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急於求成

靜謐的夜,人人似乎都已經陷入安眠。然而,總有那麼一些特殊職業的人,在午夜也不曾休息。此時在東帝國的一條街道上,身穿黑色制服、手持消音手槍的一群人,正打着手電筒,慎重搜尋着附近的區域。

“情報可靠嗎?”他們之中為首的那個人說道,“【刺客】就在這裡活動?”

“3號目擊了他!”一個人回答說,“他那時正在一家地下武器店準備行兇用的工具。”

“呼……冷死了。”這時又有一個人吐槽着自己的事情,“咱們趕快把他找出來幹掉就完了,陛下又不會給我們發特別獎金!”

“閉嘴!”頭領訓斥道,“身為帝衛軍人怎能有這樣的想法?”

那人果然不吭聲了。

是的,這些領子上印着紅色“K”,胳膊上綁着金色“E”的黑色殺手們,正是直屬於東帝國皇帝的間諜機構——【秘密警察】的精英成員。他們雖然不隸屬於軍事序列,但普通的帝國軍人要想成為他們的一份子還要難上加難。因此,許多人私底下給他們起了個綽號叫“帝衛軍人”,而他們自己也相當驕傲於這個名字。

“目標很可能是躲藏到了這附近的貧民窟。”秘密警察的首領說道,“那裡環境比較複雜,我們要進去搜尋也不容易……這樣吧,2號,你打電話給【支援部門】,叫他們聯繫附近的辦事處,發一個“免費發放食物”的公告,讓那些窮鬼都起來!”

“這樣不會打草驚蛇嗎頭兒?”4號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肯定會知道我們的用意,但是我們在外圍已經布置好了。這次,就算是瓮中捉鱉也要把他給捉出來!”頭領冷笑着,“哼哼,也讓那些潛在的不自量力的人,知道我們新陛下的手段!”

“好辦法!”

“頭兒果然高明!”

“哼,不用麻煩了。”然而不等屬下們拍完馬匹,就有一個陌生的聲音讓在場的人們都為之一怔。隨後,【黑色死神】們立刻抬起手槍,每個人瞄準了八個方向中的一個,動作如閃電般迅速。

但是八個方向都沒有人,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呢?

正當秘密警察們疑惑的時候,忽然一聲槍響,其中一人額頭噴血,“哼”了一聲便倒在地上。眾人立刻抬頭槍指樓頂,發現那名衣衫襤褸、金髮赤瞳的青年果然就在那裡!

“K(Kill)!”隨着頭領發出指令,八支消音手槍毫不遲疑地同時開火。那人立刻被打成了馬蜂窩,但是身上卻沒有任何血流出來。

“嗯……不好!”頭領立刻發現上當受騙,但已經來不及了。隨着黑夜中白光一閃,青年的長劍已經瞬間劃開了三個人的脖子,鮮血噴涌而出。不等這些人的屍體倒在地上,【刺客】又迅捷地拔出腰間別著的銀色左輪手槍,“砰砰砰”連發三彈,解決了另外三個人。

“哼!”頭領和2號惱羞成怒,各自開火,但只是打中了青年內襯的防彈背心。正當他們打算更換大口徑武器時,突然從頭頂又砸下一樣兇器,瞬間將他們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不好,大意了,同夥……”

“砰砰!”在秘密警察頭領說出最後一句不甘的遺言后,青年打爆了他和屬下的腦袋。

隨後,他找到一套幾乎完好的黑色制服扒下來,穿在自己的身上,並用手輕輕拭去領口的血漬。【刺客】壓低紋着雄鷹的軍帽帽檐,大步朝廣場外走去……

事實證明,一個建立在私人決鬥這種兒戲化的規則上的選王制度,根本就不會誕生一個牢固的政權。此時在萬里之遙的西王國,更睿智的人們正打算用不記名投票來決定重大問題。

“團練使紅,安圖;保糧官紅,安圖。安圖記一票!”

在【王宮會議室】里,國王、教會、貴族和全國八大公社的代表們,都在靜靜等待着唱票的結果。

不過有些人只是表面平靜,內心卻不停地在打鼓。還有人雖不出聲,但焦慮已經清楚地表現在臉上,比如說克魯。作為三貴族之克家的代表,這個平日里行為放蕩的金髮年輕人,聽着越來越不利於己方的票數,可以說是滿頭大汗。他不得不經常把鑲金邊的眼鏡取下來,用天鵝絨的方巾拭去鏡片上凝結的霧氣。在他戴上眼鏡的時候,手還經常是抖的。

“計票結果……統計結束!我宣布,當選下一屆,神聖堡壘總司令的人是——”從王都高級公務員中隨機挑選出來的唱票員,雖然已經私下訓練了很多天,仍舊不得不用緩慢的語調來掩飾自己的緊張。看見各位大人翹首期盼的樣子,他下意識地把“是”這個音拖了七秒鐘,直到最後才頓了頓,說出了勝選者的名字:“安圖!!!”

