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五樓西側的樓梯處,有一片小小的空地,這裡是上官星的秘密基地。

就像是圖書館之於王思睿,籃球場之於柳夜,每天放學后,上官星就會跑到這個只屬於她的秘密基地來。

這塊地方很少有人來,位於五層教學樓的教室只有音樂、美術、計算機和圖書館,況且就算是上下樓,大部分人會選擇東側或南側的樓梯,因為離出入口更近一些,而一樓西側的小西門作為消防通道常年上鎖。

一次學校內的單人探險,讓上官星發現了這麼一個秘密基地。而當上官星看到這個地方的第一眼,就愛上了這裡。

這個地方北側是樓梯間,

南側是一個通向東西向的長廊的小轉角。

西面是幾扇落地窗,

東面是圖書館的外牆。

上官星靠着東側牆坐在地上,西面的斜陽一覽無餘,落地窗外,是由四樓教室屋頂構成的小小平台,而這個平台只有從樓梯間處的門才能到達,平台的攀爬梯也是通向六層屋頂的唯一途徑。

一次上音樂課的時候,上官星偶然發現,音樂教室的一扇窗戶正對着這個平台,最靠西北側角落的窗戶,正對着西側樓梯間通向平台的門,就好像是設計者特意留下的後門一樣。

但是由於這個平台的危險性,不論是音樂教室還是西側樓梯處的門,都是常年緊閉上鎖的,因此上官星只能通過這三扇落地窗,看到外面平台上的景象。

不過屋頂平台能有什麼好看的地方,吸引上官星的,而是更西方的景色。

近處是一個小公園,再遠處就是一架鐵路橋,再遠處才有零零落落的高聳居民樓。

而在樓與樓的空隙上方,就是那一片金色的夕陽,以及那片金燦燦的雲朵,以及那變化萬千、天馬行空的色彩。

獃獃地望着斜陽一點點地沉沒進那樓宇背後,彷彿這幅畫面只屬於自己一般,這也是只屬於上官星的小小幸福。

上官星拿起了鉛筆,試着在繪本上勾勒出眼前之景的線條。但是紙上所能重現的,也只有線條,無論線條再精準,再柔順,再細膩,也無法重現那份色彩,那份明暗,那份光影,以及心中的那份感覺。

上官星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合上了繪本,抬起頭望向西方,不禁讓身心隨着那輪紅日,慢慢地沉浸,慢慢地沉淪,於這一片金色之中。

正當上官星像往常一樣欣賞着夕陽西下的風景之時,一個身影闖入了上官星的視野。

“啊。”

上官星嚇了一跳,外面的平台上竟然有人。

上官星抱着繪本和鉛筆站起身來,盯着那身影,那身影是個女生,那女生是從音樂教室的窗戶跳出來的。隨後那身影一步步地,緩慢,而又堅定地,一步一步,走向那斜陽。

上官星沒有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事,但也猜到了要發生什麼事。

上官星扔下手上的東西,飛快地跑向音樂教室。

音樂教室的門半掩着,上官星沖了進去,鋼琴琴蓋是打開的,琴架上空空如也,西北角的窗戶敞開着。

窗戶底下墊了一個木箱,顯然是剛剛那個女生為了翻出去而搬過來的。

上官星站在箱子上,努力地跳過了窗戶,右手扒着外面,翻了出去。

上官星顯然沒有想好如何着陸,只好一屁股摔在了外面平台的地面上。

一來到戶外,黃昏獨有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女生聽見聲響,轉過頭來。

上官星好好地認清了那女生的面貌。

“張曉鳳?”

那迷人的雙眼,精緻的五官,讓諸多男生拜倒裙下的身材,一頭柔順的披肩秀髮。上官星第一次如此仔細地觀察同班被稱作“小鳳凰”的張曉鳳,在那斜陽景色的襯托下,上官星第一次感受到了以前所學到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真正含義。

但現在並不是自殘形愧的時候,而是要阻止她去做褻瀆生命的傻事的時候。

可還沒等上官星開口,張曉鳳便扭過頭望向遠處的夕陽,背身說道:“你不該來這裡,這裡很危險的。”

上官星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但自己似乎被小瞧了一般,令上官星十分不愉快。心中湧上一股莫名的勇氣,徑直走到了張曉鳳的旁邊。

來到張曉風身邊,上官星看到身前只有一個及膝的小圍欄,再往下看就是四層樓的高度,上官星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不禁嚇得後退了一大步,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張曉風顯然是感受到了上官星的恐懼,轉過身來,問道:“你是叫上官星對吧?”

