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埃斯泰克提到過的,暴風雪伴隨夜色一同降臨在斯凱瑞塔。在這種天氣下依靠天色分辨時間變得不可能,大多數人都返回建築之內躲避嚴寒,落滿積雪的街道上不見人跡。

埃斯泰克雖然也有為玫莉珂一行送行的意願,只是迫於手頭的工作無法抽身,不得已留守陰雲堡,由副官羅薩將玫莉珂一行帶回冬寂苑,那座恩杜召喚他們的洋館。除了被恩杜佔據的一處偏遠房間之外,洋館中剩下的房間足夠三人精挑細選一陣,暫時就充作他們的居留地。

然而當玫莉珂推開洋館大門,她卻看到了此前並未見過的女僕裝少女。

銀髮的女僕少女等候在大殿門口,對所有人露出燦爛的笑容,優雅地提裙行禮。

垂至腰際的白色雙馬尾,黑白相間的絲質女僕裝,裙邊袖口之類的部位綉着黑色蕾絲,織度密集的黑色過膝襪以襪圈收束,裙角與襪圈之間的大腿肌膚精緻得宛若光潔的瓷器,這種並不保暖的裝扮,不像是該出現在嚴寒的斯凱瑞塔的類型。

“各位好,歡迎回家~我是這座溫馨小窩的專屬女僕伊琺琳。有什麼需求都不用害羞,大方地跟人家提出來,人家都會儘力滿足的~”

“你是誰?”

玫莉珂露出敵意的神情,她不記得離開時在房子見過這麼一個人。

“別那麼敵意嘛,主人~蕾伊莉卡大人體恤大家初來斯凱瑞塔,所以特意派遣人家過來服侍大家,大家可要好好相處才行呢。”

伴隨溫婉的咯咯笑聲,伊法琳將手放在胸口,以輕柔的動作俯身行禮。

“長途跋涉辛苦啦,人家已經為各位做好了豐盛的飯菜,快點嘗嘗伊法琳的手藝吧~”

跟那個出現在總騎士長室的修女長大人扯上關係的人物,怎麼想都給人很不祥的感覺。經由這位女僕之手做出的飯菜,確定不會額外加點料之類的嗎?

“三位晚上好啊,正好趕上晚飯時間,一起去用餐廳如何?”

通往側廳的側門打開,恩杜伸着懶腰走出房間,向三人打招呼。玫莉珂環抱雙臂,用毫不留情的鄙夷眼神洗禮對方,宛若在打量一個傻子。

“哎呀,我親愛的助手,你的眼神還是那麼可愛。大可不必有什麼多餘的擔心,主神作證,伊法琳小姐的手藝比起教廷御廚也是不遑多讓。”

“承蒙恩杜大人厚愛,伊法琳很感激哦。”女僕少女雙手托在腮邊,擺出可愛的姿態。

“嗯……既然恩杜大人那麼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艾莉婭小聲說,玫莉珂親眼看到她咽了口口水。

早知道這兩人根本沒有什麼忠誠可言,事到如今的玫莉珂已經連嘆氣的工夫也省了。稍頓片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跟班。

“烏莉呢?她還好嗎?”

“享用掉魔力就在我那邊睡了,你要去親眼確認也沒關係。”

“免了。”玫莉珂側目。由純魔法構成的魔能生物,估計也不用太操心。

燭火沉穩地照耀餐廳,水晶吊燈反射璀璨的漸變色澤。漆色內牆上懸掛着完整的雪熊皮毛,這珍貴的戰利品昭示了主人的高超狩獵技巧與社會地位。

能在這樣的餐廳中用餐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種享受,尤其是當桌上的菜肴也絲毫未與裝飾脫節時。以餐酒調味的雪狐肉排,暖融融的包心菜雜燴湯,烘焙得金黃鬆軟的各式麵包,還有充作餐間甜點的芒粒果凍,共同組成暖身管飽的東境晚餐組合。

在缺少物資的嚴苛環境下,東境逐漸演化出獨屬於自己的料理風格。其特點是製作手法簡單,食材用料從簡,一切以填飽肚子為最高追求。畢竟,沒有比風雪中一罐裝在保溫罐里的暖身肉湯更令人身心舒暢的東西了。

玫莉珂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傢伙。他做的飯菜與此刻呈在眼前的很有些相似,談不上難以下咽,卻也不算太過美味。也許他的廚藝就是在這極寒的東境,從某位追求實用的廚子手下學會的也說不定。

