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雖然其中小有波折,但我還是按照史密斯最初的計劃成功來到了目標人物的病房門前。

這棟樓門口的保安告誡我,讓我30分鐘內從樓里出來。

洛總看望女兒的時間耗去了10分鐘,打發走那個男助理用去了5分鐘,那麼留給我的時間還剩下15分鐘,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小學難度的計算題。

然而這區區15分鐘的時間可以做什麼?

史密斯在執行計劃前跟我說,讓我在任務目標的食物中下毒。

[只剩下15分鐘了,你覺得這次任務還能夠成功嗎?]

我給史密斯發去消息詢問,不,更準確地說是質問。

史密斯當然不可能提前清楚訪客最多只能在這棟樓里待30分鐘的事實,所以現在這狀況對史密斯來說也是出乎意料。

史密斯在我耳麥里給出的回答卻很堅定。

[可以。計劃要進行變更,沒必要選擇在食物里下毒,在飲用水裡下毒也不錯。雖然有時間限制,但要讓任務目標在15分鐘內喝下一杯水也並不難。]

聽到這個回答,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史密斯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絕對不會去做,我從始至終想要做的事就是找出能夠破壞掉史密斯計劃的方法。然而問題是史密斯對我的指示滴水不漏,我愈發感覺想要找出破綻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此時的我正坐在洛櫻病房的門口。按理說如果我是一個殺手的話,現在直接衝進去把毒藥塞入洛櫻的口中也沒有問題。

我和洛櫻只有一牆之隔,我卻完全無法從長椅上站起來。

[你還在等什麼?]

耳麥里的史密斯的語氣中有少許疑惑。在他想來說不定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整個計劃進行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即將成功了。

突破了安保防線進入這棟樓,在盆栽處安置下了針孔攝像頭作為警戒手段,支開了跟洛櫻有關的人,剩下的只有最後一個找機會下毒的環節。

我還在等什麼?

對史密斯而言目前為止計劃很成功,但對我而言卻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我果然什麼都沒能做到,我想利用史密斯來讓自己免責的行動受挫,然而讓我絕望的是現在計劃進行到最後一步,我也沒能找出最終的破局點。

我果然不是電影當中什麼都能做到的主角,我只是一個處於社會邊緣的小人物。

“史密斯。”

我心情複雜地開口喊了史密斯一聲。

我想放棄了。沒錯,放棄吧。

距離任務期限還有一段時間,想要拯救被殺手公司盯上的洛櫻的話,我還有其他機會。這次潛入行動我什麼都沒能做到,但我還是對殺手的工作流程稍微熟悉了一點,這也不能算是毫無收穫。

[我說過了,不要跟我直接對話,這樣會……]

“我知道,會被注意是吧?但是啊,史密斯,我不準備現在執行任務。”

[……]

我的耳麥里出現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為什麼?]

我說出了我剛剛才編好的解釋。

“我在進入這棟樓的時候,真面目已經暴露,身份信息也被登記了下來。如果今天洛櫻死了,就算我做得再完美,我也無疑會成為嫌疑人。洛櫻的父親是個企業家,要是他懷疑我是兇手,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收拾我也並非難事。”

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很合理的理由。

然而史密斯卻對此無法理解。我感覺得到史密斯現在正在疑惑。

我扶住了額頭,喉嚨里擠出一聲嘆息:“史密斯啊,我除了殺手之外,還有自己的生活。你難道要我捨棄我現在的生活嗎?”

聽了我的解釋,史密斯好像終於懂了。

[……原來如此。]

史密斯沒有生氣,語氣中也沒有多餘的感情。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你普通人的身份更方便你隱藏自己,所以無法輕易捨棄。]

“……”

嗯,看樣子這傢伙完全沒明白。對話不再同一個頻道上。

雖然結果聽上去很相似,但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同。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我不可能冒着我如今生活被破壞的風險執行這個計劃。所以這次就算了,就當是提前來這裡偵查,就算要行動的話,也可以另選一個日子,這樣更加穩妥。”

我說的這些話全部都是為了說服史密斯的借口。

史密斯的聲線毫無起伏:[看樣子我對你的判斷又出現了偏差。既然如此,那我知道了,接下來時間不能浪費,就趁這段時間裡好好偵查一下醫院內部,這樣可以方便下次潛入……]

下次還要來一次嗎?快饒了我吧,這種事我能做的實在是太有限了……咦,等等……

我腦袋裡閃過一道電光。

“不,史密斯。”

我打斷了冷靜地吩咐着命令的史密斯的話,猶豫了片刻。

“……接下來就讓我一個人行動吧。”

我忽然間隱隱有一個念頭。

[……你想做什麼?]

“倒是沒想做什麼特別的事啦,只是……”

……只是有些事情不方便在史密斯的監視下行動罷了——

我一邊回答一邊關掉了耳麥和胸前的針孔攝像頭的開關。

為了安撫可能在麵包車內驚愕的史密斯,我對着走廊中間休息區的盆栽點了點頭,我相信史密斯能看見我的動作。只要史密斯能夠把握到我的動向,他就不會擔心我亂來了。

我不確定史密斯是否會因為我擅自行動而生氣,但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的心中隱隱冒出來一個想法,就跟之前靈機一動搭上了洛總的順風車進入這棟樓的靈機一動類似,我又有了新的主意。

我能做的實在太有限了,既然我沒有能力阻止史密斯,那麼從另一方面入手會如何呢?

