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利斯1445年底。
我們建立了4000個樣本。
令我吃驚的是，它們都具有人類的外表。
沒錯，人類的外表。
至今為止，我參與過的魔物研究項目不下幾十個，但從來沒有把相似於人類的魔物作為對象。
那本來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魑族是擅長靈術的亞人類種族，而靈術中就有生命類的術式，有的可以對生物造成某種影響。
聽說阿斯利亞在南大陸建國的時候，就極大地依賴了他們強大的靈術。
那麼，他們可能也發展出了這種術式，使人形的魔物成為了可能。
我理解了為什麼他們想要我們協助培養戰鬥魔獸。
人形的戰鬥魔獸，恐怕是一場革命。
一場可怕的革命。
我開始對這個項目產生了疑慮。
4000個人形的戰鬥魔獸，是魑族的團隊負責提供的。
為什麼能提供，採用了什麼手段，我們無從知曉。
但我和同事們基本持一致的觀點，認為是利用了某種靈術。
這方面是對方的機密，我們也只能如此猜測。
我們看到這麼多形似人類的孩童以極不尋常的速度成長，大概和靈猿這種魔物差不多。
恐怕就是利用了靈猿來改造吧。
在隨後的研討會上，我們也做出了採用以馴養猿類魔獸的方法為基礎的方針。
但事實上，我個人對此持懷疑態度。
因為對新品種魔獸的馴養，應該更謹慎才是。
建立對照實驗，分別採用不同的方案，再找出合適的那一個。
但是以阿基亞•塔羅斯為首的魑族團隊果斷地提出了具體的方案，並且不需要初步的實驗。
我認為這是過於大膽的做法。
除了對方案的懷疑，我也不太喜歡這次工作的組織方式。
方案被提交給了阿斯利亞方面，最終拍板的是對方的官員，凌大人也直接接受了。
我感到我們缺乏主動權，或者說是自主權。
這是一次不問我們意見的雇傭，很難與學術行為聯繫起來。
只不過，我其實並沒有嚴正的立場去發這些牢騷就是了。
過去，我們給好幾個國家培養過戰鬥魔獸，它們的用途當然不是在學術方面。
但不管怎麼說，這次工作都令人不太舒服。
因為秘密太多了。
阿斯利亞想把這些東西用於戰爭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了。
只不過，對於阿斯利亞以外的任何一個地方，整件事都是隱藏在陰影下的。
現在，距離計劃開始實行已經過去了4個月。
卡西利斯1445年的春天，4000個實驗體已經成長到了可以接受訓練的程度。
而訓練的內容，和一般的戰鬥魔獸差異巨大。
阿斯利亞方面給我們提出的要求，其實就是叫我們嘗試給這些實驗體灌輸人類的知識。
我認為這是很難做到的事情。
雖然有些猿類具有令人稱奇的智能，但無法和真正的人類相比。
研討這份計劃書的時候，團隊里許多人都覺得這是異想天開。
晚上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我們經常私下裡聚到一起聊天。
研討會上說不夠的話，或是不該說的話，都在這時候一吐為快。
一開始，我們聊的是“具有古龍力量的戰鬥魔獸。”
乍一看很有強大的感覺。
但每個人都知道，其難度不可估量。
我們一時以為阿斯利亞的上層也是和我們一樣喜歡做夢的人。
但夢是夢，現實是現實。
我們希望能借這個課題，紮實地推進對古龍種的文明和其與靈能之間關係的研究。
畢竟這方面的理論都尚未建成體系，就算想加以利用，也是不現實的。
但是不久之後，我們發現阿斯利亞方面是認真的。
他們計劃在10年之內就得到成果。
那許多人理所當然地提出了質疑，但阿斯利亞方面信誓旦旦。
既然對方是以僱主身份提出要求的，又不在乎質疑，那團隊不得不想辦法執行。
於是，我們晚上的話題變得諷刺起來。
已經有人開始覺得失敗在所難免了。
拿科爾來說，他覺得阿斯利亞是在生產玩具，就好像哪個自以為是的君主在掏空國庫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一樣。
