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南都市CBD商務區位於市區東南方,可以說是一座完全從平地建起的新城,一幢幢摩天大樓里全是金融中心、五星酒店、購物中心和高檔住宅,富裕階層集中於此,繁華無二。

這裡最美的時候莫過於夜晚,整個CBD徜徉在一片燈的海洋中,變幻琉璃,炫彩奪目。

雷建軍開着車,沿着商務區里寬闊明亮的馬路往SOHO樓駛去。這裡也算是個不夜城,車來車往,要比都市裡其他地方更顯繁華。他的公司在SOHO樓,現在他必須趕過去加班,客戶剛剛對他們公司的方案提出了意見。

雷建軍從大學一畢業就開始創業,其間失敗了好幾次,經過二十多年的打拚,他終於有了一家初具規模的廣告公司,在南都市站穩了腳跟。

這幾天為了一個大客戶的訂單,雷建軍親自負責,忙得頭暈目眩。可他這段時間總能感覺似乎有什麼人在跟着自己,或者是在黑暗中窺探自己。他安慰自己,或許真是太累了,才有這樣的幻覺。他決定忙完這單活兒,就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路上的車很多,雷建軍雖然急着回辦公室,卻也只能跟着車流慢慢挪動。他這時無意間看了看後視鏡,感覺後面真的有一輛黑色轎車似乎一直在跟着他。雷建軍這時在路口故意右轉,然後再掉頭,想確認後面那輛黑色轎車是不是真的在跟蹤自己。不過那輛黑色轎車並沒有跟着他右轉,而是徑直開了過去。

雷建軍苦笑了一聲,摸摸頭髮,覺得自己最近真是太疑神疑鬼了。他重新回到主道上,把車開到了SOHO樓的地下停車場。

樓下的停車場是無人化全自動管理,不過最近的電壓似乎有問題,一些照明燈忽明忽暗,大半夜裡還真有些讓人發怵。

雷建軍停好車正準備下車,忽然從後座伸出一隻白色的手捂住了他的鼻子。

雷建軍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南都中心高五百一十二米,總共有九十二層,是南都市第一高樓,可以說是南都市的地標性建築。

南都中心的九十樓是旋轉餐廳,這裡也是市區的熱門餐廳,想要來吃一頓飯需要提前預訂才能有位置。

5月19日的早晨,阿芳不到八點就到了南都中心,她是餐廳里的服務員,平時一般是早上九點半上班,可是今天阿芳想早點到店裡把昨天沒做完的工作處理完,所以早點趕來,從員工電梯直達九十樓的旋轉餐廳。

清晨的陽光明媚透亮,旋轉餐廳四周全部是透明玻璃,即使不打開門,也能把裡面看個通透。

阿芳喜歡這裡,在這兒她能俯瞰整個南都市,即使是在陰雨天氣里,透過玻璃窗看到的一切,也都有一種特別不一樣的感覺。不過今天,她看到了更特別的東西。

在她視線右邊的玻璃上,似乎有一些紅色的液體,但礙於視角,她看不清楚究竟是什麼。

阿芳繞過面前的桌椅,往玻璃窗走去。

驚悚的一幕出現在眼前,一具被肢解的屍體被固定在透明的玻璃穹頂上,紅色的血猶如猙獰的魔爪凝結成網,籠罩了整個餐廳。

“啊!”阿芳以凄厲恐懼的尖叫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第四起命案發生后,南都市市委震怒,民眾議論紛紛,南都市公安局感受到了空前的壓力。所有辦案人員幾乎是夜以繼日地工作,絲毫不敢懈怠。

雷建軍的屍體和前面三位死者一樣被肢解,左右肢體調位擺放也如出一轍。這一次,兇手為了把屍體固定在玻璃穹頂上,在屍體上塗抹了大量強力膠。

兇手在繁華的CBD下手,大大超出了警方的預料。因為這裡不比垃圾場、普通的辦公樓或是老舊的公寓,整個CBD里監控密布,南都中心大樓里還有世界一流的安保系統。

趙暮雲剛開始的時候信心滿滿,認為兇手這次的膽大妄為是自尋死路,相信一定能夠找到有用的線索,但是實際情況卻讓她大跌眼鏡。

5月17日晚間,南都中心大樓的監控系統被人動了手腳,整晚都是在重複錄製5月16日晚上的監控視頻,而大樓安保人員當時並沒有發現這一狀況。直到案發,警方來調取監控視頻,安保人員才發現監控系統被人黑了。

由此可見,兇手不但手段殘忍、心思縝密,還精通計算機黑客技術。趙暮雲立刻把情況通報給通信處,請了專業的計算機網絡偵查員來調查,希望能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5月18日中午,黃興才走訪完幾個受害者的親戚朋友后回到警局復命。

“師兄,趙隊在嗎?有份筆錄給她過目。”黃興才進到辦公室匆匆忙忙喝口水,一邊問,一邊探頭往隊長辦公室望去。

“別看了,不在!”被黃興才稱為師兄的警員叫於德正,一副精瘦的樣子,皮膚黝黑,如果脫下警服,倒像是個混社會的人物。他同樣也是警校畢業,比黃興才高一屆。

“隊長去哪兒了?”