全場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但有些人是在隨聲附和,有些人是慶幸於會議終於可以結束,還有的人只是慢慢地、近乎戲謔地拍着手,混在眾人的掌聲中罷了。

至於克魯,他盡全力壓抑着自己,以防把“開TM的什麼玩笑”幾個字當眾喊出來。

“那麼,我就任命安圖為新任的堡壘總司令!”然而,等女王宣布完這句話坐下后,他還是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哼!”

眾人面面相覷,還有些人本來正準備進行第二次鼓掌,看到對面那個金髮青年怒氣沖沖,恨不得要吃了人的模樣,也嚇得雙手黏在了一塊。

“什麼意思,克家代表?”女王轉頭質問道。“你是對這次選舉的結果不滿嗎?”

“坐下!”一旁坐着的,把手掖在袍子里的力家家主力騰用眼神示意克魯。

克魯正難咽胸中惡氣,一轉頭又瞥見女王身後的橙發披甲年輕人——第七位高階聖堂衛士安諾爾,正緩緩地把手放在腰間寶劍的劍柄上。他又看到奇家的家主依舊不中用的模樣,只得泄了氣坐回位置上。

“年輕人發什麼脾氣嘛……”第八公社的團練使——一個髮際線高、腰肥膀圓的中年男人,一邊微笑着喝茶,一邊把葡萄乾從腰包里掏出來吃着。“多不莊重。”

“福爾通閣下。”女王面無表情地說道,“會議還沒結束呢。”

“哦,抱歉!”福爾通把葡萄乾收了起來,依舊是滿臉笑容。

“會議的目的就是讓大家達成一個協作。”女王冷冷地說,“如果有什麼意見可以正大光明地提出來。不要自己私底下生悶氣。”

“哼!”克魯這一聲是響在心裡的,當然也許還有其他人也聽到了這聲響。

“那麼,沒有意見的話,我們接下來談談收復諾蘭大教堂的戰略規劃。”

“諾蘭戰役是蒙巴頓打的!”克魯終於忍不住又站起來,敲着桌子說道,“失了諾蘭大教堂他有責任!”

他身旁的力騰無可奈何地把臉轉過去,搖了搖頭。

“這個責任嘛,肯定他是有。”團練使之中有人說道,“但是蒙巴頓他一直是對國家忠心耿耿的啊!這個我可以擔保,我跟他一起在前線打仗那麼多年了,他本人的能力還是很靠得住的。”

“他靠的住有什麼用?”克魯瞪着那人說道,“失敗了還叫靠得住?”

“那也不能說是一昧追責一個死人哪。”又有人接道,“蒙巴頓已經死了,你再一直說他有什麼用?現在咱們討論的是下一步怎麼辦。”

“蒙巴頓做了六十年的總司令。”克魯氣勢洶洶地說道,“這六十年來根本毫無進取!他的上一任,哼,就是指揮【王都戰役】的那位,也是表現平平吶!”他故意不說【英雄橋戰役】,以防話題又被引到“安家人的豐功偉績”上去。

“那你的意思是?”有不明所以的保糧官,接着他的話頭問道。

“哼,你們這些人不是整天都要說提拔新人嗎?”克魯反問道,“還說要什麼革故鼎新,真到這決定事情的時候,又老調重彈,畏首畏尾!”

