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波爾波到麥林城,坐馬車大約要三天。

但是為了不在附近碰上徵召隊,我們不能走大道,也不能在中途的兩個鎮上停留,只有走山道繞行。

齊娜迦和翻譯官格蘭德先生各騎一匹馬,我和歐蒂坐在齊娜迦背後,這樣走了半天,進入了通往下一片森林的河谷,我們決定稍微停一會。

找了塊石頭坐下后,我翻出紙筆,開始給斯卡莉小姐寫信。

這是按照約定向她彙報情況。

(你要向那個白精靈尋求幫助嗎?)

“是啊,她制訂了一整套計劃卻沒料到徵召隊從天而降,我必須讓她知道我的情況,如果能得到幫助就更好了,而且,我比較傾向於對熟知的人開口,塔克特提到的那些舊識,我會有些芥蒂。”

(如果是旅行方面的事情,本大人可是專家,帶你到艾菲尼亞去簡直小菜一碟。而且要是和我一起旅行一段時間,你也能變成專家。)

“我不懷疑你有這個本事,但是嘛,比起向你學習賺錢的技巧,我更想要來個人直接送我一堆錢啊。”

(不思進取的人類,你那股求知的精神跑哪去了?)

“我學習的終極目標就是讓自己變強,要是能直接開掛誰還學習?這叫效率,效率。”

(我看你不會有那個運氣。)

“別這麼說嘛。我現在有個事情想問問你。”

(什麼?)

我把寫完的信封好后,拿出幾張塔克特送給我的地圖。

“你看,要是我把這些地圖瀏覽一遍,你能不能在我記憶中看見它們的原貌?”

(哦,原來是這種事啊。怎麼說呢,其實記憶和現實是有區別的,你明白嗎?)

“什麼意思?你是說記憶里的東西不是現實嗎?”

(差不多,記憶是有主觀成分的,所以要是你認錯了地圖,或者本來就記得不明不白,那我看見的也會是錯誤的樣子。)

“這樣啊……那如果我認真記憶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有錯誤?”

(理論上是的。)

“好吧,果然沒我想的那麼容易。”

本來還以為只要有緹可在,我就能把大腦升級成過目不忘的“生物硬盤”,看來還是跳不過最枯燥的過程。

重新出發之前,我用帶來的轉移術捲軸送出了那封信。

2

又走了半天,再有一小段距離就會進入森林,然後就得花一整天時間穿越它,所以晚上我們先在相對安全的河谷露宿。

歐蒂在這種時候也不忘拿上一根樹枝跑到空地那邊去練套路,齊娜迦在燒水,而我決定找格蘭德先生搭一下話。

從這一天的觀察來看,他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大叔,人長得很瘦削,頭髮枯黃如一撮乾草,嘴唇又癟又薄確實不像是愛說話的樣子,這樣的人怎麼會當翻譯官呢?但不管怎麼樣,畢竟在走同一條路,混個臉熟應該不算壞事。

“先生,您好,我能佔用您一點時間嗎?”

正在河邊看馬喝水的格蘭德似乎沒有任何準備以至於被我的聲音驚到,整個脖子縮了一下才回過頭來。

“啊……塔克特的兒子,你有什麼事?”

“您是爸爸在探險隊認識的朋友對吧?我想知道你們的故事。”

“沒什麼好說的,小子。真要說,我和塔克特共事的時間不長,也就幾個月吧,然後他就去了別的隊,我在公會那邊幫人寫信,只是這樣。”

那麼他大概是塔克特加入的那兩隻新手隊的其中一人吧,這樣的身板會中途放棄也是情有可原。

我又問了其他幾件事,他的回應還是一樣冷淡,只是大概了解到,他是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注意到了團長大人貼的告示,又正好發現塔克特在波爾波任職才會來到這裡的,然後好像很輕鬆地就被錄用了。

