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莉珂，玫莉珂！剛才烏莉在弗特曼斯那邊聽到了有趣的事情，要不要聽一聽！”
小小的喧靈在閃光中現身，一頭撞進玫莉珂的房間，隨後又迅速懸停。
玫莉珂穿着過去常穿的絲綢睡裙，光腳踩在地毯上，向前平舉的左手握着一束絹布。看不見的魔能在她掌心翻湧，她將絹布擲向空中，隨後並指下划。風刃精準地切割開輕薄的布料，一分為二的絹布飄揚下落。
就在這時，她抬掌拋出掌心凝聚的魔法，魔能化作半透明的氣泡上升，包裹住被切開的兩片絹布。
氣泡內絹布的運動不可思議地變緩，下落的速度比森林中的落葉還要緩慢。烏莉發出了小小的驚嘆聲，但隨即她發現氣泡表面泛着不穩定的漣漪，似乎在破裂的邊緣徘徊。
熾紅色的魂素在玫莉珂的雙瞳間燃燒，她努力控制體內魂素的流動，維繫氣泡的形狀。氣泡內絹布的下墜逐漸放緩，到最後幾乎完全靜止在半空，而伴隨氣泡中時間的封凍，玫莉珂的魔法產生了明顯的動搖。
斷裂的絹布重新貼合成一整體，玫莉珂也到了極限，時魔法不可避免地中斷。絹布以正常速率最終落地，玫莉珂滿懷期冀地俯身將它拾起，但它在她掌心化作了不規則的碎片。
不穩定的時魔法擁有毀滅性的威力，這是時之大法師曾經告誡過她的。這堆被時空蹂躪得慘不忍睹的殘骸，無言地宣告着玫莉珂的失敗。
她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將目光移到一邊看得津津有味的烏莉身上，語氣不善地回應。
“你剛才說什麼？”
“有神秘的客人去拜訪弗特曼斯了，玫莉珂不想知道點細節嗎？”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說的，幾個人類在晚上共處一室的時候，不用去打擾他們。”
“咦，真的嗎？無論是誰也不想知道嗎？”
“不想。”
“這樣啊，真是太可惜了……”烏莉裝作遺憾的樣子聳肩，“本來以為玫莉珂想去隕日之巢的願望很強烈的，現在看來果然不是嘛……難得總騎士長大人和魔導對龍科科長兩個人都在弗特曼斯房間……”
“哈？你說什麼？”
玫莉珂伸手去抓烏莉，卻被後者嬉笑着躲開。
“他們都在哦，來嘛來嘛，親眼去看看，你就烏莉知道沒在開玩笑啦。”
“給我過來！”玫莉珂撲向烏莉。
“真是可愛的使魔，是你從拉赫瑪密林帶回的紀念品嗎？”
甘美的音調毫無預兆地響起，即使是玫莉珂也被嚇了一跳。
聲音的主人坐在房間角落，以慵懶的動作交纏修長的雙腿，手掌有意無意蓋在裙角與長靴之間瑩白的絕對領域之上。幽暗座燈投射出半明半暗的光影，照亮她魅惑人心的側臉輪廓，猩紅雙目在陰影中散發攝人心魄的熒光。
是在埃斯泰克辦公室見到的黑衣女子，獵殺魔女部隊修女長蕾伊莉卡。
若不是對方主動出聲，玫莉珂恐怕也發現不了她。她的身影彷彿是陰影的衍生物，隱約的魂素氣息如霧般包裹她的身體，令人察覺不到她的存在，也許是她使用了某種能夠隱藏氣息的魔法。
“咿呀——”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受到驚嚇的烏莉，她驚慌失措地四處飛舞，最後化作熒光躲藏起來。
“嚇到你們了嗎？真是抱歉，因為太想要再看看可愛的小紅龍，所以就擅作主張了。”
“你是怎麼進來的？”玫莉珂克制住拔刀砍人的衝動。
“怎麼進來的呢？魔女有自己的辦法，最好不要深究呢。”蕾伊莉卡的笑容令人捉摸不透。
“……算了。”本着不願與對方起衝突的想法，玫莉珂試着換個話題，“你的魂素不像是正常人，你是恩杜那樣的法師嗎？”
