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宋王从他雕满龙纹的床榻上醒来,缓缓地尝试起身的他发现昨夜睡下之前本在他左手边的一名侍寝婢女现在压在了他的身上。于是他很是不耐烦地想要抬起手将这名婢女推开,可当他抬手的那一刻他发现,被子的四角被压得死死的。于是他将手从被子中抽出来很是不耐烦地将这名婢女向左推开,婢女依旧在睡梦中,她从宋王的身上滑下了来压到了宋王左手边的另一名婢女的身上,被压住的婢女迷迷糊糊地想推开这名婢女,但是她没能成功,最后直接手臂抱住了这名婢女继续睡着。这一下子可好了,宋王的被子被压得更加严实了,因为在他的他右手边和脚下同样是两位昨夜侍寝的婢女。

最后宋王不得不将自己从被子里艰难地抽出上半身半坐起来,为了能抽出上半身他的头不小心碰到了围子的框架上雕刻的五爪金龙的爪子,虽然床榻上的雕刻并没有多么的尖锐伤人,可是大清早就碰疼了头着实令人不悦,这也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回忆着昨夜的纵欲狂欢的同时看着自己床榻上雕刻的五爪龙纹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随后看着身侧右边的婢女,他冷笑一声隔着被子,一脚将其踹下了床榻。婢女摔下床发出的一声尖叫惊醒了其他的婢女,随后这些婢女惊慌地爬起来开始跪在床榻或是地上低着头等待着宋王的命令。

轻蔑地扫视了四名婢女之后,宋王没做声,而是自己下了床榻,站起身之后他一脚将之前已经被踢下床榻的婢女再次一脚踹倒,同时带着鄙夷的口吻说道:“中谷似葛藤萋萋,入之如粗絺绳绳,真乃下贱之物也。”

随后宋王大声说道:“来人。”

旋即一名宦官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走进了房中问道:“殿下有何差遣?”

宋王看着地上的婢女冷笑一声说道:“就赐给那些兵卒吧。”

“是,殿下。”

听到宋王的话,这名婢女赶紧就要求饶,她当即要扑上去抱住宋王的脚,可还未等她开口,这名宦官第一时间一个大耳光就将她再次打倒在地,随后他恶狠狠地怒斥道:“你这贱人!真反了你,莫非你不想举家得赦?”

婢女捂着脸听到宦官的话赶紧战战兢兢地重新跪好不住地磕头求饶,对宋王恳求:“求求殿下莫要弃我,奴婢今后定会好好侍奉殿下。”

听到这名婢女在求饶,宋王回身看着床榻上裹紧被子一脸惊恐的三个婢女,再看看地上这个将头都磕破的婢女,宋王冷笑一声说道:“那便将另外三人也一并赐予侍卫我府之兵卒吧。”

“是,殿下”

宋王看着那三名婢女露出的绝望表情,他有些狰狞地笑了,那三名婢女也试图求饶,但怎奈此时的宦官已经叫唤来了值守在周围的兵士。这些获得了宋王赏赐的兵士可没心情听这些婢女诉说自己的苦衷与悲惨,也没人会听进去从她们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任由她们求饶与哀号,任凭她们挣扎与反抗,很快她们就被兵士们拖走了,从宋王的魔爪中离开的她们现在进入了宋王府中亲兵的魔窟之中。

听着四名婢女的哀号之声远去,宋王看着此时站在身旁的宦官突然就给他一脚,随后怒斥:“你这下贱的奴婢,没看到本王还没更衣吗?”

宦官吓得当即魂飞魄散,当即跪在地上求饶,他甚至都因为恐惧而说话走了音。随后他立刻叫来了新的婢女来给宋王更衣。

更衣用罢早膳后,宋王准备离开自己的王府前往皇城,就在他的出行仪仗准备就绪的时候,一支人马恰好来到了宋王的府门前。

这仪仗浩浩,煞气腾腾。前队兵士面露凶光,于道路两侧清游;中队随行的骑士为四列,身披玄甲以绛紫绳绦、锦缎编缀,手擎王旗腰悬刀剑弓矢,战马披锦挂铃好不气派;中队骑士之后则为吹鼓有乐工近百余人,虽为下贱之人却逾制,个个锦缎加身,后队则为王府余下亲兵,这些兵士一分为二,于左右持大戟、刀盾、弓矢,由两金盔金甲禁军校尉领军。这汤汤仪仗吹鼓及后队间所簇拥紫袍之人骑于汗血宝马上,此人:

姿容猜鸷壮如牛,

凶光慑人似蚩尤。

锦马华服难掩恶,

骄奢恣睢可巢覆。

准备一番之后,宋王的也骑上了马,但是他却没让自己的仪仗也跟着出来,而是自己直接与府门外仪仗汇合,在众星捧月之下与这仪仗的所有者并肩向着朱雀大街进发。

看着身旁的凶恶大汉,宋王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元劼今日有何喜事?竟于今日上朝?”

听到兄长的话,本就有些长相凶恶丑陋的这位皇子脸上多了几分不悦,他看着自己的兄长回答道:“皇兄莫要玩笑,我封国贱籍、佃户不潜心务农,脱田逃籍者与日俱增,令我国人苦不堪言,而四方州府非但不助我国人缉拿举家逃匿者,反倒将其编籍入户为良家子,其丁壮纳为各自州郡折冲府之兵卒,此等肆意妄为之事若不上奏圣人,命其申饬,并予以管束,我封国十室九空岂不是指日可待?何来喜事乎?”

听到自己的弟弟的话,宋王嘴角微微上翘故意拉长音说道:“若天子圣明烛照,又岂会由你上奏?”

听到宋王的话,元劼思索了一番之后问道宋王:“皇兄言下之意……此乃圣人授意?”

