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虽然已经发生,但正是这句话给赵暮云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如果方子健的推测没错,信中显然指出了犯罪的第一现场就在商务区。换言之,雷建军遇害的地方和他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应该在同一区域的不同位置。这样一来,就把警方的搜索范围缩小了几十倍。

根据商务区道路上的视频监控画面,赵暮云找到了两个可疑的地方:一是雷建军遇害当晚曾驾驶车辆进入了一条岔路,但是没过一会儿又掉头出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在躲避什么,还是在观察什么?二是根据道路监控以及雷建军公司里同事的描述,雷建军应该是回到了SOHO楼,但是其他加班的同事并没有看到他回公司。警方在地下停车场找到了他的车,说明他确实驾车回SOHO楼了,SOHO楼内的监控倒是运转正常,不过偏巧雷建军停车的位置是监控死角。

赵暮云现在就在SOHO大楼内,站在雷建军的车旁边。物证组已经对这辆车的里里外外进行了取证,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但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从停车场和大厦内的监控来看,雷建军开车进来后,就再没有出现,如果他不是凭空消失,那么就是有人在这个位置劫持了他。

凶手肯定早有准备,劫持雷建军不难,难的是他怎么把身高一米九的雷建军从这里带走。监控的死角终究有限,如果用车,那么很容易就会被追查到,想做到不留痕迹,绝不可能。

赵暮云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间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她趴到地上去看四周车辆的底下,她在雷建军车旁边的车底下看到了一个下水道井盖。难道凶手是通过下水道把雷建军带走的吗?想到这个推测,她不由浑身一震。

赵暮云找来车主挪开车,然后自己打开了那个下水道井盖。

CBD的下水道系统完全以欧洲城市的为标准,据说可以确保遭遇五百年一遇的大雨而不积水。

井口半径大概有六十厘米,容纳一个成年男子进去绰绰有余。不过井内并没有扶梯,要想下去必须依靠绳索。

赵暮云在井口边缘仔细摸索,果然在井口边发现一个绳索摩擦留下的痕迹。她用双手摸了摸井口内壁,有些湿滑,自己想徒手下去恐怕不容易。她找大厦保安借来绳子和电筒,准备自己先下去看看。

赵暮云固定好绳子,正准备从井口滑进下水道,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赵暮云,你在干什么?”

赵暮云闻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前夫郭鸿良西装革履地走过来。

“查案。”赵暮云没好气地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郭鸿良先探头看了看下水道,又看了看赵暮云,直摇头。

“我公司就在这大厦。”郭鸿良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你根本没有时间照顾悦悦,签了这份文件,让我带她去美国。”

赵暮云伸手接过文件,看也没看一眼,瞪着郭鸿良,把文件撕成两片,然后说道:“你做梦!”

郭鸿良也急了,怒道:“我做梦?好,赵暮云,你别太自私了,孩子可是我们两个人的!退一万步,我可以不要孩子的抚养权,但前提是你必须辞职,让我确信你有时间有能力照顾好孩子!”

“我的事我自己会安排好,我会好好照顾悦悦,不用你操心。”赵暮云此时说话的口气不像刚才那样强硬了。

“那我们只能法庭见了。”郭鸿良认真地说道。

“法庭见!”赵暮云说完,拉着绳子利索地滑进了下水道。

郭鸿良从井口望下去,已经看不到赵暮云的身影,他只能叹口气,提着公文包转身离去,可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

“怎么也没见她同事支援,一个女人……”郭鸿良嘴里嘟囔着又转过身来,他最近也看了有关连环杀人案的新闻,心里不由担忧起来。

从井口下去到下水道大约三米的高度,下水道里虽然散发着一些难闻的气味,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臭。下水道是圆柱体空间,高两米,直径一米五,流淌的污水大约到脚踝。

赵暮云蹚着水,借助电筒的光慢慢在下水道摸索。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响声,她急忙转身用电筒照过去,看见郭鸿良也下来了。

“你下来干什么?”赵暮云急问道。

郭鸿良板着脸,用手挡住电筒光,没好气地说道:“我怕悦悦这么小就没了妈。”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暮云骂了一句,心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暖流,“你快上去,我做正事呢。”

“你做你的事,我……我跟着看看。”郭鸿良双手搂住公文包,趟着污水,走到赵暮云跟前。

“那跟紧点。”赵暮云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赵暮云从怀里掏出从大楼保安室里拿到的地下管网的图纸,郭鸿良一边拿出手机照亮,一边上前帮赵暮云托住图纸。

