。

把斧鉞藏在水下,鐵索相連繫於藏在磐石下的活扣中,活扣連接着懸掛鐵蒺藜的密網;神弩布在葦草間,偽裝成白鶴。布置完這一切,她隱去身形,立於沙洲上等待着。

不久后,北部山間有巨獸的長吼響徹天際,自千仞山岩中飛出一隻通體深藍、張牙舞爪的螭龍,游於高天,再降至石門前,踩塌廢棄的驛站;螭龍直起身裂開巨口向天狂嘯,脊背與腹部的薄鱗張合,脖頸的鬃毛獵獵舞動如旗。

塵神嘴角揚起一個滿意的笑,在螭龍面前現身。

螭龍頓時就注意到這個攔路的不速之客,晶藍的龍眼狠狠盯住她,四爪一撐,再度飛上高天。

揚手間,無數架藏於葦草間的歸終機升起,機首高抬;塵神雙指捏訣,周身運起狂風,她輕喝道:“去!”

無數道箭矢化作鳳型的金芒,乘風飛向空中的螭龍,後者欲扭身躲避,卻不及箭雨的攻勢,被打得連連哀嚎;箭雨過後,撲面而來的沙塵迷住他的視野,裹挾着龍身將他拽至地面;螭龍大吼着噴出狂流驅散沙塵,但接踵而至的,是飛越半空的斧鉞,將龍頭狠狠砸進沙洲,斧鉞末端的鐵索又牽動活扣,揚起巨大的細網,將整條龍罩在網下,螭龍越是掙扎,網上的鐵蒺藜便在他的血肉中越陷越深。

歸終緩緩走向倒地的龍,抬起右手,神紋發亮浮起再凝聚在掌心,化為長劍。

“很久沒有體會過掌心傳來的鏗鏘聲了,”她昂起頭,睥睨着越發要掙脫出陷阱的螭龍,“希望你能讓我盡興。”

她提劍而上,揮出斫去山峰的一刀。

——

“已經午時了,”魈說著,在城頭焦急地踱步,又看看遠海,“海魔怎麼還沒來?”

甘雨也覺得不對:他們來到南城已經快兩個時辰,不僅沒有海魔的蹤跡,連千岩團也不見影子;魈當即傳書往天衡山與望舒山,但卻杳無音信。難道塵神情報有誤?抑或是……海魔實際上現身於天衡山前,與千岩團對上了?

“我得去一趟天衡山,”魈走至哨台前提起長槍,叫住她,“甘雨,你留下守城。”

仙麟一愣:“可是塵神大人讓我們留守南城啊……”

“所以讓你留下,”魈顯得很不耐煩,“等了那麼久都不見海魔的影子,他們肯定另有圖謀,也許正潛伏在天衡山角。我要立即去警告岩神陛下。”

“不對,你等等……”

說話間,天色突然變暗,陰風驟起吹得城頭的長旗完全展開;他們往海面望去,遠海和天衡山方向掀起一陣陣泛着白沫的巨浪,朝南城湧來;煞白閃電自雲間劈下海面,如神明的足跡步步緊逼,海面洪波流轉出現數個巨大的漩渦,狂風自雲中延伸直抵海面,捲起滔天的水流。

“水龍捲!”狂風中,甘雨聽見魈朝自己咬牙切齒道,“是他,漩渦之魔神,他真的來了。”

暴風很快挾着驟雨襲向南城,夜叉躍至城頭,戴上儺面,槍尖運起翠綠色的風,甘雨亦是引弦彎弓如月,箭尖綻放出冰色的蓮;城下守軍掩藏於山石和灌木叢間,只待爬上山的海妖一露頭就將其擊下山嶽。風很快送來了群妖的尖嘯,甘雨從城頭望去,只見第一波妖眾距離沙灘僅剩十幾米。

她望一眼身側的兩列弓箭手,見他們都向她投來堅定的目光。

好,是時候了。甘雨拉起弓,將箭尖早已聚成的冰蓮對準高天,鬆手發射。

升起的冰蓮在半空里綻放凝成巨大的冰珠,寒氣遇水凝成無數冰刃,霜降天華,第一波上岸的海妖被冰刃砸得盡數傷亡,而在這一箭后,無數箭矢以此為令,從城上傾瀉而下;夜叉躍下城頭,落地時自腳底向周圍立起數把長槍,刺穿周圍的妖眾,長槍揮舞間妖血飛濺,所到之處屍橫遍野。

遠海魔神的長鳴越過風雨,刺耳的聲波幾乎把山體拍碎;甘雨想以冰珠凝成盾抵擋,卻在強烈的衝擊下導致盾碎,人也被擊倒在地;她迎着撲面而來的雨望向遠海:水龍捲拱衛下,直徑最大的一個漩渦里伸出五條長頸的幻形獸,齊齊向南城揚起頭顱,張口凝聚起渾厚的水球。

那麼龐大的元素力……她能擋住嗎?