宋王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那眼神说不上是鄙夷和不屑,但也绝不是心中对自己的弟弟有正面评价的眼神,他稍稍让马匹快了两步让自己的马比元劼的马先于半个头,随后说道:“自当今圣人承继大统以来,诸封国内佃农脱田逃籍之风成洪水之势,逃籍者非但没有被封国周遭郡县官吏捉送归还,反堂而皇之就地编籍入户,使诸封国内土地抛荒,米粮收成锐减。因贱籍逃籍,无人事工商,致领内物产匮乏日用之物难以采买,进而诸封国内百姓怨声载道,国人暴动不止。此番异样若无圣人指使,地方州牧郡守又有何胆量恣意妄为耶?”

元劼听到之后心中一阵愤怒,他握紧了缰绳气喘如牛。而宋王带着几分狡黠的嘴角一动没再多说什么。

随着朱雀大街越来越近,朱雀门的模样渐渐清晰,宋王微笑着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齐王,在朝堂上你可不要以自己为圣人叔父之身份恣意妄为,万万不可言语无所顾忌,切莫得罪了左相。”

宋王的话不说还好,他一说作为齐王的元劼再次大怒,在大街上大声咆哮:“莫要和我提这个惑主之人!”

宋王摆出一副很是吃惊的表情看着齐王问道:“齐王何以如此动怒?”

齐王随即说道:“此人蛊惑天子,以谗言令天子降旨命人逾越我等封国国主清丈田亩,造册记户,对我等与国人课以重税,公然违背列祖列宗之成法,使我等封国田亩人口尽数为朝廷所掌控,此等逾越祖制之举动真乃无视列祖列宗之成规,亦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假以时日此人定会觊觎神器。”

宋王不知为何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笑眯眯地对齐王说道:“确实如此,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乃天子的天下,这率土者为我等贵胄公卿,天子为我等共主。而我等则为率土之人,这天下田亩人口应由我等管理,又岂能不遵祖制,皆由一公卿掌控?”

宋王的话说得是错误的,因为清丈田亩造册记户的事情是天子下旨进行的,虽然是左相进言的,但最终有决定权和得到最终统计结果的人是天子,怎么就是让一个公卿掌控这些呢?然而宋王明知道自己的说法不对,还是如此地说了。

齐王没听出其中的问题,直接顺着宋王的话义愤填膺地说道:“如今诸封国脱田逃籍者甚多,其罪皆是左相一人之过!若非其强推这乱我祖制,无视成法之新政,那庶民黔首也不至今日妄图以所谓科举某升迁拔擢,妄图与我等位列朝堂之上!真真岂有此理!”

听到齐王的怒骂,宋王继续笑眯眯地说道:“想来还是前朝之好远甚于当朝,无论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前朝亦如上古之贤君所定之制,万世一系,我等宗室与公卿代代传承,君臣相好共治天下。可如今朝廷呢?一君独治,奸佞弄权,黔首不专注于耕种,竟妄想以科举入仕,位列朝堂取我等宗室贵胄代之,这简直辱我先祖之宗庙,毁我万世一系之江山。”

“阿兄,这朝廷这般下去可是要有亡国之兆……不,已经是亡国之兆了,今日于朝堂,还望皇兄与我一同据理力争。”

宋王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加快了马匹的速度,背对着齐王说道:“六郎莫要担心,我自有盘算。”

此时秦王一身小吏装扮,于怀远坊的南门前呆立已有数日……秦王之所以于怀远坊呆立数日,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其自作自受。半年之前那次来南城的所见所闻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内心,于是秦王开始上疏要求修缮南城和赈济饿殍,同时秦王的王府内尽可能地削减支出用于采买米粮以便在南城施粥赈济。

秦王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到了朝堂上,他奏疏中所主张的事情却成了朝堂上的那些衣冠楚楚之人争权夺利的工具。无奈之下秦王为了能得到支持,在晋王的鼓动下他频频在左相、右相之间走动,晋王后续也没少为他出谋划策。

但是政策开始执行之后就因为一些贪官污吏的行径引出了一连串的风波,甚至在半月前,秦王不得不调来了龙武卫两万余兵马进驻南城以平息事态。

在平息了事态之后,秦王与王府僚属对事情做了复盘,复盘之后秦王惊愕于工部与京师东西城两县官吏对百姓粗暴程度远超自己想象,更惊愕于这些官吏们对百姓的态度,他们完全就是把南城的百姓当做犬彘来对待。在秦王愤怒于官吏如此对待百姓的同时,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但就在秦王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晋王及时地出现了。从旁鼓动让其亲自去南城招工,看看是否会有南城百姓前来响应修缮南城。

怀远坊的南门前有一个简单支起来的棚子,秦王站桌旁昂首挺胸,本就气宇轩昂的他站在那里完全不像是个下属,即便此时的他内心充满了茫然与无助,但他的气质是难以掩盖的,反而倒像是一个主事的官员。

而在秦王身旁,一位穿着九品等级官员青色衣服,坐在椅子上手肘杵着案子,双手托着下巴,全然没有官员气质的人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坊的土墙出神,而另一边站着的同样小吏扮相的人则不停地叹息。在他们的所处的棚子前面一左一右挂着两块牌匾,一面写着:南城诸坊修缮,另一面则写着:工钱日结十文。

身旁的人不断地唉声叹气,这让坐着的那个人有些不耐烦,这个人相貌也说不上是英俊,但距离丑陋还差得很远。身形有一点点消瘦,但是相比那些好风雅,喜食五石散,奄奄若病夫的所谓名士们来说那简直就是壮汉一般的存在。他脸上的皮肤有一些光滑,但是稍稍有一点黑,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眼睛不大倒是炯炯有神。鼻翼稍稍有一点点宽,嘴角略有些下垂。唇颜色略红,但远远比不上涂脂抹粉的女子。这位男子皱起眉头看着身旁唉声叹气的同伴抱怨道:“姬五,一连数日你这般唉声叹气又有何用?我等于城南一连数日至今未募一工匠皆因你终日唉声叹气所致!”