“不用太拘謹,諸位可以將冬寂苑當做在斯凱瑞塔的新家。老實說,原本我們都該在不歸街的小旅館裡擠着睡,幸好最近教廷內陸沒什麼拜訪者,總騎士長大人特別為我們準備了這間冬寂苑,下次有機會不妨感謝一下主神。”

“說得好聽。”玫莉珂盯着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刀叉,精緻的銀餐具在她手裡宛若孩童隨手摺下的樹枝。

或者換句話說,她拿刀叉的姿勢宛若沒受過禮儀教育的嬰孩。

“這裡只不過又是一個方便看管我的囚籠而已,再怎樣華麗也無法改變它的本質。”

“總是在意自己的龍類身份,在人類的國度活着會很累的。”

恩杜大度地一笑,揮手掃過滿桌菜肴。

“不如我們暫且先忘掉不重要的事情,來大吃一頓如何?”

玫莉珂輕聲嘆氣,扭頭看向右手邊的同伴。艾莉婭已經顧不上保持淑女的架子,不及將肉排切成小塊就整個往嘴裡塞,微閉雙眼滿面紅光。弗特曼斯的坐姿卻很端正,像是在父皇面前用膳的皇子,以標準的動作切割肉排,十分謹慎地小口食用。

頓感挫敗的玫莉珂嘆了口氣,懶得再維持人類繁複的禮儀,扔掉刀叉用手抓起肉排,一口連肉帶骨咬掉大半。這種粗野的吃法要是讓時之大法師撞見,免不了又會被說教吧。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恩杜面帶微笑,銀質餐具在他指尖旋轉。

“什麼?”嘴裡塞滿肉的玫莉珂音調含糊。

“跨越恆冰戰線需要得到三份許可。換句話說,你需要得到三個人的首肯。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玫莉珂的眼神馬上變得極度專註,察覺到這一點的恩杜笑容更大了。

“世間不存在脫離外物獨立存在的事物,此乃最初的均衡之理。斯凱瑞塔也不是突然有一天就從雪原拔地而起的。這之中的利害關係你大概也不喜歡聽,我挑最核心的告訴你。”

“第一個人,是斯凱瑞塔總騎士長埃斯泰克,統管斯凱瑞塔大小事務,還直接負責統御騎士團。像他那樣的騎士肯定很樂意償還恩情,所以我們直接認定不需要在他身上費心。”

“第二個人,說起來就有些難辦了。首先,你得知道斯凱瑞塔的魔導對龍科,一支專精於魔導科技的非正式軍團。”

恩杜從袖管里掏出一柄漆黑的圓柱狀物,由不知名的黑色鋼材打制,看上去像是無刃的匕首,但是類似刀鞘的位置又有奇怪的凸起。

稍一停頓,恩杜握柄的手指稍一用力,原本嚴絲合縫的魔導造物在數秒內延展、旋轉、聚合,在數秒內轉化成匕身的形態。輕薄匕身以完美的弧度沿中軸向外內凹,即使是鍛造大師的作品,與之相比也不遑多讓。

“魔導對龍科的主要使命是輔佐恆冰戰線前線兵團對抗龍類,人數雖然不多,名號卻很有分量。聽名字你就明白了,他們是魔導科技的專家,掌握來自亞人共和國的尖端魔導科技,其中的一些甚至連教廷國內部也難以超越。魔導科技鑄就了斯凱瑞塔的基底,但凡牽扯到魔導科技的事情,都由他們負責管轄。你一路上見到的那些魔導科技,大都是在他們的輔佐下建設的。”

“魔導對龍科的指揮官古蒂芙,雖然是個劣跡斑斑的傢伙,不過在魔導技術方面有着不容置疑的實力。撇去魔導對龍科滅殺龍類的立場,說不定她會和你很談得來。”

恩杜摸出銀酒壺灌了一口,在享用正餐時他都不忘這東西,不知道這隻酒壺究竟有怎樣的魔力。

“第三個人,看你的表情大概已經見過了。蕾伊莉卡,獵殺魔女部隊的修女長。是個瘋癲的女人,不過別讓她的外表騙了,傳聞她親手宰殺過純血龍種。她手下的修女擁有非人的禁忌力量,擅長執行一些隱秘的命令,比如刺殺。當然,她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輕鬆地與龍類肉搏。”

“哦哦,不好意思。關於獵殺魔女部隊,我可不能透露太多,不然在場的女士會不高興的。”

恩杜微笑着舉杯向靜候在餐廳角落的伊法琳致意,對方也報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提示!蕾伊莉卡大人囑咐過伊法琳,如果可愛的混龍種想要許可,她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只要玫莉珂願意去獵殺魔女部隊的駐地,諾埃斯逆罪堡,去見蕾伊莉卡大人,大人一定會為您提供許可。”