容不得仙麟多想,她再度沖向城頭,彎弓搭箭,這一次箭尖綻放出更加龐大的冰蓮,暴起的冰元素幾乎將她整個人覆蓋。狂風裡她的長發飛散擋住了視線,她索性咬住發尾,以女子的柔弱身軀擋在南城與漩渦魔神之間。

雲間炸雷響起的那一刻,五道水柱齊射向南城,甘雨放箭,冰蓮迎上水柱,海水從花瓣的間隙里穿過,而後水流將那冰蓮從花瓣尖擊碎。

磅礴的元素力震斷了甘雨的弓,斷弦在她手臂上抽出一條血痕。

這就要……結束了嗎?她望着撲面而來的水柱,試圖再催動元素力抵禦。這次、這次一定能做出盾來——

啼鳴聲驟起,金翅的大鵬自城下飛掠而上,迎面接下了海魔的水柱。她愣住了,眼睜睜看着水柱吞噬着金鵬身上的烈風,而後散去,金鵬發出瀕死的鳴聲,自高空下落時化為浮風,甘雨忙撲上前,在腳尖結起堅冰,讓自己升向空中,接下從天而降的夜叉。

魈捂着胸口咳嗽,碎裂半邊的儺面下,那隻金瞳里的光芒將熄未熄。

“你撐住!”甘雨哭叫着,運起治癒的法術,帶着夜叉降在城頭;魔神的狂笑震徹寰宇,她倉皇抬頭,水形獸再度張嘴聚起水球。

南城,就要這樣失守了嗎?

“別管我……”魈擋開她的手腕,撐着地面掙紮起身,“去守城……”

可為時已晚,另一邊已經有海妖爬上了城牆,鑽進士兵堆里廝殺,甘雨回身想去拿弓,但被魈搶先一槍擲去,正中額心。水柱二次齊射,離兩人越來越近,甘雨想也不想就把魈從城頭拽下,自己半跪在地,掌心前推想凝聚起冰盾——

龐然的龍軀橫貫進視野里,水柱一接觸那磐石構成的龍鱗,便被高熱蒸發成水霧,橫貫在陸海之間。

“岩神陛下!”甘雨狂喜地叫出聲,魈扒住破碎的城牆支起身,周圍筋疲力盡的士兵見到岩龍飛天,也都瘋狂地大叫起來。

伴隨岩龍出現的還有漫山遍野的喊殺聲,千岩團如神兵天降,在山間、在沙灘上、在海中,或奔行、或駕長車、或行着船,殺入敵陣;甘雨還看見三位仙人的身姿飛躍南城上空,率領千岩團奮勇殺敵。

“金鵬,你怎麼搞成這樣?”後面一個聲音道。

甘雨回頭,見其餘四位仙眾夜叉立在城上,浮舍上前把魈扶起,又抬手為他療傷,應達則把他的槍遞上。

“還能打嗎?咱們去殺個痛快!”

魈擦去嘴角血跡,接下槍,和浮舍對了對拳,輕聲笑道:“當然!”

甘雨看着五大仙眾夜叉投身於山下的戰場,頓時也心生豪情,問人要來了新弓,再度投身於戰鬥之中。

海水翻湧,岩龍與五隻水形獸纏鬥得難解難分;在水面的起落間,一會兒是龍獸相鬥,一會兒是岩之魔神與漩渦之魔神的相搏;岩槍與雙刀相擊迸發出連串火星,摩拉克斯凜神,槍出如龍將交叉的雙刀連連擊退,奧賽爾退卻着,再后翻懸於浪尖,雙腕一翻反握住刀刃。

“可惡,你真是越來越強了啊,摩拉克斯。”他縱聲狂笑,揮舞着雙刀襲上前,“失去一個若陀龍王,你就這樣生氣了?”