“嗯？沒有聽說過獵殺魔女部隊的逸聞么？玫莉珂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蕾伊莉卡捂嘴輕笑，眼角彎出緋紅的弧度。那雙猩紅眼眸似乎有種奇異的魔力，讓人忍不住想要與她對視。
“那麼，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玫莉珂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想被對方壓制。
對方擁有將氣息完全抹消的能力，光從這一點來判斷，對方的實力或許像恩杜那樣深不可測，能夠用武力將對方驅趕出去的可能性很低。既然如此，不如聽聽這位修女長有什麼要說的。
“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呢？我也不清楚呢。光是在這裡看着你，就足夠讓我感到愉悅了。”
“既然沒什麼事可做，就從我的房間離開。”
“別這樣嘛。雖說一聲招呼也不打突然拜訪確實很失禮，但為表歉意，我可是帶來了禮物哦。”
一枚黑色的薄板出現在蕾伊莉卡掌中，她輕撫修女服的裙邊起身，將這塊薄板遞向玫莉珂。薄板的外形大致呈三角形，三道尖利的線條相互穿透，維持住岌岌可危的平衡。三角中間刻繪着形似薔薇的印記，可以感受到上面淡淡的魔素流動。
“以獵殺魔女的名義，我賦予你穿越恆冰戰線的許可，這件信物代表獵殺魔女的意志。”
“……就這樣直接交給我了？”玫莉珂感到意外。
“呵呵，戒備的樣子也很可愛嘛。畢竟妾身是獵殺魔女的領袖，想給誰許可就給誰，何況是你那麼可愛的小紅龍呢。”
既然這傢伙這麼說了，應該也不會騙自己——這麼想着的玫莉珂從對方手裡接過信物，掂了掂感覺沒有異樣，就收進了自己的儲物空間。對方始終一副遊刃有餘的表情，或許這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初到斯凱瑞塔肯定有很多疑惑吧？今夜的夜色很不賴哦，有什麼想問的，我都會知無不言哦。”
蕾伊莉卡慵懶地交疊雙腿，斜倚在椅背上露出撩人的微笑。
說到問題，眼下的紅龍小姐確實陷入了情報不足的窘境。
“獵殺魔女部隊究竟是什麼？你看上去跟這裡的人不太一樣。”
“嗯？對我感興趣么？”
蕾伊莉卡稍感意外地睜大雙眼，隨即彷彿被逗樂般輕笑出聲。她起身走到玫莉珂面前環抱雙臂，彷彿是在托舉重物一般，這一動作令玫莉珂更深刻地感受到對方豐滿胸脯的重量感。
“所謂獵殺魔女部隊，是受教廷賜福的女性組成的特殊軍團。接受了教廷的賜福，做的卻都是最令人不齒的工作，真是諷刺。每一名獵殺魔女都有其獨特的特徵，不過有一些特徵是不會變的，比如白髮赤瞳。魔女們的人數不多，但無論是誰，想要阻擋我們的時候都要三思呢。”
至少在玫莉珂的時代，教廷國的勢力遠沒有如今那麼龐大，她也從未聽說過獵殺魔女的名號。不過既然被部署到了斯凱瑞塔，還能成為斯凱瑞塔三大勢力之一，想必是專門用於清除龍類的精銳部隊吧。總之，不要扯上太多關係為妙。
“你有去過那堵牆的後面，踏上龍類的領土么？那裡是什麼樣的？”
“當然了，獵殺魔女們經常跨越城牆執行任務，跟龍類打交道也是家常便飯。恆冰戰線後面的疆域被稱為『悲嘆廢土』，聽說是很久以前一場大戰的遺迹。那地方的環境非常奇妙，各類元素被殘留在土地中的魂素混雜在一起，連至高塔的法師們也對悲嘆廢土很有興趣。亞人共和國諾提拉格甚至製造出了利用悲嘆廢土的獨特地貌，從土地中獲取能量的魔導裝置。”
“有去過更深的地方么？知道隕日之巢的情況嗎？”
“斯凱瑞塔僅能讓西部廢土不至於被龍類侵佔，至於悲嘆廢土的內陸區域，即使是我和我的姐妹們，也沒辦法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再繼續前進了。要說最遠到達的地方，只有一座位於西部與內陸交界的龍類城堡，龍類稱呼它‘言之寂’。”
