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告別故鄉

“這裡是什麼地方?”黑暗中,我有點害怕地問道。

“這裡是什麼地方?”然而,回答我的竟然是一片回聲!嚇死我了!

突然,整個隧道都亮起來。唐放下右手,凝視着前方似乎望不到頭的、好像是人工挖出來的通路說道:“我們往前面走!”

“那裡有什麼?”我拉住他的衣袖問,“我們為什麼跳進這個地方來?”

“去了就知道了。”

最終,我只得無奈地跟在唐的後面,沿着人工開鑿的隧道前進。但是隧道越來越窄,我們到後面幾乎成了爬行的姿勢。

“好悶啊!”我忍不住抱怨道,“誰挖的這隧道,不會再拓寬一點嗎?”

“噓!”唐忽然做了個手勢,用一種罕見的、略帶遺憾和憂傷的語氣說道,“他沒力氣了。”他指着前方的一個黑影說道,“再也沒力氣了。”

我探頭一看,那裡居然是具骷髏!它坐在隧道的盡頭,一隻手還在用力敲打着對面的牆壁。但是,它再也無法打開了。

“……這是誰啊?”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后,我既害怕又難過地問唐,“他怎麼會死在這裡?”

唐慢慢爬過去,從那衣着華麗的骷髏身上摸出一面乒乓球大小的金色圓牌,上面刻着【宗聖輝煌紋】的標記。我記得很清楚,伊扎克說那是只有大聖堂和傳奇衛士才能使用的。

“奇里格。”唐凝重地說道,“排名第二位的高階聖堂衛士,也就是三名傳奇聖堂衛士之一的【大幻術師與大醫藥師】——奇里格。”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也就是芙蕾雅的老師。”

“那他怎麼會!”

“你看看他面對的是什麼吧?”唐說著一隻手就把奇里格生前挖掘的那面牆掰開了,電閃雷鳴的聲音和強烈的風暴幾乎是一瞬間就湧進了整個隧道!

“哇啊啊!”我用力按着被氣流吹起來的頭髮說道,“快把它關上!”

“咚。”隧道里立刻又恢復了安靜——唐把那塊牆板安了回去。

可能上次是被激情沖昏了頭腦,這一次面對未知風暴牆,我才真正感受到它的可怕。

“……他怎麼會到這個地方來?”我無比難受地問道,“就為了破開這面風暴牆嗎?”

“他破不開,所以想從地下繞過去。”唐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啊,他挖到這麼深也沒用,因為這風暴牆就是用來限制這個階段的人類活動範圍的。在打敗魔軍之前,他們不可能通過這面牆。”

“太可憐了。”我覺得眼睛一酸,抽了一下鼻子。“芙蕾雅要是知道他的老師死在這裡,肯定難過死了!”

“她也經受過這樣的歷練。”唐把那枚印有【宗聖輝煌紋】的銘牌放回奇里格的屍體上,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只不過她比較幸運,是遊戲的主要角色之一,不會死在半途中,所以被庫露露設定的保護機制給救了。”

“那你為什麼讓他們經歷這樣的歷練呢?”我埋怨道。“這不是擺明讓他們去送死嗎!”

“我可沒這樣做!”唐瞪着眼睛爭辯道,“是他們自己非要去探索未知風暴牆的!安琳這小丫頭,不,應該說人類就是這樣好奇心旺盛的生物!我【聖訓】和【神諭】里都給他們說了,未知風暴牆目前是不可通過的,偏偏去找路,還派這樣精英的人才來!”

“那你不設置未知風暴牆不就行了!”我懟道,“都怪你這些多此一舉的奇葩設定,害死了多少人!”

“這是遊戲原作公司圈錢用的設定,是賣DLC用的,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你不遵照遊戲原設定不就行了嗎!”

“你以為新的遊戲策劃那麼好想啊!”

“有什麼不好想的!”

“你這讀書成績都不好的笨蛋還隨便說大話!”

“你說什麼!!!”

我們兩個本來可以接着吵下去,直到隧道的回聲震得我們的耳朵也受不了了為止。

“唉……”我捂着耳朵抱怨道,“你不是想攻略我嗎?為什麼一直跟我對着干?”甚至,我自己也感覺到自己的聲音裡帶上了一點委屈:“你不能順着點我嗎!”

“我以前是這麼想的。”唐長出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戀愛聖經》這種東西我也是看過的,可我覺得硬是扮成自己不習慣的模樣,這樣博得你的好感未免太假了,遲早會露出馬腳。所以,我決定隨心所欲地,把自己真實的一面展示給你。”

“哼!那你真實的一面我不喜歡,我們倆拜拜了!”我擺着手,轉身就想出去,然而望不到頭的隧道立刻就讓我頭暈了一下。“快,快送我出去!”

“等一下。”唐對着奇里格的屍骸攤開手掌,又拉出全息地圖點了一下,瞬間就把它傳送走了。之後,他又按住我的肩膀,“走!”

“別亂碰我!”嘴裡雖然這麼叫着,可我並不敢讓他鬆開,把我一個人留在這狹窄得令人窒息的地下隧道里。很快,我們就都回到了神秘草原的地面上。

“那是……”我突然聽到一陣垂頭喪氣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有一隊身着黑甲的士兵,正慢慢地從地下洞穴里把盜匪團的人押出來。“王國的正規軍?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這邊殺得震天動地,涉案人員都跨公社了,還能不來嗎?”唐把那先一步傳送上來的奇里格屍體擺了個坐姿,又把一個對話窗口拉出來,說道:“庫露露,讓芙蕾雅過來吧,有東西讓她看。”

“喂!”我嚷道,“你要不要這麼殘忍啊!”

“她遲早得面對……”

正說著,芙蕾雅和伊扎克便一同出現了。芙蕾雅摟着傑出後輩的肩膀,興奮地說道:“神使大人!伊扎克他的【奧義】練成……”

然而很快,她就愣在那裡了,手也從伊扎克肩上慢慢滑了下來。

“這是……”

“呃……”我本來很想出聲安慰她,但看到她整個人傻掉的樣子,簡直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她下一秒的情緒就會失控。

“是奇里格。”唐淡淡地說道,“很遺憾他未能闖過【未知風暴】,死在那裡了。”

喂!你剛才的語氣可不是這麼冷漠的!能不能稍微表現得難過一點啊!

“怎麼會……”芙蕾雅緩緩地走到恩師的屍體面前,身子一晃便無力地跪了下來。“您怎麼會……”

她從屍體的懷裡摸出那塊【宗聖輝煌紋】的黃金銘牌,捂在自己懷裡,低頭啜泣起來。

“你不能讓他復活嗎?”我悄悄走到唐的身邊說道,“讓奇里格活過來不行嗎?”

“不行。”不料唐搖了搖頭,竟不張嘴,直接用類似心電感應的東西和我對話,“現在還不是時候,讓一個人死而復生,就能讓千萬個人復活。到時候都來找我,怎麼辦?必須等到這個遊戲通關之後,才能滿足人類的願望。”

“真是有毛病!還非得通關!”

“因為這是人成長的過程。”唐忽然用憧憬的眼神看着我,“莉莉薇,你也是經過這個過程的。”

“哼……”

人的成長又不是為了給你做玩物看的。

“芙蕾雅前輩,請節哀吧。”伊扎克也難過地走過來說道,“原來他就是奇里格前輩……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也許是不想在後輩面前表現得太軟弱的關係,芙蕾雅搖着頭擦了擦眼睛,就站了起來,轉身對唐從容地說道:“神使大人,我想把恩師的屍體送回大聖堂……”

“嗯。”唐點着頭走到她面前,卻又從懷裡拿出一個油紙包來,“把這件東西交給奇里格的兄長奇森吧,裡面有他臨終前未能寫下來的遺言,神替他記錄下來了。另外,裡面還有一件神贈送的慰問品。要知道,他並非是不虔誠,只是去做了不適合自己命運的事情。”

“我知道。”芙蕾雅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用手吹了一聲口哨,將巨大的聖鷹召喚了過來。她把奇里格的身體放在上面。

“前輩!讓我也去吧!”伊扎克突然說道,“請允許我一同送奇里格前輩回去!”說著,他也轉頭用懇求的神色看了看唐。唐和芙蕾雅都點了點頭。

……聖鷹呼嘯着遠去了,我望着他們漸漸消失的身影,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以後應該盡量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我說,“你是神,他們除了依賴你還能依賴誰呢?”

“嗯……”唐沉吟着。

“喂!請放開我啊!”這時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慌張的呼喊,“我們是正義的騎士啊!你們不能!啊,我的牛!你們不能沒收我們的牛!”

“你們非法持有鐵制武器和盔甲!”王國軍的隊長嚴肅地說,“還聚眾鬥毆!先跟我們回去一趟再說!”

“啊這……我們是為了伸張正義啊,放開我們!”

“他們沒有非法持有盔甲。”這時唐走過去說道,“盔甲是他們從盜匪團那裡搶到的,他們僅僅是非法購買了武器而已。”

“你是……”王國軍隊長正疑慮着,就被唐掏出的腰牌閃了一下眼,立刻畢恭畢敬起來。“啊!原來你就是神使大人!幸會!既然您這麼說了,我們就不定他這個罪名了。”

“好。”

“喂神使大人!您不能這樣!”臉上帶傷的、壯牛騎士團的團長急忙喊道,“是您鼓勵我們對付盜匪團,把盔甲發給我們的!”