摩拉克斯不語,沉默地架住奧賽爾的攻勢,手臂突然發力挑開雙刀,與此同時另一隻手化成的岩刃刺向奧賽爾的腹部;漩渦之魔神偏過身堪堪躲開,岩刃割開他腰側的鎧甲。他再度沉進海中,再浮起時又是水形獸的狠擊。但摩拉克斯並不急着化出龍身,岩槍幾次擋開水流,他整個人飛向高空,將岩槍上拋,雙手結印於胸前。

菱形的岩神之印在他身前一閃而過,而後山川巨震,自海底、山腳、山頂升起的無數碎岩向高空中匯合,將岩槍呈數倍放大。

奧賽爾的五隻水形獸迅速回撤,護住漩渦中央。削月筑陽真君見狀,高呼道:“齊攻漩渦,破他後防!”

三位仙人一同攻向水形獸,但從天而降的水龍捲擋住了大半攻擊。南城頭的甘雨眼看着水龍捲自天際垂下,她突然靈光乍現,衝上最高處,一把掀開蓋在中央的防雨布。

那是一台因破舊而被棄之不用的歸終機。水龍捲來自高天,仙人的攻擊難以抵達,她卻有希望用歸終機打碎它!

“甘雨!”留雲借風真君降落在她身後,迅速用機關術修好損壞的機巧,“還能用,快,聚冰成華,我來幫你把這隻箭送上去!”

“好的真君!”

冰蓮再度自雨中綻放,甘雨用上了她全部仙力,握着神弩瞄準的雙手都在微微發抖;留雲待冰蓮凝聚到最大,化為仙鶴猛地振翅高飛:“就是現在!”

箭矢自弩機中飛出,再乘上仙鶴的烈風,直指雲間的水龍捲。巨響之下,雲層竟被擴散的冰元素盡數封凍,再是無數冰刃掉落,水龍捲自上而下開裂崩落……奧賽爾的水形獸慌忙抬起頭顱射擊着頭頂的冰刃,然而陰影略過,他震驚地望着那比天衡山還大上幾圈的岩槍向自己迅速逼來。

他從千仞磐岩的間隙里看見高高在上的摩拉克斯,他雙眼流淌着熔金色的光輝,掌心張開緩緩把岩槍壓下。

滿腔憤恨讓他衝著死敵狂怒道:“摩拉克斯!你別想就這樣安穩地坐上神座!山間的螭龍已經襲向內陸,璃月洪水肆虐,你以為你那相好坐得住?她早就親身趕赴現場了。天理告訴我,她會死在那裡;摩拉克斯,你應該感謝我!是我替你做了臟活!”

岩槍仍然堅定地下沉,槍尖刺穿了他的身體,那樣的痛苦……他嘶叫着抓撓着岩槍,卻無濟於事,他的神力在不斷向海中流失……

那便將計就計!

沿海的浪潮突然上升至十餘米高,浪花擊向山岩,湧入碧水河,海水倒灌,襲向內陸;仙眾們迅速回撤,自海中救起千岩團將士,讓殘兵聚集在山巔處。岩神雙眼金光更甚,岩槍以萬鈞之力迅速下沉,將奧賽爾釘入深海淵底。

失去意識的瞬間,奧賽爾彷彿看見海中的生靈游過淺水間,好似在深藍的宇宙中遨遊。

——

摩拉克斯猛然拉開營帳的門帘,大步走至台前。

“有塵神的消息嗎?”

留雲雙眼通紅地讓到一旁,他看見台上一堆散落的金色羽毛,微微泛着光。

身後眾仙、甘雨和五位仙眾夜叉也魚貫而入,羽毛顫動起來,就這麼在他手中消散。

空中傳來塵神的彙報:

“塵神親啟:石門崗哨遭洪峰衝擊,人員於申時一刻救出,無傷亡。”

他稍稍舒展了眉頭,再拾起一根羽毛:

“塵神親啟:荻花村崗哨遭洪峰衝擊,人員於申時三刻救出,無傷亡。”

第三根,“塵神親啟:天遒古迹崗哨遭洪峰衝擊,人員於酉時救出,無傷亡。”

……一個個崗哨點位被救,皆是無傷亡。理水輕嘆:“多虧塵神妙計,事先將歸離集居民安置於別處,否則這樣的洪水下來,該奪走多少生命……”