对于坐着的九品官扮相的人突然的发难,小吏打扮的人多少有些错愕,双方眼神相交的一瞬间,站着的小吏打扮的人突然表情一变,很是不悦地反击道:“姬平,汝怎能凭空怪罪于我?一连数日无人,这皆因你毫无官员之扮相,汝这般慵懒之模样,又怎会取信于百姓乎?”

“这与我何干?若不是因为你整日唉声叹气,不思应对之策,我能如此无所事事耶?”姬平反唇相讥。

姬五扭过他略胖的圆脸轻蔑地看着坐着的人,将自己溜圆得双眼眯缝起来,用他的薄嘴唇说道:“半月前就因官吏待饥民如仇寇而引得南城万余百姓聚众生乱。如今你这般似不生脊骨之人于此招募工匠,又怎会有百姓信我等以一日工钱十文相酬,确为以工代赈乎?”

这个时候,姬平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对方继续反击道:“我如此这般又有何不妥?一日十文?汝可知近一月一家一户日需米粮为何价乎?一连数日无人应募,难不成我终日如雕像般端坐?如尔这般对钱粮之事如此不明白之人,也难怪府中上月开支节省几何一问三不知,本月能赈济饥民几日几人亦是问之便语塞如口吃。”

听到姬平的话,姬五愣了一下,他心里想道:“汝可甚是大胆,竟如此含沙射影秦王对府中用度一无所知。”

姬五虽然有点害怕了,但是看到姬平坚定的眼神,最终他还是决定陪着这个同宗之人继续演下去,因为他们都爱戴秦王。

姬五也反击道:“一日十文有何不可?劳作一日所获之钱即可购半斤米粮,这不比日仅一碗稀粥果腹要强?如今这般模样皆因你无法取信于百姓。”

姬平立刻回击道:“这与我何干,无人应募皆因这十文不抵一户日食之需,一家半斤米粮还不如每日食我王府施粥一碗,正因如此我才这般无所事事!”

“汝应端坐于此,殿下订立之酬劳无任何不妥!”

“事前殿下可是嘱咐我等如有疑问可自行定价,汝先增酬劳再寻人以应募!”

“殿下订立既是主命令,你我怎能擅改?如今这般皆因汝毫无为官之坐相,怎会取信于百姓?”

“无一人应募我端坐于此又有何意义?”

“汝端坐自会有人应募!”

“汝先寻来应募者我自会端坐!”

此时,秦王的内心想的是自己怎么会在当初收下了这么一对活宝。

这两人是秦王于九年前与先帝出巡时偶然遇见并收留的宗室旁支,收留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沿街乞讨。他们作为宗室旁支到底有多边缘呢?宗室族谱记载中,十辈人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家族就已经不在朝堂上出现了,亦没有了封地与官职。早在他们二人曾祖父一辈开始就没有记载了,而他们之所以还知道自己也是宗室支脉的,只是因为他们自家尚有族谱,亦有地方志引为凭证,因此秦王才确认了他们是宗室旁支末裔并收留。而他们为何乞讨呢?皆因当地能均之田地不足,而他们二人皆因各自父母好吃懒做而未分得田地,家中穷困潦倒不得不让他们沿街乞讨养家。

听着两个人的争吵,秦王长叹一口气说道:“收拾一下吧,先回府中,我再思他法。”

秦王说罢,两位仆人相视一笑便开始收拾,而秦王呢?他则看着破败的街道与远处的饿殍呆立在那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与挫折感。

百姓的毫无响应伤到了他年轻的心,因为他乔装改扮招募工人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自己亲自把关能征募饿殍饥民来工作,并以工代赈,好好弥补半月前狗官恶吏们给百姓带来的伤害。可结果呢?完全没人再相信他们了,因为百姓不知道新换的这批人到底是不是好人,他们只知道穿着官吏服饰的人是恶人。

在体会着挫败感的过程中,秦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看向两个人质问道:“汝二人,方才是不是含沙射影我?”

姬平和姬五立即猛地摇头表示自己没这意思,可是秦王却撇着嘴,像个孩子一样说道:“府中用度,赈济灾民之人数之事,汝二人分明在讽刺于我,今晚罚汝二人吃食没有牛羊肉!”

二人听后傻笑着将事情给糊弄过去了,在收拾桌椅的过程中,姬平问道秦王:“募工以修缮南城之事,为何殿下偏要于这饿殍之中招募?为何殿下执意我等一同亲临以募工?”

收拾笔墨纸砚的秦王听到身穿九品官府的人的质疑,于是他说道:“募饿殍以为工人乃是以工代赈,此为左相为我谋划之策。左相曾与我言,若平白授人以吃食,无论是一人还是官府,皆会让百姓起不劳而获,终日凭索吃食要以糊口之惰念。因此我等应以工代赈,莫要让南城饿殍心生懒惰之恶念。再者,半月之前之事汝应晓得,事皆因这昏官视百姓如犬彘,驱恶吏掠南城穷苦百姓家中之丁壮,恣意鞭挞践踏饿殍所致。”

这个时候姬五追问道:“那为何殿下亲为招募之事呢?”

秦王皱起了眉头说道:“我之所以亲临于此,皆因我阿兄晋王与左相所建言。自我调龙武卫平息民变之后,阿兄与左相便连夜唤我去相府中相谈,建议我从轻发落民变首领之人,同时告知我当时这些招募工匠之官吏为何抓丁驱饿殍。那时我才知晓,原来这些官吏竟然在京师这等首善之地也胆敢层层克扣这钱帛,到了这些小官小吏手中的钱帛自然已是所剩无几。既然所剩无几,这些官吏便想:那便莫要给了这些穷苦百姓,以兵甲官威强征来便是。”

秦王顿了顿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自己亲自乔装改扮,既是能足额将这工钱发放于前来应募之工匠手中,又能察访民情以了解我麾下工部这些官吏还有哪些危害百姓之举动。”

听到了秦王口中说出了左相与晋王二人,这两位秦王身边的亲信相互看了一眼,随后姬平对秦王说道:“左相与晋王殿下对殿下您真是十分关怀有加啊。”