伊法琳的語氣甜美宛若蜜糖,但怎麼聽都讓玫莉珂感到深切的不安……

老實說,蕾伊莉卡給玫莉珂的感覺很不好,無論是蕾伊莉卡這個人本身,還是她周身不明成分的魂素。身為上階龍自然不會對凡人產生敬畏,這不知從何而生的不安,或許是出於女性的直覺,對蕾伊莉卡感到本能的厭惡也說不定。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隱約察覺那個蕾伊莉卡對自己意有所圖。

“難得我的助手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要是覺得很難辦的話,我很樂意陪你一起去。”

“吵死了,你們法師不是最喜歡窩在房間里了嗎?不需要你的幫助,我能搞定那些傢伙。反正只要去找他們就好了吧?”

“那就如你所願。”恩杜露出一個稍顯無奈的笑容。

“我和冒險者先生可以陪着玫莉珂一起去,像之前那樣,不會讓玫莉珂一個人的!”艾莉婭提議。

“不,你們不行。”恩杜將叉子攥在手中,像是食指一樣搖晃,“記得之前我跟你們說過,明天會有一支來自聖都的調查團,專程來調查龍類襲擊的事情。換句話說,他們是沖你們來的,作為主角的你們可不能亂跑。”

“那、那樣的話,就等訊問結束之後……”

“你們可能會被調查團帶回聖都,接受進一步的調查。在關心別人之前,不如先解決好自己的問題。”

“我吃完了。”玫莉珂起身。在她面前留着一堆骨頭,她把自己手臂範圍內的肉類全部消滅乾淨了。多餘的話語令她感到厭煩,此刻的她只想快點離開。

-

晚餐在一片沉默中結束。洋館內還有不少空房間,由伊法琳領着四人來到二樓的居住區。選定自己的房間之後,就到了各自回房的時間。整個晚餐都不見蹤影的烏莉也重新回到玫莉珂身邊,翅膀尖都在閃閃發光,顯然被恩杜照料得很好。

“那麼我先去休息了,冒險者先生也要注意休息!”

與艾莉婭告別之後,弗特曼斯來到自己的房間。這間房間曾經可能是為高級軍官提供住宿的地方,簡潔、注重實用性,除了基本的傢具之外,額外布置着為冒險者準備的鎧甲架,這讓他收納裝備變得輕鬆不少。

像往常一樣將裝備一件一件悉心維護再收納好,將上好油的佩劍放在床頭伸手就可摸到的位置,弗特曼斯和衣躺上床。窗外有細微的風雪呼嘯聲,他盯着房間對面靜靜燃燒的魔導壁燈,緩緩合上雙眼。

他冷靜地感受睡眠慢慢捕獲自己的意識,感到靈魂開始不屬於這處溫暖的房間。

朦朧的溫暖感逐漸被凜冽的寒風驅散,指間握持着堅硬冰冷的劍柄,即使隔着厚重的棉布手套,也讓他的手指幾乎與兵器凍在一起。

然而,他的面頰仍舊溫熱。人類與龍類的血液混雜着從額頭流淌而下,彷彿永不斷流的瀑布,染紅了他的全身。鮮血沿鎧甲縫隙鑽進他的皮肉,讓他渺小而可憐的靈魂為之戰慄。清點屍體的龍類沒有發現他,因為他隱藏在大戰後雙方的屍體中。

很快,被雙方的血液浸紅的雪地,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

混龍種模樣的青年自蒼茫的銀色背景中現身。他覆蓋龍鱗的面頰掛着殘忍的笑容,腳步不疾不徐,踏過重疊的肢體,走向屍體堆的某處。

如果任那頭純血種走過去,他就能躲過獵殺,留住自己的性命。

然而,那個青年從屍體堆中抽出了一具死屍,隨手拋在粉色的雪地上。

那是一名混龍種女性,身穿魔導對龍科的制式服裝,披掛的單兵式魔導鎧甲布滿大大小小的灼痕與爪跡。胸甲上一道宛若裂谷般撕裂的巨大傷口,將她的胸腔貫穿,是她致死的原因。

因為慣性的原因,死者的臉頰轉向了弗特曼斯的方向。失去生氣的五官反而顯得平和,她緊閉着雙眼,好像只是在忍受一場醒后即會消失不見的噩夢。

那是自己曾經極度重視的人,是自己在斯凱瑞塔唯一的溫暖,是絕不容褻瀆的存在。

他掙扎着掀開身上的屍體起身,握緊快與自己凍在一起的長劍,斬向那頭青年模樣的純血種。

劍鋒與對方的側頸相撞,交擊出刺眼的火星。弗特曼斯用盡全身氣力的劈砍,卻連對方的皮肉也未能穿透。久經摧折的劍鋒徑自折斷,鋒利的碎片割破手套劃破手背,青年反手一揮,魂素凝聚而成的刀鋒將他擊倒在地。