最後我提出能否向他請教獸族語。

“不行……我也只會一點日常的東西,連對那個嚇人的奴隸講話都不利索。”

被這樣拒絕了。

嗯……是個不怎麼有趣的人呢,或許他只想把任務完成,然後趕緊拿錢回去。

……

吃掉今天晚上的簡單口糧后,到了休息時間。

按道理說,每天晚上的值班人應該都是齊娜迦,因為她是奴隸身份。

我看着她就這麼直接在火堆旁坐下打算干守一整夜,覺得這種安排很不合適。

需要和格蘭德先生說一聲,總感覺他不會理睬我的意見。

但是,沒想到的是,沒等我行動,格蘭德就主動走過去,和齊娜迦說了什麼。

之後齊娜迦離開火堆旁,換成格蘭德坐在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和我印象中的翻譯官不一樣?

(嘿,奧斯瓦爾德,我猜這個骷髏猴怕是對你的保鏢有點兒意思~)

“真的假的?他明明說過齊娜迦很嚇人。”

(說不準呢,本大人一眼就看出來他身上那股悶騷氣質,這種傢伙往往想法多的很。)

“……你要這麼說,我也很想摸一摸齊娜迦的耳朵。”

和剛見到時那幅飽受摧殘的形象不同,現在的她毛色如銀絲般光潔冷冽,並且自然地隨着冬季臨近而變得厚實,甚至不用為入冬添衣;但相應的,在雪藍色皮毛下若隱若現的腹肌線條顯得又性感又帥氣。

(我嗅到你情緒中下流的味道……如果你爸沒有離家出走,你大概會成為貴族當中數一數二的壞蛋吧——拿着靈術胡作非為,在地窖里圈養一大群各個種族的奴隸……看來就算是不同的世界,人類噁心的地方也都一模一樣。)

“我勸你少看一點我的記憶,會讓我們之間的誤解加深的,不利於形成和諧穩定的合作關係。”

(不不不,身為你的盟友和搭檔,本大人有責任防止你誤入歧途,所以更需要全面地了解你。)

“喂,你這根本是樂在其中吧……”

“——哥?哥!你這是什麼表情啊?”

我和緹可的對話都是在意識中進行的,但情緒的變化還是被臉上的神態所暴露,在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這副奇怪的樣子被練完最後一套動作的歐蒂撞見了。

“這個……晚上有點冷。”

“所以你應該像我一樣好好動起來,不然還沒等回到家就……”

“就什麼?”

“就被我埋進土裡了。”

“你還是閉嘴吧。”

“哼,我可是為你好。”

“啊對對對對對。”

“睡覺去了,明天我會像以前一樣叫你起床……哦不,現在沒有床了,哎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目送歐蒂伸着懶腰走開,我繼續和緹可的話題。

(說笑的時間先到此為止吧,你這一路上好像產生了很多想法?)

“嗯,徵召隊正好在斯卡莉小姐離開的時候出現,事先也不通知團長大人,導致我們差點來不及反應,果然只能是有的放矢這一種可能。”

(那你覺得是為什麼呢?)

“大概是他們已經知道了些什麼吧,比如之前被調查的那條蛇?但是你說過它不算我擊殺的……呃,等等,他們不會是因為你才跑來的吧?”

(怎麼可能,靈能劇烈流失的損傷可以被當成疾病處理,事實上也是如此,常暗之眼出現的時候很多虛弱的魔物都是這麼死的。你知道嗎?那真是太可怕了,它就像本大人的天敵一樣,讓我的飯菜、碗、桌子、椅子還有餐巾都一下子從眼前消失,還跑到我肚子里吸……)

“哦好了好了,你跑題了……”

(總有一天本大人會把這鬼鬼祟祟的混蛋從天上揪下來!)

“你哪來的幹勁……聽我繼續說,我覺得徵召隊應該是有某種消息渠道的,畢竟靈教院是個很有權勢的機關。緹可,你有什麼這方面的知識可以參考嗎?”