姬平的话没有让秦王明白其话语中的另一层含义,他只是很自豪地说道:“阿兄对我之情谊深厚,诸事助我何止一次,过几日,我定要登门拜谢我阿兄。”

听到秦王的话,两人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姬五说道:“殿下爱民之心我等深有体会,然殿下乃万金之躯,今后还是莫要亲临这饿殍遍地之场所。”

秦王听后笑了笑,看着姬五说道:“此事姬五你莫要再说,与百姓有所交集又有何不妥?吾乃工部尚书,虽掌天下百工、屯田、山泽之政令,却自就职以来多为听取他人之谏言而决断诸事,除兴修近畿水利之事我亲临之外,我甚少与百姓、兵士有所接触,阿兄与左相也时常与我谈及要多走访百姓,以倾听百姓心声。为宗室,晋王为我阿兄;为官,我于左右两相之下,我岂能不听两位之言乎?”

这个时候姬平沉不住气了,他直接对秦王说道:“殿下难道没有看出两人其目的?”

“你这话何意?”秦王的脸上露出么不满,此时他的表情好似在说:“姬平,你莫要挑唆我兄弟之间情谊。”

听到秦王的话,眼见姬平挑明了事情,姬五一边抱起案子一边说道:“殿下,我亦与姬平所想相同。”

看着两个亲信,秦王问道:“那汝等有何依据?”

“晋王与左相对您所述之事,于您这般身份之人而言,并非您应悉知与亲力亲为之事,乃是我等下贱之人应做的琐碎之事。殿下您不但是行军总管也兼领工部,平日里掌管数万兵马本就军务繁忙,工部诸事平日皆有僚属为您出谋划策,不需您亲力亲为。而如今两位与您谈及这以工代赈,论及这贪官污吏层层克扣,凌虐百姓之事,还鼓动您亲力亲为。若不是有何不可告人之目的,不然两位不会与您言这些。”

姬五认真地说着,而且他也看到了秦王的脸上已经充满了怒意,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这是他作为秦王身边亲信的责任。

听到这里,秦王真的生气了,他一甩手说道:“住口,晋王为我阿兄,虽好勇斗狠但秉性善良,但与左相一样,两人皆乃是刚正不阿之人;左相乃执掌新政施行之人,一心为圣人为百姓,又岂能谋害于我乎?汝等莫要再议论,若依旧如此这般妄议左相与我阿兄,休要怪我不顾情谊负你二人!”

听到秦王的话,姬平和姬五当时心里想的是:“吾等万死也难报殿下恩情之一二,如今又怎成汝会负恩于我等乎?”

这么想的两个人想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秦王这话是站在将他们二人视为友人的角度去说的。因此二人没再多说什么,但是两个人都暗下决心,要保护好收留自己,还把自己当做友人的秦王。

收拾好的东西的三个人离开了南城,走在路上,姬平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小声地问道姬五:“咱们暗示殿下工钱的问题……”

姬五听后也如梦初醒般地说道:“糟了,你我刚才白白做戏吵了一架。”

听到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秦王回身问道二人:“你二人在窃窃私语何事?”

“无……无事……”

回到府中之后,打发走了两位亲信之后,秦王直接坐在了府内距离大门最近的回廊的柱子下面,这个时候,秦王捡回来的那位姑娘走到了他的面前,情绪有些低落的秦王看到姑娘走过来直接说道:“青燕你回屋歇息吧,孤想一人清静。”

听到秦王的话,姑娘没有离开,而是更往前走了一步问道:“殿下因何这般郁郁不乐?”

秦王将身体转过去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一连数日募工匠不得,为此事我奔走半年有余,而如今这般结果甚是令我寒心。”

这个时候姑娘蹲下来用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秦王问道:“那殿下因何募工匠不得?”

这个时候,秦王无奈地随口说道:“一日十文,足以购得半斤米粮,这般丰厚之工酬,孤真不晓得这些饿殍饥民还有何不满足?”

听到秦王的话,姑娘扑哧一笑,引来了秦王的不悦,他皱起眉头看着姑娘问道:“你为何发笑?青燕!”

姑娘青燕收了收笑容问道秦王:“殿下可知十文如今于东、西两市可采买多少米粮?那半斤米粮为多少?一户一日所需米粮多少?这南城如此之多穷困潦倒之人何以称为饿殍乎?”

看着青燕,秦王一时间无言以对……

就在秦王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迷茫之时,这个国家的天子与大臣正在太极殿内进行着交锋。

跪坐在大殿中的最前排手拿着芴板,听着身后的公卿们进行着辩论,宋王心中盘算着接下来他要说些什么,不过在他开口之前,有人会先开口。这个人不但会按照宋王的意思去说,更会激化朝堂上双方辩论阵营的矛盾。

面红耳赤的衮衮诸公虽然极力想将对方逼得哑口无言,甚至想动手互殴。可作为大臣的他们心中还有一点所谓的世家大族的体面,所以他们极力地在辩论过程中附带了大量肢体动作,而非直接上手去打。

听着这些公卿大臣们的争吵,齐王在忍受了近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开口了,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那金丝垂帘中端坐在御坐上的女子大声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今日不得不说!”

齐王如野兽嘶吼那般的声音响起,太极殿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齐王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仿佛是鬼怪在深山中的咆哮。朝堂上无论哪一派的人都被震慑住了,他们都屏住呼气等待着齐王发表他自己的意见,他们认为齐王的言论会成为这场朝会决策的关键,可他们此时却都错了,因为齐王无意中扮演的是宋王为他安排的角色。

齐王看着让金丝垂帘模糊了身形的圣人说道:“陛下,新政之弊病如今已是尽人皆知,百姓人人怨恨,国人暴动不止,若陛下一意孤行恐怕,恐天下将会大乱,后世子孙莫说万世一系,恐能够延续一代血脉都未可知也。”

听到齐王的话,天子在些许等待之后,眼见无人想要补充或是反驳,于是她开口说道:“齐王有何想奏?”