“你——”

其實這時候大家心裡都知道克魯想說什麼:他不願六十年後又等來一個姓安的總司令。可這話總不能在女王面前挑明了說吧?再說,團練使們都是退休軍士長出身,又各自在地方為政,離這王都至少千里之遙,是貴族還是王族的人當上總司令,並不比“軍事背景”來的考量重要。蒙巴頓這個平民軍人當司令的時候,難道就有貴族士兵敢於不聽調遣,背後向敵嗎?克魯這一通鬧,實在讓他們覺得不耐煩。

“那個,大家聽我說一下。”這時候,第二公社的團練使——一個身材瘦削,但穿着時髦,臉上也笑眯眯的老頭站起來,說道:“說到這個革故鼎新吶,其實我一直以來有個計劃,就是一直沒跟大家說。最近呢,我又完善了一下,是這樣!就是我們這個公社制度吶,其實已經很不能適應現代社會的需要了,它是過時的東西對吧?所以我們這樣,以後把【公社】一律改為【縣】,把半自治體制改為官僚體制,把義務勞動改為稅收,把局部義務徵兵制改為完全義務徵兵制!這樣呢,是不是能更好地集中我們全國的力量呢?所以呢,如果大家沒意見的話就通過!這樣從明年開始,還是由我呢,來擔任第二公社的領導人,只不過不叫【團練使】了,叫【縣長】!你們也都改叫【縣長】!哈哈,是不是很好呢?嗯——”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發完言自己坐了下去。

“……你瞎說什麼呢?”反應過來的克魯指着他罵道,“你在這兒東拉西扯地瞎鼓搗什麼呢!現在是說這種破事的時候嗎!”

“哎——”那小老頭瞪大眼睛愣了一下,把手伸進懷裡,準備掏出一個紅本本來。

“好啦!”女王有氣無力地說道,“不必拿功勞簿出來了,米思提將軍!您的戰功我們都知道,是克魯做的不對!”說完,她側目訓斥克魯道:“克魯,你太放肆!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敢讓人家不能說話?道歉!”

“……對不起閣下。”克魯咬了一會牙只好服軟,再次垂頭喪氣地坐下來。

“我看今天是討論不出什麼結果了,非得等新任的堡壘總司令到了才行。”女王長嘆了一口氣,“派人把委任狀發給安圖吧,散會!”

國王、紅衣主教、公社代表們依次離開了。

“淦TM的!”回到克家密室里的克魯,依舊怒氣衝天的。“終究還是讓安家人又當了總司令,六十年輪迴來輪迴去,就TM的離譜!”

“她媽已經死了。”密室里有人笑着接腔道,“病死的!”

“她爸也已經死了。”又有人戲謔地說道,“毒死的!哎——誰毒死的啊?”

眾人的目光一齊落到坐在屋內首席的兩個人中的一個,他正是克魯的父親——克家家主克豐。

“你就不離譜嗎!”克豐抬起頭來,怒罵道,“你力伯伯說你今天在會議上,又讓我們克家出醜了!”

“爹,你知道我會出醜還讓我做家族代表啊?”克魯不甘示弱地反擊着,“你卸下幾十年的代表位置給我,不就是因為自己被花酒給掏空了身體,走不動嘛!”

“閉嘴!”

屋子裡本來要哄堂大笑,如果不是克家的人已經把刀劍拔出鞘來,而力騰又擺手示意的話。”

“唉,自己分崩離析。”力騰抽着煙斗嘆息道,“那就不要再想對付安家了!”

“力大哥,你得想個辦法啊!”克豐着急地說道,“如今安家人又得了總司令,教宗也姓安,真是權勢滔天了!我們就沒有辦法對付他們了嗎?”

“王權給安家那是寫在《聖訓》里的。”力騰在桌子上磕了磕煙灰,“我們有什麼辦法?”

“就算得不到王位,也不能讓他們安家一直這樣為所欲為下去!”克豐沉思了一下,又說:“哎,您聽說了嗎,最近來了兩個所謂的神使,之前到【大聖堂】里跟國王教宗同時會面了,還舉行了【迎神儀式】!這……是真的嗎?”

“怎麼,你沒看見嗎?”力騰驚訝地反問道,“那衝過【大聖堂】的神光?”

“沒有……我那時候在屋子裡。”

“哼!”力騰又抽了一口煙,不甘心地說道,“我那會兒在花園裡散步,是看見了。真神使——晦氣!”

“那怎麼辦?”克豐更加慌張了,“這樣一來,君權神授不就更加坐實了嗎?”

“嗯……不過我聽說他們提出了要求。”力騰忽然笑道,“你知道我兄弟在教會裡的地位。那神使說,要王國三個月之內把進貢的生菜獻上,也就是——把羅伯斯他們那幫人給剿滅。”

“啊?”克豐震驚道,“那您還笑得出來!那羅伯斯可是我們親手扶持的啊!如果讓他們給剿了——”

“你別急嘛。”力騰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們父子倆,嗨,是祖孫三代都是這麼急躁!我這麼跟你說吧,羅伯斯他們一時是剿不了的,他這三年來得到我們的資助,訓練了一大批好手。除非動用前線的一線部隊,出動五千人以上的規模,否則不會輕易擺平。可即便如此,他們放下武器就是平民,施起【聖靈耕作術】就是農夫。他們打不過,還可以跑到別的地方去,化整為零。等到風頭一過去,就又回來作威作福了。想在全國範圍內把他們搜出來?呵呵,就算動用【君之鏡】,也沒足夠的時間找齊吧!”

