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夏皺着眉從夢魘的餘波中醒來。
“啊!我要給爸爸準備便當和礦具的!他凌晨四點就要下井了啊!”
她手忙腳亂地想下床,不幸栽倒下去,面部着地。抬起臉來滿麵灰土,她也無暇去顧,奔到房間外。
家裡安靜過頭了。
“爸爸?媽媽?”
她走到放工具的小倉庫,掛在牆上的鐵鎬已經被拿走了。跑到廚房裡,媽媽也不在。兩人的卧室里更是沒有人影。
好吧......這也是常有的事。花夏在心裡安慰自己。
母親在礦井裡干後勤工作,父親是工人,寧森一家是這個村子裡最模糊也最樸實的大多數。他們早出又晚歸,愛睡懶覺的花夏常常一連好幾天都只能感覺到他們出門和回家的動靜,卻沒有機會和他們同桌吃飯,閑聊溝通。
“唉......我還想跟他們說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來着。”
花夏回憶起來。嗯......夢見我拾到一個大帥哥,但他傷得很重,渾身染血。我通過結界把他送到了村長家裡......
沒錯,他是個大帥哥啊.....花夏用食指支着自己的下巴想。夢裡我太倉促了根本沒注意,再加上天色太暗看不清楚。現在回想,他有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啊......
她還從沒見過那樣好看的五官。霞爾村的少女們私下裡也常常議論村裡的帥哥,比如和自己青梅竹馬的繁星啦,總是拽拽的冷酷少年知更啦,還有村子裡讀書最多的私塾老師歌仙。花夏每次都會聲援歌仙,因為他教自己魔法基礎課的時候耐心又溫柔。他雖然已經三十以上年紀了,但保持單身,是好多少女的心儀目標。因為他,花夏還覺得自己喜歡的是成熟型男子,對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人不會感興趣的。
現在看來,只是因為沒有遇到足夠好看的年輕男孩罷了。
昨晚夢見的男孩,和村裡的帥氣男孩相比,彷彿不在一個次元。抱着他來到村長家裡時,就着客廳里常燃的大燭台,她看到的他的臉龐簡直與環境不相融合。就像是只有他在發著光,周圍的一切都模糊化了似的。
只是臉頰上還有不少血跡,不然的話......
想到這裡,花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嚇了一跳。袖口缺少了豎條形的一大塊,裙擺臟髒的,還有明顯是被磨上去的淺淺血印。
她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不是夢!
正這時,院子里的廣播花播送出村長蒼老而有力的聲音。
“請大家去村長家裡集合......什麼意思?”花夏摸不着頭腦。當她按照指示去到會客廳時,那裡已經聚集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
“花夏,你可算來了!”老村長一眼就看到了她。
“我已經派人去叫寧森了。今天礦井就不用上班了。花夏,你可真是帶了一個不得了的人過來。”
花夏滿臉疑惑地站到村長身前。
老村長捋捋鬍鬚,說:“為什麼半夜跑到結界林里去?”
“咦!我還以為您不會追究了來着......”
“一碼歸一碼!觸碰結界也是要受罰的!只不過......”
村長嘆了口氣。他輕輕嗓子,對着會客廳里躁動的人群說:“這次集合大家不是我的意思!昨晚有一位外來者進入我們村,想必消息快的人已經知道了。他無論如何也想親自跟大家見一面,感謝大家救助了他。”
“要感謝的話感謝小花夏一個人就夠了吧。”人群里傳來聲音。
“大家見到他就明白了。”村長說。他低下頭來拍拍花夏的肩,“你先跟我來。”
花夏跟着走到裡間。她一眼就認出了昨晚的男子,他半坐在床上,溫柔地微笑着。隨身攜帶的佩劍掛在床邊,染血的戰衣也已經被清洗,摺疊好放在了桌上。
他現在穿着村長的白色內襯衣服,但氣質過於強烈,滿是褶皺的衣服在視覺上也變得像洋綢睡衣一般。花夏想,對着那張臉,看一天加一夜也不會膩。
正當她臉紅着不知所措時,老村長恭敬地彎腰向他行了禮。
“殿下!”
“殿、殿下?”花夏不禁捂嘴。
“沒有必要。”男子輕柔地開口,“你們就是為了躲避這套禮數才建立桃源的不是嗎。”
老村長沉默不語。
“我想單獨和你說些話。”
“咦?我?”花夏驚訝地喊出來。
老村長靜靜地結束了行禮,不知為何眼神複雜,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被叫做“殿下”的男子笑意更甚,“豐靈,我想單獨和這個女孩說會兒話。”
花夏在霞爾村待了六年,聽到別人直呼老村長名諱的情況屈指可數。她愣愣地看着老村長走出房間,獃獃地挪到這位男子身邊。
待村長合上門,男子鬆了一口氣,說:“哈......我最討厭這樣了,裝腔作勢。”
“我叫景臨,謝謝你救了我。”他向花夏伸出手。但花夏戰戰兢兢並不敢握。
“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我才討厭......”他有些小喪氣地垂下頭。
“你的傷......還好嗎?”花夏猶豫着問。
“豐靈把他壓箱底的療愈珠都拿出來了。畢竟如果翡雀的皇子死在他的村子裡,有些擔不起。”
“翡、翡雀的皇子?”
“你不知道嗎?如果不知道更好。”
“我當然知道!”
