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莓花的努力下,我们成功登上了驶向城外的列车。

尽管城内处于戒严状态,车厢内仍有不少其他乘客,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对天使之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刚刚可真是惊险呢,制作人先生,承蒙关照了。”

莓花找到了一个靠窗的隐蔽位置,在这里交谈的声音不容易传入他人耳中。

“怎么这么拘谨?说得好像我们第一天认识一样。”

我将从乘务员那里要来的冰袋贴在她脸上,并指出了从见面起就产生的违和感。

“啊哈哈,有那么严重吗?倒是制作人你一直在用超古怪的营业用语唉。”

【呵呵呵,毕竟一直有我们在嘛。】

从箱中传出的沉闷嗓音,让我和莓花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你们什么时候醒的?】

我警惕地瞪视着箱子的锁扣,抬起空着的手做好准备。

【ドキドキします那句,已经到后半段了,对吧小姑娘?】

【她真的能听懂吗?】

我的怀疑不无道理,莓花对我们噪音般的对话没有任何反应,紧张地在我与箱子之间移动着视线。

【但若是我们用方言与她交流,你又会听不懂了哦?】

【无妨。】

我向后倚在座位上,让出她们之间的空间。

“喀哈哈哈,我们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出乎意料的是,回应我的却是绻目难掩愉悦的通用语。

“你这家伙!难道说从一开始就——”

“——你这怪物!”

打断了我的后半句话,莓花突然动起来,想要从我的身前挤过去,融化了一半的冰袋掉在地上,发出啪唰的碎裂声。

“喂,喂,不能好好坐着说吗?”

我试着将莓花按回座位上,她却完全不愿配合,在我的两手间不停地扭动着。

“需要我们帮忙吗?”

绻目的语气异常冷静,仿佛正旁观一场闹剧。莓花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立即失去了力气,蜷缩在我的怀中,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呃,总之、谢谢?不过,能请你们把她体内的根须取出来吗?”

“这可不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放心,我不会把你们丢在这里的,这点可以保证。”

“不是那种原因,虽然我们确实不想与你分离。”

她不像是在说谎,但很明显隐瞒了什么,就和语言方面一样。

“你们不会想说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吧?你们在莓花身上做了什么实验吗?”

“制作人……”

莓花轻声呼唤着我,小心翼翼地把柔软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

“真是奇怪,难道她们没有告诉你吗?小姑娘被人类抛弃,与怪物组成家庭的原因。”

“这我当然知道,但与你有什么——等等,该不会——”

“——摸摸她的头发吧,真惊讶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在绻目的催促下,我半信半疑地将手指插入莓花顺滑的发丝间。

最开始的接触并无异样,于是我凑上前去,嗅探发梢的气味,并反复对比它在不同光照条件下的色泽。

“嗯、唔,是要找什么啦~”

似乎被弄得有些痒,莓花略显不耐地在我的胸口磨蹭,体温也稍有上升。

“这是,魔力结晶?”

当感受到能量吸附在指尖时,我腾出一只手召唤出手机,测定起莓花头发的魔力含量。

“是啊,在本地妖怪的传说中,被称作‘灵质’。拥有灵能力的人类并不少见,但小姑娘她,有点太异常了。”

手机上应用程序显示的异常数值,印证了绻目的说法。

“抱歉,我不太擅长这方面。”

家族几万年来维持纯血的代价,便是魔力亲和度的大幅降低。

“你应该有注意到吧?听到她的歌声后,那些人类反常的暴躁行为。”

“随后你们从休眠中苏醒,我取回了部分力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莓花的歌声。”

“不完全对,正确答案是小姑娘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将不稳定的魔力释放了出来,被我们和周围的人类所吸收,翼人倒是不会受太大影响。”

结合事实来看,这番解释的确有理有据。

“于是通过留在她体内的我们攫取魔力残余,我们的本体才免于分崩离析的下场,至于裂口女那里的我们早就枯萎了。”

“不必担心瞳女士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我有些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会对栗原家出手。”

知晓动机对于判断对方是敌是友来说非常重要,尤其是尚且算不上脱离危险的当下。

“……我有听妈妈说过,灵质会不断吸引妖怪,但她又说自己很强,会保护我和姐姐。”

“栗原家当主可没有意识到,妖怪的威胁根本无关紧要,真正需要提防的是背地里拿捏着整座城市的家伙,尤其是那个女人。”

“等等,难不成是先前在大桥上提到的‘那个女人’?”

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某个低级错误,我急忙问道。

“哦呵呵,你该不会把我们说的‘那个女人’当成了栗原家的小姑娘吧?”

绻目幸灾乐祸地笑着,莓花则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飞上天空就能逃离她的魔掌,结果还是低估了她的手段。”

“也就是说,那个空间撕裂是——”

“——我们为这座城市的实际掌控者工作,从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服从她的命令,包括杀死栗原家长女并夺取她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在背后一手策划。”

这番描述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天使们,或者说,在它们之上的某种东西。

“但天使又怎么会容许一个异种族,尤其是你我这样的魅魔,存在于自己的城市里,甚至将任务交付给它?”