(哎呀……這個就……)

“虧你說自己見多識廣。”

(有些事情我不太關注的,反正對我也沒啥用。)

“……算了,總之現在開始必須處處小心,沒準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都有靈教院的眼線。”

在這個國家有一群鬼鬼祟祟的“星探”潛伏在看似平凡的地方,等着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誘惑我這種天賦異稟的倒霉蛋,然後抓去做某些不為人知的事,從此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你想想這段時間有什麼外來的陌生人嗎?包括我遇到你之前的。)

“大概是幾個旅行商人、稅務官、麥林騎士團的督察官……不,也不能把目標限制在人的範圍,沒準他們會訓練特殊的魔物,像黑迅鷹那種,那就很難察覺了。”

(知道的信息太少呢。)

“是啊,又是無法下結論的情況,只有多做防備了。話說緹可,你平時需要睡多久?”

(如果在你意識中就不怎麼需要,比你的時間少多了。)

“那你能不能屈尊一下,這幾個晚上也幫忙看看情況?”

(你的神經綳得有夠緊,行吧,本大人答應你。)

“拜託了。”

3

(——奧斯瓦爾德,醒醒!)

迷迷糊糊中聽見緹可的呼叫,我猛然睜眼。

“什麼事?”

(骷髏猴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回來了。)

我立即起身四下張望,發現歐蒂和齊娜迦在一起,營地里果然少了格蘭德。

“有多長時間了?”

(肯定比採花的時間長。)

“是嗎,那可有意思了……”

雖然有意讓緹可幫忙戒備,但是……

“難道格蘭德有問題?但這附近應該沒有盜匪之類的。”

我下意識地用惡意去揣測,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對他的印象不太好。

(他不是你爸的熟人嗎?)

“這不是值得信賴的理由。”

(為什麼?)

“我沒發現這層關係對他有多少好處。”

(奇怪的理由……那我們找找他的蹤跡,比如腳印什麼的……)

“不,先看一下她們兩個的情況。”

(哎?)

我來到齊娜迦和歐蒂身旁。

從剛才開始就看到她們兩個呼呼大睡,歐蒂因為姿態不佳甚至發出鼾聲。

(她們睡眠質量真好。)

“這才有問題,齊娜迦不是一般的戰士,這是低級錯誤。”

說著,我直接伸手抓住她的尾巴。

(你在搞什麼玩意??喂——)

就這樣擼一遍。

手指環握,從根部一直到末端,藍色白色漸變的花紋隨着指腹的侵擾而起伏。

(沒有反應……這是怎麼回事?)

“你看見格蘭德做過什麼嗎?”

(他在那裡坐了很久,也起身走動過,翻過他的背包,但看起來沒什麼可疑的。)

“如果是這樣,估計是靈器具吧,有一種施加過昏迷效果的咒靈術、只需要給予簡單指令、方便而昂貴的消耗品,貴族狩獵的時候往往帶上一兩個以防萬一。”

(你覺得那樣的傢伙會有這種東西?)

“說不準……”

我又動手去推歐蒂的肩膀:

“喂!歐蒂!醒醒!”

但也一樣沒有反應,估計就這樣把她們兩個丟進水裡去都沒關係。

(不會是真的吧?)

說實話,斯卡莉小姐向我介紹那種玩意兒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拿來害人。

“仔細想想,我感覺有一種可能性存在。先別說了,緹可,我們需要一個能藏起來的地方。”

(建議你使用土靈術。)

“有道理。”

我們立即行動起來,依託營地旁邊的山石,簡單製造了一個隱蔽的空心石堆。

這次只用了幾分鐘,看來我正在掌握要領,和緹可的配合也進步得很快。

“這樣看起來就像一堆塌掉的石頭,加上現在黑不溜秋的,應該比較隱蔽。”

(我也覺得不錯,話說回來,那個獸族應該是能使用皇級強化靈術的狠人,居然這麼輕易地被算計了?)

