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二睜開眼睛。

映入眼帘的景象與萬華鏡中第二次出現的未來相似，卻比鏡中的景象更加不真實。

綠綺琴還在彈奏，琴弦無人自動，三清殿里回蕩着無人知曉的曲調，黃粱香緩緩地燒着，煙氣逐漸瀰漫到殿外，使偌大的太真觀如同墜入了仙境，琉璃燈上，千姿百態的幻影變化莫測，李十二眼前微微一花，彷彿又看到自己未來的泡影。

唯有萬華鏡靜靜地擺在他的眼前，那流動的光華已經消失了，鏡面比先前黯淡許多。

恍如一夢。

“這就是我的未來嗎？”他苦笑。

鏡中出現的景象里，第一個公卿李十二，似乎是預見了李十二登上廟堂，成為袞袞諸公中的一位，倒有些昔日宰相張九齡的風度。第二個帶着蓮花冠的道士，大約是在太真觀出家避世，再也不過問天下蒼生。第三個佛門打扮的頭陀，李十二卻有些摸不到頭腦，自己和佛門的唯一淵源就是已故去的好友蘇晉曾經篤信佛教，只是就連蘇晉本人，在醉夢中也常常說一些與禪佛相背離的話，自己又怎麼會因此遁入佛門？【註：蘇晉，飲中八仙之一，杜詩：“蘇晉長齋綉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想不通的事，李十二也就不再去想，反正這只是未來之一，並不會成為既定的事實，隨着自己通過萬華鏡窺伺到的天機中的一縷，自己的行為必然會產生變化，從而改變可能的結局。

他嘆了口氣，這五個未來之中，沒有一個是他希望看到的。

公卿的未來里，自己高居廟堂之上，卻面露憂慮，仰天嘆息，分明是心中抱負無法實現，想必天下太平的願景依然是一場幻夢；道士的未來中，那漠然無情的面容竟然如此陌生，想起那個以萬物為芻狗的自己，李十二脊背上不由升起一股寒意，甚至有一種將其拔劍斬之的衝動；至於成為頭陀的未來，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時，又多了幾分無奈，鏡中的自己放浪形骸，頹唐喪氣，顯然也不是什麼好結局。

最後兩個，登基稱帝和死於亂軍，簡直不能更糟了。儘管作為宗室中人，他距離皇帝沒有普通人那樣遙遠，但仍然是最荒誕的妄想里，他也沒有對那張龍榻產生過什麼貪慾，更別提坐上去了；而死於亂軍之手，這個結局不僅預示了自己的身死，這意味着天下再一次被捲入戰火，自己天下太平的夢，無疑也成了泡影。

良久，李十二長嘆一聲，向著三清一揖到底，然後熄滅了香爐里的煙氣，將太真留下的寶物一一收起，頓時一切幻象都失去了基礎，太真觀又變成了那個京城腳下無人問津的破舊道觀。

“十二，你看到了？”散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李十二知道，那是這座道觀的主人回到了這裡。

他還知道，這隻活了不知多久的狐狸是不折不扣的神祗，擁有着名為青丘玄狐的神格，知曉華夏大地上幾乎所有的秘密（儘管他不知道這隻狐狸到底來自何方，自三千年前那場神與人的婚姻起，塵世之中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狐族了）。

他更知道，這隻狐狸最近罕見地碰了壁，那個叫做江采萍的女子，無數次拒絕了太真的誘導，並沒有如他所願般覺醒梅花花主的神格。

於是他說道：“你回來了？看來這次又沒能成功。”【後面的對話接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