“對對對,我是看他們既然來了不如出出力。所以請你們沒收他們的裝備,批評教育一下就把他們放了吧。”

“啊這……好吧。”王國軍隊長無奈地點點頭。

“真是的!”即將被押走的白雲騎士團團長嘴裡還在嘟囔着,“為什麼一直不讓我們民間組織武裝啊……比你們神聖堡壘徵兵有效率多了,還得事事聽你們指揮!為你們義務勞動!”

“別廢話!”隊長不耐煩地訓斥他道,“你也是當過兵的人,怎麼不明事理!國家的力量得集中起來,對付魔軍和匪徒不能靠你們這些散兵游勇!”

“我看未必……”壯馬騎士團的團長同樣嘀咕着,但還是被士兵推着後背帶走了。

“啊那個,請放過我們啊!”這時候一個長老打扮的人也被押了出來,拜倒在地上,“我們都是些被迫拿起武器自衛的第三公社村民!我們並沒有鐵制兵器!”

“是啊!盜匪團對我們殺人越貨的,我們反抗一下都不行嗎!”

“您是百特村的村長百特聰吧?”這時候一名穿着綠色亞麻外套,左肩上印着個帶圈“公”字的年輕人走過來,“啊隊長!他的確是我們公社的一名村長,上周我在公社大會上還見過他!這些人肯定是被逼無奈才自衛的平民,我認為您不應該追究他們!”

“這個嘛……”王國軍隊長為難起來,忽然視線被不遠處的一個人吸引住,那人點了點頭,他便連忙說道:“那就這樣吧!把村民們都放了!”

“謝謝啊!”遍體鱗傷的人們歡天喜地地各自回家了,“太好了,盜匪團終於完蛋了!”

“您請自便,我先行告退。”王國軍隊長對着兩個方向欠了欠腰,便帶着士兵們押送一眾犯人離開了。

我走到唐的身邊,他也在注視着逐漸向他走過來的那個男人。

只見這人亂髮披肩,鬍子拉碴,眼袋略黑,兩頰微紅,渾身散發著一股酒氣。他挺拔的五官看上去不超過四十歲,但額頭的皺紋與微霜的鬢角似乎又在宣告着不同的事實。他的眉宇間隱約還有一股英氣,但眼神里已全然是頹廢之色。他的身材不如唐高大,但應該也在一米八三以上,他走過來也像一尊移動的鐵塔,但風一吹似乎又如殘燭。

他把手插在棕色羊毛風衣的兜里,就這樣三步一搖晃地走到我們面前,兩隻無神的眼睛注視着唐。

“您總算來了,弗格特先生。”唐淡淡地說道,“作為團練使這時候也應該來了。”

“……嗯!”被稱為團練使弗格特的人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嘴角揚起一陣乾澀的笑,“我總算也是個有名有實的團練使了!”

“你以前不是嗎?”

“以前!”弗格特長吁了一口氣,“以前我就是貴族們的一條狗——”

“你本來是最年輕的隊長。”唐此時帶着惋惜的語調說道,“如果你沒碰上克家他們……”

“如果他們沒有看中我,那我可能也不會成為最年輕的軍士長和將軍了。”中年男人苦笑着說,“更不一定會被選中,成為這第三公社的團練使。”

“但是你早已經擺脫他們了不是嗎?”唐盯着他的眼睛,“雖然三十年前他們可以把勢力遍佈於軍中,把手伸到地方,但是等你當上團練使的時候,他們已經使喚不動你了,不對嗎?又何必說自己是狗呢?”

“哼哼……”弗格特鼓着紅紅的臉頰笑着,“那又怎麼樣?一日是狗,終身也是狗。我是被他們扶植過來的,不是依靠自己的才能脫穎而出的。我深以為恥——”最後這幾個字,他是直着眼說出來的。

“他們的釘子已經沒有了,盜匪團已經結束了,你可以自由做你的團練使了。”唐嘆了一口氣說道,“別把自己荒廢了,你才57歲,還是大有可為的時候!”

“沒什麼可為的啦!”弗格特又笑了一會兒,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包煙來,“神使大人抽嗎?”

“不。”唐盯了他一會兒,搖頭嘆息道,“看來神不應該賜給你們這個世界煙跟酒的。你把自己都給毀了。”

“……要是真沒有這些東西,我可能早就毀了。”說著,弗格特把點着的煙含在嘴裡,吐了兩個煙圈后,轉身做了個告別的手勢,“算啦,反正我的葬禮上,還是會有很多人來就是了。”他邁開蹣跚又寬大的腳步,還是像來的時候那樣,晃晃悠悠地走了。

“他本來是個天才。”等我走到唐身邊的時候,他望着那人離開的背影,正好自言自語地說出這句話。“他自己把自己給放棄了。”

“……為什麼他要放棄自己?”

“一開始越輝煌的人,心裡就越傲氣,就越是難以忍受憋屈。唉……執着害了他們。”

“……他未來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三年後的一個夜裡,死於肺癌罷了。他本來可以活得更久,遠超王國人的平均壽命。”

“……”

突然在這個時候,從不遠處又傳來一陣慌亂的聲音,緊接着是一聲凄厲的尖叫!我和唐急忙轉過頭,原來是押送羅伯斯的隊伍出亂子了。

“啊啊啊!!!”我們趕到那裡,發現羅伯斯正滾在地上瘋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兩隻眼睛腫成了血泡,鼻子里、耳朵里,也流下黑血來!

“難道是?”見到這似曾相識的情景,我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毒”這個字。唐上前一步,像對伊扎克那樣如法炮製,一個揮手,便解除了盜匪團首領的劇烈痛苦。

“謝謝神使,謝謝神使!”羅伯斯跪起來,不停地給唐叩着頭。

“行了!”唐喝止他,問道:“你怎麼中毒的?”

“我……”羅伯斯愣了一會兒,哭喪着臉說:“我也不知道啊!”

“你有沒有接受過別人的什麼東西?”

“東西……”羅伯斯使勁回憶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咬牙切齒地說道,“啊!是信,是那封克豐給我的信!他們在筆墨中下了毒!”

“克豐大人?”正好趕過來的王國軍隊長聽到這一句大吃一驚,連忙罵道:“你這個賊種瞎說什麼!竟敢污衊貴族!”

“我污衊什麼!”羅伯斯不忿地從地上爬起來,毫不示弱地反罵道:“你說我是賊種!誰知道你是不是下一個賊種!”

“你說什麼!”

唐抬手阻止了正要用刀柄砸羅伯斯的隊長,俯下身子盯着他,問:“你為什麼說隊長有可能做賊?”

“因為……我原來也是名隊長。”羅伯斯低着頭,沉默了片刻,忽然又補充道:“不!是准隊長!我當時是最年輕的班長,很有希望提拔為隊長!”

“原來你也是個逃兵……”那隊長鄙夷地說道,“呸!你以為當上班長就能當隊長?你這種人真算是……”

“你知道什麼!”羅伯斯激動地喊道,“我本來也是個無所畏懼的人!一個光榮的戰士!曾經……我也以為死亡並不可怕,逃避才是可怕!我也曾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奮勇殺敵!可是!”

“可是什麼?”那隊長質問道。“說啊!”

“唉!”羅伯斯捶了一下大腿,說:“你知道七年前的‘刺刀’戰役嗎?”

“……知道,不是因為後勤跟不上而失敗了嗎?我那時還只是個班長,不清楚細節。”

“哼,屁的後勤跟不上!根本就是實力跟不上!硬是把一大批優秀的士兵集中到一起去送死,說要把魔軍的戰線撕開一個口子,可是又不肯配備強力的聖堂衛士作為前鋒!你知道為什麼?就是為了讓他貴族的某個子弟,在戰場上顯顯風光!那小子說,如果讓聖堂衛士沖在最前面,那最酷的肯定是他們!就沒有他表演的份了!可是他又怕死,又怕不成功,於是讓我們這些血肉之軀在前面抵擋敵人,他自己在中軍指揮……哼!這事不知道蒙巴頓那老東西臨死前還記着沒有!他對貴族唯唯諾諾,又不敢承擔責任!”

“你!”

“這事不是蒙巴頓安排的。”唐這時候插話道,“他當時只是讓那名貴族子弟負責支援任務,並且給他配備了聖堂衛士作為前鋒,只是他自己胡作非為罷了。你們戰場上的通訊協作體系不發達,就去實施那樣冒險的進攻戰略,這才是蒙巴頓的責任。要真的打那樣的仗,除非使用國王的【君之鏡】再加上教宗的【千里傳音】指揮,就像【英雄橋戰役】那樣的配置才行。但即便是那樣,戰果也很難保留……”

“所以說還是他蒙巴頓的鍋!”羅伯斯罵罵咧咧地說道,“這老糊塗TM就是越打越糊塗!”

“你少在這兒廢話了!”王國軍的隊長嚷道,“就算按你說的,刺刀戰役打敗了,和你做逃兵有什麼關係!你怎麼不戰死在戰場上!”

“哼,我是沒戰死,可我爹媽戰死了!”羅伯斯說著,突然把手伸向自己草叢一般的臉,用力一揭,竟然把所有的鬍子像膠布一樣撕了下來,“你以為我很老嗎?其實我今年才21歲!七年前,我的父母都是隊長,我14歲也當了班長!可他們都戰死了!被腐敗的軍隊指揮體系給害死了!”

“一年就成為班長……”那隊長難以置信地說著,“你,你唬誰呢!你那時還是小毛蛋子吧!”