摩拉克斯抬手制止他,落在台沿的手握成拳。

歸終的聲音越發虛弱了。

“塵神親啟,咳咳……”這陣咳嗽讓在場所有人噤了聲,“望舒山……遭洪峰衝擊,人員於酉時三刻救出,無傷亡。若……岩神在場,煩請他專註作戰,安好……勿念。”

這是最後一根羽毛。摩拉克斯轉身,眼神如刀。

“削月理水,封堵天衡諸山,疏通河道,削減洪峰;仙眾夜叉,率敵追擊敵軍;留雲和甘雨留守天衡軍營。”他迅速下令指示,“我去尋塵神。”

“我也去!”甘雨說話間已然不自覺地帶上哭腔。

“待在這裡。”他加重語氣又重複一遍命令,正欲離帳,又聽留雲驚呼:“又來了一條訊息!”

一根帶血的羽毛緩緩飄落。他折回台前,拾起羽毛,感受那上面的血跡隱含的神力。

是歸終的血。

“塵神親啟:璃沙郊東部崗哨遭洪峰衝擊,人員無傷亡……自此,歸離集所有留守人員皆完成避難。”

羽毛消散宛若生命流逝。他一拳擂在台上。

“都……各就各位。”

眾仙都如他所言前往各自的位點,他最後從營帳里出來,望一眼遠海屹立的岩槍,咬着牙化龍飛向歸離集。

摩拉克斯不知道的是,甘雨在那之後掙開了留雲,衝到帳外想和他同去卻晚了一步。仙麟強忍着淚從天衡軍營奔向歸離集,奔行間化出了麒麟之身。

“塵神大人……塵神大人……歸終!”

她第一次這樣放聲大哭,悲呼着從璃沙郊到南城,從南城再到望舒山,跑到實在跑不動了,她趴在望舒山巔的屋宇上痛哭,就像與大人走散的小孩,在萬念俱灰下呼喚着親人的名字。

塵神大人……母親……你在哪?

另一邊,南城的歸終機旁。

一個若有若無的虛影立在這架神弩邊,以手操縱着這架殘餘了冰元素與風元素的仙家機關,令它對準了歸離原的某個方向。

【失格者】,當被肅清。自塵神步入終末后,大部分灌注她神力的歸終機都各有缺損,倒是這架因得了仙麟與仙鶴的加護而幸免於難。

命運,從來都是早已譜寫好的結局。

天理掌心微動,猩紅色的方塊附上歸終機,凝結出箭矢;而後弩機自動向後撤,弩身也微微抬起。

弩機輕響,死亡的旨意已下,帶着扭轉世界之力,飛向【失格者】的心臟。

——

摩拉克斯循着已經很微弱的地脈痕迹,在沙洲找到了塵神。

說是沙洲,但經歷過洪水襲擊后,這裡的大部分土地都沉在了水下;塵神就坐在他們初遇的那座亭前,準確地說是坐在那堆廢墟前,那風雨亭也早已被洪水沖毀。

她渾身衣裙有半邊被血染紅,胸口亦是有氣無力地起伏着。摩拉克斯化為人身奔至她身前,把手裡的岩元素融進她的身體。

“啊……你來了嗎?”歸終在身體的恢復下緩緩取回意識,“明明讓你……專心戰鬥的。”

“戰爭已經結束了。”摩拉克斯悶聲道,撕下衣角為她包紮腹部的傷口,“你別說話,保存點體力。”

歸終用力搖頭。

“你答應我了……為什麼要來?”

“別廢話!”他怒斥道,“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

塵神苦笑着撐起身,攬住摩拉克斯的肩。

“我用你給我的劍打敗了螭龍,可惜因為洪水,讓他逃回山裡了。”她渾然不覺疼痛似地訴說著戰鬥的情形,然後又叮囑他,“螭龍日後必是璃月一害,要儘早除去……”

“我知道,我知道,”腹部的血怎麼止也止不住?他着急地撕下又一條衣角包紮,再分出更多的岩元素為她療傷,“等你好一點,我會聽你慢慢說。現在……我要把你抱起來了。”

歸終笑了:“摩拉克斯,你想替我接下天罰,對不對?”