又過了2個月。
事情朝着讓我們有些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
對這些實驗體開展的人類教育，居然取得了穩步的進展。
事實證明，他們大多都有不亞於人類和亞人類的智力水平。
與他們的成長速度一樣，他們的學習能力其實也很驚人，能很快地掌握文字的讀寫和語言的交流，也能理解常識。
當然也有以人類的標準來說處於殘障水平的個體，按照計劃，我們將這些個體捨棄。
不過，與智力水平相對的是，他們和一般人類孩童相比，在行為上有很大差異。
應該說，比較接近那些出生后不需要親代照顧的魔物，像是一部分魔獸和魔蟲，具有野性的本能。
也正因如此，和這些有着文字讀寫和語言交流能力的傢伙們相處的時候，不會讓人感覺是在與人類或者亞人類打交道。
若要打比方的話，應該是更接近於和聰明的靈偶打交道的感覺。
所謂靈偶，就是用靈能驅動的人偶，曾經在我留過學的那個大學裡被研究出來，風靡一時，不少王公貴族都去參觀。
據說那個東西是用普通的材料打造出來的，但真正的玄機在於其中使用的大量靈術陣，由靈術陣來控制它完成各種既定的任務，很有意思。
與這些實驗體打交道也是一樣，你問它們就答，你給命令它們就執行，你教它們東西，他們就學。
聰明伶俐，這是毫無疑問的，但一點也不像人。
就這樣，在一種莫名其妙的節奏下，我們按照計劃繼續進行實驗。
在培育戰鬥魔獸的時候，我們需要用到靈素。
簡單來說，它的主要作用是加強靈能潛力。
一般的魔物雖然都能使用靈能，但絕大多數都只具有普通或者弱小的靈能潛力。
但如果在培育過程中，用適當的方法讓它們攝入靈素，那麼靈能潛力就可能提高。
那麼這裡就會遇到問題。
靈素是越純凈越好的，這種物質可以從自然界提取，目前適合提煉的來源有多種，最常用的還是靈石。靈石是富含靈素的礦物，也就是說，本身是一種礦物，同時又富含靈素。提取靈素通常需要專業手段，比如用相關的靈術陣和儀器，把靈素從礦物中分離出來，並且迅速讓其他的物質去吸附它。最早使用的吸附介質是水，但效率並不高，後來發現在水中添加其他一些物質以後，效率達到了比較可觀的程度。
嚴格來說，絕對純凈的靈素是不存在的，因為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找到不富集在介質上的穩定靈素。靈素會含在礦物、水還有骨骸中並以較穩定的狀態存在，但卻能夠被生物利用，以目前尚不知原理的方式產生反應后消失在生命體內，同時這些生物的靈能潛力有可能提高。
問題是相對純凈的靈素。
純凈度高的靈素，代價非常昂貴。
而不純的靈素，實際上就相當於攜帶了大量雜質。
不純的靈素效果不佳，因此需要加大用量，但過量攝入雜質，是有害的。
因此，有些礦物里的靈素是提取不了的，因為沒有實用性。
也因此，戰鬥魔獸的成本十分昂貴。
要麼使用高價的高純度靈素，要麼使用純度較低的靈素，並承擔高失敗率的風險。
通常，按照經驗來說，採用高純度靈素進行培養，成功率在80%以上，而採用純度較低的靈素，最低成功率會只有不足20%。
二者的經濟成本視具體情況而定，往往相差不多，但時間成本一般是後者更多。
現在，我們手上有4000個樣本，是個比較大的數字。
而據說南大陸是一塊缺少靈素產地的土地。
果然不出所料，阿斯利亞拿不出這麼多高純度的靈素。
因此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給一部分實驗體使用了高純度靈素，剩下的就使用較低純度的靈素。
恐怕一開始就決定建立這麼多樣本，也是早就做好面對高失敗率的準備了吧。
不過，對於提高成功率，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的。
我們團隊當中的一些老前輩在這方面很有經驗，也研發出了一些獨到的技術。
