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婷是在校門口遇到身旁的這位少女的。

今天是星期天,休息日,按理來說是身為新晉訓練員的她可以暫時將那滿鋪在整張寫字桌上的訓練計劃草擬和對於其他賽馬娘們的觀察筆記都盡數拋於腦後、好好安享上一陣清閑時光的日子……不過,也不知是因為昨夜那場久違的美夢殘存於歐陽婷腦海中的那一幕幕光景實在是太過令人難以忘懷了些,還是在單方面被自己的擔當賽馬娘——成田白仁連放了五天的鴿子后,這種有勁沒處使的無力感總讓她有些意猶未盡得想找個地方去宣洩宣洩的緣故,不同於昨天晨起時的昏昏沉沉、頭重腳輕,今天的她竟自覺格外地神清氣爽、幹勁滿滿。

於是她立刻就帶上了紙筆,一如往日般直趕往操場而去了——

然後就是她被從背後突然一把抱上來的成田白仁給嚇得慌不擇路、四處逃竄的名場面了……只是毫無疑問的,若只單說奔跑這一塊,那麼就連那些體格強健、久經鍛煉的運動好手們都無法與賽馬娘們相提並論,更遑論像她這樣的體能黑洞……

所以都還沒跑開幾步,她就再次被成田白仁給輕鬆捉住,無處可逃了……

“你……等我晨練結束后,要和我一起去商店街逛逛么?”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在“鉗”住自己的身體以防止自己再次落跑后,相伴着對方不知為何,似是稍有些躲閃的目光,從成田白仁的口中飄出的,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句……邀請。於是,在結束早餐時間后的現下,沒有任何理由去拒絕的歐陽婷,便獨自一人來到了校門口……

可緊接着,她又開始犯難了:

成田白仁所說的那處商店街在哪……她根本就不知道,就算知道,以她對自己那從未着調過的尋路能力的深刻自我認識,要想順利去到和成田白仁約好碰面的那家只知道名字的咖啡廳,恐怕沒個大半天的時間也是不可能的……那麼,作為順帶治好自己那內向和怕生性格的第一步,試着鼓起勇氣從半道上直接隨便拉個路人來問一下路呢?

“……”

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是不是因為在休息日里,大家都習慣於一大清早就出門的緣故,在橫陳於校門外的這條原本總熙攘着各色人群和車流的主幹道上,此時竟前前後後……連哪怕半截人影都見不着。

“……”

怎麼辦?

歐陽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噠,噠,噠——”

就在這時,一陣自身後正在緩緩接近往這邊的腳步聲,忽然傳入了她的耳中,讓她趕忙回過頭去,循聲將目光投落向了身後——最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柄於鞘身上緊縛着相錯數道的一條櫻紅色綢緞的短刀,再往上,則是特雷森學院的標準學生制服和那頭深棕色的披肩發。

嚴格來說,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面前的這位馬娘了。

但……在如此的近距離下照面,似乎,還依舊是第一次。

“……嗯?”一邊走着,女孩一邊還在滿臉專註地翻閱着手上的那本名為《三河后風土記》的小書,不過很快,不知是用眼睛的餘光捕捉到了那抹正晃動在自己跟前不遠處的人影,還是單純因為那道始終點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而稍稍分了分心神,在與歐陽婷這邊還相距着數步之遙時,女孩突然微抬起頭來,正對上了歐陽婷正投落往自己這邊的視線,“……請問,有什麼事么?”接着,在用目光不動聲色地自歐陽婷別於胸前的那枚表明自己訓練員身份的銀質胸牌前飛快地掃過後,女孩這邊便徑直主動開口道。

“啊!那個……”本是還在心裡幫自己暗暗打氣,同時斟酌着開口后的措辭的歐陽婷立刻就被這番“突然襲擊”給打了個措手不及,於是她只能手忙腳亂地努力回話道,“你……你好,初次見面,我是……那個,這裡的訓練員。”說完,她還用力地往前躬了躬身,“我……那個,我和人約好了要在商店街的一家人氣咖啡廳那裡碰面,但是我對這附近不是很熟,想說……那個,能不能,麻煩你幫一下……”她的聲音越說越笑,到最後基本上就已經是只有她自己能聽得見了。

“好啊。”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對方十分果斷地就給出了回應。

“真的?!”

“嗯。”看着迅速抬起頭來並在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歐陽婷,女孩只是淺掛着一臉淡淡的笑容,點頭道,“如果你口中的那家,和我所知道的正好是同一家的話,那麼正好,我現在也剛要去那裡坐坐,不妨就一起過去吧。”

“啊,好的,謝謝!”

在情不自禁地沖女孩又再次用力躬了躬身後,因第一次如此順利地同一位尚算陌生的人完成了對話而正在心裡難耐着那股歡呼雀躍之情的歐陽婷,便亦步亦趨地緊隨在少女身後,開始往道路延展向前的方向,緩步移動過去了。

·

然後,便是“現在”。

因為是正好彼此相對着的緣故,所以當成田白仁的身影剛自人群的縫隙中鑽出時,歐陽婷就已經望見她了——同時顯然,對方也是從一開始就直衝着自己這邊來的,因為還不等歐陽婷揮手向她招呼,她便已直接快步來到了歐陽婷的面前,然後……

“……誒?”

