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色月光透過枯枝灑落雪地,踏着及膝深的積雪,玫莉珂走在月光寂靜的針葉林中。

希塔村的燈火隱沒在夜色中,她離開希塔村已經很遠,遠到足以讓那群名為同伴實為獄卒的人們懷疑她散步的動機。

這並不意味着玫莉珂想要逃跑。龍類的諾言分量很重,尤其對高傲的純血種而言。她不打算違反許下的諾言,之所以走出那麼遠,是因為她在追溯某個同類留下的氣息。

低階龍類靠氣息分辨對方的階級與身份,身為純血種的玫莉珂對氣息自然也十分敏感。在與弗特曼斯對話時她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因此才借散步的名義出來察看。

不過那位素未謀面的同類似乎也察覺了她的想法,刻意逃遁進了針葉林深處,卻沒有掩蓋自己的氣息,像是在引誘她前往。

若是兩頭龍在村子裡發生戰鬥,難免不會導致脆弱人類的死傷。時之大法師一點也不喜歡看到人類同胞死去,而那傢伙不喜歡的事情,就是玫莉珂不喜歡的事情。

所以,為何不幹脆赴宴呢?

省去多餘的顧慮,玫莉珂順着對方留下的痕迹繼續前進。空氣中的氣息愈加清晰,她腦中逐漸勾勒出氣息主人的印象。氣息中混雜着許多不同龍類的味道,顯然是喜歡群體行動的低階龍類的特徵。

最終,玫莉珂在一片林間空地止步。從樹梢間的空洞灑下清冷的月光,映出慘白色的無人空地。

氣息在這裡變得極度清晰,它的主人顯然就隱藏在附近。

呆在暗處並不是玫莉珂的作風,所以玫莉珂直接走向空地中央,將自己完全展現給周圍潛藏的窺視者。

“出來吧,如果你自認為比人類高貴的話。”她向著黑暗開口。

短暫的沉寂后,左側的樹叢響起了窸窣聲,一尊高大的身影從陰影中現出輪廓,來到被月光覆蓋的空地中。

那是一頭四足飛龍,有着孔武有力的身軀與銳利的龍爪,殘破的雙翼收攏在背後,無聲地透露出掠食者的威嚴。

玫莉珂在書上見過這種同胞,她喜歡稱呼這種族類“會飛的蜥蜴”。

四足飛龍的下半身是爬行類的扁平身軀,上半身則是神似人類上半身的構造,宛若失智魔法師創造出的合體怪物,完全沒有純血龍類的矯美。雖然已經具備高階龍類的某些特徵,然而卻始終無法超越血統的桎梏,作為龍群的中堅力量臣服於純血種的領導。

與玫莉珂的預想不同,這頭飛龍的表皮不是諾瓦龍群標誌性的宛如熔岩的焦黑色澤,而是偏向深藍色的像墨一樣深邃的顏色,其內里的魂素也有着細微的差別。

換句話說,對方不屬於玫莉珂的紅龍種,它是別的龍群的子民。

粗壯的趾掌深深陷入雪中,四足飛龍緩步行至玫莉珂面前,垂下頭顱俯視面前具備人類少女外貌的純血種。它用暗金色的爬行類豎瞳緊盯玫莉珂,咧嘴露出滿嘴尖牙,大概可以把這個驚悚的表情算作驚愕。

“嘶……難以置信。熾灼的毀滅者,吾聽到了汝血脈中噴涌的烈焰,來自千年前斷絕的血脈。”

“你是誰?”玫莉珂不客氣地發問。

四足飛龍與玫莉珂對視片刻,打量玫莉珂魂素的色澤。

“吾名卓塔斯,乃是侍奉龍皇凱維烏斯的卑微僕人。汝又是誰?汝為何流着女王陛下的血液?”

“我是繼承諾瓦龍血的紅龍,我的名字是玫莉珂。”

“汝使用人類的名字,汝亦使用人類的語言。汝……與人類一同生活?”

“你的問題太多了,先回答我的。”玫莉珂不耐地環抱雙臂,“我記得隕日之巢是諾瓦龍群的地盤,為什麼現在成了沃泰龍群的巢穴?”