他僵在原地,雙手仍捂着歸終的傷口,血浸透了指間。

“我那麼了解你……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是在今天了。”塵神幽幽地嘆息道,“璃月總不能無神統治。”

“我也不能沒有你。”

她錯覺自己竟在岩神的聲音里聽出了哭腔,再抬頭時,面前的男人還是一副狠厲神色。

“什麼天理,什麼法則……你不會死的。我和你有契約,要共治璃月,興建世間最繁華的國度。”

歸終還是搖頭。

“和你立下契約的不是我,是人類。”她試圖推開他按在自己身側的手,幾次失敗後方才作罷,“天罰是不可御的,哪怕是你眼中最牢固的【契約】,哪怕是我一直以來奉行的智慧……

“是必將逝去的神重要,還是人類存續千年的偉大國度更重要,這個選擇不難。”

不,很難很難……摩拉克斯張口想反駁,嘶啞的聲音連他自己都為此一驚:“我說了,有我在,你不會死。”

他懷中的女子只是露出恬靜的笑,而後她抬起沾染了血跡的手,御起周身染血的黑砂。

摩拉克斯一愣,繼而捕捉到箭矢凌厲的破空聲。他當即以手觸地,在身後立起千岩,岩元素越積越厚,企圖擋住來襲的箭矢——

巨大的轟鳴聲里,黑塵漫天,千岩俱裂。

歸終低頭望着刺入自己胸口的箭矢,再順着箭柄往上,看到了它貫穿的身軀。箭柄與身體相觸的一圈,全部凝結成金色的石珀。

“哼……不過如此……”

摩拉克斯感覺他的魔神核心在崩裂,但至少他擋住了,被貫穿的不是歸終而是他,他竟覺得這樣貫體的劇痛比起剛才的勝利還讓他有成就感。

慘烈的戰爭已然結束,重歸和平的璃月不再需要他蕩滌四方,到處殺伐;而塵神會以她的才學智慧重建人類的城市,成為這片土地的唯一神明。這個結局,對他們彼此而言都是最好。

岩神最後望向塵神,想臨別前再叮囑幾句,卻看見塵神的臉迅速靠近,而後他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歸終前所未有地用力吻着他,拿齒尖輕咬着他的唇,舌尖也探入口中。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自口中流入核心——他驚慌地意識到那是岩間生靈的核心中才會有的最純粹的元素,為此他用力想推開對方,脖頸卻被她緊緊環住。

他體內的箭矢開始消散,胸口的傷口在一點點補齊;他終於掙扎着推開塵神,但她跌回廢墟前,臉上帶了滿足的笑意。

“你的劍,”她指了指摩拉克斯的衣襟,“我還給你了。”

他後知後覺地低頭看向衣襟,斫峰之刃貼合在他胸前,神力緩緩流回身體。

歸終垂下手,向後躺倒在沙洲上,而後她的身體被輕輕抱起,躺在他臂彎。

“不要哭,”她說著,抬手為岩神擦去眼角的淚,“讓其他人看見,會怎麼想呢?”

“……這才是你看到的未來,對嗎?”他低聲問她,塵神搖頭。

“看到,或看不到,是真是假,又有何不同。”她喃喃自語,“比如我第二次見你時,就沒想到當年山腰上的那塊大石頭,成人後竟然會那麼好看。”

摩拉克斯沉默着,將她的手緊緊握進掌心。

“原來你沒有忘記……我也沒有找到機會和你說。”塵神嘆息着,“還記得你問我為什麼想和人類交流……那些小小的人啊,如同微塵般渺小又脆弱;因為渺小,所以不知何時會殞命於天災人禍。所以總是害怕;因為害怕,所以總是努力,想變得更聰明……我都明白的。

“當我第一次聽說你擊退了海里的魔神,還是真的被你的力量嚇了一大跳呢,反觀我自己,卻連收拾一隻螭龍都那麼吃力,可真是太不像話了……

“所以我想,既然與你力量差距太大,那就運用技術與智慧吧。

“同時具有你的力量與我的頭腦的話,我們建起的國度,會很了不起吧?”

摩拉克斯手裡驀然一松,他愣愣地展開手心,卻發現原本被他握住的歸終的手消失了,掌心只余了微小的塵埃。

“看來還是無法和你一同走下去了。那把鎖的事情,忘了它吧。”

她最後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慢慢化作了無比細微的塵埃。

「這是盟約的信物,也是我對你的挑戰」

「我的一切智慧,都藏在這把石鎖之中」

「如果能解開它的話——」*

長衣與大袖在他懷裡飄落。塵神歸終,終是在她最後的時刻,以他們初見的樣子,辭別人世。

tbc

*出自法器【塵世之鎖】武器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