“什麼?你說皇級?!”

(對啊。)

我只知道齊娜迦劍術高超,能用強化靈術,但並沒想到會有這麼強。

“難怪……只要一提到獸族,就知道他們的勇士驍勇善戰,但實際上他們的部族都各自分散,根本稱不上強盛;果然靈術水平的落後會造成致命後果,也許齊娜迦也是因為某種圈套才變成奴隸的吧。”

(其實之前和她短暫對話的時候我也有瞥一眼她的記憶,但裡面居然有一大塊空白,所以關於她的很多事情恐怕都無法知道。)

“你是說她失憶了?”

(對,不過不是完全失憶,是有段時間的一整塊記憶都缺失了。)

“或許她經歷過什麼很糟糕的事。”

(嗯……慢着,好像有什麼東西來了。)

往河谷下游的方向看,果然有兩三個人影出現,大概都是男性。

“也許是過路客?”

(不,我說的不是他們,有比較強烈的靈能氣息……是魔獸。)

我心裡一驚,此時那幾個人已經走近到百步之內,這才讓我發現,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還有兩個黑影。

兩頭四肢爬行的魔獸,體型大約與老虎相當,而行走不發出一絲聲響。

“見鬼了……不會是沖我們來的吧?”

(明擺着是吧,還有左邊那個男的,不就是骷髏猴嗎?)

是的……緹可說得沒錯,現在他們已經走進營地,除了格蘭德以外還有兩個陌生男人,穿着看起來貴重且厚實的大衣,其中一人似乎是兩隻魔獸的操控者,而另一人走在最前面,應該是他們的頭目。

(看得清楚了,是兩頭莫桑虎,和巨唾蛇一樣是青色警備級魔物,動作迅捷且力量強大,就像用了強化靈術一樣。)

“該死,恐怕讓我猜中了。”

(什麼?)

“想要驅使魔物,要麼是長期培養感情,要麼用靈能使其屈服,要麼動用特製靈器具,顯然這種兇猛的東西一般不會有人去處好關係。”

(確實如此……所以他們是靈術師,也就是靈教院的人。)

“而格蘭德估計就是那個通風報信的傢伙……不知道他拿了什麼好處。”

雖然還有一些不明白的事情,但感覺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那現在怎麼辦?)

我正在加速思考。

不速之客們在營地內停下腳步后,便開始嘰嘰喳喳說著什麼,我猜是因為他們發現本應同樣睡得和死豬一樣的我失蹤了,而那個格蘭德明顯表現出慌張的模樣,應該是正在向為首的傢伙解釋。

我還不太清楚他們為什麼帶着兩隻魔獸,但現在歐蒂和齊娜迦都有危險,而我和緹可顯然不足以與它們戰鬥。

“緹可,你還能像之前那樣,偷偷進入魔物意識中然後幹掉它們嗎?”

(很難偷偷進入,如果它們察覺到我的惡意,可能會本能地排斥我,那樣的話根本不能動手。)

“耶???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事!”

(那當然不能隨便說了。)

“也就是說我也可以排斥你嗎?”

(你當然不可以。)

“別開玩笑。”

(啊啊……真是的,好吧,對,你可以,但本大人可是因為相信你才說出來的,就算退一萬步,現在可是非常時期,我們的合作關係一定要保持牢固才行。)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先不說這個,看來正面迎擊他們的風險比較大,也沒法保證歐蒂和齊娜迦的安全,所以放棄;下一個方案是先擾亂他們,最好能拖到齊娜迦醒過來,我記得那種靈器具的效果並不長,只要她醒過來就有勝算。”

我對皇級強化靈術還毫無概念,但聽說那是認真起來就可以夷平山丘、斬殺巨龍的力量,所以齊娜迦是王牌。

(所以要怎麼做?)