“这是CBD地下管网的图纸,你要找什么,我帮你。”郭鸿良是学工程设计出身的,一眼就认出了图纸上画的是什么。

“从我们现在的位置怎么走到南都中心大楼?”赵暮云知道这类图纸对于郭鸿良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

郭鸿良看了一会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支笔,在图纸上几个重要的地方做了标示。

“你跟着我走。”郭鸿良拿过图纸,自己走在了前面。

赵暮云举着电筒,跟在郭鸿良的后面。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不免有些走神,忽然在心里问自己他们两个人究竟怎么了?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她跟在他的身后,在茂密的丛林里寻找出路。

那一年,赵暮云二十岁,郭鸿良二十一岁,他们都是××大学野外拓展兴趣组的组员。在一次徒步野外的活动中,突然遇上倾盆大雨,他们与大队伍走散,迷失了方向。

“你跟着我走,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彼时,郭鸿良拉着赵暮云的手,在风雨交加的丛林中穿行。赵暮云也紧握着他的手,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她相信他能带她走出去。

“喂,你发什么愣,走不走?”郭鸿良一回头,看见赵暮云还愣着没动,不由得生气地问道。

赵暮云从回忆中醒来,好在下水道里的黑暗掩盖了她惊慌的脸。

“急什么,你赶时间就自己上去。”赵暮云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郭鸿良“哼”了一声,没说话,不过放慢了脚步。

赵暮云收敛心神,跟上郭鸿良,不时用电筒扫荡四周,寻找可能的线索。

郭鸿良也不再出声,地下管道四通八达,岔路极多,他专心查看图纸,领着赵暮云往南都中心大楼的方向穿行。

赵暮云越走越惊心,如果不是郭鸿良跟下来,光凭自己和一张图纸怕是会无功而返。

下水道里潮湿难行,凶手要拖着一个八十公斤重的人在这里行走,说明他有着相当强健的体魄。

“这些污水最终流向哪里?”赵暮云忽然问道。

“这里排放的多半是生活污水和雨水,会通过管道直接排放到江里。”郭鸿良随口答道。

赵暮云皱皱眉头,如此一来,凶手作案的一切痕迹都会随着污水汇入大江大湖,恐怕再没有比这里更完美的罪案现场了。

他们大概在管道中穿行了半个钟头,郭鸿良这时停下脚步,拿出图纸看了看后说道:“这里就是南都中心大楼的地下了,不过有九个井口,你想找哪一个?”

“哪一个是地下停车场的?”赵暮云用电筒照着图纸,问道。

“这里,这里,这里,有三个。”郭鸿良指着图纸说道。

“带我先去看这三个。”赵暮云心里有些紧张和焦急,如果在这里没找到任何线索,那么又要另觅它法了。

不过总算老天有眼,在其中一个井口的下方,赵暮云终于找到了线索。

在管道侧方的墙壁上,赵暮云找到了少许血迹,虽然她现在不能肯定这些血迹就是人血,或者就是雷建军的血,不过她感觉这些血迹的不同寻常。除了这里,下水道其他地方并没有看见血迹。另外,在发现血迹的地方,两侧墙壁都有刮痕,似乎是有人想清理什么,但是显然由于光线昏暗,他有所遗漏。

“就是这里了,帮我上去看看。”赵暮云凭着敏锐的触觉,认定这里就是雷建军被杀的第一现场。

郭鸿良一头雾水,不过他看得出来赵暮云似乎找到她想要的了。

“踩着我的肩膀,扶稳。”郭鸿良半蹲下来,让赵暮云踩着他的肩膀,然后慢慢站起来。

赵暮云伸手推开井盖,连撑带爬,从井口钻了出来。

果然上面就是南都中心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而天梯就在井口不远处的正前方。

“胡局,我在南都中心大楼停车场的下水道里,发现了疑似雷建军被杀的第一现场。”赵暮云急忙拨通了局长的电话,“请尽快安排法医、鉴证组过来这边。”

“赵暮云,你先拉我上来啊!”郭鸿良站在井口下,伸长了脖子叫道。

赵暮云从监狱离开后,方子健就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禁闭室内,他被取消了一切放风活动,不准离开囚室一步。每天都有专人为他送来饭菜,任何人未得到监狱长的同意,都不允许与他交谈。简而言之,警方希望方子健与外界完全隔绝,这样就能保证他无法向外界传递任何信息。

