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完全關閉的一剎,祁白瞬間如泄氣人偶般垂下雙肩,輕聲退到角落,死死盯着下行按鈕發起呆。

緊繃神經后的放鬆總是讓人感到大腦暈眩,他覺得自己像是在懸崖上走了一圈鋼絲,稍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

他心知就在臻沿山說出老爸是綠洲工程師的時候,自己的大腦停止思考了,他本能地想要控制住臻沿山,本能地做出了愚蠢的行為,而這種行為很可能會讓自己喪命。

短短几分鐘的對話,已經讓問題變得多到了離譜的地步。

老爸曾是內核城的人?

臻沿山跟老爸到底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老爸會成為綠洲工程師?

內核城、齒輪項鏈、綠洲、流放,這些信息看起來似乎有什麼關聯,但又怎麼也想不出將它們串聯起來的關鍵點。

“媽……”

祁白突然想到了什麼,可電梯門開啟后的吐槽聲又將他的思路給打斷了。

“你叫誰媽呢?別亂認親戚啊,姐還年輕着呢。”

映入眼帘的是那個扎着高馬尾的女人,直到現在為止,祁白都沒有好好注意過她的容貌。仔細一看,對方倒也算得上是漂亮,就是性格不咋地,容易給人留下壞印象。

“誒,我在跟你說話耶。”趙雅霏抬手擋住電梯門,擺了個有點痞帥的姿勢,“你應該沒有在我走之後,對城主做出什麼無理舉動吧?我可告訴你哦,城主的脾氣特別怪,小心他把你拖去殺頭!”

聽言,祁白一下子笑出聲。

趙雅霏的語氣聽着就像是在唬小孩,特別是在說到“殺頭”的時候,她還故意擺了個俏皮的鬼臉,是那種皺着鼻子賣萌的鬼臉,有些可愛。

“誒誒誒,你覺得我說的話很好笑么?!”

“很可愛。”

祁白抿着嘴吸了一口氣,恢復為平靜模樣,從趙雅霏身側走出電梯。

不知道是怎麼的,他竟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趙雅霏還不錯。或許是弔橋效應,也或許是對方表現出的反差萌,總之這種感覺挺好,彷彿在這個未知的世界裡找到了會關心自己的朋友。

“你還是第一個說我可愛的人,有意思。”趙雅霏弔兒郎當地撇過腦袋,叉手跟上祁白,“話說城主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呢,我有點好奇。”

“他讓我明天跟你一起出發。”

“噢?”

趙雅霏臉上閃過一剎若有所思的神情,回憶起城主先前交代的任務,心說城主應該是想她在這次行動中探清祁白的真實身份,現在想想,城主之所以會跟祁白單獨談話,很可能也是沒能摸清這傢伙的底細。

而且……祁陽這個名字。

她似乎在哪兒聽過。

“祁陽是你爸爸?”趙雅霏冷不丁地說。

祁白一愣,反問道:“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就隨口一問。”

趙雅霏擺了個尷尬笑容,自顧自地朝前走了。

見對方這個態度,祁白立刻將剛才的想法全都扼殺在了心裡,他心知現在不是鬆懈的時候,在成功逃離之前,這裡的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敵人。

就這樣,兩人沿着台階一步步走向城鎮,誰也沒再說話。

城鎮依舊,商販吆喝着、孩童嬉鬧着,只是懸吊在洞頂的暖色燈泡有那麼一絲暗淡,如同綠洲那樣模擬着真實世界的時間。不得不說,人類還真是矯情的生物,無論是造鐵登天,還是掘洞入地,我們總會竭盡全力另一種方式找回曾經的安全感。

我們都是賭徒,想要用生命換來明天的太陽,卻不知道生命是最廉價的賭注。祁白覺得這句話很自私,但現在的他並沒資格批評老尚,因為他也好不到哪兒去。

偏頭望向城中的點滴,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成老尚那種人,心裡反倒有些理解老尚了。

人吶,就是賤。

“今天住我家吧?”

“好啊。”

祁白心裡有事,只是隨口一答,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是趙雅霏在說話,這才注意到他們已經走到小石屋前了。

“我家挺小的,只能把沙發讓給你。”

趙雅霏擰動鑰匙打開家門,扭頭望向祁白,臉上帶着微笑,眼中掛滿疲憊。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認為所有事都是自己應該做的,只要對方還不是徹徹底底的敵人,她就會想把最好的留給對方,即使是一張沙發。

“那你睡哪兒?”祁白問。

“都行。”

趙雅霏揉着眼走進小屋,重新鼓足精神后坐上書桌。

“反正時間還早,你能演示下先前是怎麼開鎖的么?”她頓了頓,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又解釋:“就單純想測試下你的能耐,畢竟明天是探索新的舊址,可能會遇到很多危險。”

“噢噢。”

祁白嘴上應和着,心裡倒是想着我信你個鬼。

趙雅霏平白無故要看開鎖還能是為了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妞是要試探他的開鎖時間,好以此推斷他是否有可能偷看過地下室!

“我開過這個鎖,所以可能會比先前快一些。”

說罷,祁白便摸出別針走起開鎖流程。

這次他故意將時間放慢到好幾倍,他清楚太快了不行,太慢了自然也不行,而十五分鐘則是個相當合適的卡點時間。

咔擦一聲,鎖扣彈開。

“搞定,你來驗收吧。”

祁白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沒有得到回應。

詫異。

扭頭望向書桌,那個高傲刁蠻的女人正垂着腦袋,雙手抱胸,安靜得像是一台雕刻精細的人偶。

暖光透過窗戶照向書桌,空氣中漂浮起灰塵顆粒,祁白看得有些入迷。

她的睫毛很長,微微顫動。

她的嘴唇很小,些許上揚。

她的呼吸很輕,惹人聆聽。

平靜。

祁白輕咬下唇,沒有蠢蠢欲動,只是覺得有些愧疚,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應付這個女人。他不想再聽見聲嘶力竭的哭吼,不想再看見無助絕望的臉龐,不想再在心裡添上一塊永遠也無法沉澱的巨石。

只有自私才能活下去。

只有自私……

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