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其實……我不太喜歡喝咖啡呢。”

周六的一天早上,我把竹葉青約到了[37.2℃西點房]蛋糕店馬路對面的咖啡店內。咖啡店內飄蕩着的舒緩的音樂之下,竹葉青微笑着向我說出了這句話。

她一邊說著自己不喜歡喝咖啡,卻一邊朝面前的咖啡杯里放入方糖緩緩攪拌。

“一杯標準的過濾式咖啡含有最多120mg的咖啡因,而一杯普通的紅茶,其中含有的咖啡因是過濾式咖啡的一半。我倒是不排斥咖啡因,但喝下一杯咖啡容易造成神經系統興奮而造成失眠或神經緊張。因此比起咖啡,我更喜歡喝茶呢。”

竹葉青這麼說著,停下了手中的攪拌動作,臉上帶着標準的微笑看着我。

“那麼——林先生為什麼在周六一大早約我來這裡見面呢?就算要見面,在銀舍街難道不好嗎?”

面對竹葉青的問題,我稍微平定了一下心情,然後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我和前輩在銀舍街遭遇了襲擊,然後被一個壯漢救了。他在救下我和前輩后,還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並給了我一張印着[Chaos美容院]幾個字的名片。而正是由於那個壯漢的言語和舉動,前輩對我產生了懷疑。

儘管昨天我和前輩都喝醉了,但也沒有醉到失去宿醉的記憶的程度。前輩肯定還記得昨天發生的事。

我在前輩的眼中,形象可能發生了變化,這不是我所關注的重點。重點是,昨天那個壯漢跟我說,我的情報在銀舍街大肆流傳,那麼前輩跟我一起出入銀舍街大概也會被某些有心人注意到。

我在意的始終是前輩。

[只要你帶她進入了銀舍街,就根本沒可能隱瞞住的],那個壯漢是這麼跟我說的。

也就是說,前輩現在有可能已經進入了銀舍街地下勢力的視線,這樣的話我便根本無法保證前輩的安全。昨天我真是太蠢了,毫無顧忌地答應了前輩的邀請,和前輩在銀舍街亂玩一通……簡單來說,我把前輩拖下水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是酒醒后的早上了。

此時我一大早便匆匆把竹葉青叫過來,就是為了問清楚那些地下勢力的情況。

——“[暗鼠]是什麼?[Chaos美容院]又是什麼?”

深呼吸了一口氣后,我向竹葉青問出了這個問題。

安靜悄悄降臨。

說安靜也只不過是我和竹葉青這一桌陷入沉寂罷了。咖啡店裡還有其他客人笑着談話,店內的空氣中流淌着不知道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的鋼琴音符,我對面的竹葉青完美的微笑沒有發生一絲變化,就好像我問了什麼微不足道的問題一樣。

竹葉青還沒有說話,而就在我感到有些不耐,並且想要再度開口詢問的時候,竹葉青才把握着時機開口了。

“……看樣子林先生昨天遇到了不少事呢。”

我有些訝異:“你聽說了嗎?”

竹葉青反問我:“聽說什麼?”

“我昨天在銀舍街發生的事。”

“不,我沒聽說哦。”竹葉青搖了搖頭,然後露出了饒有興緻的微笑,“如果林先生願意講的話,我會洗耳恭聽。”

我的心裡頓時有些鬱結,咬牙問:“如果你沒聽說,那你是怎麼知道我是在‘昨天’遇到了不少事?”

竹葉青歪了歪腦袋,嘴角翹起的弧度變得更大了:“這還不明顯嗎?林先生一身酒氣呢。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吧?我雖然沒有爛醉一通的經歷,但我也知道酒醒之後的第二天會很難受,縱然如此,林先生還是一大早約我來咖啡店了呢。”

“……”

“還有哦,我覺得林先生大概不僅遇事了,而且還是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我這麼猜有錯嗎?”

連我的心理狀態都猜出來了,竹葉青這個女人比我想象的難纏太多了。

宿醉的後遺症確實令我現在不太好受,竹葉青說得沒錯,我現在是抵抗着令人難受的宿醉後遺症約竹葉青來這家咖啡店的。

竹葉青微笑着說道。

“那麼請說吧,林先生昨天遇到什麼事了?”

我揉了揉有些發痛的腦袋:“話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吧,[暗鼠]和[Chaos美容院]到底是什麼東西?”

