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怎麼辦啊,這可怎麼辦啊······”

“我早就知道這小子遲早會把天捅出來一個窟窿,若不是看在當初那杯茶的份上,這麼多年來我能像對待親兒子一樣包庇那個臭小子?現在倒好,這小子非但不報恩,還把火往我身上引,媽的,我當初就不該端那杯茶!”

青蓮府尹緊張的在房間中來回踱步,而穎兒正乖巧的坐在一旁,不曾出聲。到底也是曾經的花月樓頭牌,穎兒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察言觀色的能力。在男人煩躁的時候,聰明的女人總是會先裝作啞巴,默不出聲。

青蓮府尹突然停了下來,他猛地撲向昨晚剛剛翻雲覆雨過的床邊,將手伸入到床頭與牆壁之間狹窄的細縫中去來回摸索。那裡藏着一個極為隱秘的暗扣。他輕輕地摁下暗扣,從床底下傳出機件轉動地聲音。“咔”,在最後一組機件齒輪緊密地扣合后,一個暗盒從床底彈了出來。

青蓮府尹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把它放在床被上,隨後打開了蓋子,穎兒湊上去一看,眼睛都變直了。

盒子里裝着諸多的玉器古玩,還有各種價值不菲的小巧擺件,最下層還鋪着幾塊貴重的金屬。這一盒子的東西若是拿到市面上去賣,少說都能賣個幾萬通元天寶,是能讓十餘戶普通人家花三輩子也花不完的一筆巨款。穎兒萬萬沒想到原來自己這幾晚上都是躺在錢堆上面睡覺。

這些都是青蓮府尹在十多年的任期中積攢下來的錢財。

“去拿塊黑布過來,”青蓮府尹對着還在發愣的穎兒揮了揮手,“拿個大一點的。”

穎兒扭動着高翹的后臀,步履款款地走到漆花木櫃旁,拉開櫃門后就開始尋找府尹要的東西。此時若是她能乖乖地聽府尹的話,那些裝在盒子里的珠寶說不定日後就能帶在她的身上。那條用一百個蚌珠串起來的項鏈她就挺中意的,每顆蚌珠的個頭都不小,珠圓玉潤的,用來襯托她雪白的脖頸再合適不過。

府尹捧着這一盒的珠寶玉器,眼神有些複雜。這些原本都是他打算用來求娶郡主時的聘禮,本來以他的俸祿是不可能擁有這麼多的貴重財物,但萬萬沒想到,這青蓮城的府尹倒也是份肥差,他上任不久后就有多方勢力來找他做生意,這當中的大多數是修仙宗門,生意內容也只是從他的手中買走幾畝城內的空地,用來建房蓋樓。

起初買的人多,他心中確實有過疑惑,於是派師爺帶人前去打探是怎麼一回事情,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這些門派買地蓋樓就是為了在青蓮城建立據點,好長期紮根下來,尋找神物“造化青蓮”的下落。府尹聽說過這麼一件神物,傳說誰能擁有它誰就能成仙。傳得這麼神乎其神,但是與他這種凡人又有什麼關係,這樣的寶物聽一聽就行了,也不要祈禱它能落在自己手裡,不然仙還沒當上,自己就先被人給宰了,這種燙手山芋實在要不得。

在知道這些修仙宗門的目的后,府尹倒也是大大方方的就把地給賣了,這些宗門不光支付了給朝廷的購地費用,還為府尹備上了一份厚禮,以表示雙方之間合作愉快。

往後前來買地的宗門越來越多,府尹收錢也收得越來越手軟。

不就是要買地么,給了!不就是要蓋房么,批了!

不到一年時間,他就攢下來一筆巨款。

可是還沒等他來得及回到京城,就聽聞郡主已經嫁人,那段時間他抱着一盒子的錢哭得死去活來,可那又如何呢?哭又不能改變現實,他也不可能去把郡主給搶回來,最後也只能選擇認命。好在這筆錢總歸是自己的,也算是他日後花天酒地,能在穎兒身上豪擲千金的資本。

今天他得帶着這些錢跑路了,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只有死路一條。宛王雖然是被沈承重給打的,但總歸是在他的地界上出得事,不管是齊國國君還是遠在中州的人皇,都是放個屁就能崩死他的大人物。

就這件事而言,能判他一個玩忽職守之罪,流放充軍,到長城外鎮守邊關去。他小時候總聽大人們說長城外是生命禁地,傳說那裡有隻在黑夜時才會出來活動的怪物,這種怪物名叫“屍骸”,專門以吃人血肉,吮人骨髓為生,被屍骸抓住的人都沒有生還的可能性,若非天帝當初以無上偉力設下長城擋住這些怪物,只怕九州中原也不會存在了。