“兩邊的懸崖都有十幾米高,我們需要製造一點自然災害。中級土靈術【裂隙】,我們成功過兩次,還有我那個小發明,非常適合在這裡用。”

(可以,但還要提醒一點。)

“什麼?”

(受過訓練的靈術師能辨別自然塌方和人為製造之間的差別,你的靈能波動或許也能發揮作用,所以要增加額外的口令,你做好準備。)

“知道了,我會全神貫注。”

4

轟隆隆隆!!!—————

隨着崩碎、翻滾的聲音亂七八糟地碰撞在一起,河谷的一側迅速被籠罩在一大片嗆人的土灰中。

“咳咳……怎麼回事!”

康拉德嚇得大叫,命令副官拚命控制住兩頭焦躁的莫桑虎。

“大人!是岩壁,旁邊的岩壁突然塌了!”

往那邊看去,確實有一大塊岩體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整個砸向地面,將他們身旁的道路掩埋在碎石之下。

“大人,您還好嗎?”

“我沒事!可惡,天氣晴好,怎麼可能滑坡?我察覺到靈能波動,必定有人作亂!你、還有格蘭德!給我往那邊搜!今天晚上一定要抓到那小鬼!”

康拉德反應過來后,指着營地外的石堆下令,正要去搜時,卻聽見身後傳來呻吟:

“大人們別走啊!我的腳被砸了!”

是格蘭德,他坐在碎石和土塊中抱着一條腿痛苦地叫喊,石頭壓在他的腳上,怎麼搬也搬不動。

“廢物!連個小孩都搞不定,枉我給你那麼貴的東西!你當一輩子奴隸也還不起!”

這樣恨恨罵了一通,康拉德忽的想到了什麼,叫停前面的副官,示意他回到營地。

接着,康拉德扯開嗓子,向幽暗的前方高喊:

“小鬼!給我聽好!限你10個數之內出來,否則,我叫這兩頭莫桑虎吃了她們——”

砰!!!

話音未落,一聲巨響突然在他身後炸裂,只見一道火光衝天,一股衝擊力將他掀翻在地。

當康拉德還懵在地上時,聽見副官的喊聲:

“大人!是那個方向!我看見那邊有人過去了!”

康拉德惱怒地爬起來,皮衣的背後被開了幾個破洞。

“該死的!放出去,追!”

兩頭莫桑虎應聲而出,然而沒等衝出幾步,頭頂上另一側的岩石就轟然落下,正摔在它們面前,四分五裂,這兩頭魔獸即便生性兇猛也嚇得犯怵,雙雙停下腳步,狐疑地原地四處張望;緊接着,兩道火光突然在它們身旁炸開,停在前面的一隻莫桑虎被高速飛濺的岩石碎片擊中面部,連連後退,而在它身後的另一隻見狀扭身要走,結果還沒撤回兩步,地面上又發生了兩次爆炸……

5

我在懸崖上看着下面的好戲,兩頭莫桑虎都被我留下的簡易炸彈命中,還有最開始的那一個通過小型轉移陣送進營地的炸彈,也成功打亂了徵召隊的陣腳。

將具有延時控制效果的中級火靈術【炎爆】與碎石一同封進土靈術所制的硬殼中,這就是簡易炸彈,雖然因為結構簡陋和熟練度不夠所以威力有限,但拿來嚇唬人綽綽有餘。

大概是發現了有煙無傷,那個被我炸壞皮衣的徵召官又開始大喊大叫,他的手下急忙讓莫桑虎回到營地。

(已經讓他知道我們就在附近了,接下來他應該不會再隨便行動,那人質怎麼辦?)