“它们连自己身上的虱子都清不干净,更何况我们这些外来的跳蚤呢?”

正如她所言,瞳和真正的绻目都是非人的妖怪,却在这座城市里平安的生活了十余年。

“不过,有一个最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

“——让它们自相残杀,就和你们对绻目与我所做的一样。”

“正是如此,我们本已接受了这种生活。”

绻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挑选合适的用词。

“但是吾友,你的到来,你所做的一切,你传达的温暖,让我们不愿再囚于此处,哪怕仅仅是一次尝试,我们也想要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她的言辞非常诚恳,而做法与动机在我们的观念中丝毫算不上过分,更何况就我个人而言,这样的友人简直不可多得,只不过——

“——杀死姐姐,伤害妈妈,你这怪物现在又想把制作人从我身边抢走吗?”

莓花颜色相间的睫毛完全伸展开来,怒斥绻目的同时瞳孔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觊觎纯净灵质的存在多如牛毛,你该庆幸的是我们并非其中之一。”

绻目也毫不示弱地反呛回去,言语中没有一丝妥协。

夹在两者中间的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同为魅魔、各方面相性又非常好的友人,换作之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与她站在同一方。

可另一边,这个总是一副孤单的样子、连自己的工作都做不好的人类,却让我难以移开视线。

“你们两个,一定要让对方难堪吗?”

“你难道要我们因为杀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而低头道歉吗?”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想看到的是你死。”

“哦?要说的话——”

“——给我适可而止。”

我及时出声制止了绻目,不让她彻底毁掉整个对话。

“冷静一点,莓花,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回去。”

“但是姐姐她再也回不来了。”

蓝发少女咬着下唇,数年来的悲伤与愤怒化作泪水,翻滚于眼眶之中。

“你们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现在退出这具身体,把它还给原来的主人?这种事情想想就不合理。”

刚刚才夺舍了一名天使的我,当然能理解绻目的意思,可如何向莓花传达、又如何让她接受这一事实,成了摆在面前的最大难题。

就在这时,车厢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似乎是有什么重物攀附在了车顶。

我立刻牵起莓花远离车窗的位置,顺手打开了箱子的锁扣。

紧接着,双层钢化玻璃被压成了碎片,短暂的停滞后,暴雨般向车厢内射入。

我毫不犹豫地将莓花护在身下,自己则被数十枚大大小小的玻璃刀刃击中,流至脚下的鲜血顷刻之间汇成水洼。

【绻目!】

呼喊完友人的名字,我死死地盯着从破开的窗洞侵入的诡异生物。

形似巨大核桃的球形物体,拍打着四片大小不一的鞘翅,漂浮在我与莓花面前,其头部尖端的部分径直指向群青色的短发。

在那发出嗡嗡声、拥有皮肤质感的外壳朝我们逼近时,从旁传来的碰撞声吸引了它一部分注意力,那是空无一物的两半箱体分别砸在车厢两端的声音。

随后,我与球体之间出现了两根交叉的银丝,那是不准再前进一步的警告。

而莓花的头发也在此时发生了变化,一束纤细但长度惊人的发丝,从正中以完全垂直的的姿态升起,逐渐放射出刺眼的光线,其他部分则从发梢开始缓缓褪色,不再似天空般澄澈。

在彻底变为蓝色的光亮缆绳后,那束长发与莓花分离,飘忽着移向车厢的另一端,最终接续在宛若银河的蓬松发丛中。

如同点亮夜空的萤火,青色火焰于真银似的波浪中迅速扩散,华美地盛放在洒满水晶的车厢之间。

绻目在收回莓花体内根须的同时,夺取了她全部的灵质,并将它们融于己身,这使得球体转移了它的目标。

莓花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汗津津的手指紧扣于我的掌心。

就在我揣测着绻目下一步会怎么做的时候,车厢的一侧突然被切割出了一个巨大而规整的三角形,强烈的风压将一切都向着外侧吸去。

我急忙伸出手,想抓住悬挂架以免飞出车外,然而一只雪白的裸足踢开了我伸出的手臂,异乎寻常的冲击力将我和怀中的莓花一并从缺口处抛出。

无法理解对方的用意,我望向蓝色长发的魅魔,她的基态恍如人间维纳斯,一抹微笑与微蹙的眉伴着澄澈的明眸,象牙似的肌肤带着宝石般的点缀。

“别太得意了,小姑娘,我们会回来的。”

不知何时缠在莓花手腕上的丝线,传来了绻目拨动琴弦般的声音。

“再会了,吾友。虽然由我们来说不太合适,欢迎成为栗原家的一员。”

在传达完给我的信息后,丝线从手腕处滑走,消失在时速三百公里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