哪怕孤立如霞爾村,基本的歷史教育還是有的。當世王朝是六百七十三年誕生的翡雀王朝,但延續至今天下已亂,戰亂頻仍,各種殘酷至極的殺人魔法層出不窮。為了與慘無人道的戰爭相隔離,老村長開闢結界創造了霞爾村......這些話在歌仙的私塾課上反覆教授,花夏背得滾瓜爛熟。
可......自己眼前的,昨晚所搭救的,竟然正是如今的皇子?
景臨抬手在胸前的空氣里劃出一輪法印。“這是翡雀的家印,印在體內的魔法脈絡里,只有真正具備血統的人才能召喚出來。”
“你叫花夏,沒錯吧?”他的笑容莫名有種牽引人心的力量。花夏用力地點點頭。
“老實說,兵敗潰逃,傷重瀕死,我已經快對一切灰心失望了......但我感受到了你。我覺得......你就是打破僵局的鑰匙。所以我不顧一切也要來到你身邊。”
“只是,還沒有見到你,我就支撐不住了。......沒想到用那副糟糕模樣和你見面,真的抱歉。”
“別這麼說......咦?你、你是有意來到霞爾村的嗎?”
“何止是有意......我感到我窮其一生就是為了和你見面。”景臨笑眼彎彎,“我相信只要你能解放你潛藏的力量,就可以結束這場噩夢般的戰爭。”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訊息,花夏靜止不動有大概四秒鐘。
“咦???!!!”
“噓——”景臨把食指放到嘴邊作出手勢,“這個就姑且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好不好?”
“可......我想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連傳送魔法都一定要老師握着我的手才能釋放出來。終止這場戰爭?就憑我?怎麼可能呢。”
“那......那啥,我還要幫媽媽打理菜園,幫爸爸做帶下礦井的便當......總之......那些宏大的事都與我無關真的真的!”
“花夏......”景臨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你的身體里蘊有令我感到吃驚的龐大力量,這一點絕不會有錯。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請給我一些時間,我想要慢慢告訴你如今霞爾村外的真實情況......”
——
“呼,就是這樣。”花夏結束了對繁星的複述。扭過頭去,她看到繁星滿臉黑線。
“奇奇怪怪。”繁星毫不客氣地吐槽道。
翡雀皇子重傷逃到這裡的消息已經傳至了小小霞爾村的每一個角落。寧森夫婦兩人抹着汗來到村長會客廳,聽完了前因後果。他們對花夏彷彿在思慮着什麼的樣子很擔憂。
但景臨告知花夏的信息,她反覆斟酌,又不合適直接跟父母說。想來想去,她來找了繁星。
繁星的父母是村裡有名的神醫搭檔,現在正圍在皇子身邊做善後的治療工作。
兩人坐在霞爾湖邊的草地上。花夏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手邊的野生銀草。
“那他有說外界是什麼情況嗎?”
“沒有。似乎說起來話會很長的樣子,他就打住了。”
“莫名其妙。你不會真的相信那套話吧?”
花夏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說:
“可是他還提到了我失憶的事。”
“!”
原本弔兒郎當的繁星聽到這裡,表情認真起來。
“他說我的失憶,跟我體內蘊含的魔法力有關聯......找回記憶的同時勢必也能慢慢找回力量。”
“.....可是,‘去外面’這件事本身就是大逆不道的。我們從小就知道這個真理不是嗎。”
“繁星!”花夏有些生氣地坐正,看着他的眼睛說:
“如果外面真的戰火連天,嚴重到連皇子都走投無路的話,霞爾村又能偏安多久呢!這裡美其名曰是亂世中的桃源,實際上不過是鴕鳥埋腦袋的沙洞罷了!”
“花夏!”繁星趕緊捂住她的嘴巴。
“這番話要是被村長聽見,你可要被當眾敲大板了。”
花夏拿開繁星的手,低着頭說:
“......豐靈。”
“咦?”
“豐靈。這就是村長爺爺的名字。他不是神,也不是全世界的仲裁者。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罷了。”
繁星獃獃地看着花夏,彷彿不認識她似的。
“你還記得我在生日那天晚上許下的願嗎?當時大家都在,你就站在我旁邊。”
繁星咬了咬嘴唇,說:“記得。”
“我想要找回我之前的記憶。我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誰。我不想再接着混沌度日了。”
“但......那太危險了。不論是那個什麼皇子的話,還是你的想法......”
“更何況,外面的世界是怎樣,我們根本就看不見也摸不着。”
花夏搖搖頭,“繁星,你明明也看見了。你看見了叔叔阿姨對待皇子的態度。”
這話沒有錯。花夏和繁星都未曾和外面世界接觸過,不過長一輩的人就不同。他們無一例外對景臨畢恭畢敬,一絲不苟地行禮。
“我們不是活在真空內。外界的事情,不論我們想或者不想,都總會影響到我們。”
“唉......”繁星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向後倒在柔軟的草坪上,說:
“別思考那麼多了。今天的夕陽,你不覺得比往日還要美嗎。”
花夏仰頭看往天空。橙黃赤的色彩均勻調配,展於兩人之上的風景爛漫奪目。她也決定暫時放開一些事,學着繁星躺在草地上,靜靜地賞這幅畫。
但她還是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霞爾村之外的天空,會不會更加廣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