“是這樣……”克豐聽着點了點頭,但又皺眉道:“可是他們那兩個神使怎麼辦呢?如果是真神使,也許真的無所不能?輕輕鬆鬆就能解決羅伯斯他們?”

“神使是不會出手的。”力騰搖搖頭,“這是他對國王和教宗提出的考驗,要他們三個月內辦成這件事,否則……嘿嘿!姐妹倆里有一人就得掉腦袋!”

“哈哈,那不是太好了嗎!”克魯手舞足蹈起來,“不用我們出手,就直接除掉一個心腹大患!這神使來的真是時候!”

屋子裡的其他人也都興奮起來。

“我看也未必……”力騰卻又皺眉道,“唉……女王和教宗都已經活了一百多歲了,雖然是不老,可並不是不死!就算神使這次不來,她們又能撐多久呢?這個時候才來索命,真是……”

“我看不是索命吧?”這時候一直一言不發的奇家家主奇森突然抬起頭說道,“是相信她們一定能完成,然後再賜福給她們!說不定是要延長壽命?”

“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克魯怒道,“剛才在選舉會議上就耷拉着個腦袋,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作為一家之主,你怎麼這麼沒出息啊!”

“我……”奇森有口難言。

“行了,別刺激他了。”力騰擺手道,“他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只是被迫才進入這個【反安同盟】的。唉,我說奇家家主啊,你家裡的男性生不了孩子,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看來是天要亡你們奇家。”

最後這句話如心上插刀,更讓奇森悲愴地一蹶不振。

“可惜啊,你弟弟奇里格也失蹤了。”克豐正氣沒地方撒,索性也跟着戲謔道:“他可是排名第二位的傳奇衛士,還是醫藥與治療術的大師,如果他還在的話,你們奇家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可惜啊,可惜啊。”屋子裡傳來一片“惋惜”的聲音。

“我雖然沒有兒子。”奇森抬起頭瞪着克豐說道,“但也比兒子不肖的好!”

“你!”克豐拍着桌子站起來,怒目而視。然而這時忽然有人從外面走進來,對他說道:“老爺,三少爺回來了。”

“這!”眾人頓時覺得尷尬無比。

“這廢物回來幹什麼?”克魯唾了一口唾沫,“王都的工作做不好,去前線又當逃兵,還敢回家!”

“別說了!”克豐悶着臉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對力騰行了個按肩禮,說:“您沒事的話,我們可以先解散了吧?”

“走吧!”力騰站起身來,在家人的攙扶下向外走去。“唉……成大事不是一朝一夕啊。”

不久之後,克豐和克勞站在了克家豪宅的正廳里。

“你回來幹什麼?”克豐挑着眉毛問道。

“我……想跟您道個別!”克勞低着頭,但不時偷偷抬頭瞥一眼父親的反應。

“道別?幹什麼去!”

“去修行!”紅髮的青年堅定地握緊了拳頭。

“……”克豐訝異地打量了兒子兩下,最後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喝多了?發燒了?”

“我是喝酒了……在回來的路上。”克勞咬着嘴唇說道,“但是沒喝多!我碰到一位神人,他給了我變強的方法!”

“神人?”克豐更加覺得自己兒子的腦子出問題了,他氣得左顧右看,抓起附近的一個陶制花瓶就砸碎在了地上。“哎呀!你怎麼就是不學好,越來越神經了!”

“您信不信由您。”克勞倔強地說道,“反正我要出去修行了,不一定能回來。所以特地來向您道別。”

“好吧好吧!”克豐苦笑着趕着手,他心裡實在不相信自己這個好吃懶做、貪生怕死的兒子真的會到什麼十分危險的地方去,這多半又是出去瘋玩而編的瞎話。“你走吧,看你能修行出個什麼結果來?”

“爹……那,我就走了!”

“回來!”克豐無奈地從書架上拿出一張信封,從裡面倒了十幾枚銀白色的【西金幣】來,抓到克勞的手心裡。“省着點花,別錢一多就買最貴的酒!”