不是讓我自己阻止史密斯,而是讓洛櫻自己行動起來。

洛櫻現在恐怕還不知道自己被人委託暗殺的消息,但如果我能讓其知道她即將被人暗殺的話,那麼洛櫻接下來身周的警戒力量就會提高,我和史密斯就難以得手了。只要連史密斯這種級別的殺手都難以得手,那麼就算我失敗了也不足為奇。

雖然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想法,但我很想試試看。

更重要的原因是,此時此刻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若是平時,我根本無法接觸到洛櫻本人,也沒有辦法以我的真實身份跟洛總接觸。所以現在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洛櫻從沒見過我,所以她不會知道到底是誰在今天跟她接觸。若是要保險一點,戴上一個口罩也就足夠了。

我從口袋中拿出口罩戴上,看了眼遠處休息區的盆栽。

我的行動力說不定意外地很高啊。

隨後我便從長椅上站起來,看看四下無人後,我直接打開了洛櫻的病房門。

洛櫻的病房看起來顯得非常氣派,我之前還想象這會不會是一個裝滿昂貴的醫療器械的高科技病房,但推開來一看,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這個病房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空曠”。

沒有什麼多餘的物什,最顯眼的還是一張看上去有些大的靠窗病床,病床前擺放着液晶電視機,病床旁的床頭柜上擺放着一台名牌筆記本電腦……嗯,病床旁邊還有飲水機,如果要下毒的話,這難度還挺大的。

不過我進來可不是為了下毒。

這扇門的質量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不少,我推開門的時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好像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沒有驚動這間單人病房中的洛櫻。

洛櫻此時在幹什麼呢?

床上潔白如雪的被子高高地鼓起一團,還時不時地抽動着。病房內回蕩着一陣持續不斷的抽泣的聲音。

我一瞬間就了解了狀況。這個可憐的女孩,跟她父親吵過架后就縮在被子里哭泣了,也難怪沒有注意到我進來。

我輕輕合上了門,為了防止有人半途闖進來,我將其反鎖,隨後走到了病床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也沒有多少時間用來浪費,所以儘管我很想等洛櫻獨自哭完后再說話,但我還是輕輕咳嗽了一聲。

聲音不大,卻讓被團里的少女停止了哭聲。不僅是哭聲停了下來,整個鼓起的被團都停下了顫抖,我知道我的咳嗽聲嚇到了她,不過不知為何,被團里的少女接下來仍然未從被子里出來。

“洛櫻小姐。”

我直接開口說話了。

“可以的話,能方便談談嗎?”

被子里的少女鼻音略重地回應了我。

“如果是我爸讓你來的,那就趕快滾吧!”

原來如此,是把我當成是她父親派過來的人了,難怪就算我發出了聲音甚至向她搭話她都沒什麼劇烈反應。如果我現在忽然間對她說“我不是你父親的人”,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尖叫出聲啊。

我有着這樣的煩惱,所以我乾脆揪住了被角,對被子里的女孩輕輕說了一句:“請注意,我要掀被子了。”

“不……不要——”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就直接掀開了被子,洛櫻這個任務目標就這樣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雖說之前也跟洛櫻打過照面,但那時候還是遠遠地瞥了一眼,現在我看得更加清晰了。比起之前毫無生氣的臉,現在的洛櫻並不是那麼死氣沉沉。

不過還是很憔悴就是了。

雙眼略微紅腫,臉頰上還掛着淡淡的淚痕。由於之前整個人都縮在被子里,所以此時她腦袋上的頭髮顯得有些雜亂。這個女孩對忽然間掀開被子的我怒目而視,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是很像憤怒的小貓。

“我要告訴我爸——唔!唔唔唔唔唔(你想幹什麼)?!唔唔唔唔(快放開我)!”

洛櫻似乎想要對我大聲吼叫,所以我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抱歉,後面你在說什麼完全搞不懂。

“第一,我不是你父親的人。”

洛櫻瞪大了雙眼,真抱歉,我從她的眼中看到了驚嚇,可我不是有意過來嚇她的。

“唔唔唔(放開我)!”洛櫻開始掙扎,不過我就算再過手無縛雞之力,我也好歹是個成年男人,要制住一個高中女生還是比較輕鬆的,尤其是她還下半身癱瘓。

“別掙扎了,我並不是壞人。我來這裡是有些話想說。”

洛櫻仍然驚恐地看着我,我敢保證我鬆開手的第一個瞬間洛櫻就會尖叫起來,所以我絲毫不肯放鬆。

“等你不再掙扎了我才會考慮鬆開手。”

洛櫻猶豫了一會兒,眼中恐懼依舊,然而確實沒有繼續掙扎的動作了。

我感覺我現在就像一個壞人一樣,想想也是,要是忽然間一個戴着口罩的陌生男人衝進房間捂住我的嘴巴,那我也會感到萬分驚恐。

“我現在鬆開手咯,千萬別尖叫。”

洛櫻恐懼的表情基本上沒有發生什麼變化,這也是當然的,就算我硬要讓洛櫻相信我並無惡意,我也沒有什麼證據。

為了後續的談話讓她能夠相信我,我還是緩緩鬆開了手。

“救——唔唔唔(救命啊)!”

抱歉,還是捂上嘴吧。

我有些苦惱地再度捂住洛櫻的嘴巴。

“都說了別叫了啊,我剩下的時間不多。我就長話短說吧,至於信不信我就是你的事了——啊,痛!”

我縮回了手,手指內側有明顯的牙印,洛櫻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張開嘴咬了我一口。

不過幸好,洛櫻脫困后並沒有尖叫,而是臉色蒼白地抓着被子蓋在了身上,只露出半個腦袋看向我——話說這也戒備得過分了吧?我又不是貪圖你身子的變態。我在心底嘀咕了一聲,揉了揉手指。

我苦笑了起來,雖說被口罩擋着她大概看不到就是了。

“看樣子你是願意聽我說話的啊,我的時間也不多,那我就乾脆直入主題地說了吧——”

我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嚴肅了一點。

“——洛櫻小姐,有人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