“你們團練使是15歲成為班長的。”唐這時轉向他說道,“看來這個小子更有天賦啊!”

“啊,這……”

“不過,”唐這時又轉向羅伯斯說道,“雖然你說腐敗的軍隊指揮體系害死了你父母,但你之前是不是也準備丟下自己的盜賊兄弟們一個人逃跑啊?”

“啊——”羅伯斯彷彿被擊中要害,不能言語了。

“還有,你那麼痛恨貴族子弟為所欲為,為什麼還接受他們的資助,願意做他們安插在第三公社的一枚釘子?”

“我——”

“神使大人,這是真的嗎!”那隊長也被嚇了一跳,冷汗直流,“難道這事真跟克家有關係?”

“哼!我只等着吃生菜,剩下的你們回去自己調查吧。”唐擺着手離開了,“別查出個造反割據的企圖來!”

眾人面面相覷。

此時,在王宮的密室里,女王也早已對貴族們的劣行展開調查了。宮廷醫師小心翼翼地化驗着伊扎克用飛鷹送回來的那瓶毒素,不久便向安潔露報告了結論。

“陛下!這毒藥果然與七十年前毒死安雄老爺的毒有許多相似之處!只不過這兩種毒都各自含有三十八種成分,其中十種是一模一樣的,但另外二十八種已經完全不同了!”

“……哼!”安潔露陰沉的眉宇鎖着深深的憤怒。“一個貴族子弟,英雄騎士的後代!整天卻在鑽研如何配製更猛烈的毒藥!真是有辱英雄之名!!!”

“姐姐,想必他們也會對羅伯斯這樣的人下毒。”站在她身旁的安琳說道,“這次抓捕盜賊團,恐怕不會得到更有力的證據。”

見安潔露沒有回應,她只好改口道,“陛下,您怎麼看?”

“……神使大人不是已經去了嗎?”安潔露沉默了片刻說道,“既然他們先提出要求,又主動幫我們解決問題,看來是上天要幫助我們處理這些不肖的貴族。我們只管靜候佳音。”

“但願如此。”安琳嘆了口氣說道,“神使大人所說的那兩名在王都公園協助投毒的人,我們在貴族和教會的花名錄里都沒有查到。看來,他們可能是利用來王都開會的團練使們的隨從投的毒。”

“也有可能是財政大臣。”女王沉着臉說,“雖然他本人只是酗酒貪杯,還沒做出過什麼太出格的事情,但他喝酒時隨便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就不一定了,得好好查查。”

“我們最好還是不要牽動太多,一次性調查一小批人就好。”剛說完這句話的安琳,忽然擔心身邊之人又不會回應自己,連忙又補充了一句道,“啊,我是指建議,您作為國王可以分開查他們。”

“嗯……”

安潔露走出密室,透過二樓卧室的窗戶凝望着湛藍的天空。那裡正好可以看見火紅的太陽和三團較大的白雲。但在女王眼裡,那些雲里已經至少有一朵變成了必須抹去的黑色。

當然,魔界的雲本來就是黑色的,只不過是泛紅的黑,幾乎和天空的顏色一樣,以至於當年那批第一次打通兄弟之橋的人類英雄們,到了魔界還以為那裡本來沒有雲。

只不過,自從大魔王拉伯林斯死後,新分裂出去的兩位惡魔統領,總想擺脫原來給人家打工的影子,弄出點自己的天地來。對於【屠夫】班爾吉來說,地下岩漿澡堂就是個不錯的點子,再配點人心午餐。對於【公爵】別西卜而言,他更喜歡聽覺的改觀,用音樂來表達一種憂鬱的藍色。

當別西卜斜倚在他的青石寶座上(材料從東帝國交易而來),用長長的、挫刀一般的指甲製作着自己今天的第4個人骨小雕像之時,他的那支剛剛學會使用人類樂器的惡魔樂隊正為他演奏着類似於莫扎特安魂曲的凄婉小調。這些都是他們從東帝國學來的,那裡一切都發展得很快,有許多東西頗讓他們的主子——這位素以魔軍【智將】和【紳士】自誇的惡魔公爵欣賞。

當然,他真正最看重東帝國的還不是這些。他要從他們那裡得到一件東西,一件足以讓他稱霸魔界的武器。

“拉伯林斯那傢伙就是不懂風雅。”別西卜雕好了那第四個雕像,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對自己的手下說道:“他做魔界的皇帝我沒意見,只是他不懂得如何更好地利用人類。只是把人類作為食物和玩具,那有什麼意思呢?不如一開始就把他們全部圈養起來,那些沒用的就作為食物,能幹的就作為奴隸,至於那些具有藝術細胞的嘛……哈哈,可以跟着我學雕塑。”

他這樣說著,用餘光看向自己的樂隊和附近的其他手下們,他們急忙點點頭。

“當然,還有一些人是特別會做交易的,甚至不惜出賣他們的同胞。”別西卜把玩了一會兒那雕像,就把它放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這也是從東帝國交易來的)。“這些人也可以留着,他們知道如何榨乾自己同胞的潛力,為我們提供更有趣的東西。”

說著,他靠在寶座上翹起了二郎腿,再次用餘光瞥向那些手下們。

他們又急忙點了點頭,當然,也沒有敢耽誤手中正在做的事情。

“可惜啊,拉伯林斯不懂這個道理,班爾吉也不懂這個道理,他們都是些粗魯的人,還異乎尋常地固執。所以,我要是在他們手底下做臣子,那肯定是沒法實現這樣美好的世界了。”

這次他沒有去看,他的手下們已經搶先地點起頭來。

“所以啊——”優雅的惡魔公爵,表情突然變得十分猙獰,他一揮手便將桌上的四個翅膀造型上帶着銳利尖角的雕像全部投擲出去,正好命中三百米外被赤色荊棘綁在漆黑石柱上的四名惡魔隊長的眉心。這四人中有一名是之前刺殺任務失敗的三名惡魔的父親,另外三名則是別西卜不久前親自從東帝國抓回來的、班爾吉派去破壞他雄圖大業的特工。他們四人全部都被惡魔公爵優雅地一擊斃命,除了表情以外。

“不能讓這些廢物雜碎破壞了我們美好的計劃。”惡魔公爵把沾上灰塵的手往自身華貴的紅色晚禮服上蹭了蹭后,若無其事地說完了這句話。

被嚇傻的惡魔樂隊愣了片刻,趕緊開始重新演奏,這次他們決定選用吉利點的、更能使人平靜下來的曲子。想來想去,隊長們把那些協奏的樂器都丟掉了,只留下一名小提琴手。他開始演奏舒緩而悠揚的曲調,這首曲子如果在唐或莉莉薇的母世界,一聽就會被人認作《卡農》,但在這裡它變了一些細節並且也不叫這個名字。理由很簡單,《重逢之劍》的製作組認為這樣就可以節省一些經費,不必特地再去找原創作曲。

隨着平靜人心的D大調的響起,惡魔公爵也漸漸平復了他的情緒。他急什麼呢?他現在只需要等待,等待東帝國那邊把那樣他需要的東西完成就行了。

藉助——那樣秘密道具。

然而在另一邊,東南魔界的統治者班爾吉可謂是暴跳如雷了。他的手下死亡的第一時間就通過血咒感應通知了他,讓他不停地喊着自己對手的名字,抓着自己頭上的尖角,好像要把它們生生拔下來一樣。

當然,在最終平復下來以後,他也想出了自己的新計劃。

“你的計劃是什麼呢?”在第七公社的招待所里,我一邊嚼着牛排,一邊問着唐接下來的打算。“為什麼我們特地要來第七公社吃午餐呢?”

“我們是時候給伊扎克兌現救出安娜的承諾了。”唐用叉子卷着意麵樣的食物往嘴裡送,“不過得等芙蕾雅埋葬完她的老師才行。”

“……他們就在這裡嗎?”

“不,奇里格是三貴族之一的奇家血脈,自然從生到死都在王都。這個第七公社,是芙蕾雅的故鄉啦。”

“她的故鄉……意思是她待會兒會回到這裡來?”

“嗯。她埋葬了自己的老師,心裡肯定多多少少有些波動,會找自己的養母來訴苦的。”

“養母是指?”

“因為她是個孤兒啦。”唐漫不經心地說著這些事情,還不時停下來誇讚着啤酒的清冽。“芙蕾雅3歲的時候,她父母戰死在了神聖堡壘前線,祖母也悲傷過度去世了。本來她會被送到公社普通的孤兒院去,但卻在那時候突然覺醒了強大的聖靈力天賦。所以,聖堂教會收養了她,決定把她培養為一名出色的聖堂衛士。”

“原來如此……”我感到既可憐,又欣慰。“那他們的目的可以說是實現了!”

“嗯……確實。她16歲就成為中階聖堂衛士了,21歲升為高階,23歲封作傳奇,從沒有人像她這麼快過。而且在此之前,她在最好的第一公社中小學,也常常拿第一名的成績,可以說是‘別人家的孩子’的完美模板了。”

“所以你要破壞這份完美嗎?”我放下刀叉,冷冷地問道。

“嗯?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你時常給我一種見不得別人好的感覺。”

“冤枉!”唐誇張地把雙手都舉起來!“這都是遊戲原作……”

“都是遊戲原作設計對吧!”我搶在他面前說道,“完全不關你這個【再造的上帝】的責任對吧?”

“這個嘛……芙蕾雅的結局也沒有什麼不好嘛。”唐放下手,繼續吃着意麵。“雖然因為我的失誤,提前在DLC前就讓她的CP沒了。”

“啊!?”我嚇得站起來,“她的CP是誰?”