上官星大腦一片空白,點了點頭。

“你以為我要輕生么?”張曉鳳面無表情地問道。

上官星聽到輕生二字,立馬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所以說,你是來救我的了?”張曉鳳一撩頭髮,徹底轉過身來,面向上官星。

上官星支撐着站起身來,生氣地問道:“我就是想阻止你做傻事,怎麼了?”

張曉鳳冷冷地問道:“你是我的誰?我又是你的誰?你為什來多管閑事?”

張曉鳳的問題問得上官星不知所措,彷彿她倒像是做傻事的一方,而張曉鳳才是有理的一方一樣。

上官星不服氣道:“我想救你,就來救你了,哪裡那麼多為什麼?”

張曉鳳顯然被上官星幼稚而可笑的回答給驚住了,又轉過身去,背對着上官星,開始沉思起來。

上官星沒有看清張曉鳳的表情,以為自己的答案刺激了她。於是上官星連忙沖向張曉鳳,一把抱住她的肩膀向後摔去。

兩個人重重地摔在平台堅硬的地面上,不約而同地感到了碰撞帶來的疼痛,但卻都忍着沒有發出悲鳴。

上官星疼地眼湧出了淚,更是感到心中一股莫名悲痛涌了上來。

面對很多東西,自己是多麼的無力。

而心中的那份悲傷,就是源於那份無力感。

在死亡面前,生命如此脆弱。

上官星想起來最疼愛自己的外婆離世而去的時候,心中那份悲傷,心中的那聲音。

也想起來自己心愛的貓咪,大限將至時,所露出的悲傷而無助,不甘又倔強的眼神,自己心中的呼喊聲。

還想起來那一夜,自己,站在陽台上,翻過窗戶想要輕生。

望着那輪明月,渴望伸手去抓住。

卻無論如何,指尖也夠不到一小片的月,掌心留不住一小份的光。

頓時,對這個世界沒有一丁點留戀的時候。

心中,響起的那聲最簡單的呼聲—“不許死。”

上官星一把抱緊了張曉風,任由淚水沿着臉頰滑落下來,哭喊道:“你不許死!我不許你死!你不許死!我不許你死!”

張曉鳳感受到了上官星那發自內心的哭喊聲,既是喊給張曉鳳的,是喊給她自己的。

這個與自己緊緊相擁的女生,要麼面對過死亡,要麼經歷過死亡。只有面對過與經歷過死亡的人,才會擁有這句吶喊,這份真實與淚水。

只可惜,自己根本沒有輕生的念頭,甚至什麼念頭都沒有。

張曉鳳輕輕地撫摸着上官星的頭,安慰她道:“別哭了,我沒有想要輕生的念頭。”

上官星顯然不信,抽泣道:“我不信!那你為什麼做這麼危險的事?”

張曉鳳冷靜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做,就做了,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

上官星愣住了,這不是剛剛她對張曉鳳說的話么?

上官星試着理解張曉鳳話語的含義,但張曉鳳顯然不準備讓上官星過多的擔心了,笑着說道:“你看,這份笑容是一個想要輕生的人會擁有的么?”

上官星無法分辨張曉鳳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還是面具。

於是上官星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都是無法感受到自己在活着的人,因此有的時候會有一些很傻的想法,有時會做一些很傻的行為。”

張曉鳳終究還是被上官星的真誠打動了,張曉鳳拋下了面具,說道:“你又了解我多少,你就隨意斷定我沒有活着的感覺?”

“我對你一無所知,只是一種感覺,那種同類才能相互理解的東西。”

張曉鳳想了想,問道:“是不是孤獨?”

上官星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笑着說道:“對對對,就是孤獨。”

張曉鳳盯着上官星,上官星也望向張曉鳳。

二人對視了許久。

張曉鳳嘆了口氣,躺在地上,仰天嘆道:“我可真是服了你了,就連我最初,也是最後的願望都不能實現么?”

上官星見張曉鳳顯然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樣子,於是也舒了一口氣,翻過身來,仰面朝天躺了下去,對張曉鳳說道:“今天沒實現的願望,還有明天呢。夕陽也不會永遠落下,再也不升起。”

張曉鳳轉過頭問道:“如果明天是陰天呢?”

上官星轉過頭答道:“也不會永遠都是陰天,總會有一天會放晴的。”

張曉鳳坐起身來,問上官星:“那我們怎麼回去呢?”

上官星連忙坐起身來,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一個問題:自己和張曉鳳被困住了。

已經無法回去了,顯然自己和張曉鳳已經被困在了這個小小平台上。

“要是沒人來,咱們可能就要在這裡過上一夜了,說不定晚上會凍死。”上官星焦急地說道,“你怎麼一點也不着急呢?”

張曉鳳露出了一份很輕鬆的表情,說道:“那樣又有什麼不好?”