“……我用不上這個了。”克勞皺着眉頭說道。

“行了,趕快出去!”克豐把兒子一掌推出老遠,“別在家裡混着!丟我的人!”

克勞回頭看了父親一眼,走出了家門,離開了庭院,一直走到離家很遠的空地上。

“好吧!”他咬緊牙關,再次拿出了那塊唐偷塞給他的神符,念動了他教給自己的咒語,在面前打開了一道通往異世界的、閃爍着金色光芒的旋渦。

“【試煉之地】,我來了!”

紅髮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旋渦里……

而他的父親克豐,本來已經準備熄燈就寢,忽然又想到一個念頭,從床上坐起來。

“哎,那兩個神使如果真的是要賞賜女王或教宗壽命,那豈不是大大的不妙?嗯……哼哼,我就不相信他們是真神使,真有那麼大的神通。反正《聖訓》上也沒說不準冒犯神使,不如……哼哼哼。”

此刻在【大聖堂】,莉莉薇卻還沒有入睡,而是在狼吞虎咽着。

“啊,抱歉。”安琳一臉歉意地低着頭,“沒想到神使也是需要吃東西的,所以沒給你們二位準備晚飯。”

“咕咕……沒關係!”我不停把那些最好吃的水果、火腿、蛋糕和牛奶往嘴裡塞,幾乎騰不出說話的時間。“都怪!唐那傢伙!喜歡搞什麼假大空的東西!”

“叫【唐】嗎?”安琳若有所思,“神使原來也是有着人類的名字的?”

“對啊。”我吃完了飯,用看起來就很高檔的餐巾紙擦了擦嘴。“抱歉,我不會白吃的,回來叫唐他賠給你們!”

“啊,沒關係。”丹唇皓齒的粉發少女笑眯眯地說道,“我只是想知道,直接稱呼神使名字可以嗎?”

“啊這……”我回想起唐那時對伊扎克那個臭脾氣,恐怕這個世界的人真的叫我名字,他肯定不願意。在他眼裡,這裡的一切只是NPC和工具而已,不可能與我們平起平坐的。

……討厭,我幹嘛自動想到“我們”?我只是被他綁架的而已耶!才不想和他一樣擺什麼臭架子!

“這樣吧。”我湊近安琳的耳朵,小聲對她說:“唐不在的時候,你叫我【莉莉薇】就可以了。但是他在的時候你就不要叫了,他這人太好面子。”

“哦……”安琳點點頭,忽然露出調皮的笑容,“你很了解他啊,你們是什麼關係啊?”

“沒什麼關係!”我連忙擺着手,“他是——”

等等,他是什麼呢?我總不能直接說他是上帝,就是你們的神?或者說是綁架我還強迫我愛上他的變態流氓?那樣就破壞了他的計劃,還可能導致這裡的人跟他敵對。不行不行,他們是絕對贏不了這個造物主的,我還是不要把他們拖累進來才好……

“他是神使,我是見習神使。”想來想去,我只有無奈地用了唐編好的假身份,“我跟着他,在修行。”

“哦……”安琳驚訝地說道,“原來神使也是需要修行的啊?”

“……對!”唉,事已至此只有用千萬個謊去圓那一個謊了。“什麼事情都是需要學的嘛!”

“嗯,其實我這個【教宗】就不是這樣啦。”安琳見我愣了一下,笑道:“看來這件事您也還沒學到。我們歷代教宗都是【神諭】從四大家族的成員中隨機選中的,一經任命,頭腦就會立刻被灌進最淵博的學識。”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啊,我差點忘了,其實在成為教宗之前,我也上過貴族的中小學的,那時候成績還不錯。只是【神諭】所灌注的學識,實在不是那時候那學的東西能比的。除了……最美好的童年時光吧。”

“原來是這樣,那,你姐姐也是這樣嗎?”我好奇地問道,“就是安潔露女王,我聽說她是你的姐姐……”

“……嗯。”安琳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你們倆關係不好嗎?”我看她這樣子更加好奇了,但是想到剛才安潔露決心代她接受懲罰時兩人的樣子,又像是有什麼更深層次的原因。

“不,但是,姐姐總是一個人承擔很多事情。”外表看上去只有14歲的教宗嘆着氣,“她是國王,我是教宗,我們有了不同的身份,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兩小無猜。”

“那挺可憐啊……”

“也沒有啦!”安琳又笑起來,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其實我和姐姐雖然沒有以前那樣無話不談了,但也沒有到形同陌路的地步,畢竟我們是需要在一些重要的國家大事上進行協商的。而且,多虧神諭選中了我做教宗,才能一起和她渡過這長達百年的時間。”

“……你們真的一百多歲啦?”