齐王立即回答道:“自先帝行新政以来,无论朝廷还是百姓皆有怨言,因新政所起诸事令天下诸侯、公卿府中奴婢日益缺乏,封国之内良田无佃户耕种抛荒。诸侯封国内,因钱粮不足,日用之物匮乏而至国人暴动四起,诸侯百姓无不受新政所累怨声载道,坊间有言:

天命万世亦如常,

右衽束发得重光。

中原一统应复礼,

却着粗衣弃华裳。

天下百姓无不盼望朝廷复我天朝上古之礼,归我上古之制,以正人心,抚国人之怨。”

听罢齐王的话,左相看向齐王质疑道:“殿下所言诧异,自新政以来,百姓无不安居乐业,除边陲之地偶有变乱,诸州乡里夜不闭户久未遇盗匪,城中百姓亦罕有遇浮浪子盘剥勒索。良田连年丰收,百姓沐教化习武艺以充实我府兵,至于殿下所述国人暴动,在下却也曾有耳闻,此皆因诸侯封国诸侯骄奢淫逸,公卿吸髓盘剥百姓,进而百姓纷纷逃亡,以至于国人之田地无人耕种难以缴纳税赋所致。”

听到左相的话,齐王故意称呼其名字,以表达自己的愤怒:“萧温,你休要胡说,诸侯公卿治下百姓又有何人不对新政生怨?国人分封之田亩无人黔首耕种连年歉收。封国内无贱籍营造置办,致使屋舍破败,日用之物难以采买黔首贱籍脱田逃籍如洪水决堤一发而不可收,封国之内无人耕种营造,你何来百姓皆安居乐业?”

听到齐王的质问,左相萧温笑了笑带脸上着几分讥讽似的表情看着齐王,但口气却又异常温和地说道:“齐王殿下所述似乎有理,又似乎不妥,我所述之百姓乃天下良家子也,何为良家子乎?乃身世清白,授田耕种,家资可造兵甲器杖入库,可遵折冲府之令远赴边塞之人也。而殿下所述之百姓乃封国之内世家公卿与世家阀族旁支或是家臣,此等世卿世禄之人乃为国人,又岂与我所述之百姓相同耶?齐王殿下所述之百姓与我所述之百姓之意谬以千里也。”

听到萧温的反驳齐王越发的愤怒,他不顾朝堂礼仪地拿着芴板指着对方怒斥:“萧文煖你休要诡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诸侯公卿封国之内尚且如此,天下又岂能安定耶?你若再这般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就休要怪我以银槊为国除贼!”

就在齐王气急败坏恫吓左相的时候,一名身穿紫袍,位于齐王身后的三品大员坐直了身体用他有些嘶哑的嗓子干咳了几声之后说道:“殿下莫要动怒,老臣有话想替齐王与天下百姓进言。”

垂帘后的天子缓缓地说道:“请右相细细道来。”

得到了天子的回应,右相手持芴板坐直身体滔滔不绝道:“新政之弊其有九也:设乡塾受民以教养,去贵胄与黔首礼俗之差异,乃破先祖尊卑有序之制,此为其一也;胡汉不分,胡人内迁杂居,败我天朝子民血统之纯正,此为其二也;清丈寺舍田亩,图出家之人资财,坏佛家之清修,会招致佛祖降罪于天下,此为其三也;鼓励行商,使黔首逐利不事农耕,此为其四也;北征胡狄,复前朝北疆十二州劳民伤财,且北疆万业皆废,迁徙人口三五年内难事农耕,开销巨大耗竭国库,此为其五也;均田制,自上古以来,八纮九野之水皆为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皆应由诸侯公卿领受,其土其民亦为其有之,不应以天子喜好任意封赏于黔首,肆意惩处夺爵于诸侯,以至诸侯公卿终日忧心与封国安堵之事,此为其六也;府兵制,夺诸侯公卿之民,与其兵戈教习战阵,废国人戍边,致其无所事事,此有悖于上古之成法,此为其七也;兴科举,使黔首、寒门以读书识字为能索要朝廷官位,进而视礼法为无物,不尊自上古以来之上品寒门贵贱有别之礼法,篡居庙堂之上与香火延绵千百年诸侯公卿并坐,此损诸侯公卿之体面,此为其八也;行军功爵,使黔首盼征伐,尚武好战,一旦有变公卿世家难以弹压之,此为其九也。”

听罢右相的九弊之后,宋王看了一眼右相,此时右相也看着宋王,他的眼神仿佛是会说话一般,他微微点头,宋王即刻心领神会了,不过此时齐王还要说下去。

在一众公卿中,一个人笑了笑问道:“齐王殿下可知殿下与诸位贵胄封国因何国人暴动不断,佃户脱田,贱籍逃籍不止?”

齐王冷笑一声回答道:“还不是新政之弊,令黔首贱籍不安耕种,以致犬彘朝三暮四不思安分守己。”

听到齐王的话,不知道哪个大臣大声来了一句:“好!”

随后一群大臣们开始击芴以表示对齐王的支持,在场的大臣们击芴的无不是家族传承数百年乃至千年的名门望族,而那些没有击芴的则多少都是寒门出身或是边塞军事门阀出身的人,他们多数是先帝在位时追随先帝南征北讨,与良家子们同甘共苦的人。对于这些人来说,齐王的言论在他们听起来就是在骂他们,他们又怎会支持呢?