當然流放充軍這懲罰還算是輕的,重則直接就被拖出去砍了,誰讓宛王是在他的地界上被人給打了,如果人皇陛下是個特別愛面子,而且護犢子的人,砍頭肯定是免不了的。

橫豎都是一個死,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開溜,只可惜自己為官數十載,就算沒幹出來點什麼功績,可青蓮城倒也是在自己任職期間蓬勃向上的發展。如今還沒有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倒是要落下一個畏罪潛逃的罪名。一想到這裡府尹心中就覺得委屈,他想起了自己葬在老家的老爹。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因病離世,是他的老爹又當爹又當媽的把他給拉扯大。老爹是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就靠着家裡的幾畝農田供他上學念書,好在他倒是挺爭氣,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試就中了一個秀才,他老爹逢人就誇他有出息,說自家祖墳上一定是冒了青煙才出來這麼一位文化人。老爹一輩子都沒續娶過妻子,一來是怕後娘對自己的兒子不好,二來在兒子中了秀才后,上門提親想當他二房的人也多,老爹知道這些人是什麼心思,不就是想著兒子將來當了大官也是孝敬他的,等他兩腿一蹬那些人勢必要和兒子爭家產。老爹不想讓兒子為難,所以一輩子都沒再娶過。

老爹是在他赴京趕考的前三年走的,臨走前一直攥着他的手念叨着自己當了一輩子農民,最開心的事就是有了這麼一個有出息的兒子,只可惜自己看不到兒子飛黃騰達的那一天了,往後的路都只能是兒子一個人去走,若是考上了功名,切記要當個好官,為百姓造福。老爹說完就咽氣了,他哭着跟鄰居把老爹裝殮到棺材裡,棺材葬在自己的田地里。那是老爹的遺願,死後把自己埋在辛苦耕耘了一輩子的土地里,也算是最後的歸宿,兒子日後若是回鄉祭拜也方便找着路。

如今成為了青蓮城的府尹,說起來也是地方大員,這確實是給老爹長臉了,每逢老爹忌日時府尹總會對着老爹的靈位說:“爹您看見了嗎?兒子給咱家長臉了。”可是現在他闖了大禍……不對,是沈承重那小子闖了大禍,但是給他惹來了大麻煩,為了能給自己家留個香火,府尹只能選擇攜款跑路,這樣一來就是給老爹丟臉了,而且自己這一跑,老爹的墳地也就沒有人去照看了。

府尹想到這一節就眼淚嘩嘩的,心想自己對不起老爹,身為人子卻連父親最後安眠的地方都不能好好打理,若是放在家鄉,這樣的人肯定是要被鄰里鄉親們戳着脊梁骨罵得。

可是哭歸哭,該收拾的行李還是要趕快裝起來,免得一會兒跑不成了。他邊哭邊收拾着東西,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得叫上師爺一起跑,兄弟倆一起走到今天不容易啊,還沒來得及享福,就先流落天涯了,可不管怎麼說師爺這人夠仗義,又講義氣,他決不能虧待了師爺,這些年攢下來的錢也夠哥倆快快活活地過完下輩子了。至於穎兒,願意給他走的話,他也不會虧待。畢竟女人么,願意放下一切跟你跑,作為男人就得報答這份恩情,若是不願意,那就給她留點錢財,大家也算是好聚好散。

府尹站起身來,打算開門告訴師爺讓他也趕快去收拾下,一會兒好跑。可是他剛一轉身,心臟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

鎖着的門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被打開了,黑色的人影正站在門口,冷冷地朝着屋內掃視。

門外的師爺正雙手抱頭,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穎兒則是尖叫一聲,連忙跳到了床上,用被子裹住了全身。她就穿了件貼身肚兜,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膚都露在外面,給府尹看光倒是無所謂,畢竟已經把身子給出去了,可要是被旁人看見了,那她就只能去投河自盡,以死保全名節了。

可門外那人對穎兒的裸體並沒有什麼興趣,他在看清房間裡面后,抬腿走了進來。

而府尹早就被嚇得癱坐在地上,他後背緊緊地抵在床沿上,心臟狂跳不止。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村裡人給他講過的那些恐怖故事,傳說大商皇朝有一群全身都是黑色的惡鬼,這些惡鬼只聽從人皇的命令,專門負責把不聽話的人的靈魂給勾去,關在永不見天日的地獄中受盡折磨……

黑色的盔甲,黑色的面具,還有那股如寒冬般冷冽的肅殺之氣,走起路來身上掛着的鎖鏈嘩嘩作響,像是專門收人性命的地府使者……黑羽衛慢慢朝府尹走去,面具下傳出沉重的呼吸。

那簡直就是個從地府歸來的惡魔!府尹曾經與城中百姓們一同外出打獵,遇到過一隻兇狠的魔獸攻擊,幸虧有青蓮莊主出手將其斃之。府尹還記得那隻魔神有着鋒利的口齒和尖銳的利爪,面目猙獰可怖。可與面前這尊殺神相比起來,府尹瞬間覺得那隻魔獸都可愛了不少。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人皇近衛黑羽衛會出現在青蓮府衙,他這輩子也沒做什麼羞辱人皇的事情啊,就算宛王在青蓮城內被人打了,人皇要治他一個管城無方之罪,代人皇執行刑罰的黑羽衛也不應該來得這麼快啊。

