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6月6日 洛基山脉

奔跑着。

她的头湿润无比。

木林滚动。

暮色四合。

热的蒸气在屋内漂浮。

肌肉疲倦。

风灌入裤腿。

我以为我可以忍耐。

我以为我可以忍耐。

我以为我可以忍耐。

奔跑着,黑色的木如监视者,夜枭低语,赤色与蓝色的光好像在闪烁。

我没有意识到这点,就已在这深林中。

奇诡的是,我很恐惧,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害怕死。

山里的风很大,但洗不清那种味道。

我赤裸上身,把沾满血液的衣物都留在景区旅馆,寒冷的风因为手上的水更加冰凉,我感受不到双手。

但仍然记得水与血在洗手池里搅动的漩涡,还有刀片的叮当叮当。

是这样的。

我非杀不可。

我现在欺骗着自己,却害怕死。

那个男人控制着我的生活,一切,一切,我什么都没有完成,没有什么完成的。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有什么罪,她,她只是,只是在那里尖叫,然后她冲过来,想救那个男人,就是这样。

另外一个女人呢?那个站在门外的女人,好像很年轻,和我岁数差不多,她最后怎么了?

她想报警。

等等,我见过她。

我打开手机,封面是她。

她是谁?

我的妻子。

那个女人是谁?

我的母亲。

那个男人是谁?

我的父亲。

原来如此。

黑暗中的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血腥的气味在萦绕。

洗不掉。

这不是从我身上传来的。

前面的树林中有一头鹿,她在一瘸一拐地行走。

她的右腿骨头外露,与血肉交错。

她很痛苦,就像我在旅馆中看到的那三个人脸上的一样。

仿佛生是一种惩罚,我需要帮助她,如我刚刚做的那样。

我走近了步伐缓慢的她。

一只箭飞过,带着羽毛的箭,扎在她的身上。

鸣叫在另一头响起,从人口中发出的,不属于人的声音。

有什么在这林木中在向我靠近,声音越来越大。

我要马上离开这,向相反方向跑去。

差一点被石块绊倒。

一个山洞,应该是矿洞。

一样的尖啸从中传出,更加低沉,悲伤,从山的内侧中传出,岩层里的尖啸……接着的好像是鞭子的啪啦啪啦。

几个人影遮住了山洞里的金光,还是什么煤油灯的光,我不知道,只是他们走得很慢,好像很累。

他们的皮肤黝黑,好像带着些黄色,头上戴着羽毛,跟那只箭上的一样。

然后他们倒下了,是枪声。

那追逐着我的东西好像再次出现,就在我身后。

它在嚎叫,在我身后。

我继续向山上奔跑,拨开树叶。

从山崖上那个缝隙就可以到达另一边,我确定。

我钻进去,只要侧着身就能成功。

如同毛虫挪动身体向前。

然后前方的光线消失,星光不再能从缝隙中露出。

我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是汗臭,铁锈味,还有伤口的脓味。

前面的缝隙变得狭窄,只有保持这个姿势才能向前。

很挤,根本没有任何间隙容我移动,我被卡死在这山里,一动不动,岩层在尖叫,压迫着我的胸部,骨头在碎裂。

我在缝隙前面碰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更浓。

是人,它背对着我。

我推动他,他一动不动。

我发现前面的还是人,非常多人,都被卡死在这缝隙中,层层叠叠,散发着臭气。

一股热气从我后脑勺传来,黏稠且湿润。

后面又来了一个人,我无法后退。

后面还有很多人进来,层层叠叠,在这山中。

我会在这里发臭。

不不不,我不能在这。

我用力向前推动人群,他们没有什么反应。

继续用力,他们有移动的迹象。

用力,我听见什么东西跌落,应该是缝隙最前端的人。

推动人群,一声声砰砰传来,我终于来到了缝隙尽头,是个悬崖,难怪他们没有向前。

后面的人推了一下我,下落,穿越薄幕。

我落在人堆上,它们都带着枷锁,身上是弹孔。

我从它们身上走下。

一滩鲜血,我看到一具尸体,狼群在啃食他。

我走近,狼群退散。

血下的是诡异的符号,一个复式圆圈。

我回头,那尖啸又出现,不是狼嚎,也不是山的咆哮,而是那些人。

吼着号子,准备着狩猎,在曾经属于他们的世界。

他们将我围绕,口中念动语言。

白色的他们,黄色的他们,红色的他们,仿佛围绕着火堆,拉起手来。

我也拉起手,跳舞。

从那圆圈中又走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