竹葉青思考後點點頭:“說的沒錯呢,既然是林先生先問的,那我先回答也沒問題,不過林先生,如果我回答了你的問題,林先生也要回答我的問題才行。”

“可以。”

這根本沒什麼好猶豫的。

如果真如那個壯漢所說,我的情報在銀舍街流傳了出去,那麼我根本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就連昨天的前輩的情報大概也隱瞞不住。

稍微衡量一下就能得出結論,這應該是最理性的思考方式了。

“那麼我就先說一說[暗鼠]吧。”

竹葉青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端起了桌上的咖啡,然後頓了片刻,指了指咖啡杯。

“……這裡面應該沒有放毒吧?”

“怎麼可能放毒!”

“說的也是呢。”竹葉青輕啜一口潤了潤嗓子,然後停了數秒,“嗯,真的沒放毒。”

“都說了不可能放毒啦!我又不是你!”

“抱歉啦,這是懷疑成習慣了呢……我們來說說[暗鼠]吧——這是銀舍街的一個非固定的地下組織,由三教九流各種從事非法行業的自由人員組成。”

終於開始回答我的問題了,不過竹葉青的用詞卻讓我不解其意。

“自由人員?”

“簡單來說,就是銀舍街的小偷、混混、騙子、假證販子等不入流的非法社會閑散人員,這些人都可以被稱為[暗鼠]。”

不愧是竹葉青,三兩句就概括解釋完畢了。

“也就是說,黑幫……這種感覺嗎?”

竹葉青搖頭:“國家嚴厲打擊幫派活動,現今黑幫已經在社會上銷聲匿跡了啦,或許國外有,但在國內我還沒有見過哦。”

“……”

“而且幫派是固定組織,還存在幫派首領之類的人物,可是[暗鼠]只不過是屬於銀舍街雜魚的一類統稱罷了,類似於約定俗成的組織……不,甚至都稱不上是組織呢,只不過是一盤散沙罷了,說起來根本不正規。”

……說得好像清潔承包公司是正規公司一樣。

不過我大概明白竹葉青的意思了,一句“銀舍街雜魚的統稱”簡直是高度凝練出精髓,竹葉青的概括功底還是蠻強的。[暗鼠]中的人員三教九流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正經工作,一到夜晚就在銀舍街上混日子……就是這樣的社會渣滓吧。

昨天那幾個混混青年果真是雜魚,難怪能被那個壯漢隨手解決掉。

“順帶一提,[暗鼠]的數量眾多,覆蓋面甚廣,與各大組織都有接觸往來呢,就連銀舍街最大的情報組織[忘憂酒吧]有時候也會向[暗鼠]們買情報。”

可惡……也就是說,我的情報很有可能就是這些傢伙擴散開來的吧?

我在心裡暗暗罵了起來,竹葉青又繼續說起了下一個組織。

“[Chaos美容院],這是銀舍街一家最大的暴力打手組織,接受各種不危及生命的暴力委託。白天的時候做正經的美容生意,到了晚上的時候就開始接受各種委託。注意,是‘不危及生命’的委託哦,雖說在我看來就是半吊子罷了。”

“暴力打手組織……”

昨天那個壯漢就是[Chaos美容院]的人,也就是說他是一個打手。

聽了竹葉青的解釋后我就明白了,原來是這樣。

昨天那個壯漢跟我說的莫名其妙的話中有一句談到了“接單”,那時候讓我不明所以,現在看來則是很清楚了,我大概被人放到了[Chaos美容院]的委託上,換句話說就是——有人委託他們來揍我一頓。

莫名其妙。

我來銀舍街后一直安分守己,小心翼翼地活着,為什麼會有人下委託想要揍我一頓?

“請問,我的回答林先生還算滿意嗎?”

竹葉青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底和托碟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她朝我微笑。

“不過無論林先生是否滿意,現在都該輪到林先生回答了呢。”

……按照約定,的確如此。

正如我之前想的一樣,根本沒有隱瞞的必要,因此我回答了竹葉青,從我和前輩來銀舍街喝酒開始,經過幾個[暗鼠]的找茬,然後被一個[美容院]的人所救,這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竹葉青。

聽完后,竹葉青的臉上不知為何露出了懷念的表情。

“果然是這樣呢。”

竹葉青再次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

“他們的手段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呢。派暗鼠來試探你,以此來確定你的危險程度,這是他們的慣用手法了。”

“……什麼?”

我倒是聽懂了竹葉青的話,但卻沒能理解竹葉青對此事的態度。為什麼她會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而且聽起來還如此篤定?

很快竹葉青彷彿能聽到我內心的疑惑一樣,開口解答了我的疑問。

“林先生,其實我也是一樣的哦。”

“什麼……一樣?”