府尹忽然想起還擺在床上的盒子,他猛地撲了上去,將盒子壓在身下。這些錢雖然不是他搜刮民脂從百姓手裡搶來的,但也是用職權從各個宗門手中獲得的不義之財,不幹凈。莫非人皇陛下知道了他以公謀私,所以派黑羽衛來肅清官場了?都說人皇陛下日理萬機,沒想到連他這種臣子的臣子的貪污之罪都要管。

府尹想着自己這種小人物都能被人皇陛下惦記着,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

“你就是青蓮城的府尹?”身後的黑羽衛忽然張口。

“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青蓮府尹,我也不認識青蓮府尹!將軍您找錯人了!”府尹被嚇得哇哇大叫。

“既然你不是府尹,為什麼會住在府尹的房間里?”黑羽衛問。

“我……我……”府尹支支吾吾了半天,隨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去,跪倒在黑羽衛的腳邊,磕頭如搗蒜。

“將軍,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貪污得來的錢我會如數上繳到國庫,請人皇陛下饒命!請將軍饒命啊!”

“宛王殿下是被青蓮劍庄的沈承重給打了,這事兒真的與下官無關啊!下官唯一之罪就是貪了點錢,這也是因為下官小時候家裡窮怕了,還請將軍大人能網開一面,饒命啊……”

府尹心裡一橫,乾脆就給全招了,他想自己既然全部招了,會不會能被寬大處理,從輕發落,就算是把他流放充軍,戍守邊關他也願意,只要能活下來就行。

他用眼角的餘光瞄到了黑羽衛正抬起手。

“這是打算幹什麼?拔劍砍我嗎?”府尹心裡一抽。他從這名黑羽衛走進屋內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黑羽衛腰間掛着的黑鐵重劍。想到這裡他磕頭磕得就更響了。

黑羽衛伸出手,把府尹從地上扶了起來,讓他和自己一樣坐在凳子上。

“不用磕頭,坐下說話。”黑羽衛說。

府尹有點懵了,心想這和他認識當中殺人不眨眼的黑羽衛有點不太一樣啊,一堆凶神中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這麼講禮貌的。他緊張地看了看面前的黑羽衛,詭異面具下露出來一對明亮的眼眸,說不清是殺氣四溢還是與人無害,只是黑羽衛的身邊依舊殺氣環繞。

“你是青蓮城的府尹嗎?”黑羽衛再次向他確認。聲音出乎意料的溫和,甚至是彬彬有禮。

“是,”府尹遲疑着點點頭,“不知將軍大人有何吩咐……”

“宛王要你帶上府衙官兵,前往青蓮劍庄。”這名黑羽衛似乎不怎麼愛說話,每次都是簡潔明了的交代完事情,多說一個字都感覺是浪費時間。

“可那裡不是已經有黑羽衛坐鎮了嗎?怎麼還需要下官帶官兵過去?”府尹感覺到疑惑。

“出了點問題,黑羽衛解決不了……”面前的黑羽衛顯得有些尷尬,“這事兒需要府尹前去解決。”

沒想到天底下居然還有黑羽衛解決不了的事情。府尹本想問下到底是什麼情況連黑羽衛都擺平不了,但是又想到這個黑羽衛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自己當面揭人家底這種行為不僅愚蠢而且危險,萬一黑羽衛惱羞成怒一劍把自己砍了怎麼辦。

“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喊人到外院去集合,聽候將軍調遣。”府尹點頭哈腰地說。

“不用聽我調遣,我還有其他事情,你自己帶人過去吧。”黑羽衛說,“青蓮城的城志放在什麼地方?”

城志是專門負責記載一座城市的人文地質,以及城市發展史的文獻,通常都被保存在城內的府衙當中。

“從這裡出去,左拐,再直走,到頭後院子里最高的三層樓就是。”

府尹不明白黑羽衛忽然問這個幹什麼,但是怕惹對方不開心,所以就老老實實的回答了。

“有關於赤水的文獻放在什麼地方?”黑羽衛又問。

“上二樓,從前往後數第二排書架上的第三層,全放是赤水的文獻。”府尹小心翼翼地說。

“從下往上數的第三層。”他想了想,補充道。

“多謝告知,我有事先走一步,府尹請自便。”黑羽衛站起身來走向門外。

他跨出門去,無視掉還在發抖的師爺,左拐后消失在拐角處。

這人來得忽然,去得也快。

府尹獃獃地站在原地幾秒后,軟綿綿地癱倒在了地上。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活了下來,還是從殺人不眨眼的黑羽衛手中活了下來,只不過那名黑羽衛似乎並不是來取他性命的,就是來通知他一聲。

“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師爺再三確認那名黑羽衛已經走了后,才偷摸着從門外爬了進來。

“還能怎麼辦!快點叫人到前院集合,我要親自帶隊前往青蓮劍庄。”府尹說。他試着想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軟綿綿的,使不上來一點勁。

“沒用的東西,還不快過來扶我一把!”他罵罵咧咧道。最後實在是撐不住了,仰面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