第四次使用靈素后，4000個個體中首次出現了嚴重的不良反應，我們馬上對這些個體進行了隔離檢查。
確定問題所在後，我們開始準備手術。
雖然不是所有，但給數以千計的個體實施手術是一項艱巨的工作，而且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以後不得不定期進行。
首次手術后，效果還是比較良好的，但有一些個體還是死亡了。
不知不覺，幾年過去了。
在這期間，我們的團隊和魑族的人員一起按照逐漸穩定起來的步調，一邊正常地培養它們，給他們安排各種訓練，一邊定期實施手術。
在我們的努力下，死亡率和廢棄率並不高。
但是，1450的秋天，變化來了。
在一場研討會上，意見發生了重大的分歧。
起因是魑族提出的又一個大膽的計劃。
用魔素實施生物體改造。
所謂魔素，是一種人工合成的物質，其原料主要是天然靈素。
但是其作用是不同於天然靈素的，它可以提高生物的力量，而非靈能潛力。
攝入了魔素的生物，有可能會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成長，獲得極大的肉體力量，但同時也會對身體造成潛在損害，大大降低壽命，而且魔素給生物體造成的負擔很大，還有很大的個體差異性，可能會迅速危及生命。
這是非常不合理的計劃，我完全不認為這麼做有任何好處。
但是，方案和反對意見一齊被交給阿斯利亞上級以後，居然還是獲得了通過。
這個方案是魑族團隊一手策劃的，他們還決定由自己獨立進行，不用我們插手。
這可以說是令人氣憤的態度，但凌大人卻沒有說什麼。
幾個月後，冬天到來時，這項計劃被實施了，我們這些人是旁觀者。
呵，大家等着看笑話呢。
那肯定是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果不其然啊，結果糟的一塌糊塗。
那幫魑族人的瘋狂計劃實施以後，大量個體出現了嚴重的不良反應，據說改造中使用了幾種不同的魔素，結果也和以前在戰鬥魔獸上應用的效果差不多，個體之間的適應性差異非常明顯。
然後，每天都有個體死亡或者變成廢品。
僅僅一周時間，就有超過半數的個體被焚燒后丟進了大海里。
然而，組織卻要求我們繼續實驗。
真是匪夷所思，發生了這種事情，按道理應當立刻中止實驗，重新擬訂方案才對。
難道阿斯利亞方面不怕功虧一簣嗎？
那之後，我們按原定步驟開始了對抗訓練計劃。
所謂對抗訓練，其實就是讓它們廝殺，就像斗角雞一樣。
頭上長着短角的角雞互相頂撞對方，看客看得不亦樂乎。
只是，讓它們爭鬥，不可避免地就會出現傷亡，樣本數量一直在減少。
這種時候，應該要找找對策了，要不然，如果再出現嚴重的問題，現有的個體數量甚至不足以滿足實驗要求了。
如果是戰鬥魔獸的話，目前普遍採用的方法其實就是擴大樣本數量，因為魔素的個體差異性至今仍然是不可控的。
雖然會再次提高成本，但強化成功的戰鬥魔獸會具有更強的戰鬥力，也並非完全不能接受。
雖然在時間成本方面，這應該是個很差的提案，但研討會上，我們還是建議按照穩妥的辦法，擴大樣本數量。
然而，無論是阿斯利亞還是組織高層，都沒有採納我們的提議。
就這樣，眼看隨着對抗訓練階段的結束，實驗體的總數已經不及當初的十分之一了。
同事裡面已經開始瀰漫著一股怨氣。
我們花費了這麼長時間，耗費了這麼多精力，結果卻在變壞，意見還沒人聽。
更重要的是，古龍種的研究被擱置了太長時間，雖然我們定期與阿斯利亞方面研討和分享相關成果，但卻遲遲沒有新的進展。
現在正是問題爆發的前夜了。
卡西利斯1452年的一天，我和另外幾個骨幹被組織要求會面。
是凌大人親自參與的會面。
給我們看的，是一排靈水晶維生棺。
裡面躺着的，都是有着冰藍色長發，面容完全一致的女孩子。
這是“伊妮徳”。
大人告訴我們，接下來的計劃，它就是關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