“那個……”這時候從招待所餐廳門外小心翼翼地探過來一張惶恐的臉說道,“請問兩位神使大人有什麼需要嗎?”

“沒什麼。”唐笑眯眯地揮了揮手,“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小費。”

“啊不!我是公務員啊!我們這裡是招待所餐廳啊!”

“沒關係,我可以給你。”

“還是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

“啊?哦……”那個腦袋只好沮喪地縮回門外去。

“你這人怎麼不講信用啊?”我埋怨地盯着唐道,“連說給人小費都要反悔!”

“抱歉!”不料唐十分不好意思地合起手掌說道,“我才想起來我沒錢。”

“哈?你作為上帝變出幾個錢來不就行了嗎?”

“不行,憑空增加貨幣,會通貨膨脹的。”

“你還管這種事情啊?”

“我的子民,不能隨便給他們添麻煩。”

“哼!”我拍着桌子站起來,“你添的麻煩還少嗎?算了,你倒是說說芙蕾雅的CP到底是誰啊!”

“這個……就是奇里格啊。”

“哈?!他們不是師生……”

“師生戀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唐不以為然地瞪了我一眼說道,“她是16歲就遇見奇里格的,17歲開始接受他的教導,四五年後才單飛。那中間正是少女的青春戀愛之心萌動的時候,只是奇里格本人曾發誓‘魔軍不除誓不成家’,再加上教會的文化基調,對芙蕾雅的培養過程中也沒有引導她戀愛的元素,所以兩人始終不能牽線。”

這!我都替他們感到不甘心了……

“那然後呢?”我用拳頭敲着桌子問,“他們後來發展得怎麼樣了?”

“後來芙蕾雅上前線,奇里格受命出去探索未知風暴了啊。”唐攤着手說道,“到遊戲的本體結局他們也沒有重逢,可能是DLC或續作的內容吧。不過遊戲公司破產了說什麼都是白搭。”

“可惡!”我拍着桌子不悅地說,“這些遊戲公司就只知道圈錢,故事都不給人做完整的,挖坑不填!我真沒想到我自己居然是被這幫人做出來的……”

“哎,你們可不是一個公司做的啊!”唐連忙說道,“這裡面是有版權問題的。而且這兩個公司要是真會圈錢,也不至於倒閉了!”

“哼……反正我覺得遊戲製作人都這副德性,玩家也是!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煩惱上……”我盯着唐說道,“你尤其是這樣!”

“呃呃呃,跑題了啊,咱們還是接著說奇里格和芙蕾雅吧。”

“奇里格都死了,還說什麼!”

“又不是我非讓他死的,我已經通過【神諭】告訴他們不要去探索未知風暴,只是庫露露並沒有給他設定保護機制吧,這個是我沒想到的。”唐摸了摸後腦勺,“說實話,這種因再造人物的自主性而背離原作劇情的情況,我也是很頭疼的。”

“那!既然遊戲原作沒讓他死,你好歹讓他活過來啊!”我上前一步,揪住唐的領子說道,“讓他和芙蕾雅在一起!幸福美滿!”

“那就有點麻煩了……”不料唐突然又不懷好意地盯着我說道,“因為遊戲原作基本沒有他們的戀愛劇情,而我又沒談過戀愛,所以如果你能讓我試試的話,我就會做了……”

“別趁機揩油!”我大吼一聲,一拳打在唐的臉上,他頓時鼻子出血,眼睛腫起來,嘴裡卻還在叫着:“打得好!”

“我給你開個油醬鋪!”說著我又是一拳,打在他的眉間,直打得眼棱崩裂、烏珠迸出。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的唐,一聲不吭地臉朝下趴在了意麵的盤子上。

“你以為裝死有用!”我再度提起小拳頭,要往他後腦勺打去,“我這兩拳是為奇里格和芙蕾雅打的,再來要為伊扎克和安娜打一拳!”

“且慢。”不料這時候唐突然完好無損地抬起頭來,用兩根手指就接住了我這一擊。“你要是在這兒把我給打死了,那伊扎克就真的救不出安娜了。”

“哼,你死了我幫他們去救!我用真愛魔力把大魔國給劈開!”

“你不行。”唐搖了搖手指說道,“且不說你贏不了三大將軍的聯手,安娜作為人質還在人家手裡,隨時都會被撕票。你從大門直接一路光明正大地殺過去,不到魔都安娜就嗝屁了。”

“那你說怎麼辦!”

“這個我自有辦法。”唐說著站起來,用餐桌上的抽紙裝模作樣地擦了擦嘴和手,道:“我們該走了,芙蕾雅已經和她的養母敘完舊了,伊扎克接下來肯定要找我們了。”

“哎,這麼快嗎!”

“天上一天,凡間一年!”唐說著不明所以的話,突然又用手按住我的肩膀。“走嘍!”

我們瞬移到了一座黑漆白紋的小教堂的正門前,看見伊扎克正抱着胳膊靠牆站着。他秀氣又不失英武的眉宇之間凝聚着愁雲,他低着頭肯定是在想心事。是安娜的事吧?

“哎,神使大人!”伊扎克被我們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好像被閃電擊中,又好像擱淺的魚兒突然被潑了水。總之他臉上一瞬間出現了驚喜的光彩,但卻又很快暗淡下去。

“你在想什麼呢?”唐問道。

“啊……是挺難過的事情吧。”伊扎克罕見地、頭也不抬地對唐說道,“沒想到芙蕾雅前輩惦記了這麼久的人,重逢之時竟然是這副模樣。人都以為自己能夠實現心愿,與自己的親人完好無損地重逢。可期待之後,竟然就是深深的失落和悲傷。”

“你和安娜不會如此。”唐說,“西王國和東王國的人民也不會如此。”

“但願如此吧……”伊扎克仰天長嘆了一口氣。

“……”

突然在這時,教堂的正門打開了,芙蕾雅和一位身着黑白色修女服的老奶奶,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

“哎!芙蕾雅……”我吃了一驚,“你,沒關係嗎?”

“神使大人?”芙蕾雅驚奇地看了看我和唐,臉上又出現了往常那種自信與溫柔兼具的笑容,只是她的眼睛裡,我總覺得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憂傷在。她點點頭,向自己身邊的那位老奶奶介紹道:“媽,這兩位就是神使!”

“哦。”那位看上去就很慈祥的修女奶奶忙向我們行了個按肩禮,“榮幸,榮幸!”

“榮幸,榮幸!”不料唐也彎着腰回了禮,這讓我們都十分驚訝。不過我還是趕緊反應過來,也如法炮製,連伊扎克也趕緊加入了進來。

客套寒暄之後,我看芙蕾雅還是沒有主動提的樣子,忍不住問道:“芙蕾雅,你真的已經……把你的老師……”

芙蕾雅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片刻,但很快又回來了。她點着頭說道:“我已經把前輩送回王都了,只是奇家要自己辦安葬的事,因為他是貴族的成員……”

“他們家裡的人一定很難過吧?”我摸着胸口,彷彿自己也已經感受到了這種難過。“好多年沒見的親人,竟然是以這樣的形式回來……”

“其實,”芙蕾雅美麗的臉上忽然出現一絲難堪,“他們好像並不是特別難過。”她長嘆了一口氣,“可能是因為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局了吧。”

“是嗎……”

“表面上不難過,心裡卻未必。”這時那位修女奶奶卻輕輕地說道,“請容我說兩句,神使大人。芙蕾雅其實也是……這個樣子。”

芙蕾雅低下了頭,但微笑的表情並沒有變,只是眨眼快了些。

“嗯。”我點點頭說道,“我看出來了。”

“她一直是個堅強的孩子,從小就經歷了很多不容易。”修女奶奶繼續說著,眼睛裡也出現了幾分不忍。“相信神使大人也是知道的,她因為從小覺醒了聖靈力,才被教會收養,但是不久之後,又檢測不到靈力了,這讓教會一度產生了棄養她的打算。”

“怎麼可以這樣!”我忍不住叫道,“這也太沒人性……”

“莉莉薇。”唐這時拍着我的肩膀輕聲說道,“不要在老人家面前突然這樣大聲說話。”

“哦,對不起。”看到有被微微嚇到的老奶奶,我內疚地低下了頭,連忙道歉。

“哦,沒關係。”老奶奶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其實我是驚喜啊,驚喜神使大人竟是這樣的人?”

“啊?是怎樣的人。”

“也是和我們一樣有着人性和同情心的,果然我這輩子的信仰沒有錯。”老奶奶又閉上眼睛,朝天行了個按肩禮,一臉虔誠和幸福的樣子。“我想神也是這樣。”

我看到唐臉上的肌肉略微抽動了幾下,有那麼幾秒鐘,他的眼神左顧右看了一會兒。

“啊,神也一定是這樣的。”我心裡不悅,但沒有說出來,急忙導回正題道:“那!後來怎麼樣了呢?她被棄養了嗎?”

“哈哈,被神使大人這樣說好像又回到了小孩子的時代……”我聽到芙蕾雅害羞地笑着。

“沒有了,最後好不容易讓她留下來,說再觀察觀察。”修女奶奶嘆了口氣,“不過那時候沒有給她準備很好的待遇了,因為不覺得她能成為聖堂衛士。總之,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

“那……是從她幾歲的時候開始的?”