“對,我和姐姐都是八月份出生,到今年已經度過了生日,都是105歲。”

“哇……”我再次上下打量她那精緻的面容和雪白的皮膚,她身上那淡淡的少女香氣也勾人心魄,讓我自嘆不如。這樣的人居然已經是105歲的老奶奶?我忽然感覺十分違和。

“您是不是奇怪為什麼我們容顏不老?”安琳眨了眨眼睛問道,“您這個也還沒學到嗎?”

“啊對!”我假裝尷尬地摸摸後腦勺,“我原來在班裡也只能考到前二十名左右的樣子,頭腦不太好……”

“這樣啊。嗯,那就讓我給您講講吧。”安琳咳嗽了兩聲,正準備開口,忽然低頭瞥見餐桌上的一堆食物殘渣,小心翼翼地問我道:“那個……請問您還打算繼續用餐嗎?”

“不,我吃飽了啊!”

“那讓我們回到卧室里去講吧,那裡會暖和一些。”安琳站起身來,牽起我的手,朝【教宗卧室】走去。我們很快又經過了那個金碧輝煌的長廊,路過一連串連房門都看起來很高級的【主教卧室】,最後來到那純金打造的房門前。

“芝麻開門。”安琳抬起右手念着咒語。

“哎,剛才不是西瓜開門嗎?”

“能夠改變的啦~”“少女教宗”俏皮地眨着一隻眼。

一陣粉色的閃光過後,房門自下而上升了上去。我們走進房間。

第一感覺,還和上次一樣,並不是裝潢有多豪華,而是這個卧室……

小到真的有容不下自己以外的人的感覺。

“坐這裡吧!”安琳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地撲到柔軟的粉色床單上,“啊……果然還是這裡最舒服了!”

“好……”我走過去,卻驀然發覺這是一張雙人床。

“嗯,莉莉薇想聽故事的話,從哪裡說起呢?”沒想到安琳第一次就沒有叫錯名字,這讓我蠻驚訝的。

“啊,就是你們為什麼長生不死……”

“更正一下,不是長生不死。”安琳做了個“噓”的手勢,“只是不老而已,壽命到了還是會死的。”

“是嗎?”我愣了一秒鐘,心口突然一跳,這不是代表她們就快……“那你們的壽命是多少!”

“嗯……歷代國王與教宗的壽命,會比普通人略長一點。不過我們算特別長的了,因為我們國家的人均壽命只有60歲。”

她這話更加讓我心驚肉跳。

“那你們不是就快——”

“噓。”安琳又做了個手勢,仍然眉開眼笑的,“雖然我不忌諱那個字,但也不希望總是被提起哦,我也只是個普通女孩子嘛!”

“抱歉……”

“咱們不提那些了!”安琳見我有點消沉,說:“我們來談談有趣的事情吧!你知道嗎,姐姐她啊,總覺得自己這副少女外表沒有什麼威嚴,所以請宮廷醫師調了葯,把自己的嗓子變粗了呢!”

“啊?原來是這樣啊!”

“對!”安琳明顯興奮了起來,“還有啊,她原本是一頭漂亮的烏黑長發,但是也覺得太過女性柔和化了,所以也特地剪短了!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不到那個看起來那麼嚴肅成熟的女王,竟然還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姐姐本來就是那樣子的!”安琳說著,望向牆上的一副掛畫。牆上掛滿了各種看起來就像是世界名畫的名貴作品,但是她的視線就只停留在那一張上。

畫面上的背景是海邊,有兩個小女孩穿着泳裝,開心地靠在一起,好像是在照相一樣。很明顯,這兩個人就是九十年前的安潔露和安琳了。想必她也一直很懷念當初那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日子吧?

咦?等一下,兩個人的右側,我好像隱約看到了一隻小手?好像原本有一個人的手放在安潔露的腰上,但是後來又被和沙灘同樣顏色的水彩給遮蓋住了絕大部分。那裡原來還有第三個人嗎?

“那海景是不是很漂亮啊?”安琳這時候突然說道,“那就是南海,從我們這座宮殿出發,步行走兩個小時的路程就可以到達。它就是西王國,也是烏思雷亞大陸的南方邊界。”

“那從這裡可以看到嗎?”