“恥辱的諾瓦龍群,已成歷史。數百年前諾瓦龍群執意進軍斯凱瑞塔,反遭人類重創,毫無反抗之力。吾主凱維烏斯遠渡重洋,施予紅龍女王援手,因此女王同意將諾瓦龍群併入沃泰,兩大血脈延續至今。”

“也就是說,諾瓦龍群已經被你們吞併了。”玫莉珂語調平淡。

龍類對待其他生物相當暴戾,對待自己的同胞同樣如此。龍群發展壯大最常見的方式就是相互吞併,由強者奴役弱者,最終化作由純血種統御的龐大龍群。

但就玫莉珂自身而言,從出生起就被人從諾瓦龍巢擄走,被法師以人類的方式撫養長大,她與自己的同胞之間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從森林的幽暗處響起了更多沉重的腳步聲,數頭低階龍類從黑暗中現身。它們全部都是低階的人形龍,披着啞光處理的黑色甲胄,握持足以將常人一劈兩半的大麴刀,暗金色的豎瞳漠無感情。

“玫莉珂大人,請您與吾等同行。”卓塔斯微微頷首,做出恭順的姿態,但它話語中的意志,顯然是不可忤逆的。

回答它的是劍刃出鞘的銳響,玫莉珂拔出腰間長劍,劍身銘刻的雕紋燃起烈焰。

“愚蠢的傢伙,你妄圖挑戰一頭純血種?”

“玫莉珂大人,吾能夠感知到,您的力量是殘缺的。您甚至不具備對抗普通人類的力量。”

卓塔斯矗立原地,它的追隨者同樣在場邊待命,對玫莉珂的警告無動於衷。

“您應該回到龍群,您擁有高貴的諾瓦血脈,龍皇凱維烏斯將會慷慨地接納您,允許您在他的庇護下生活,緹爾蒂絲女王也會為此高興。”

熾熱的龍炎以玫莉珂為圓心噴發,整片雪地瞬間化為雪水,被濺射到的樹木燃起烈焰。站在玫莉珂身前的卓塔斯狼狽地後退,在泥雪中翻滾,才將纏繞周身的烈焰熄滅。

“不要對我下令,蜥蜴!”

玫莉珂站在及踝深的雪水之中,猩紅色的熾熱雙瞳中燃燒着火焰。

“抓住她!新的女王需要調教!”卓塔斯憤怒地咆哮。

場邊待機的人形龍湧向玫莉珂,它們的體型遠比人類士兵強壯高大,揮舞着大麴刀迫近的身姿極具壓迫感。第一頭人形龍衝到玫莉珂身前,高舉曲刀自上而下劈砍。

玫莉珂側步閃過刀鋒,刀刃砸地濺起的雪水與疾風捲動她的長發,但無礙於她流暢的出刀動作。完全被熾紅色烈焰包裹的長劍劃過人形龍的手腕,像切開黃油那樣輕鬆地切開臂鎧與甲殼,將那條粗壯的臂膀齊腕斬下。帶起黑血的劍鋒去勢不減,劃過灼眼的圓弧,斜向嵌入人形龍的胸口。

人形龍轟然倒下,玫莉珂拔出長劍,沾染的黑血被再度加熱的劍身瞬間蒸發。

但那些低階龍並不會因為同伴的死而恐慌,它們對龍群的忠誠令它們絕對聽從上級的命令。

玫莉珂后躍一步避開砸向自己腦殼的曲刀,隨後又以宛若柔術的動作俯身,閃過攔腰劈砍的另一把曲刀,藉助后躍步的慣性逆壓劍鋒,劃過身後偷襲者的腳踝。偷襲者吃痛跪地,玫莉珂從背後攀上對方的脊背,空出的左手按住對方可怖的吻骨。

爆焰伴隨血沫四散紛飛,被灌注龍炎的頭顱在高溫高壓的雙重作用下炸裂,無頭的脖頸噴濺出衝天黑血。玫莉珂輕巧地在它脊背一蹬,讓屍體向前栽倒的同時空翻落地。

下一瞬,一道漆黑掠影從陰影中疾馳而至,所到之處連月光也為之扭曲。

來不及反應的玫莉珂下意識地用劍做出了防禦的姿態。掠影與劍鋒交擊出炫目的火花,玫莉珂失去平衡跌坐在地,而那柄投矛偏轉方向,攔腰折斷了命中的一棵枯樹。

玫莉珂撐地后翻,重新找回平衡。在交擊的瞬間她看清了來襲的投擲物,那是一柄漆黑的重投槍,纏繞着洶湧的魔力。

“這是對汝粗魯的回禮!”卓塔斯嘶聲怒吼,從背後再度抽出一支投槍。

卓塔斯使用的投槍重量堪比人類軍隊的固定式破城弩,經由它強壯手臂的投擲,發揮出超乎想象的力量。但不僅限於此,玫莉珂注意到卓塔斯身上湧現了強烈的魂素,它們正朝它所使用的漆黑投槍流動,恐怕是某種加強型的魔法。