“5歲。我注意到她的時候,是在她8歲。那時候她一個人在教堂后廚燒水,不小心點着了自己的手,還打翻了水壺,濺到自己的右腿上。”她說這些話時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握住芙蕾雅包着繃帶的右手,那繃帶一直延伸到幾乎整個右半邊身體。“唉,雖然用聖靈術給她治好了,但傷疤卻留下了。而且……”說著,她抬起頭,臉色憂鬱地看着芙蕾雅的臉說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話:

“丫頭,你還疼嗎?”

“不疼了,媽媽。”芙蕾雅笑着搖頭,“早就不疼了。”

“請你們原諒!”修女奶奶又笑了,“在神使面前說些真心話,有些語無倫次。我只是想讓主也知道我心裡的一些想法,一些當時只有芙蕾雅她才感受到的東西。”

“嗯,我明白。”唐點了點頭說道,“神是能聽見的。”

什麼意思?我怎麼不明白?難道那麼久的傷痛,現在還會保留着?距離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21年了嗎?

“嗯。”修女奶奶欣慰地點點頭,“總算自那之後,我親自照顧了她一些時間,她學東西也很快,不久就再度覺醒了聖靈力,被轉入最好的學校接受教育了。我想,這也是神的慈悲,和她父母的在天之靈在保佑,讓她沒有一直按照原來的人生道路走下去。”

“她是被選中的人。”唐又點着頭說道,“她會完成自己偉大的使命。”

“真的嗎!小雅,你要繼續勇敢和堅強下去啊!”芙蕾雅的養母激動得又說了一句讓我不理解的話。

這個時候不應該說“這是你的福氣,這是你的造化”之類的嗎?以前我老家的親戚總好這麼說……

不過話說回來,“因為遊戲製作公司和我個人的惡趣味請你打倒魔軍”這種使命,好像也的確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

“嗯,我會的,母親。”芙蕾雅眼神堅定地點了點頭,並握住養母的手。“請您多保重!”

兩人擁抱在了一起,互相拍着背。

怎麼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放心啦,芙蕾雅她又不會死……

“可是奇里格不就已經死了嗎?”

我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個可怕的念頭,

所以她們因此認定前方的道路很危險?

“喂!”我連忙悄悄問唐道,“芙蕾雅不是主角嗎?她在故事的結局是……”

“嗯?她沒死啊。”唐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意圖,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不是說過本來她還可能有DLC劇情嗎?”

“呼,那就好。”我摸着心口長舒了一口氣,看着面前的這對依依分別的母女忽然想笑。哈哈,放心啦,真的不會死,你們不用這個樣子啦……到時候還會幫你們把奇里格也復活呢!

“那就這樣子吧。”唐這時對那修女奶奶又施了個按肩禮:“多保重,我們都是神的子民。”

“我們都是神的子民。”在場眾人都作了告別。

“伊扎克,是時候了。”修女奶奶重新回到教堂里之後,唐忽然走到年輕的聖堂衛士面前說道,“是時候兌現承諾了。”

“啊,承諾……”伊扎克愣了兩秒,原本憂鬱着的臉漸漸明朗起來,彷彿撥雲見日。“神使大人您說是!”他激動地握着拳頭。“安娜……”

“唰。”唐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們四個人立刻都被瞬間轉移了。

“安娜!”轉移到目的地的伊扎克迫不及待地喊了出來。然而眼前卻是……

“房子?”我眨了眨眼睛,又抬頭看看天空,魔界的天空不是紅的嗎?而且這裡有這麼多木頭民居,還有豬叫的聲音,肯定不是關押安娜的魔界吧?

“神使大人,這是?”伊扎克急忙回頭看唐,唐卻皺着眉頭說道:“你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伊扎克不情願地重新把目光投到我們眼前這座完全用原木搭成的小屋、還有它旁邊附屬的那個豬圈上。僅兩秒鐘之後,他就瞪大眼睛,驚訝地說道:

“我家!?”

正在這時,一名穿着白色亞麻衣裳、頭包青巾的中年婦女,端着一盆黃澄澄、麵糊一樣的東西走了過來,她一開始沒有看到我們,只顧把那盆里的東西望豬圈裡倒。聽起來圈子裡的豬不少,都發出很興奮的聲音。

“媽媽?”

聽到伊扎克的這聲驚呼,那婦人才抬頭來看到我們,也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克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幾位是……”

伊扎克回頭看了看唐,一臉迷惑地問道:“神使大人,這是?”

“你得做個告別。”唐嚴肅地說道,“這是一條危險的道路,你應該跟他們說一聲。”

“這……”

伊扎克愣了一會兒,臉也陰沉下來。他點點說道:“好吧!”

他走過去,把正在好奇地看向我們的母親拉到一邊寒暄。我悄悄問唐:

“為什麼你要他也來個告別儀式啊?”

“這樣才有英雄出征的感覺。”

“哈?這也是遊戲原劇情設定的嗎?”

“對啊!不過現在既然他想提前去魔都,那就只能手動觸發這個劇情了。”

“你真是閑得發慌!”

這時,伊扎克的母親握著兒子的手對我們說道,“啊,原來兩位是神使啊,請到家裡坐坐吧!還有芙蕾雅小姐也請來吧……”

“媽,這個時候應該行按肩禮!”伊扎克急忙提醒她道。

“什麼按肩禮?”

“就是這樣!把手放在左肩膀上!”

“哦……”婦人學著兒子的動作,手卻怎麼也放不對,不是握着拳就是五指歪到了脖子上。她扭頭笑着對我們說:“哎呀不好意思,我實在是學不會教會的這個什麼儀式……每次都做不是挺麻煩嗎?”

“哎呀媽!不能……”

“沒關係啦!”我連忙擺着雙手說道:“不會做就算了……”

“嗯?”唐、伊扎克和芙蕾雅一致向我投來質疑的目光,我感覺好像被一圈人包圍了。

可惡啊!唐你這傢伙把這些繁文縟節都取消掉好不好!

“神的威嚴是不能褻瀆的。”唐嚴肅地說了這幾個字,忽然又換了和藹的語氣,“但是這樣一位優秀聖堂衛士的母親,怎麼會褻瀆神呢?老人家不方便抬手,可以這樣。”說著,他把左手的大拇指握在右手手心裡,給伊扎克的母親演示着,“以後45歲以上,或者身體不舒服、有殘疾的人,可以用這個【握指禮】來代替。”

“哎,這個好學啊!”婦人高興地連做了兩個所謂的【握指禮】,回頭對伊扎克說:“你看人家神使大人!多體貼人!那像你這麼不知變通!”

“我……”

嗨!阿姨您別被他騙了,這肯定又是他臨時編出來的玩意兒!為的就是捉弄我們!

“神使大人,以後真的可以這樣做嗎?”芙蕾雅探頭過來問道,“安琳教宗大人她知道嗎?”

“她會知道的,你們回來告訴她就行了。”

“啊,好吧……”

“哎呀!都別在外面站着了!”這時伊扎克的母親又熱情地說道,“到屋裡來坐坐吧,家裡有熱水,有雞蛋,還有麵包……”

“媽,爸去哪了?”伊扎克這時候問道。

“哎呀他在……”

“哎!”這時候我們看到一位衣着樸素、頭髮灰白的老人,正推開院落的矮門走進來。“伊扎克?你回來了?!”

“爸,您去哪了?”伊扎克這時趕忙迎上去。

“哦,我剛才去了新房子一趟。”身材瘦削,一臉滄桑的老人說道,“新房子現在裝修得不錯了,你可以去看看。哎,這兩位是?”

“這是兩位神使大人!”

“神使?”老人疑惑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忙把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彎腰:“您好您好!我是伊扎凱,是這孩子的父親!”

“您好。”我和唐一起彎着腰,唐還特地介紹了一下芙蕾雅:“這位是傳奇聖堂衛士芙蕾雅,是伊扎克的前輩。”

“哦!這個我知道!”老人略顯興奮地說道,“傳奇衛士!我們克兒還得多多請您指教啊~”

“哪裡,哪裡。”

“你怎麼回事啊?”這時老人走到婦人面前埋怨道,“這貴客都來了你就讓人家都站門外?這真是的……”

“不是,他們從天上掉下來的!”他的妻子爭辯道,“我沒看見他們就來了,正說讓他們進去呢……”

我偷偷觀察着這對年齡明顯有些差距的夫妻:男人是寬方臉,頭髮灰白、皺紋滿臉但精神矍鑠。眼角的古銅色皮膚雖然已經乾癟鬆弛了,眉毛也疏散了,但無論處於什麼表情下,眼神里都保持着一種和兒子伊扎克相近的堅定意志。他的身材不高,但不駝背,渾身的骨頭看起來也很結實,無論擺臂掐腰都很有一種威風感,應該是個幹練的人。

但是他的妻子從頭巾邊緣露出的黑髮還很亮,皺紋也少許多。臉是鵝蛋臉,眼睛是杏仁目。她的眼神是略帶茫然和柔弱的,對比丈夫一看就顯得很沒主見。作為年紀還不算太大的女性,她的身材也乏善可陳,與男人比力氣也不太可能。想想她剛才餵豬的動作那麼熟練,也許她是常年只在家裡干一些不重的活呢?再聯繫她手腕上戴着的金鐲子,就知道她可能不是個個性突出的人,但丈夫應該很喜愛她,只是嘴上不太溫柔。這兩個人,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呢?

“那大家都去新房子吧!”老人這時領着妻子過來說道,“新房子那環境好!伊扎克,你弟弟妹妹現在也搬到那住了,你多久沒見他們了?他們都想你呢!”