湧入鼻腔的雪霰令他咳嗽不止,他踉蹌着奮力起身,飛快地掏出背後的長銃對青年扣下扳機。足以穿透鎧甲的魔導彈頭命中青年胸口,只擴散出一陣猩紅色的魂素漣漪。作為回應,他再度被青年抬手擊飛。

這一次他在雪地上翻滾了數圈才躺倒,好像全身的骨頭都斷了一遍,再也沒有氣力重新站起。

“真是可悲。無論再怎樣掙扎,劣等種族終究是劣等種族。”

躺倒在他自己砸出的雪坑中,青年來到動彈不得的他面前,像觀察螞蟻的孩童那樣蹲下。

“看在你愚蠢得如此特別的份上,就特別恩准你與你的同伴一起死吧。”

對方的話語每一次都呈現出不同角度的刻薄,唯一不同的是每次夢境都以自己的死亡做結。一如既往,他閉上雙眼靜靜等待。

然而,預想之中的痛感這一次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面頰處徹骨的寒冷,像是有人用刀背在他臉上划……

“難得你也能睡得那麼沉,不容易嘛~”某個天外之音如此說道。

那聲音不屬於弗特曼斯此刻正經歷的場景,將弗特曼斯從夢境拉出。他略帶慌張的睜開雙眼,透過充滿暈影的視線,映入眼帘的是一雙暗青色的手臂。

這條手臂從手掌到肩膀都是暗青色,形似斯凱瑞塔士兵佩戴的那些魔導武器,完全由魔導金屬鑄成,冷酷的金屬紋路與導線取代了原先的血肉。

鋼材鑄就的指尖輕輕碰觸他的面頰,以愛人般輕柔的手法摩挲,這就是夢境中冰冷觸感的來源。

但是它並不能給弗特曼斯帶來任何綺念,被魔導技術驅動的手臂擁有堪比龍類的恐怖力量,生來就帶着不祥的預感,本來就該被用於與龍類的戰爭。

更重要的是,對方大搖大擺地闖入了自己的房間,自己卻沒能察覺。

“好久不見呀,弗特曼斯。”對方眉眼彎彎,尾音雀躍。

整齊貼在額角的栗色短髮,略失血色的淡色唇線,護目鏡也無法阻擋背後那一雙明亮的墨綠色雙瞳,以及突出額角的翼狀犄角。在他床邊的混龍種女性有着一副十分可人的活潑形象,身着魔導技工的制式工作衫,因為俯身而墜下的吊墜搖晃着閃爍,隱約可以瞥見衣物與身體貼合的縫隙間旖旎的柔軟弧度。

若不去在意那雙暴露在工作衫外,在軀幹兩側泛着金屬青光的魔導手臂,讓一位樣貌可人的女士矗立床頭或許可以算是一件美事。

“……好久不見,古蒂芙。”弗特曼斯微微瞪大雙眼,有些難以置信。

“你這表情像是看到鬼似的,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彷彿是特意捉弄弗特曼斯一般,對方故意用那隻魔導手臂揉捏他的臉頰,機械的冰冷觸感讓他很不好受。

弗特曼斯一點一點地伸手,握住她冰冷纖細的金屬手腕,同時用眼神示意對方撒手。但對方一無所動,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眯着眼睛打量弗特曼斯的反應。

兩個人就這樣相互對視,古蒂芙的眼中帶着某種奇異的喜悅,魔導臂固執地扯着弗特曼斯的臉。

咯吱。

房門開閉,某個身披斗篷的男人躥進房間,探頭左右看看,確認沒人之後才進房關門。隨後他扯下斗篷,露出覆蓋其下的銀色鎧甲,全斯凱瑞塔只有總騎士長穿着這套鎧甲。

“科長大人,請別胡鬧。”埃斯泰克低聲說。

古蒂芙像被訓斥的小女孩般吐了吐舌頭,終於不再蹂躪弗特曼斯的臉。

如果說古蒂芙的存在弗特曼斯還能勉強保持冷靜,但再加上一個他絕不想多牽扯的總騎士長,即使是他也無法保持客觀理性了。

斯凱瑞塔三大支柱中的兩人屈尊來到冬寂苑的一角,只是為了來見一個普通的冒險者,無論從何種角度去想,都讓弗特曼斯本能地預感到事情不妙。

“你們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

“老朋友終於回到斯凱瑞塔了,來見一面不行嗎?”