“剛才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拖時間。接下來也是如此,緹可,我們現在要發動立體式的騷擾了,聽我說……”

(啊……好吧,我能做到,雖然感覺不太保險。)

“事在人為。”

緹可按照我說的暫時離開我的意識,然後我也滑下懸崖。

營地里的人還在發火,我徑直走向他們背後。

一步、兩步……說實話,心臟跳得很厲害。

我的腰包里有幾張捲軸和幾顆因為沒有緹可幫助而無法直接發動的啞彈,而對方靈術師的實力仍未知,所以毫無疑問,現在的舉動非常冒險。

但是因為有暗中行動的緹可,所以勝算依然存在,我必須保持鎮定,切實執行我的任務。

“副官!不要管那個廢物!那小鬼在耍我們,如果他不出來,就咬掉那個女孩的腿!現在……”

“大人!你看後面!”

“什麼!”

他們終於注意到我。

剛才在發號施令的徵召官見到就這樣站在他面前的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齜起一嘴壞笑:

“初次見面,小鬼,你比邊境侯大人還難得一見吶。”

一邊說著陰陽怪氣的話,一邊裝模作樣地彎下一點點腰向我行禮,但眼睛卻狠狠盯着我,這人讓我感到不適。

“很抱歉,先生,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只是從這裡過路。如果您不介意,這裡還有一些水果可以送給你。”

我端着鼓鼓囊囊的腰包回話,這樣的動作明顯引起他的警覺。

“別太想當然,我不是沒有抓到過滑頭的小孩。大者自然之靈,請賜以……”

他沒打算與我說下去,而是馬上念起咒語。

我立刻取出包里的炸彈向他丟過去,他見狀隨即向側邊躲閃,剛才的咒語未能全部完成,我看見幾粒火星連成一條條虛線,在我身邊呲啦啦地閃爍后迅速熄滅。

——中級火靈術【焰鎖】,其前奏與這個景象非常相似,而且構建的速度很快,連法杖也不用,看來對方至少是中級靈術師,而且比較擅長火靈術。

被我打斷的徵召官警惕着我丟過去的啞彈,但當然的,那顆土球只是靜靜地躺在地上,什麼也沒發生。

他低沉地哼了一聲,把頭轉向我,眼神中充滿不悅:

“……請賜以……之焰……”

——危險,觸動了我的神經。

因為他沒有重新開始詠唱,而是直接在原來的進度上繼續下去。

剛剛才熄滅的火星,忽的又在我腳下重燃。

我急忙伸手去取火靈術捲軸——

“……禁錮襲擾……”

——將捲軸對準地上的炸彈——

“……之蠅蟲。”

——砰!!!

與他咒語的結尾幾乎同時,捲軸所釋放的火焰裹挾着靈能控制信號引爆了炸彈。

閃光使我暫時丟失視野。

很快回過神來,我發現身下的【焰鎖】基本完成,但好在還留有一個缺口,也沒來得及收縮,我趕緊小心翼翼地將雙腿挪出來,絕不讓身體沾上一丁點火焰,否則它會粘在衣服和皮膚上,連水都無法立即撲滅。

再看向徵召官,他頂着滿臉土灰從地上爬起來。

“咳……在這個年紀不藉助靈石發動中級火靈術捲軸,還有這個爆炸……是延時的【炎爆】?還有這種奇怪的武器……”

不愧是靈教院的人,一眼就識別了我用的招式,還有那個代表了極高熟練度的“接續詠唱”,其難度大概就相當於在某些射擊遊戲里開狙擊鏡被打斷後,還能在無准心的狀態下做到槍口持續跟隨目標盲狙。

“……你,不像個小孩……”

他的左臂被炸傷了,我看見有血從破爛的袖子上滲出。

“……反倒像是慣於廝殺的靈術師,你的老師是誰?”

“怎麼可能告訴你。”

其實我也很害怕,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

他盯着我,後退,然後向他的副官做了一個手勢:

“不用抓活的了。”

“可是大人,這樣沒問題嗎?”

“照我說的做。”

他下令莫桑虎對我發動攻擊,我立刻做好把整個腰包都炸掉的準備,雙眼一絲一毫也不敢離開那兩隻魔獸的動作。

儘管如此,我很清楚照這樣下去我就完蛋了。

畢竟不會強化靈術,不,就算會,達不到中級也無濟於事,在這個情況下根本沒有安全距離。

是必死無疑。

極速增長的緊張感,讓我的雙手都變得僵硬。

所以……緹可,來點作用啊——

“唔?呼吼……吼!唔唔!!”