“爸——”年輕的中階聖堂衛士臉上泛紅起來,扭扭捏捏又變回了那個大男孩。“家裡的事就別一直往外……”

“那有啥不能說的!”這時他母親的一瞪才讓我收回了之前的想法,顯出幾分嚴厲,甚至是兇狠來。“你一年都不回家,嫌棄家裡了?”彷彿是把從丈夫那受到的氣撒到兒子頭上了。

“媽——”

“走吧走吧。”唐這時似乎額頭也滲了汗,連忙說著:“我們去那裡坐坐?”

“好好好!”

伊扎克的父母熱情地領着我們出了院落,在村子裡走了十幾分鐘。這個地方與第八和第三公社的風貌都完全不同。首先這裡的房子看起來就很新,雖然都是不超過五米高的小木屋,但原木的表面都很有光澤感,就算不是新砍下來的,也一定嘗嘗被擦拭清潔。還有些人在我們經過的時候,正在自家門前掃地,態度十分認真。他們會抬頭向伊扎克父子打招呼,彷彿他們是村裡很有名望的人物,但是表情是熱情而不卑不亢的,眼睛裡也很有生氣。不像第三公社,遠遠望去房子就很破,或是第八公社西神鎮那裡,房檐結了蜘蛛網,人們干起活來也懶懶散散、沒有精神的。

“哦,老凱啊!”這時候又有一人向我們的方向打着招呼,“哦!伊扎克也回來了啊!好好好!”不過寒暄過後,這名穿着棕布襯衫,左肩上印有帶圈“公”字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專門來找人商談事情的。他把伊扎凱拉到一邊,支支吾吾說著:“那個,今天老魯他們家又鬧了……你得去做做工作啊。”

“他們前天不是……”幹練的老人似乎也露出了驚訝、憤怒和無奈的複雜神色,“這不是說好的……!”

“他們就覺得那本還是有問題。”公社幹部模樣的男人解釋道,“硬說老魯他是在部隊得的病,不是回家得的。那怎麼著也得弄個綠本吧?其實啊,就是付不起醫藥配額,在這兒攪纏呢!”

“那醫藥配額也不能隨便給啊,你說就像老林他們家,那家裡六口人,兩個斷腿的,那才應該發綠本,這你只是自己喝酒喝的,能讓公社掏錢嗎?”

“話是這樣說,那鬧成這樣,也不能不做工作啊!我看啊,還是你去,你說話他們還是比較聽。”

“……唉。”伊扎克的父親長嘆了一口氣。

“怎麼回事?”唐這時上前問道,“怎麼不走了?”

“哦哦!”伊扎凱連忙賠笑着對我們說道,“抱歉抱歉!有點小事情……”他趕緊轉頭按住那公社幹部的手說,“這事以後再說,我現在有貴客,回來我去跟他們說!”

公社幹部無奈地點點頭走了。我們繼續前進,不一會兒就來到一棟嶄新的大房子面前。它有點像圖爾鎮的那些商鋪,是單層磚木結構的,但是用紅色的瓦片做頂,潔白的油漆刷牆。它的窗戶幾乎和王宮的一樣,是那種非常純凈的玻璃窗,只不過沒有作遮光處理,這使得屋子裡看起來亮堂堂的。我瞥了一眼離它不太遠的那些其他民居,雖然也有類似構造的,但規模小得多,漆面看起來也不太新了。想必,這棟房子在整個村子裡看起來也很亮眼。

“來,坐坐坐。”伊扎凱領我們走進客廳里,請我們坐到一張寬敞的棕黃色織物沙發上,並讓自己的兒子提起黃木桌上的紅陶壺去泡茶。我好奇地張望着屋內的一切,這裡的環境比起唐帶我去過的那個被風暴牆所包圍的【藏身處】也不遑多讓,甚至更寬敞些。我彷彿一瞬之間回到了自己那個現代的母世界裡。

“庫兒、珂兒!哥哥回來了!”伊扎凱推開緊閉着的兩個房門,裡面各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正坐在書桌前寫什麼。聽到父親的呼聲,他們先後轉過頭來,並驚喜地從屋子裡跑出來。

“哥哥!”

伊扎克連忙把他們抱在懷裡。就身高就可以看出,他這個大哥和弟弟妹妹年齡至少相差十歲,這位伊扎凱先生真是老來得子啊……

不過他們兄弟姐妹看起來好像很親密的樣子。

“哥,你總算回來了,說好給我帶的大聖堂模型呢?”

“我還不是高階衛士呢!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哥,你什麼時候帶我也去王都轉轉?那裡是不是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

“嗯嗯!只不過很貴……”

“神使大人,怎麼樣?”伊扎凱坐到我們對面的凳子上,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這是我們家最好的茶了……”

“可以啊。”唐微笑着點點頭。

“那就好!我是覺得這茶也不錯,它有一種回甘……哎,這位神使您覺得……”

說實話,我喝不慣茶,可樂和牛奶不是很香嗎?但看老人家這麼熱情,只好也笑着說:“挺好喝!”

“哎是吧!哈哈……”老人笑得滿臉的皺紋如菊花綻放,他又把那一對小兒女拉過來給我們介紹:“神使大人,這是我另外兩個子女,他們才6歲。庫兒珂兒,來見過神使大人!”

“神使是什麼?”不料他6歲大的兒子好奇地問道。

“就是神的使者,很尊貴很偉大的人!”

“神的使者……那比教宗大人和哥哥還偉大嗎?”

“你這孩子問的!”

“沒關係,沒關係……”唐連忙擺手笑着,“神的偉大不能完全為人所知,人的偉大神卻在看着。”

“哈哈……瞧您說的!”

之後,伊扎凱讓妻子領着孩子們回去寫作業了,又問了一些《聖訓》上的事情,比如神是否還在關注人類,是否會幫助人類度過難關,神使此行的目的為何。對於這些問題,唐都給出了對人類而言積極的回答。屋子裡的人似乎對這些答案都挺滿意。

當然,我除外,因為他根本就是一通瞎編嗎!不過要是說出真相,說“他其實是在玩你們什麼的”,似乎又太殘忍了……

“克兒,你這一直不回來,家裡人都很擔心你。”這時,家主的男主人終於問起了自己兒子的事情,“聽說你參與了這次諾蘭戰役,還受了很重的傷?”伊扎凱的臉色陰沉下來,眼神里透着憂鬱和擔心。

“沒有!”伊扎克連忙搖頭道,“只是很輕的傷而已……而且,諾蘭大教堂我們一定會奪回來的!”他雙拳砸向自己的大腿。

“怎麼,還沒有奪回來?”不料老人一聽更擔心了,他長出了一口氣,盯着光滑的地板磚不說話了。

“爸,你別擔心,魔軍已經撤退了!我們一定會……”

“我聽說安娜公主也被抓走了?”

冷不防地,老人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對我們而言不吝於一枚重磅炸彈。

“啊?”見我們都不說話,老人看了一圈,還是把目光轉回自己兒子身上,“是不是這樣,伊扎克?”

“……是。”低頭十幾秒后,伊扎克終於艱難地說出了這個字。

“哦……”老人又長出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忽然抬頭對我們說道:“哎,神使大人和芙蕾雅女士,你們都……吃過飯沒有啊?家裡有麵包、牛奶、腌火腿……”

“吃過了。”唐點點頭,而我和芙蕾雅則直接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哎,午餐吃過了還有晚餐嘛。來伊扎克,你跟我一塊去為客人準備一下。”老人說著起身,和兒子一起走向了疑似廚房的方向。

“我……”我本來想說“不用了”,唐卻用手勢阻止我,還用心電感應對我說道:“你見過下午兩點鐘就準備晚餐的嗎?”

“我又不知道現在幾點!再說了,我以為他們要做宴席呢!”

“不是,是私底下去說話了!”

“啊,他們說什麼啊?”

“我能聽到,但不給你聽,因為你嘴上沒把風的,讓他們知道我們偷聽人類談話就不好了。”

“什麼嘛……那你自己還聽着。”

過了大概十分鐘時間,伊扎克和他父親回來了,我驚訝地發現他臉上有哭過的痕迹。他一聲不吭地坐回到實木茶几側面的小板凳上,但看上去也並不完全是沮喪。那擰緊的英氣眉宇間,更多湧現出來的是憤怒和決心。

“這個……不好意思啊,”伊扎凱賠笑着說道,“剛才去廚房一看,家裡的東西有好多都發霉了,想找點好的都沒找到,這樣吧,我出去買一下食材吧?”

“不用了。”唐抬手笑着說道,“我們還有要事,晚飯也會自己解決,就不勞煩了。”

“欸~我還是去買點吧,神使來了怎能叫您空着手走?家裡這些東西招待您也不夠啊!”

“真的不用了,我們真的有很緊急的事情,下次有機會再來您家赴宴。”唐說著站起身來,並用眼神示意我們三人也都站起來。

“啊,請您等一下!”伊扎凱說著,示意讓我們兩人跟他出去一下。唐讓我留下,和他出去又聊了五分多鐘的時間。

“他們想說的話還真是多啊。”我坐回沙發上,百無聊賴地喝着伊扎克泡的茶。果然,我還是喝不慣茶這種東西,要是奶茶就好了。

“伊扎克,你父親……都跟你說了什麼?”這時芙蕾雅小心翼翼問道,“方便的話能說一下嗎?”