古蒂芙順勢坐在床沿,向弗特曼斯投來意味深長的眼神。弗特曼斯默默往床沿另一側挪了挪,與這個麻煩的女人隔開距離。

埃斯泰克滿臉莊重地坐在他們對面,坐姿挺拔宛若冰峰,有意無視了這兩個人之間的互動。

“對突然冒昧來訪感到歉意,弗特曼斯。時間緊迫,現在是為數不多能夠不被打擾的時間,所以我只能在這個時候找你。”

“我們之間的交流並不多,我也是在那次行動之後才知道你的存在。我無意勾起你的回憶,我想告訴你的是,斯凱瑞塔很敬重你,以及所有如你一般英勇的戰士。我希望你沒有對斯凱瑞塔感到失望。”

“你說的話讓我深感榮幸,總騎士長大人。也許我離開了東境,但無論我變成什麼樣,我都忠於……”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辭,“……斯凱瑞塔。”

“謝謝。斯凱瑞塔面臨龍類的威脅,相信你對此有深切的體會。開門見山地說,我希望能夠依託你的力量。”

與聖都繁冗的社交辭令不同,總騎士長一如往常地直奔主題,這讓弗特曼斯有種熟悉的感覺,自己真的回到東境了。

“就在大概一個月前,魔導對龍科的探測器捕捉到了來自隕日之巢方向的異常魔素流動。經過初步的調查,魔導對龍科認為它像是某種大型魔導兵器注魔時散逸的能量,儘管現在還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但卻不能放着不管。大多數東境住民了解斯凱瑞塔過去的歷史,『龍息夷壤』中龍類曾用魔導兵器破壞掉恆冰戰線的一部分。”

“然而,暴風雪已經持續了數月,原定的調查計劃也被順延。蟄伏已久的龍類勢必在謀划著什麼……為了東境子民的安全,我們必須掌握那些龍目前的動向。”

“能令總騎士長感到棘手,聽起來不像是一個普通冒險者可以解決的事態。”弗特曼斯聳肩。

“是的,一個人自然不行,所以我會集結一支隊伍。我們必須翻過恆冰戰線,到高牆的另一邊,穿越暴風雪去看看那些龍究竟在做什麼。弗特曼斯,你是雪域生存的專家,我希望能夠你能是我們隊伍的一員。”

“為什麼是我?像我這樣的冒險者,你可以在不歸街找到很多。”

“唯一一個進入過言之寂且活着回來的人,居然可以這麼謙虛。”古蒂芙似笑非笑地托着腮,“我們都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從沒有人類能夠如此深入那座堡壘,我可是經常跟那群笨蛋手下說起你的傳奇故事呢。”

“弗特曼斯,我知道你仍對過去發生的事情感到愧疚。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曾經歷過無法阻止的悲劇。但你回來了,無論這是戰女神的旨意,或是冥冥中別的什麼,你都已經站在了這裡。”

彷彿是覺得自己的語調還不夠誠懇,埃斯泰克向弗特曼斯的方向前傾上身。

“我希望……不,我請求你加入我們。”

在兩雙期冀的視線洗禮下,弗特曼斯微微垂下目光。歷經痛苦的回憶之後,很多記憶已經銘刻在腦海深處,即使無數次潛入夢境也無法忘卻。對龍戰爭的殘酷,昔日同伴的犧牲,如夢魘般纏繞着他。

“我……不想再跨越恆冰戰線了。”他略帶遲疑地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從回來之後我就不敢再想象那時發生的事情,我只會是你們隊伍的累贅。”

埃斯泰克眼中有不易察覺的遺憾掠過,他微微抿唇,隨後點頭表示理解。

“……我明白了。我不會強迫你。”

“不對,那只是弗特曼斯你自己桎梏自己的想法。你其實很想再戰鬥一回,只是恐懼讓你不知所措了。”

古蒂芙盯着弗特曼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不過即使如此,那也沒——有關係!像姐姐之前那樣,我會一直陪伴你的。既然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那麼就勇敢地去補救!只會在角落自怨自艾的傢伙,換做是誰都不會正眼相待!”

說完上面的這些,她長嘆一口氣起身,像責罰不懂事孩子般輕輕敲打弗特曼斯的腦袋。

“今晚是沒辦法咯,你好好休息。明天你還有一場審判要準備,可別被那些聖都的混蛋神棍干趴下了。”

將手掌從弗特曼斯頭頂移開,她輕鬆的口吻忽然變得嚴肅。

“改變主意了,隨時都可以來找我,你肯定還記得去我那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