上官星顯然不甘心,先是努力地去夠音樂教室的窗戶,因為音樂教室那一側的教室都是階梯教室,比一般教室要高半層,因此那扇窗戶站在外面的平台上,無論如何,上官星和張曉鳳都無法夠到。

“你踩着我爬上去?”上官星向張曉鳳提議。

“那個高度必須踩着什麼東西跳一下才行,而且咱們兩個誰也承受不住彼此的重量。”

上官星依舊不甘心,去拽樓梯口的門,發現門果然上了鎖。

上官星努力地撞了幾下,卻只把自己撞的生疼,而門卻一點要開的跡象也沒有。

上官星又跑到落地窗前,開始邊敲窗戶邊喊道:“有人么!來救救我們啊!有人么!”

呼救了好一會兒,上官星才放棄了想要獲救的心情,無奈地接受了自己可能要失蹤前一晚上的事實,坐在了張曉風身邊,一言不發。

“所以說,你為什麼感到孤獨了呢?”上官星突然問道。

張曉鳳淡淡地說道:“像你說的,我只是感受不到自己在活着罷了。”

上官星沒有說話,張曉鳳繼續說道:“我從小到大,一直沒有為自己做過一件事,從一出生開始,我的一切就都是我父親的。”

“我父親為我規劃了一切,不僅是我的生活,連我的心情,我的性格,我的情感,他都為我規劃好了。”

“生活也許可以幫你規劃,性格和情感怎麼能管得住你呢,這不是你的自由么?”上官星不解道。

張曉鳳正想要解釋給上官星聽,一個男生的聲音闖進了二人的對話。

“你們在那邊幹什麼呢?”張曉鳳和上官星驚奇地轉過頭來,竟然是王思睿從落地窗的另一端傳來的聲音。

原來王思睿坐在圖書館裡,覺得自己無緣無故地被林悅打了兩個巴掌,還被罵了一頓,坐在圖書館裡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氣,最後書也讀不下去了,於是想出來透透氣。

也是湊巧,王思睿剛好聽見了這個時候上官星敲着落地窗,呼救了最後一聲。

王思睿想查明求救聲的源頭,於是循着那聲音的大致方向走去,最後發現了張曉鳳和上官星。

“你們怎麼到那邊去的?”王思睿敲着窗戶問道。

上官星指着音樂教室的窗戶。“從那裡過來的。”

“你們自己能出來么?”

上官星生氣道:“你覺得呢?”

王思睿很生氣於眼前這個女生咄咄逼人的態度,於是故意撓了撓頭說道:“我想你們既然能過去,自然就有辦法回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王思睿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轉頭就走。

此時的上官星恨不得把王思睿的頭給擰下來當足球踢。

“喂,想想辦法救我們出去啊!我們要能出去怎麼會求救啊!”

王思睿這才慢悠悠地轉回到窗前,開始詢問起來詳細情況:“那邊的門你們試了么?”

“鎖住了。”上官星答道。

“那你們翻過去的窗戶呢?”

“太高了。”

“那我去叫老師了,老師應該能有辦法把那邊的門打開。”

上官星心想也沒啥別的辦法了,只好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張曉鳳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上官星身邊,輕輕敲了敲窗戶說道:“王思睿,別叫老師來,我們只是好奇地來探險,不小心才被困在了這裡,老師要是來了,我們不好解釋的,說不定還要被處分呢。”

上官星心想都這個時候了,還顧及得到被處分與否么,覺得張曉鳳為人不懂得輕重緩急,但什麼也沒說。

王思睿則很驚訝,今天遇到的不認識的女生,怎麼都認識自己,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受歡迎了?

於是王思睿回過頭來,問道:“你認識我?”

“咱們都是一個班的呀,我是張曉鳳,她是上官星,怎麼會不互相認識?”

上官星自然認識張曉鳳,但確實不知道班裡還有一個王思睿。

王思睿從頭到腳打量了張曉鳳一番,張曉鳳則像是孔雀開屏一樣擺了一個自然而不做作的姿勢。

王思睿又開始打量上官星,上官星感覺自己就像是動物園裡的猴子一般,被人看的渾身上下不自在,生氣地問道:“你看什麼看?還不快點想辦法救我們出去啊!”

王思睿這下可犯了難,說道:“又不能叫老師來開門,你們自己又沒法從那個窗戶回來,那剩下的,只有要麼打碎這扇窗戶,救你們出來;要麼我在下面接你們,你們從這裡跳下去了。”

上官星覺得兩個辦法都不好,大罵王思睿笨蛋笨蛋。張曉鳳則在一旁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

王思睿望着窗外無助的二人,不禁開始低頭沉思起來,究竟該如何解救被困的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