“啊……這個。”伊扎克支支吾吾地,竟然顯得有點害羞。“他問……我是不是喜歡……安娜。”

“哎,他不知道嗎!”我驚訝地說。

“嗯……我想爸爸他應該早猜到了。雖然我只是在家書里有所暗示,也沒有說得那麼明顯,但我想他應該猜出……我和安娜的關係了。”

“那他也不完全是為了諾蘭大教堂和王國的未來擔心啊。”我忽然覺得有點感動,“父親對兒子的感情還是有點察覺的吧?”

“啊……爸爸他一直是個挺精明的人。”伊扎克嘆了口氣,“……其實我本來已經和安娜約定,要在打敗魔軍一名將軍之後就公開關係,在打敗三位將軍之後就結婚。可是……”

“那你現在已經有這個能力了嘛!”我高興地站起來,拍着伊扎克的肩膀說道,“芙蕾雅不是說你經過特訓之後,已經練成獨門奧義了嗎?應該可以打敗魔軍的一名將軍了。”

“可是……”

“剩下的兩個就交給我們來打敗!”我拍着胸脯說道,“我和唐把他們解決,你們不就能結婚了嗎?”

“啊?這!”伊扎克和芙蕾雅都吃了一驚。

芙蕾雅將信將疑地問道,“唐大人不是說,人類要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魔軍才行嗎?”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我氣鼓鼓地說道,“我讓他改口去對付魔軍不就行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伊扎克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千年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的神諭啊!”

“那又怎麼樣!”我抬起拳頭說道,“從現在開始改不就行了嗎?”

“這……”芙蕾雅和伊扎克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我,臉上似乎十分難堪,“我覺得見習神使大人您……可能還需要學習……”

“………………”

啊啊啊啊!熱臉貼個冷屁股!都是唐你這傢伙害的!!!

“您不用為難了,見習神使大人!”伊扎克這時忽然站起來,握着拳頭堅定地說,“我感謝您的好意,但我一定要憑自己的力量救出安娜,打敗魔軍!”

“哎,可是……”

“我已經在父親的面前發過誓了!請您相信我現在的力量和決心,相信我們人類的力量和決心!”

“嗯。”芙蕾雅讚許地對他點着頭。

呃……好吧,既然你都這麼大義凜然了,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了……

“還是請您多關照我這兒子……”

“嗯,嗯。”

這時候,唐和伊扎克的父親談笑着進來了。伊扎凱還喊了一聲:“阿芙啊,來送送神使大人和兒子他們!”

伊扎克的母親從裡屋出來了,這時候她已經把青頭巾解下來,換了一根金簪子,身上的白色亞麻袍也換成了青色長裙,可以看出來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漂亮的人。她邁着與之前粗笨的動作截然不同的、頗有大家閨秀風範的優雅步伐朝我們走過來,輕聲說道,“抱歉啊神使大人,我之前粗俗無禮了。只因為這二十年見的都是不太講究的人……”

“哎呀別說了。”伊扎凱笑着把妻子拉過來說道,“神使大人啊,還有芙蕾雅女士,你們身上有重責大任,我們也不好挽留了。讓伊扎克跟你們一起去吧,他有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這時候,伊扎克的那兩個弟弟妹妹也來了。

“怎麼哥哥這麼快就要走!”

“哥哥下次一定要把大聖堂的模型帶回來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在公社小學要好好努力啊,說不定將來能當教士,或保糧官的弟子呢!”

“哦/嗯!”

“那就是這樣了,爸爸、媽媽。”伊扎克走到自己的父母面前,忽然鞠了一躬,“我現在要去干那件大事了!”

“什麼大事?”伊扎克的母親迷惑地問道。

“爸爸已經知道了。”伊扎克彎着腰繼續說道,“是一件無比重要,無比危險,但我又必須去做,應該去做,非做不可的事情!”

婦人驚慌起來,連忙轉向自己的丈夫,但看到後者肯定地點點頭,便長出了一口氣。

“你去吧。”年輕聖堂衛士的母親說道,“你應該去的地方,你下決心要去的地方,誰也阻止不了。”

“……媽媽!”

“哥哥!”這時候伊扎克的兩個弟弟妹妹聽到聲音也從房間里跑出來了,“你要走了嗎?怎麼這麼快?好不容易才回來一次!”

“你們在家要聽話。”伊扎克摸着兩個孩子的頭說道,“小庫,下次一定給你帶模型;小珂,下次我們全家人都會去王都玩!你們不要急,在家要聽話,在學校要好好學習!說不定將來,能考上教士或保糧官的弟子!”

“哦/嗯!”

伊扎凱和他的妻子一直把我們送到伊扎村的村口,才站在這裡揮手向我們告別。

“神使大人,請神讓他走在光明的道路上。”老人最後終於忍不住抹着眼睛說道,“就算倒也要倒在那條路上!”

“嗯。”唐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那,就拜託你們了!”伊扎克的母親啜泣着,最後摸了摸兒子的肩膀,然後突然將他一把推開。“克兒!離開家,出發吧!!!”

“嗯!!!”我能感覺到伊扎克的雙眼已經完全被淚水模糊。“再見了,爸爸,媽媽!!!”

經歷過這場莫名其妙的、生離死別的情景,我很是不解,沒走幾步就問伊扎克道:

“你爸媽就這麼接受你去冒險嗎?”

“啊?……哦,我已經告訴他們我的決心了啊。”

“可是……他們真的不擔心你嗎?”

“嗯……可能因為他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干過吧。”伊扎克笑着,臉上甚至還出現了一絲得意。“爸媽他們都是很獨立,很勇敢的人。我媽媽是第四公社嫁過來的,那時候據說我爸給岳父幹了很多家務活,他才同意這門婚事。”

“是這樣啊……”我感嘆着,“但是他們自己覺得很幸福吧!?”

“嗯……”伊扎克這時又低下了頭,“據說他們婚後過得很拮据,雖然都努力參加義務勞動,但獲得的日用品配額也就那麼多。直到我被神選為聖堂衛士,家裡才有了點起色……”說著,他又連忙抬起頭來,對唐行按肩禮道:“感謝神!感謝我們的主!”

“你被選中是使命第一,權利第二的。”唐淡淡地說道,“你要為光榮而感謝,不要為了享受。”

“啊,是!抱歉!”

……等一會兒找到機會,我一定再給你臉上一拳!

“啊對了,神使大人!我們……終於要去了吧?!”伊扎克握着拳頭,興奮地喊道:“去魔都,救出安娜!”

“嗯……”唐讚許地點着頭,把全息地圖拉了出來,忽然,面色大變!

“怎麼了?”芙蕾雅連忙問道。

“我們直接從正門去。”唐的表情凝重起來,“魔軍來攻打神聖堡壘了!”

驚愕的伊扎克,咬緊牙關,握緊雙拳,他抬頭望着無限高遠的天空。

“安娜!!!”

不久前,安娜確實也出事了。

在魔都的【埋骨之地】,三名魔軍大將用赤色荊棘將西王國的公主吊在空中。他們在不時散發出紅光的地面上畫了一個黑色的魔法陣,並作法將【聖靈力】從美少女俘虜的身體里剝離出來,注入魔法陣中。

“啊,啊啊!!!”在巨大的痛苦中,安娜沒有忘記她自己的決心。她已經識破了惡魔們想利用自己復活最終魔王的企圖,就寧死也不會讓他們得逞!她閉上眼睛,輕輕地對夢中的親人和心上人說著:

“對不起,爸爸、媽媽。”

“對不起,女王陛下、教宗陛下。”

“對不起,神聖堡壘的同志們,還有……西王國的人民。”

“對不起……伊扎克。”

“永別了。”

“!!!”

沃夫首先察覺到了安娜的危險行為,連忙大喊道:“快阻止她!”

“什麼?”雷帕爾德瞪着被吊在空中的安娜,發現聖靈力不斷地在她的體內橫衝直撞,甚至發出了詭異的紅光。“她,她要在自己體內使用爆炸型的聖靈法,她想把自己引爆!”

“可惡!”三人之中力量最強的泰格大吼一聲,如地動山搖。他將全身的魔力集中起來,向安娜的身上釋放過去,瞬間就壓制了她身體里的聖靈力亂流!

“啊啊!”安娜強忍着痛苦,拼盡全力地使用聖靈力反撲,但是,沃夫和雷帕爾德也很快將自己的力量壓了過來,她漸漸動彈不得了,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哼,你這人類婆娘!”泰格破口大罵著,“給我加速儀式!”

“不行,不妙!”沃夫此時大叫道:“快停手,她會被我們和地下湧上來的魔力亂流給夾碎!”

“哼!!!”三將軍不情不願地收回了力量,完全脫力的安娜重重地從半空中摔到地上,也只能發出一聲悶哼。

“混蛋——”泰格走過去,把他粗壯鋒利的后爪踏在奄奄一息的西王國公主臉上。“你這個自己尋死的人類——”

“停手泰格!”沃夫叫道,“她還不能死!”

“……哼!!!”泰格一甩披風,轉身向【埋骨之地】的出口走去。

“你去哪裡!”

“你的辦法根本不管用!”

“這不是我的辦法,而是魔神的諭旨!難道你不想復活拉伯林斯大王了嗎!”

“少來這套壓我!”

“你最好冷靜點……泰格。”雷帕爾德這時帶着調侃的語氣從虎將軍背後說道,“雖然你的力量是我們之中最強的,但如果你背叛拉伯林斯大王,我們這裡所有人聯合起來,你就絕對不是對手~”

“……哼!”