“如果是上塔樓的話可以毫不費力地看到。”安琳頓了頓,又擠着眼睛說,“也就是那位叫唐的神使大人所去的地方。”

“哦……”我立刻就“拔草”了,“那算了!”哼,我才不會後悔呢!誰要跟他睡一塊?

“其實我和姐姐也不常去那裡了。”安琳這時嘆了口氣,首次顯示出略帶憂傷的神色,“以前是父母經常帶我們去的,但他們已經……”

“那就別提了!”我趕忙轉移着話題,“嗯……你覺得當教宗好不好?除了壽命以外的優勢……”

“說起來還沒什麼好的。”安琳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教宗會被【神諭】賦予最強大的聖靈力,也可以享受各種各樣的權威和奢華待遇。但是我覺得,人只要能夠和親人生活在一起就行了。”

啊……怎麼感覺話題又自動偏到不好的方面去了……

“對了,明天神使大人……啊不,莉莉薇和唐要到哪兒去呢?”安琳睜大好奇的眼睛,“回【神界】嗎?”

“大概不會吧,”結果安琳這個話題轉移弄得我也鬱悶起來了。“應該還是跟着唐,在這個世界裡瞎跑的樣子。”怕安琳不能理解,我又趕緊補充道,“修行就是這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呵呵,真好呢。”沒想到安琳感慨着,“能夠到世界各地去周遊,我童年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夢想呢。那時候經常跟姐姐她們一塊出去,真的是好快樂……可惜,後來發生了那件事。”她轉頭看了看我,連忙改口道,“啊不,只是一件普通的讓人泄氣的事罷了。”

“嗯……你真的好愛自己的姐姐啊。”我忍不住說道。“兩三句不離她。”

“啊,被看出來了!”沒想到安琳毫不掩飾地笑了,“對啊,我最愛姐姐了,永遠都愛。”

“可是……”我突然想到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八卦的話題,“你們都一百多歲了耶,難道還沒有結婚嗎?”

“神界的人也談戀愛和結婚嗎?”沒想到安琳反將了我一軍,讓我一時語塞。

……嗯,對啊,我們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唐那傢伙的感情是建立在強迫之上的,總想綁架我結婚。也許他真的很愛那個名叫“莉莉薇”的——《戀愛魔力》遊戲中的虛擬角色形象,但我並不是她!或者說,正因為我是她,我愛的人才註定是羅蘭學長,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啊,羅蘭學長,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啊,真的已經不存在了嗎?嗚嗚,我們不是已經訂婚了嗎,我們才是應該結婚和在一起的人啊……嗚嗚——

“哎,你哭了!”安琳大吃一驚,“莉莉薇,啊不,神使大人,是我哪裡冒犯到您了嗎?”她連忙站起身來低頭賠罪。

“不不不!”我連忙擦去眼淚否定道,“沒有!只是我自己胡思亂想而已!”我還故意地裝作發怒,“捶着”她的肩膀說,“你看你,都叫你別叫神使大人了,我生氣了!”

“哈哈。”安琳坐了下來,帶着關切的眼神說道。“對不起,莉莉薇。”

“沒關係!”我拍了拍胸脯,顯示自己很大度的樣子。“以後別犯就行了!”

我們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啊嗚~~~”忽然,我覺得眼皮有點沉重,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安琳這時本來正在自言自語着“原來神界的煩惱也有這麼多”,見我這樣連忙說道:“你累了吧?我們休息吧!”

“好啊……哎,睡一張床嗎?”

“要是神使大人嫌棄的話,我就睡地上。”安琳說著就往地上躺,“這裡的地墊也是挺柔軟的呢!”

“別別別,你才是主人呢!”我連忙把她拉起來,扶到床上,“那就一塊睡吧,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多餘的睡衣?”

“我柜子有!”安琳說著揮手施展【聖靈術】,憑空打開了房間角落裡的衣櫃,並讓裡面的一套粉色睡衣自動飛到我們的面前。

“哇,我們簡直一樣高耶!”我興奮地拿着睡衣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呃,就是……沒什麼!”我總不能當著一個女孩子的面,說“胖了些”這幾個字。

“哈哈,莉莉薇你的身材很好呢!”沒想到安琳毫不吝嗇地誇讚道,“都讓我有點嫉妒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一普通女學生……”我鬱悶地解釋着,心想自己怎麼會這麼瘦,簡直像模特一樣了。這是唐的惡趣味,還是《戀愛魔力》那款遊戲原本把我作為女主角,所以設計的身材超正點嗎?不,我當然沒有覺得自己很正點,從沒有這麼膨脹過!