方子健对于新的待遇完全没有提出任何抗议,甚至非常享受这种安静的环境。

普通人被关禁闭多半会意志消沉,时间长了,甚至会坐卧不安、神志不清,但这些状况全然没有在方子健身上出现。

禁闭室里不见阳光,有一张床、一个坐便器,还有一盏昏暗的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更别说钟表了。但是方子健的作息时间和在普通牢房时竟然一模一样。他每天依旧按时起床,没有书看,就安静地坐在床上,仿佛老僧入定。他偶尔也用手指沾着汤水在地上写写画画,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写的是什么。他甚至还坚持锻炼身体,每天一百个俯卧撑、三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下蹲跳。负责监视方子健的教官曾在监视器上看着他做运动,好几次无聊时帮他计过数,他每次都能不多不少地做完这些数目。

赵暮云又来过几次监狱,查看了方子健在禁闭室的状况,越发觉得他有超乎常人的毅力和观察力。

“真不知道他在禁闭室里是怎么知道时间的。”陪着赵暮云一起查看的杨波忍不住感慨道。

“并不难,根据你们给他送的饭菜,以及守卫们换班的次数,他就能大致掌握一天的时间。”赵暮云虽然嘴上说不难,但是她知道普通人即使知道这个方法,也未必有能力做到。

“哦。”杨波大致明白了赵暮云的意思,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得把送给方子健的早中晚饭的菜品颠倒一下,比如晚上给他送稀饭和馒头。到时候看方子健是不是还能做到如此规律的作息?不过这只是他一时的好奇,监狱长恐怕也不会同意如此恶搞的主意。

在禁闭室一直乖乖待着的方子健,突然在第七天有了不同寻常的举动。

方子健忽然拍打禁闭室的门,大喊大叫起来。

守卫以为方子健受不了禁闭发疯了,于是连忙通知管教杨波来查看。

方子健看见杨波,立刻安静了下来。

“你不要装疯卖傻,老实交代问题,配合警方的工作……”杨波还没训斥完,却被方子健打断了。

“第七天了,第七天了,你赶快转告赵暮云,不要追查下水道里发现的线索,陷阱,那是陷阱……让她从头开始,从头开始,只有从头开始才能找到真相!”方子健瞪着眼睛,神情激动,说完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黄兴才和于德正两个人商量着,决定先从马天成开始调查。

马天成、方子健和苏晴晴都是高中同学,马天成和方子健也是多年好友,三个人的感情纠葛恐怕一本书都写不完。

马天成自己打理着一间咖啡馆,虽然赚钱不多,但是日子悠闲,一年半前结了婚,孩子如今刚满月。

咖啡馆的名字叫作“晴日咖啡”,黄兴才和于德正看着门口的招牌,立刻想起了苏晴晴。

咖啡馆不大,装修是复古风格,还算有特色,不过或许因为是早上,店里没有什么客人。

马天成在吧台冲泡咖啡,神情专注。

黄兴才和于德正都看过了马天成的相片,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马天成古铜色的皮肤,五官俊朗,即使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依旧身材魁梧,帅气迷人。

“马天成,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有些事想找你聊聊。”黄兴才上前开门见山,掏出警官证。

马天成厌烦地看了一眼于德正和黄兴才,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是和方子健有关吗?”

“不错。”

“你们反反复复都来了七八次了,我录口供都录了十几遍,你们还想知道什么?”马天成抱怨道。

“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再怎么说,这件案子多多少少也是因你而起。”黄兴才道。

马天成脸色一变,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态度软下来,说道:“我洗个手,你们先坐。”

“顺便给我们来两杯摩卡。”于德正忽然掏出一百块钱,放在吧台上。

马天成倒不拒绝,收下钱,找给于德正四十元。

“我请客,边喝边聊。”于德正收起钱,看着一脸诧异的黄兴才说道。

于德正和黄兴才两个人找了个舒服的沙发坐下来。

马天成为他们端上两杯摩卡,然后坐到了对面。

“如果以前来调查的警官都能买杯咖啡,我倒不会介意多聊几句。”马天成苦笑道。

“你来问吧。”于德正把锅甩给黄兴才,他看过以前那十几份笔录,实在想不出再问什么。

黄兴才喝了一口咖啡,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和苏晴晴是怎么开始的呢?”

马天成闻言一怔,从来没有一个警官问他这件事,他露出一个苦笑。

“你们一定以为我是第三者,破坏了别人的幸福和婚姻,但是真正的第三者是方子健,是他!”马天成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