“將軍!!!”這時,從外面闖進來一名惡魔隊長,單膝跪地在三名魔將面前。

“……什麼事?”沃夫問道。

“東線的兄弟們報告,班爾吉想跟我們談判!”

三人面面相覷。

“他又想談什麼?”沃夫將信將疑地問道,“還想再跟我們發動聯合進攻嗎?”

“這個,倒不是……”

“那他想重新開戰?”泰格咬着鋒利的虎齒說道,“哼!這老小子果然不安好心!”

“也不是……班爾吉他們的信使說,想跟我們建立真正的和平。”惡魔隊長低着頭,滿臉是汗,“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真正的和平!”沃夫複述着,陷入了沉思。

“什麼是真正的和平?”雷帕爾德笑道,“如果不肯和我們一起臣服於即將復活的拉伯林斯大王,我們之間就不會有真正的和平!”

“這……反正他們說,希望我們能派一位將軍去談判。”

“不能去!”沃夫當機立斷地說道,“我們這裡只有三位將軍,無論和西王國,還是和東魔界的實力平衡都是很脆弱的。如果我們意外損失一位將軍,後果不敢設想!”

“你認為我們會損失?”雷帕爾德問道,“我不這麼覺得!如果讓我去,他們沒人能捉得住我!”

“別異想天開。”沃夫嚴肅地說,“班爾吉的實力我們是領教過的,至少我們三人聯手才能勉強與他戰平。如果我們之中有任何一人孤身前往東南魔界,到人家的主場去,那無異於羊入虎口!”

“哼哼!”這時魔將中排名第二的泰格忽然笑起來,“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沃夫疑惑道。

“你說羊入虎口……”泰格冷笑着,“可惜虎就在這裡。只有別人入我的口,沒有第二種可能!”

“別逞強!這不是胡說八道的時候……”

“什麼胡說八道!”泰格不耐煩地一揮大爪子,“沃夫,你自以為很聰明,甚至以為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我承認你之前是有點小點子,所以暫時讓你做了我們的統領。可你別以為能永遠騎在我頭上吧?哼哼,你最近指揮的這幾場戰役,其實成績也就那樣!”

“你說什麼?!”

“我認為這次我們應該和班爾吉談判。”泰格洋洋得意地說著,“他已經懼怕了,懼怕大魔王真的要復活,他就只好回到他老二的位置上去。所以,他得提前討好我們,想讓我們不要太追究他這一百年來叛逆的罪過。”

“假如大魔王真的已經復活,這事確有可能。”沃夫瞪着他說道,“可現在還沒有!拉伯林斯大人的復活一定要有我們三個人協力,再加上那個叫安娜的人類小丫頭!如果這個時候能破壞我們的復活計劃,那他一定會做的!因為他是個野心家,根本不會願意再次屈居拉伯林斯大人之下!”

“閉嘴!”泰格咆哮了一聲,又像是山搖地動。“你以為我願意一直屈居在你的下面嗎?如果現在拉伯林斯大人復活,你肯定會為自己表首功,雷帕爾德這個諂媚的傢伙也肯定會支持你,那我豈不是永遠要在你下面,聽你使喚了!”

“哎!我怎麼就成了諂媚的傢伙!”雷帕爾德豹眼圓瞪地說道,“你這人怎麼說話一直這麼沒禮貌呢?真是粗魯!空有一身蠻力!”

“哼,對於我們惡魔來說,力量難道還不是一切嗎!”

“你先等等。”沃夫抬起狼爪阻止他們的爭吵。“泰格,你說拉伯林斯大人復活,就會導致你屈居末位。這麼說……”他嚴厲地提高了聲音。“你是和班爾吉、別西卜那些亂臣賊子一樣,不想拉伯林斯大人復活了?”

周圍的惡魔隊長們也都把質疑的目光投到虎將軍身上,迫使他不得不低頭改口道:“……我沒這麼說,我只是說,如果現在復活是這個樣子,因為我需要明顯的功勞來證明自己。我需要親自去談判,去收服班爾吉!”

“我看你是找死吧!”雷帕爾德笑道,“你真的以為自己一個人能全身而退?你又沒有我的速度。當多格咬住你的虎腿的時候,班爾吉會一炮打碎你的腦袋!”

“放屁!!!”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也沒辦法了。”沃夫見泰格不肯讓步,只好嘆了口氣說道,“的確,你是我們之中力量最強的,對上班爾吉生還的幾率也更大些。而且……”他點點頭補充了一句,“你的【破林吼風】能夠使在場周圍的人感到暈眩和麻痹,即便是班爾吉也抵擋不住。如果他真的要對你發難,你也可以製造足夠的空檔來逃走。”

“嗯……”泰格滿意地點着頭,“你能知道我的實力,這總不算太盲目自大!”之後,他一抖披風,對那單膝跪地的惡魔隊長說道,“給我多點一些精兵強將,我這就去東魔界!”

“是!”

二人出去了。

“唉。”沃夫長嘆了一口氣。“這個樣子怎麼能成大事呢?”

“你別那麼悲觀!”雷帕爾德從懷裡掏出晒乾的人指頭,津津有味地嚼着,“反正拉伯林斯大人就要復活了,我們很快也不需要自己來做大事了。有他在,我們惡魔肯定能稱霸天下!”

“話雖如此……”

“啊……”這時候,一名少女的呻吟聲激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朝依舊躺在地上、長發散亂的安娜走去。

“這女人一直反抗,我們沒法把儀式進行下去!”雷帕爾德抱怨道,“以後再出現剛才的狀況,怎麼辦?”

“她沒力氣反抗的時候,我們的儀式也沒能成功。”沃夫沉吟着,“我看,還是要把她餵飽些,養好了身體,恢復了聖靈力,這樣才更可能使得儀式成功。即便她想使用完好的氣力來對付我們,也絕對敵不住我們三人的聯手壓制,只是能恰好在魔力暴衝下保命而已。這樣一來,儀式就會繼續下去,直到大魔王陛下復活!”

“嗯,好像有點道理……”雷帕爾德把最後一根人指干放進嘴裡,忽然感覺頭疼起來:“哎呀!養這麼一個人類在我們魔界實在是太不容易了!還讓我專門去給她抓廚師,搶食材!……聽那個叫凡迪卡的小廚師說,我們庫房裡的人類用食材又不夠了!這可真是煩人!”

“這也是必須做的事情。”沃夫嚴肅地說道,“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魔王大人的復活,為了我們魔族的生存與霸業!如果食材真的沒了,你什麼時候就得……”

“嗷嗚嗚嗚——!!!”

就在此時,從地面八方,在整個魔都的方圓內,甚至是整個魔界的角落裡,都發出了這樣凄厲的尖叫聲。有一些低級惡魔,已經開始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品嘗那生不如死的感覺。因為食人就是惡魔的天性,如果兩周以內都吃不到人,便會發生這樣慘不忍睹的狀況。半個月前的諾蘭戰役,魔軍雖然取得了戰略上的勝利,但這個目標卻是和捕食人類這個常規的作戰目標沒什麼關係的,以至於有時那些低級惡魔還不得不把到手的凡人美食放下,緊急去支援與安娜和聖堂衛士們作戰的同伴們。到最後,為了急匆匆地趕回東西魔界,惡魔手下們也來不及收割太多戰場上的屍體。這使得他們實在怨聲載道。

當然,若是真的能使大魔王大人復活,那麼這一切倒也值得。畢竟他是所有低級惡魔的父親,背叛他的事情在天性里就是做不出來的。也因為如此,當西魔界以“復活大魔王”為目標,向別西卜和班爾吉索要支援時,他們也不得不在表面上應承下來。即便一個人再厲害,也得考慮民心所向。

現在沃夫和雷帕爾德就不能不來考慮民心所向了。他們必須為手下找到點吃的。

“這正好。”沃夫說道,“你現在就帶着部隊進攻人類的堡壘吧,給我們,還有這個叫安娜的人類女人都帶點吃的來。”

“為什麼不是你去?”雷帕爾德故意說道,“每次都來支使我……你的【群狼夜宴】不是更適合大規模捕食嗎?”

“我得坐鎮這裡!”沃夫瞪着眼睛,“你不是一直念叨着,很想趕快吃到新鮮的人指頭嗎?還不快去!?”

“好好好……”雷帕爾德攤了攤豹爪,轉身朝埋骨之地黑岩的大門外走去。沃夫則一抬手,叫來了兩名惡魔隊長手下。

“把這個女人放回到緊閉牢籠里去,別讓她跑了!”

“是!”

昏迷中的安娜被惡魔隊長們粗暴地扛在肩上,再次送回了那個狹窄無比的荊棘小籠子里。

凡迪卡一見她如此,當然心痛得不得了。他把自己的破衣服撕下來一塊布當毛巾,試圖把手伸過荊棘柵欄之間的縫隙,為安娜擦拭着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即便手背和手腕幾次被荊棘劃出血口子,他也強咬着牙忍着。

“公主,你快醒醒啊!”他一開始是輕聲的呼喚,後來是大聲,但是都無濟於事。安娜太虛弱了,呆在這個魔鬼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她的生命力,尤其是在得不到充足營養的情況下。凡迪卡見到這種情況,把髒兮兮的拳頭握得“咯嘣”響,暗自在心裡發誓:

“安娜——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

之後,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見四下無人,便偷偷溜到一塊大黑岩石的後面,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那裡隱藏着的一個地道口,並跳了進去。

“你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