此時,伴隨着苦悶的嘶吼,其中一隻莫桑虎突然反常地瘋狂扭動身體,像吸了毒一樣上躥下跳,胡亂揮舞前臂。

很好,緹可,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

“怎麼回事!”

徵召官發現事情不對。

“不知道啊,大人,它不聽使喚!”

副官也急得不知所措,他手背的契約紋發出紅光,亮得刺眼,但毫無作用。

“給我上!直接吞掉那個小鬼!什麼都別留下!”

另一頭莫桑虎在命令的驅使下正要撲過來,馬上就被發狂的那一頭“咚”的一聲狠狠撞開。

被撞的莫桑虎摔倒在地,惱羞成怒,它不再理會我,而是張口去撕咬襲擊它的同類。

一時間塵土飛揚,是兩頭莫桑虎扭打在一起,場面亂作一團。

在懸崖上的時候,緹可說過這類魔獸原本都是獨自行動,人工馴養的時候卻強行把它們關在一起,如果不加註意很容易互相爭鬥。

副官已經完全慌了手腳,後面的格蘭德嚇得哇哇亂叫。

很好,我打算趁機丟出餘下的炸彈,準備開溜。

然而——

“當年被塔克特那個混蛋那樣羞辱,居然還要被他的兒子弄得如此丟臉……一個一個都是廢物!”

唰——我看見徵召官一邊在嘴裡念念有詞,一邊從大衣中抽出一把懷刀。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做什麼?

看見刀刃的寒光,身上不禁一陣戰慄,我的精神也緊張到極限了。

他猛地擺出一個架勢。

那是御劍流。

接着,他發動突刺。

好快!這個靈術師的水平恐怕在歐蒂之上。

而我贏不過歐蒂……

糟糕,一旦冒出這種想法,思維就開始變得消極、混亂。

他拿的不是木頭,而是真刀……

我該怎麼躲?還是不要躲?我的腰間也掛了一把匕首,但我能與他抗衡嗎?發動捲軸的時間已經不夠了……

完了,他衝到我面前,而我的動作只剩下肌肉記憶。

他的刀劃過我的臉,這一下勉強避開了要害。

但緊接着又是一下、兩下……分別擊中肩膀和手臂。

“果然你有一點基礎,但到此為止了!喝!”

“咚”地一腳,我被他踹出幾米遠,翻滾了幾圈才停在地上。

身體到處都火辣辣的疼,我得趕緊站起來……

“浪費了太多時間,早該如此!”

但來不及了,我看見他舉刀刺過來。

最後的本能反應,是雙手擋在面前,張口閉眼。

果然我還是太不自量力嗎……

“鐺!!!”

耳邊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還有金屬的振動,“嗡嗡”的迴音。

“你、你這傢伙!什麼時候……”

睜眼看時,是紅色的短髮,以及和我一樣小的背影。

還有交叉相抵的劍刃對側,徵召官驚異的臉。

“哥,你怎麼樣?”

“還好,就差一點。”

是歐蒂,她衝過來接下了徵召官的懷刀。

這就表示……

“咕嗷嗷嗷嗷嗷!!!”

遠處傳來莫桑虎的慘叫。

雪藍色的殘影,狂風般席捲了營地。

……成功了,拖了足夠久的時間,終於等到她們醒過來了。

“嘖,是我小看了你。大者自然之靈……”

徵召官也意識到形勢發生了轉變,迅速跳開並開始詠唱。

他想跑?

理性告訴我不能放走他。

這一次已經充滿僥倖,怎麼可能再有下一次?

“不能讓他走了,歐蒂。”

“知道,強化已經用了。”

我舉起水靈術捲軸。

“……光輝之焰!”