“也就是說，斯凱瑞塔里從未有人到過隕日之巢？”
“至少在恆冰戰線建成之後，沒有人再深入踏足龍類的領地了。”
正經講述的姿態沒有持續多久，蕾伊莉卡轉眼又換上輕佻的語氣，赤瞳重又射出直白撩人的眼波。
“好啦好啦，我可是透露得足夠多了。還想繼續深入的話，不妨來諾埃斯逆罪堡找我。不光是恆冰戰線之後的事情，有關斯凱瑞塔的一切我都可以毫無保留地透露給你。這座冰封的城堡，埋藏的東西可是超乎想象地多哦。”
“我拒絕。光是一個法師就很頭疼了，我可不想再和莫名其妙的魔女扯上關係。”
“呵呵，是這樣么？以後你一定會來找我的，不過現在，似乎已經沒有留下的必要了。那邊估計也差不多了，那麼今夜就到這裡吧。”
蕾伊莉卡與玫莉珂擦肩而過，手掌沿玫莉珂的下巴撫過她的眼角。趕在玫莉珂有機會表達憤怒之前，蕾伊莉卡帶着滿足的笑容走向緊閉的房門。
“期待你能在那堵牆後面找到你想找到的東西喲，小紅龍。”
在蕾伊莉卡觸到房門的瞬間，她的身體在瞬間化作黑霧，彷彿原本就只是煙霧凝聚而成的一般，散入空氣消失不見。
直到房間內再也沒有蕾伊莉卡的氣息，烏莉才重新現出實體，飛到玫莉珂肩膀上哭訴。
“好可怕好可怕！那個女人好可怕！總感覺很快就要被殺掉了……”
“你瞎緊張什麼，你不是森林元靈嗎，普通的手段又殺不掉你。”
“可是，可是蕾伊莉卡真的很嚇人！”
“……”
是呢，要說沒有被嚇到也不現實。對方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入房間，那麼悄無聲息地除掉自己應該也不是難事。玫莉珂不清楚對方的意圖，即使對方向自己示好，她也沒打算信任那個女人。
無論是恩杜也好蕾伊莉卡也好，怎麼感覺遇到的人類儘是些怪物呢。
“玫莉珂……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玫莉珂如實回答，之後讓自己仰倒在鬆軟的床鋪，不知為何感到十分疲憊。
至少對方給自己送來了通往城牆之外的許可，這樣一來只需要再收集兩份許可就可以了。現在不用和魔女過多牽扯，或許也不是壞事吧？
“要是時之大法師在就好了，他肯定能三兩下就把那個女人收拾掉。”烏莉飛到床頭櫃邊上，找了個銀燭台落座。
“說的是呢，記憶中似乎沒聽說過他被人打敗過……等他趕跑那個女人，我就把他做成烤串。”
“你們龍類表達情感的方式總是這麼過激嗎？”
“你才見過幾頭龍，就敢大言不慚地認定所有的龍？”玫莉珂嘆氣，“自己去玩吧，我累了，休息一會兒。”
無視烏莉的抗議聲，玫莉珂自顧自合上雙眼，聽着窗外的風雪聲。
與居住在城堡中數百年的時光相比，她所面臨的世界變得空前廣闊。而旅途中遇到的種種危險，亦是一種無比真實的示警，提醒她此刻所擁有的自由並非虛假。無論是同族的意圖抑或人類的敵視，似乎僅僅是她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招致以上的不幸。
這就是時之大法師所面對的人類世界。既然那傢伙能夠料理好一切，身為高貴的純血紅龍，玫莉珂當然也不會示弱。無論那傢伙是出於什麼理由把自己關押起來，她都會證明自己有能力在外面的世界生存下去，能夠絕對遵從不傷害人類的律令，找到足以安穩生存的一隅之地。
等着瞧吧，再度相見的時候，一定要讓那傢伙大吃一驚，讓他再也不敢輕視自己的存在！
今夜的斯凱瑞塔暴雪傾盆，無人見證少女悄悄立下的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