相伴着一聲猝不及防的短呼,才剛一照面,成田白仁便徑直一把將歐陽婷攬到了自己的身後,然後側步上前,目光筆直地與面前這位賽馬娘“相撞”在了一起——

“……嘖。”

隨後,一聲無比清晰的咋舌音,便從女孩的口中飄出了,“你擋着我了。”

“我只是來接我的訓練員。”成田白仁的臉上滿是冷意,言語中也儘是針鋒相對的意味,“反倒是你,如果看不清路的話,我不介意先幫你去配副眼鏡。”

“哦?”聞言,女孩突然微微一揚眉毛,而後目光相錯開與成田白仁之間的對峙,轉落向了她的身後,“難怪剛才一路走來的時候,都能從她身上隱隱聞到一股和你相似的味道,我還以為只是我的錯覺,原來……”

“咳咳……那確實是你的錯覺。”

“所以,你這是終於想明白了,要坦然接受你已經是個若繼續只會一味埋頭僅靠自己的話……就註定只能一事無成的廢物的事實了么。”

“!”

“白仁小姐,別!”

幾乎是毫不掩飾自己言辭中那味滿斥着譏諷與鄙夷的惡意,女孩刻意用較慢的語速,逐字逐詞得將自己的話送入了成田白仁的耳中……於是在下一秒,當歐陽婷突然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女孩之所以會這麼說的用意為何時,面前的成田白仁就已經向前一步蹬出,同時高揚起了拳頭——

於是在下意識地驚呼出聲的同時,她想都不想就直接一個撲身上前,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緊抱住了成田白仁的胳膊,生怕自己若是再慢一秒,她的拳頭就已經招呼到面前這位女孩的臉上了,“那個,十分感謝你幫我帶路過來,不過很抱歉我們這裡稍稍有些意外情況要私下處理一下,所以,那個,能……能麻煩你先去做自己的事么?”

“……呵。”將目光順着成田白仁那明顯是已緊繃起肌肉的胳膊,從前者那副陰沉到像是能直接擰出墨水般的“黑臉”上緩緩移向了此時正以一副彷彿樹袋熊般的姿態,一邊瑟瑟發著抖一邊用雙手用力地……說是環抱,其實更像是“掛”在前者胳膊上的歐陽婷,接着在發出一聲含義莫名的輕笑后,她便側身,徑直穿過了那層正紛紛頂着一臉不明所以的好奇表情,站在街邊準備吃瓜的圍觀群眾,自顧自地往咖啡廳內走去了……

只留下成田白仁和歐陽婷繼續在原地,僵固着方才的動作。

“……好了。”僅僅只是當了這麼一會兒的“掛件”,從雙臂處開始隱隱脹起的泛酸感就已經讓歐陽婷有些欲哭無淚了,但無論如何她也不敢貿然鬆手,只能一邊讓自己儘力在多撐一會兒,一邊用儘可能平和的語氣,對成田白仁輕聲道,“她已經走了,你……能不能,別再擺着這麼嚇人的樣子了,先把手放下來吧,我……我有點撐不住了……”

“……”

也不知是因為自己的這番輕語恰好起了作用,還是在“丟失目標”后,成田白仁自己也懶得再繼續凹着造型了,隨着耳邊歐陽婷的話音漸落,她雖依舊是默不作聲,但……好歹是慢慢地鬆懈下了手上始終緊繃著的勁,讓歐陽婷的腳尖得以重新點落回地面上。

“呼——”直到確信了對方已經不會再像剛才那樣突然“暴走”后,歐陽婷才鬆開了手,一邊輕甩着胳膊以緩解雙臂上那一陣陣的酸脹感,一邊深深地連換了好幾口氣,好讓那依然因緊張和后怕而在胸膛中不斷急跳着的心臟得以緩和下來……

“……抱歉。”見狀,在默然了半晌后,成田白仁突然深深地抿了抿嘴唇,然後一邊抬手捏着自己的後勁,一邊悶聲悶氣得從嘴角里往外挨個擠着字,“我……其實沒想像剛才那麼做的,但是一下子……有點控制不住。抱歉——”

“啪!”

“……誒?”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還沒等自己這邊把話說話,在她正垂於自己身側的手腕上,突然就被覆上了一陣微涼的觸感——那是已在她每晚的夢中,反覆品茗過不知多少次的熟悉的觸感——於是她立刻低下了頭去,就見面前的女孩不知為何突然一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後微仰着輕鼓起的小臉,直迎上自己的目光,眼神中還隱隱閃爍着幾分……像是“微惱”的光彩。

她……在生氣?

對自己?

“先……跟我過來一下。”不等成田白仁從女孩那第一次突然展露於自己眼中的“生動”神情中回過味來,在雖依舊輕聲,但比之平時已經能明顯感覺到是有稍稍拔高了幾分音調地拋下了這麼一句話后,歐陽婷便徑直拉着成田白仁的手,一路低頭往街邊的某條小巷子里快步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