当击芴的声音渐渐止息,方才那位质疑的大臣继续说道:“齐王殿下有所不知,这所谓的九弊乃是九利也。”

齐王不屑地瞥了一眼这位大臣,而宋王这个时候却很有礼貌地问道:“还请杨尚书细细道来。”

这位说有九利的公卿不是别人,恰好就是那位半年前为了给一族子弟争功而与林氏一门剑拔弩张的兵部尚书杨昊,杨广庭。

看着询问自己新政何来九利得宋王,杨尚书微微一笑恭敬地回答道:“自上古以降,八纮九野之水皆由万世一系之天子所统制,天命虽未有更迭,但世间沧桑变化未有停歇,恰如千百年来我天朝修订历法已有数次,又或是前朝因九王之乱而生九胡乱政,为害中原百余年,神器丧失天子难安,但终究天命依旧归于一脉未有更迭。因此朝廷新政亦为这世间沧桑变化之一环也。”说完,杨氏看了一眼周遭的大臣,随即有几位大臣同时开始击芴,紧接着带起了一群大臣也开始击芴,只不过那些现在击芴的大臣没有一个是刚才击芴的。

宋王笑眯眯地说道:“愿闻其详。”

齐王则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倒要看看汝有何高见。”

杨尚书手持着芴板毕恭毕敬地看着并排而坐的宋王与齐王说道:“两位殿下,去贵胄与黔首礼俗之差异,非教贵胄与田间耕者般粗鄙,而是以礼乐教化万民方可使民晓明是非辨善恶(wu),通晓善恶之民可引之,亦可不引便自设其规以自律,此为其一;

胡汉不分,败中原血统之言亦有几分难以认同,上古贤君五代皆为禅让,其中亦有东胡、西戎出身之两帝,南蛮、北狄出身之三皇,五代贤君后,上古天命变更后方才万世一系传至当今圣人。然我中原天子一脉亦是西戎出身,如此看来我天朝自古即不存血统纯正之说也。自我新朝廷立国以来,归附胡蛮难以计数,若仅将其放置于边塞羁縻,或是举族内迁一处则难免日久生变。内迁杂居,归附之胡人将难以聚众起事,且我等宜教化之。其勋贵皆于司州亦可封爵享乐亦可为质,如此这般胡人还怎会为祸患?此为其二;

清丈寺舍田亩,此事理应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寺舍之田亩资财历代皆令其无需纳税赋,以至于百姓豪绅皆将其田产依附于寺舍名下以避缴税赋,久而久之这寺舍富可敌国,却至朝廷国库空虚收支不抵,因此清丈寺舍之田亩,以清退附于寺舍百姓豪绅之土地,以利于朝廷收缴税赋以便能备足钱粮以应不时之需。至于招致佛祖降罪一事,我看此言荒谬至极,自古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亦是大慈大悲,若因此事佛祖降罪,只怕这佛祖乃是邪魔。此为其三;

鼓励行商,此事并非至百姓不事农耕之因也,只因这天下田亩两田多半为诸侯封国之地,我朝廷所辖之地田亩虽众多却不足分予百姓,即无田亩分得,许多百姓亦难以造册为良家子,特此朝廷不得不鼓励无地之百姓行商,以利各州府间互通有无,朝廷亦可让行商之人纳税以充实国库,此为其四;

北征胡人,复前朝十二州之事乃是复兴我天朝列祖列宗之疆土,此事在下认为不需辩驳与解释,不复愿十二州者,又岂能自诩中原三十州之人耶?此为其五;

均田制,既然自上古以降八纮九野之水皆为王土,天子赐予百姓田亩使其耕者有其田,又有何不可?既然天下皆为天子所有,天子所赐之人贵贱又有何可介意耶?此为其六;

府兵制,乃将良家子编户入籍,农忙耕种,农闲操练,旦起战事随时可披甲御敌,这并非为任由天子驱使百姓,乃是为国抵御蛮夷而行之事也。与其兵戈熟战阵,使其善战敢战乃是兵家于士卒之所望也,熟稔从戎之事,兵卒自可令行禁止,战时能过前奋击以杀敌,退时亦能有序分番全身而走。如今之诸侯国人亦是上古时之良家子也,如此又何来有悖于上古之成法耶?此为其七;

兴科举,非是令寒门、庶人进朝堂索要官职,而是为简拔人才以为国尽忠。且所简拔之人才皆为读书识字习文练武之教养纯良之人,能文武兼修之人,大半是家资颇丰之人。即便有下品寒门出身之人,此种人既克服诸多难事入朝堂,岂能不是大才耶?既然为才为贤,又怎会不懂礼法不尊贵贱耶?与此种人列于朝堂之上,又怎会损了诸侯公卿之体面?此为其八;

行军功爵,前朝诸侯国人世代披甲从军,每逢征战皆领定额之军饷,陷阵、先登之人亦是代代有所专职,然如此这般无论前列后阵,皆同饷、同赐。陷阵者,殒于沙场亦无抚恤,先登者,浴血杀敌亦无嘉赏,久而久之,前朝之兵卒皆是平日好逸恶劳不思操练演武,战则尽是明哲保身伺机而亡者。如此这般又怎会使兵卒奋勇当先悍不畏死乎?然行军功爵制,良家子则因先登可得赏赐,陷阵殒命亦有抚恤,如此可令兵士奋勇争悍不畏死,如此这般尚武好战又怎能难破贼军耶?此为其九也。至于齐王殿下说得有变,怕不是各位诸侯公卿于百姓敲骨吸髓,以至于百姓不堪忍受揭竿而起。”

听到杨尚书的话,支持杨尚书的人立刻开始击芴以表示支持,而齐王则吹胡子瞪眼地指着杨尚书怒斥:“你这歪理皆不符先祖成规,你竟然胆敢于辩解中攀附上古贤君圣人,真是无耻至极!”

随后双方又开始了争辩,而且这一次更为激烈了。

话分两头,此时的秦王抬头看着自己半年以前捡回来的姑娘不禁觉得自己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明眸皓齿长发青,

身娇声柔笑盈盈。

昔日饿殍今闺秀,

襦裙飘逸如仙轻。

看着眼前自己半年多以前捡回来的姑娘,秦王回答她:“饿殍我自是知何意。”

随后青燕继续问道:“殿下可知这半年有余米粮为何价?”

听到这里,秦王愣了一下,此时的他一脸疑惑地回答道:“你询问这是为何?”