“我還記得我剛加入清潔承包公司后不久,我的情報便在銀舍街上流傳了起來,由於我最擅長的方式是毒殺任務目標,所以他們給我取外號叫做[毒蛇]呢……真懷念啊,若是林先生以後任務做多了,銀舍街大概也會給你起一個外號吧……就敬請期待哦。”

不,我根本沒在期待這個。

竹葉青繼續說:“當時我的名氣在銀舍街流傳起來的時候,我也遭到了試探,那些傻乎乎的老鼠被人指使來找茬,結果被我毒殺了一個后,他們就不敢繼續放肆了。”

一股寒氣從腳底冒了出來。

[毒蛇],這個外號起得還真沒錯,竹葉青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猙獰就是用毒,現在又親口跟我說她毒殺了一個人,說得還輕描淡寫,給我的感覺就只有打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毛骨悚然。

我強迫自己關注到重點之上:“也、也就是說,我現在遭遇了跟你一樣的狀況嗎?”

“是的,這只是在對你進行危險評級罷了,如果林先生能夠在他們面前展現你的殘忍的話,他們就不敢來輕易接觸你了。雖然很麻煩,但這是我們身為[原石]必經的考驗哦。”

考驗嗎——

誰要這樣的考驗啊!而且我現在在意的根本不是我會怎樣,大不了以後不在晚上去銀舍街就是了,我更擔心前輩會如何。

“話說回來……”

竹葉青眯起了眼睛,宛若毒蛇吐信。

“……林先生的那位前輩——如果我的判斷出現了偏差我會道歉——莫非林先生……很在意她嗎?”

竹葉青的話令我陷入了沉默。

就算我說“不在意”,竹葉青也不會相信的吧?我根本沒可能把前輩跟我的關係摘乾淨,更別提竹葉青在最開始的時候還悄悄監視過我,她肯定也知道我最在意的人就是前輩。

所以我不情不願地承認了:“是啊,我很在意她。”

“這樣啊。”

竹葉青對此沒有過多評判,而是微微嘆息了一聲。

“怎、怎麼了?”

“我只是想說,既然林先生很在意她的話,那就不要讓她陷入危險比較好吧。銀舍街對她這個普通人來說還是過於危險了,既然她跟你扯上了關係,那最好還是讓她以後不要輕易來銀舍街了。”

——沒想到竹葉青會說出這樣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關心前輩一樣。

真驚訝。

儘管我不知道竹葉青的關心有幾成真幾成假,但竹葉青既然這樣說了,那我也只能承情。

“……謝謝關心。”

“不用謝。只不過,林先生,在周末把一個女孩子約出來,結果卻是為的卻是另外一個女孩子,你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

“唔……抱、抱歉。”

……

該問的東西我也問完了,竹葉青又跟我說,只要讓前輩晚上不要踏入銀舍街,那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我也不用擔心前輩的安全。

竹葉青這樣說便讓我放心了,前輩並非不懂事的人,昨天在銀舍街發生那樣的事,前輩大概以後也不會有晚上去銀舍街的興趣。

“那麼,現在開始下一個議題吧。”

竹葉青敲了敲桌子,示意讓我的注意力集中起來。

我疑惑不解:“還要談什麼?”

“真是的……”竹葉青無奈地揉起了眉心,“林先生是健忘嗎?還是說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什、什麼?”我還真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竹葉青嘆了一口氣:“我說的是公司的任務啊。林先生該不會忘記身上還有一個任務在吧?史密斯先生那邊跟我彙報了進度,說是已經成功潛入瑞吉金融貸款公司了,那麼請問林先生已經準備到什麼地步了呢?”

我差點把正在喝的咖啡噴了出來。

史密斯居然已經成功潛入了那家公司?喂喂,真的假的……他的效率是有多高啊?

“林先生,按你這個反應,該不會……”

竹葉青狐疑地盯着我。

……該不會什麼也沒準備吧?她好像是想這樣說。

但我卻輕咳了一聲。

“咳,在準備了,差不多快要準備好了。”

撒謊對我來說已經是小菜一碟了。

竹葉青說:“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就告訴我一聲,我會盡量配合你的。”

“嗯……嗯,我會的。”

我笑着點頭,然而竹葉青到最後離開的時候還是神色狐疑。

“那麼……該怎麼辦呢?”

在竹葉青離開咖啡店后的幾個小時,我都一直在思考。

並不是思考如何完成計劃,而是思考如何簡單有效地破壞計劃。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更加希望能夠讓那些人被送去法庭接受法律的審判。

喝完咖啡后,或許是咖啡內的120mg的咖啡因起了作用,我腦中還真的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念頭,一個不知道可不可行的想法在我腦中逐漸現出了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