於德正嘆了口氣,把手裡的資料拍了拍,說道:“你還不知道吧,在商務區發生了第四起肢解命案……”

“你說在哪裡?”黃興才渾身一震,頭皮發麻。

“商……商務區,CBD商務區南都中心大樓。”於德正被黃興才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

黃興才聞言,好像兔子一樣躥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翻箱倒櫃開始找一個月前他扔進去的信。

“找什麼呢?跟發了瘋似的。”於德正看着瘋瘋癲癲的新人,搖搖頭,走出去打開水。

黃興才在抽屜一堆亂七八糟的文件里找到了那封信,那封從監獄寄來的信。

趙暮雲從南都中心大樓出來,遠遠地就看見黃興才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隊長,信,全說對了,信上的推斷全中了。”黃興才揮舞着手中的信,激動地說道。

趙暮雲想起來,一個月前黃興才說過從監獄裡寄來一封信,可信里究竟是什麼內容,她當時也沒在意。

趙暮雲拿過黃興才手中的信,展開一看,眉頭緊鎖。

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是南都市監獄,包括信封也都是監獄使用的統一信封。寫信的人自稱方子健,是一位正在服刑的犯人。方子健說看了《一周新聞》上關於連環殺人案的描述,推斷兇手還會繼續犯案,時間大約會在5月17日,地點在南都市商務區。可是方子健並沒有在信里說他是怎麼推斷出這個結果的。

趙暮雲看完信的第一反應是這個叫作方子健的人和兇手有聯繫,因為單憑一本雜誌透露的有限信息,絕不可能推斷出兇手下一次作案的時間和地點。

“我們馬上去南都市監獄!”趙暮雲把信塞進口袋。

南都市監獄在南都市郊區,佔地近千畝,關押着來自全國各地約兩千多名囚犯。

趙暮雲在車上已經和監獄管理局聯繫好,他們在門口填報了身份、事由等信息,出示了工作證件后,在獄警的帶領下經過了幾道安檢門,才來到了監獄管理處的辦公室。

監獄管理處的處長王丹澤和負責方子健的管教楊波都在辦公室等着趙暮雲他們。

“趙隊長您好,辛苦了,監獄管理嚴格,還請見諒啊。”王丹澤看見趙暮雲他們進來,熱情洋溢地站起來迎接道。

“王處長,客氣了,我們過來做些調查。”趙暮雲單刀直入。

“放心,我們一定全力配合。”王丹澤招呼趙暮雲他們在沙發上坐下,“這是負責方子健的管教幹部楊波,他比較了解情況,有什麼你們直接問他,如果有需要,我們也可以安排你們和方子健見面。”

“趙隊長好,是不是那封信給你們添麻煩了?”楊波因為信的事情,剛剛被王處長批評了一通,心裡七上八下。

“楊管教,這封信是非常重要的線索,你確認信是那位叫方子健的犯人寫的嗎?”

“犯人的信寄出去之前,我們也都會先檢查,當時我看他寫得有些誇張,也問他有沒有依據,他只說根據科學推斷。我見信里也沒什麼違反規定的內容,就批准他寄出了,難道真的……”楊波說到這裡,想起信里的內容,抹了抹額頭的汗。

“第四起謀殺案發生的時間和地點與方子健信中所描述的大致相同。”趙暮雲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楊波和王丹澤無不目瞪口呆。

“這……巧合吧?”王丹澤現在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如果方子健和連環謀殺案有聯繫,那麼監獄方難逃失職之責。

“我們想查看方子健近半年在監獄裡的所有監控錄像,包括他的檔案。”趙暮雲站起來,迫不及待地說道。

方子健的檔案被擺到了趙暮雲的面前,拋開案件不說,這個男人不同一般的經歷,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方子健,男,生於××××年××月××日,在兒童福利院長大,父母不詳。從小聰慧過人,連續跳級,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清華大學,拿到碩士學位后,又考取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留學美國。博士畢業后歸國創業,與合伙人創立雲下科技公司,並擔任首席技術官。回國一年後,他就和高中時的同學蘇晴晴結婚。