青燕收起了笑容对秦王很是严肃,但也带着几许恭敬地说道:“殿下,粮价随年景收成而变,这半年来粮价亦是随之变化,至本月,粮价一斤已是二十钱。”

听到青燕的话,秦王一惊,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本王府中甚是节俭,这粮价一斤二十钱,那我府中一日岂不是要耗费……”秦王话没说下去,因为他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府中具体买个月消耗钱粮多少,他只知道府中花销大家都很节俭,甚至积攒的钱财可以赈济许多饥民。但到底一日花销多少,秦王可就一概不知了。

已经与秦王相处半年有余的青燕开口说道:“殿下衣食住行甚是节俭青燕自知,但殿下可知府中一日所耗钱粮几何?”

秦王摇了摇头,很坦然地回答:“本王不知。”

青燕微微施礼,然后说道:“秦王府月俸、食料、杂用总计一千六百八十贯,食邑万户折算下来王府每月可获钱四千贯。随殿下崇尚节俭,王府中仆役十分精简不过十余人,但殿下仁厚,给予奴仆月俸甚巨,每月共需三百贯,殿下及王妃、侧妃三人日常花销,出行仪仗,以及殿下为政务奔波用与大臣礼尚往来采买礼品所耗,宴请大臣之开销,一月下来需再耗费钱财近三千贯。若按本月粮价二十文为准绳,则秦王府一月开销为三千三百贯,一日之花费,平均下来既有一百一十贯。若要算上府中朝廷拨付薪俸之僚属及卫士之开销,王府一日所耗已超两百贯。”

听到这里秦王愣住了,他既是震惊于青燕竟然对府中财务之事如此了解,同时也对自己作为一个秦王和整个王府的开销而感到震惊,他至今们都没想到自己的王府开销竟然如此之大。

看着已经愣住了秦王,青燕莞尔一笑问道他:“那么请问殿下知晓我等贫苦百姓一日开销几何?”青燕说完收起了笑容,不等秦王回答,略显严肃而又无奈地继续说道:“我等贫苦百姓,即便是收成甚好的年景,一户一日开销若折算为钱粮,也不过四五十钱罢了。”

秦王听后愣在那里许久,他着实想不到,自己王府一日的开销竟然就超过了两百贯,而且其中光是自己要负责的就有足足一百一十贯,他实在是不理解自己的王府究竟为什么花钱如流水一般,他一向被人称赞节俭,也自诩节俭,可如今被青燕告知自己王府竟然一日花费远超百贯,伺候自己与两位王妃的花费竟然如此靡费,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呆立在原地许久之后,秦王终于反应过来的一些事情,他问道青燕:“是何人将我府上开销账目告知于你?”

“是王妃,王妃殿下说我甚是聪慧,令我学习掌管府中钱帛米粮。”

听到青燕如此说,秦王心中对青燕就多了几分青睐,他开始觉得这个姑娘今后能做一番事情,哪怕不会名动天下也会做出一些能被身边之人称道的事情。

青燕突然发现自己跑题跑得有些远了,于是她强行把话题拉回到谈论为何秦王募集不到工匠的问题上,她问道:“那殿下可知饥饿之人可有力修葺乎?”

眼见青燕将话题拉了回来,秦王未加思索回答道:“那怎可能?食不果腹之人,又岂能有力为工匠修缮里坊?”

听到秦王的回答,青燕重新露出了笑容问道:“那殿下您以十文相酬以募工匠,南城饿殍又怎会响应?再者半月前之事殿下理应知晓这民变因何而起,龙武卫入南城致百姓死伤几何。”

听到青燕说到这里,秦王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愧疚之情,他低着头很是懊悔地说道:“我真不该听信工部那几个昏官恶吏的一面之词,此事若非我偏听偏信,也不至于百姓死伤十余人。”

这个时候,青燕补充了一句:“兵士伤者亦有数人。”

秦王回想起当时的事情,越想越是愤恨,他愤于自己的无能,恨于那些狗官恶吏不将百姓当做人,他握紧拳头说道:“当时那些狗官为贪墨天子所拨钱粮,竟于南城恣意抓捕有户籍之贫苦百姓,以征发徭役为名逼迫其修缮南城。这也就罢了,他们竟然以饥民无户籍,无营生,乃是京师一大祸患,不利太平盛世之气象;且天子年少不宜见此低贱污浊之犬彘,以此为由让京师镇戍兵卒驱赶饿殍,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秦王鼻子一酸自己也掉下了几滴眼泪,他悔恨地说道:“那一日这些昏官恶吏对百姓如仇寇之恶行引得百姓民怨沸腾,进而生了民变,这怎能怨得百姓?这些鼠辈竟然不知悔改,反倒污蔑百姓妄图揭竿而起,害我与圣人不明真相急调龙武卫进城弹压。若非我府中姬平、姬五及时将事态告知于我,恐怕那上万百姓皆要遭龙武卫屠戮。”

哽咽了一下,秦王脑海里浮现了一对在混乱中被流矢误杀的母子,那一地的鲜血,孩子的呜咽,母亲垂死的哀嚎令他的心越发痛楚,他的回忆越是清晰,他的情绪就越是激动,他重复着他曾经说的那句话:“若视百姓为犬彘,何来向明而治。”

青燕安慰道秦王:“殿下,那一夜之事,罪并非在你,而是恣意盘剥凌虐百姓之贪官污吏之罪,殿下已尽力而为,那一夜我等小民……虽有死伤,但殿下能及查明真相,严令龙武卫莫要妄动,小女还是要谢谢殿下让那上万群情激愤之百姓有一生路。”

听到青燕的劝慰,秦王其实听出了青燕说:“我等小民……虽有死伤”的时候的停顿,他知道青燕在尝试以他的立场劝说他不要自责,不过秦王还是充满愧疚地说道:“一切皆因为我无能而至此事态一发不可收,若我能体察民情,及时了解麾下官吏品行,能重用清廉干练之官吏,何至于因一件善事而引发民变?当夜,那母子因我麾下龙武卫兵士流矢而丧命,还有那十数人老弱死伤,这一切岂能与我无关?我若平日里能多叮嘱龙武卫之兵士爱护百姓,又岂会让那些恶官几句无由之煽动,便令我兵士肆意射杀激愤之下而聚集之百姓?”