徵召官對我們放出火彈,我立即發動捲軸抵消,隨後歐蒂迎面而上,揮劍直劈,被他抬刀擋下;此時我向他退走的道路上丟出炸彈,然後以火靈術捲軸引爆——

“砰、砰!!!”

兩聲炸響后,他的走位被成功限制住,歐蒂趁機發動杜加爾流的連續壓制,逼得他無法詠唱,只能不斷格擋。

“煩得很吶!”

他一邊退一邊罵,但儘管焦躁如此,歐蒂還是不能拿到關鍵的優勢,要是換成我的話,肯定早就玩完了。

我需要想個辦法……

(吶,奧斯瓦爾德,本大人回來了!)

這時,緹可的聲音出現。

“幫大忙了,我現在要製造【裂隙】。”

(沒問題。)

趁着歐蒂仍在追擊的時候,我迅速抄到徵召官的側面,他用餘光注意到了我,也及時調整角度,想靠歐蒂的身體擋住捲軸的攻擊路徑。

很好,他想錯了。

我向他直衝過去,拉近距離,然後雙手摁住地面——

“什麼!”

土地向兩側隆起,留下中間的裂縫,正好讓他的腳踩進裡面。

“就是現在!”

歐蒂抓住他平衡崩潰的剎那,一個箭步向前——

“咣!”

徵召官手中的刀飛出數米高,在空中劃出拋物線,“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而他自己,一屁股跌在地上。

“該死……無詠唱靈術?開什麼玩笑!”

他瞪着眼睛,眼裡布滿血絲。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這樣吼着,彷彿無法理解自己的失敗,我能明白他的心情。

人很難應對未知的事物。

(看來那邊也結束了呢。)

聽見緹可這麼說,確實,齊娜迦正提着沾滿鮮血的劍走過來,面無表情,而她身後是兩具魔獸的屍體,還有癱在地上的副官。

莫桑虎的血順着地面擠過鵝卵石,流入河中、與河水匯成一條線、遠去。

“聽着……小鬼……”

徵召官換了一個語氣,怎麼?這是打算談判?

“讓我走,開個價吧,我保證不會再麻煩……”

“別說了。”

齊娜迦已經走到近前,她看了徵召官一眼,又看向我。

“什麼?喂!聽我說……”

沒有理會他的聒噪,我舉起手,在脖子前面劃了一下,齊娜迦點了點頭。

“喂!不!你……”

手起刀落。

6

“格蘭德先生,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我、我只是為了還債!”

解決徵召官以後,我們把格蘭德和副官捆到一塊,開始問話。

格蘭德說他是因為賭債纏身才被康拉德找上,而康拉德似乎曾在騎士選拔里輸給了塔克特——還是在作弊的情況下——塔克特公開了這件事,讓他失去了繼承權。

“為了還債你可以害人性命嗎?”

“我向你和你父親道歉!我真的是走投無路!衛戍團的薪水根本不夠還錢!是我鬼迷心竅了!但是、請放過我!什麼條件都可以!”

他的視線在齊娜迦和我之間游移,向我們求饒。

“你還有家人嗎?”

“不,我沒有……怎麼了?”

“緹可,幫我告訴齊娜迦一聲,讓她帶着歐蒂走遠一點。”

(啊?你的意思是……哦,我知道了。)

齊娜迦架着不明所以的歐蒂離開后,我蹲到仍然捆着的兩人面前,他們似乎因為我讓齊娜迦走開而鬆了一口氣。

“你們還有什麼理由嗎?”

“我、我只是執行康拉德大人的命令!我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徵召,與你們無冤無仇啊!而且我還有妻子和兩個孩子!”

格蘭德聽見后,急忙改口:

“對不起!我也有個叔叔!”

看來沒什麼可以問的了。

“緹可,用【焚盡】。”

我站起來,在兩人的聒噪聲中放了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