他的前半段人生簡直就是人生贏家的典範,然而所有這一切的轉折點就在三年前的一天,完全改變了方子健的人生軌跡。他因為涉嫌殺害妻子而被判入獄,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從拘留到坐監的三年時間裡,沒有任何人來探望過他。但與此同時,他在監獄裡研究出了多項重大科研成果,成功減刑,由死緩改判為無期徒刑。如果他繼續表現良好,最快二十年後就能出獄。

“這樣大起大落的人生,變成連環殺人犯也是有可能的吧。”在一旁也看了方子健檔案的黃興才忍不住感嘆道。

“小黃,我們做事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有些話在沒有證實之前,絕不能輕易說出來,明白嗎?”趙暮雲批評道。

“哦。”黃興才抓了抓頭。

“你去辦一下手續,把視頻錄像的備份帶回局裡,我交代了幾個隊里比較細心的同事,你們一起把錄像過一遍,看看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是,我這就去辦。”黃興才剛準備走,卻又轉身問道,“隊長,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我先會會這個方子健。”趙暮雲看着檔案上方子健文質彬彬的相片說道。

監獄方安排了一間獨立會見室,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被牢牢固定在地上,四個監控攝像頭分別安裝在房間的四個角落裡,除此之外,房間里再沒有其他東西。

方子健的手腳都戴着鎖鏈,在獄警的看管下,一步一步挪進會見室。

趙暮雲正對着方子健坐着,她現在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他。

面前的方子健與照片上相比消瘦一些,但目光中有不易被人察覺到的精光。

方子健也看到了趙暮雲,他露出溫和的笑容,彷彿這不是一次審問,而是一次約會。

“把他的手銬腳鏈打開。”趙暮雲對獄警說道。

兩名獄警依言打開了方子健的手銬和腳鏈,然後退到一旁站定。

“我想和他單獨談談。”趙暮雲看着獄警繼續說道。

兩個獄警一愣,不過他們知道趙暮雲的身份,上級也有交代,一切聽從指揮。他們遲疑了片刻,而後轉身退出了會見室。

會見室里現在只剩下趙暮雲和方子健。

“你和兇手是什麼關係?”趙暮雲凌厲的眼神猶如尖刀,想一眼看穿方子健的把戲。

“我想你有些誤會……”

“誤會?”趙暮雲一拍桌子,站起來氣勢洶洶道,“單憑一篇不靠譜的雜誌文章就能推測兇手下一次犯案的時間和地點,你以為你是寫魔幻小說嗎?老老實實說出和兇手的關係,以及你怎麼和兇手聯繫,或許可以減輕你的罪責!”

“趙隊長如此惱羞成怒,是因為我的推理完全正確,如果你們收到信的時候就相信我,那麼現在就完全有可能抓到兇手,而不是在這裡恐嚇我了。”方子健扶扶眼鏡框,臉上的表情依舊猶如平靜的湖面。

“推理?”趙暮雲繞過桌子,走到方子健身邊,彎下腰,直盯着他的眼睛繼續說道,“福爾摩斯先生,那麼你就給我說說你是怎麼個推理法?”

“無可奉告!”

“說謊!4月15日,你向管教以科研的名義申請瀏覽互聯網,你就是在那個時候和兇犯取得的聯繫!”

“有一點你說對了,光憑一本雜誌做不出那樣的推理。我確實申請上網了,但我並不是要和兇犯取得聯繫,而是藉機入侵了你的私人計算機,看了你寫給領導的案件彙報材料。”方子健不以為意地說道。

“你黑進了我的電腦?”趙暮雲用手拽住了方子健的衣領。

“那並不難。”方子健毫無畏懼。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所說的話,會讓你把牢底坐穿?”趙暮雲鬆開方子健的衣領,看了眼頭上的監控頭。

“對我而言,坐二十年牢和無期並沒有什麼區別。”方子健一邊說,一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你究竟想要什麼?”

“真相,我妻子被殺的真相!”方子健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表情變化。

趙暮云為之一愣,她雖然沒有經手方子健的案件,但是當年那案子鬧得挺大,而且也多次複查,方子健殺妻一案可謂證據確鑿。

“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我答應你,對你的案子再重新調查一次。”趙暮雲妥協道。

方子健笑了,不過那表情分明是嘲笑。

“7月2日,兇手會在7月2日再次作案,今天是5月18日,也就是說你們還有不到一個半月的時間去找殺害我妻子的真兇,等你們找到了,我就把連環殺人案兇手下次作案的地點告訴你們。”

“你是在威脅我嗎?”

“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方子健站了起來。

“如果讓我找到你參與連環謀殺案的證據,我一定把你送上刑場!”

方子健充耳不聞,一臉冷漠,這時門被打開了,獄警進來為他戴上了鎖拷。

方子健被帶走,並且按照趙暮雲的要求,他被單獨關押,嚴禁和外界接觸,包括其他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