青燕笑着继续安慰道:“所以,殿下募工匠不得皆因那些贪官污吏所行之事所致,殿下莫要气馁或是心中有愧。”

听到这里,秦王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他问道青燕:“若我能多体察民情,是否就能多了解百姓是所需所想,以便更好地造福于百姓?”

听到秦王的话,站在自己所处的百姓的角度,青燕自然是高兴的,她甜甜地笑着说道:“那必是极好的,若殿下能多体察民情,定会知晓我百姓疾苦,今后定能多造福百姓。”

这个时候秦王站直身体看着青燕说道:“我已了然,我等已失信于百姓,所以我应去体察民情以知晓如何重新取信于百姓。”说着秦王高兴的就要穿着那一身小吏之服饰要再次去南城走访,不过青燕却拦住了秦王说道:“殿下不可如此。”

“为何?”秦王诧异地看着青燕脸上的表情好似在说:“这不是你的建议吗?”

青燕看着秦王甜美地一笑说道:“殿下曾去往南城见识过饿殍遍布,贫苦百姓房舍破败之模样,秦王可知为何南城如此?”

“南城自前朝即是如此,其因果我确实不知晓,但依照礼法,南城却为寻常百姓之居所,北城乃贵胄云集之地。”秦王理所当然地说着。

青燕背着手探着身子微微仰头看着将自己捡回来的秦王说道:“殿下可知这南城饿殍都是从何而来?”

“我对此一无所知。”秦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青燕这个时候站直了身体,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脸上甜美的笑容亦消失了,她缓缓地说道:“南城饿殍大半是关中之地脱田逃籍之佃户、贱籍……”

听到青燕的话,秦王的表情越发严肃起来问道:“皆是?”

青燕摇摇头回答道:“虽不全是,但大半皆是如此。”

秦王不解地问道青燕:“我听闻近些年来诸侯封地国人暴动常有,皆不过数天即可平息或是弹压,超过旬日者亦是罕有,难道国人暴动波及寻常百姓如此之甚?”

这个时候,青燕提醒秦王:“陛下,于诸侯封国之内,百姓乃至是国人之称呼,而我等却皆为佃户或贱籍,篡称百姓者,劓之。”

听到青燕的提醒,秦王不解地问道:“新政以来,百姓乃非贱籍之人,无论贵胄、良家,佃户皆可统称为百姓,何以诸侯封国之内百姓只可称国人耶?”

青燕无奈地摇摇头对秦王说了一句很现实的话:“我等黔首何时于汝等眼中为人乎?”

青燕的话让秦王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而青燕也没有咄咄逼人,话锋一转对秦王说道:“殿下,南城饿殍甚是畏惧官府,畏惧捉前来拿脱田逃籍之人的诸侯家臣,殿下如此这般公开征募饥民黔首,怕是南城饿殍多是难有人敢应募。”

看着青燕,秦王问道她:“汝之所言意指我朝廷失信于百姓?”

“殿下,如我这般逃至司州之人乃是脱田逃籍者中十之一二也。”

听到青燕的话,秦王眉头一皱,他的表情告诉青燕:他完全不信。

然而青燕的眼神没有躲闪,就是这样看着秦王,于是秦王试探着问道:“难道沿途各州府郡县对汝等如此漠视,丝毫未有接济?朝廷有旨意,允饥民随风就食,沿途官府需接济,视情况将之编籍入户,授荒地耕种以为良家子,又怎会对汝等坐视不理?”

秦王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不会想到,接下来青燕的话将严重冲击到他天真善良的心灵。

听到秦王的话,青燕无奈地摇摇头,表情变得异常沉重地说道:“虽沿途官府对我等流民有所收留予以编户安置,然诸州府郡县并非将我等尽收于各地,郡县只收其丁壮以充其田间耕者,亦有将丁壮充为官奴,随意赐予大户豪强者。而州府则只选尚未及笄之窈窕女子以为官妓。至于羸老者,各地官府无不弃之如敝屣,或将之阻于关隘,或以镇戍驱赶至他处。更甚者,官府之人与豪强锦帽貂裘,携响镝银槊纵马于荒野中视我等为走兽以猎之。若是懒惰之人,则将饥民就地坑杀。”

听到青燕的话秦王一时间愣在那里心中不停地问着一个问题:“为何这些官吏如此残忍暴虐?他们何以如此肆意对他人之性命予取予夺?”

青燕似乎读出了秦王的想法,于是她缓缓说道:“为官者,皆为世家之人也?令其视吾等为人而非犬彘?痴人说梦也,这是当初将我救起之老者所说言之,他曾是黄氏一门家奴。”

听罢青燕的话,秦王问道:“那位老者今日何在?”

秦王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因为他自己都能想到,这样的老弱之人早就在半路上被这些恶官劣绅们当作猎物射杀或是活埋了。

青燕没有再说话,看着青燕那充满了悲伤的双眼,秦王产生了些许的幻觉,他感觉青燕所说的那些被肆意杀戮与活埋的羸老就在她的四周,他自己的面前就是一个巨大的万人坑,里面充满了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最终会被这万人坑四周狞笑地衣冠楚楚之人乱刀斩杀的百姓。而他就像是被绑在那里一般什么也做不了。

青燕继续说道:“殿下,南城的百姓现在所能相信的只有与他们同样那般境遇之人,还有能为他们施粥的那些王府仆役。”

听到青燕的话,秦王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就走开了,独留下望着秦王背影的青燕在心底如此说道:“汝为亲王,又怎能知晓我等草芥之苦,汝能有心为如我这般草芥谋几分果腹之物已是我等大幸,我等莫不敢再奢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