“哎——”正在穿睡衣的時候,我無意間瞥見衣柜上也有一幅掛畫,還是很長的那種。畫上的人群分成兩隊,各站左右兩側。他們的背後是一片奇怪的、血紅色的天空,地面上也都是奇形怪狀的黑色岩石和沙礫。不過這群人的表情卻與背景詭異的氣氛不同,各個都十分開心滿足的樣子。兩撥人群中為首的兩個人還在面對面握手,左邊的那位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壯年男性,他頭上戴着和安潔露一樣的王冠,但五官更加挺拔、粗獷,結實的下巴上蓄着濃密如森林般的紅色鬍子。而右邊和他握手的那個人,是一名穿着打扮都與之前見過的西王國人非常不同的金髮青年。他的眼睛是火一樣的紅色,恬靜的臉上掛着雖不比西國王堅定,但一樣自信的笑容。他的腰間配着一把長劍,腰帶上還掛着一把銀色左輪手槍。他身後還有幾名輪廓已經模糊些的同伴,站得離他比較近。其中一名波浪披肩黑髮的青年男人最讓我感興趣:他上身穿的是一件深藍色的日本浪人服,下身卻塞在一條美國式的牛仔褲里,顯得上下裝大小極不協調。但看他散發著傲氣的、利劍一般的眉眼就可知他對自己的形象絲毫不覺得尷尬。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最讓我驚奇的地方,就是身上竟然同時佩帶着三把劍!一把武士短刀別在他的腰裡,西洋式的雙手大劍掛在在了背帶上,而他懷中竟然還抱着一柄天朝式的太極劍!這時我才發現,他腰間也還掛着一串潔白的玉佩呢!

“這個人……也太怪了吧?”雖然已經有點忍不住睡意,我還是在腦子裡琢磨着,“他是誰呢?”

“要睡了,莉莉薇?”這時我發現安琳也換好了自己的睡衣,正準備把油燈吹滅。她見我看着那副奇怪的畫出神,便不經意地說道:“哦,那副就是《兄弟之橋》啦,也就是一百年前我們東西王國的人民成功打敗魔軍,在魔都會師時的情景。”

原來那個地方是魔都啊?難怪這麼陰森森嚇人的樣子。

不過,原來那些看起來很有趣的人都是一百年前的存在了,這倒真是讓人有點失望,以及……

說不出的傷感。

“那關燈了?”

“嗯!”我爬上床,鑽進了被窩。“晚安!”

“晚安!”安琳吹滅了油燈,很快也鑽進被窩來。

哇,她的身上真的好香啊……是一種草莓味的香氣!

不過,隨着眼睛閉上,意識漸漸開始變沉,我覺得這香氣簡直是催眠香一類的東西了。

啊,說起來這個床真的要比西神鎮旅店的那個舒服多了,真不虧是教宗級的奢華享受,好羨慕安琳睡了這麼多年這種床啊……

“莉莉薇。”然而就在我即將完全睡過去的時候,忽然聽到安琳在身邊輕聲呼喚着。

“怎麼了……”我迷迷糊糊地回應着。

“真的可以這樣稱呼您嗎?”

“當然了……怎麼啦……”

“雖然,我說不想,再提那種事。”是錯覺嗎?安琳的聲音怎麼變得這麼壓抑了?“但是,我還是想拜託你。請你回來向那位神使大人,或者是主!問一下我和姐姐的壽算吧……因為,”她長出了一口氣,補充道:“我想在最後的日子裡,和姐姐在一起……”

“是這樣啊……”我雖然覺得有點難過,但還是隨口答應道,“好,我問問他~”

“謝謝!”安琳竟然吸了一下鼻子。“請您不要忘記。”

“不會的啦~”

……哎,對了,那個高大威武的西國王到底是誰啊?是安琳她們的父親嗎?那個西洋、東洋和天朝混搭風的武士又是誰?他的劍術是不是很厲害?哦……還有那副畫,安琳和安潔露她們是不是還有個妹妹?那隻露出來的小手看上去也是個女孩子,而且一定和兩姐妹很親近。唉呀~算了,不想這些了,回來問問唐就什麼都知道了……呼呼,現在享受這溫暖柔軟的被窩才是正事……哈哈哈~

夜深了,幾乎整個西王國的人都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