可惡,如果不是尾巴上那個令人不舒服的玩意兒削弱了自己的力量,一開始爆發的龍炎就足以蒸發對方所有人了。

一頭人形龍迎面沖向玫莉珂,大麴刀轉着圓弧劈下。下一瞬間熾紅流光一閃,折斷的曲刀刀刃彈出數十步遠插在泥水中,而正面承受玫莉珂斬擊的人形龍跪倒在地,緩緩低頭凝視胸口殘留高溫熾紅的被斬開的胸甲。

一瞬間將憤怒轉化為力量,施以斬斷一切的高溫斬擊,這是玫莉珂引以為傲的劍招。

劍刃在她腕間輕盈旋轉,劍鋒指向人形龍咽喉準備致命一擊時,人形龍的胸腔瞬間炸開。從中破出的漆黑投矛撞上玫莉珂的劍刃,應對不及的玫莉珂被遠遠擊退,撞斷一截樹榦才止住沖勢。

玫莉珂抹掉嘴角的血跡重新起身。佩劍在剛才的交擊中留下觸目驚心的豁口,如果不是劍身承受了投矛的直接衝擊,恐怕以玫莉珂的強韌程度,也無法抵擋對方的攻擊。

“正面承受吾之攻勢,值得敬佩。”卓塔斯垂下抬矛的手臂,“但汝已被人類腐化,空有血脈,卻仍太過弱小。”

“你覺得你贏了嗎,蜥蜴?”玫莉珂再度向佩劍灌注魂素,熾紅色熔流封裹劍身,劍身斑駁的損傷即刻回復如初。

更多的人形龍從密林間現身,數量遠比玫莉珂原先預想的要多,它們沉默地以玫莉珂為圓心聚攏,封住她可能的逃跑路線。

“隨吾歸家吧,玫莉珂大人。吾王會教導您紅龍女王該有的儀態。”卓塔斯再度提議。

“我可不會聽從一隻蜥蜴的命令。”玫莉珂冷笑。

“不要再以蔑稱侮辱吾!吾乃漆黑飛龍卓塔斯,吾皇凱維烏斯忠實的千夫長!”

接二連三的侮辱終於令卓塔斯暴怒,它再度抽出一支投槍,將黑色的魂素附着其上。如玫莉珂這種等級的純血種很難徹底死去,所以卓塔斯要讓玫莉珂徹底喪失反抗能力。

玫莉珂悄悄咬緊牙齒,聚集精神握住劍柄,準備應對那柄難纏的投槍。恐怕卓塔斯想要再次讓自己的手下拖住她,以此尋找機會將她一擊秒殺。

但並不是沒有勝算,如果能捕捉到投槍的軌跡,在一瞬間將自己的魂素爆發出來施以高速斬擊,或許可以正面接下對方的投矛。

那樣的話,就將勝負全部傾注在下一次揮砍……

“哎呀哎呀,我親愛的助手。”

輕佻的低沉男聲在玫莉珂腦中響起,如同她腦內的聲音一般。

不,如同那個人的聲音一般!

這是直接將聲音投入對方腦中的傳音術,與時之大法師生活時玫莉珂不止一次聽過,因此十分熟悉。

一時間玫莉珂忘記了自己身處戰鬥,倉惶地四處張望,希望能夠看到那個身穿法袍的身影。

“才剛在火爐邊休息一小會兒,你就給我準備了那麼大的驚喜。”

不,這聲音不是他。

玫莉珂冷靜下來,隨即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恥辱。只是某人以傳音術向自己傳遞聲音,而自己就先入為主地誤解了對方的身份。

從周圍那些聒噪不安的人形龍來看,這個聲音同樣在它們腦海中響起。

“嘖,人類法師么……”卓塔斯憤然握拳,“不會讓人類染指吾等的血脈!”

話音未落,它迅速向玫莉珂擲出投矛。附魔的漆黑之矛穿越黑夜與陰影的罅隙,玫莉珂擺出架勢準備硬接,眼前卻被幽藍色光芒籠罩。

從卓塔斯的視覺來看,在那柄投槍將玫莉珂釘穿在地之前,卵型的防護魔法瞬間成形,將玫莉珂完全遮蔽。自己那為之驕傲的,覆蓋著魂素無堅不摧的投槍,觸到了薄如蟬翼的半透明護盾,竟以一個極度扭曲的角度崩飛,只在護盾表面留下一陣晶體狀的漣漪。

與此同時,周圍的人形龍們驚訝地發現整個世界染上了亮橙色的色彩,氣溫不知為何令它們感到鱗片灼熱。當缺乏頭腦的它們終於意識到異象的來源是光源的變化,然後為了消除疑惑而抬頭時,龍群中響起一陣絕望的嚎叫。

一顆宛若太陽般巨大的火球正在雪林上空成形。

狂暴的火元素在它們頭頂凝聚成球狀,宛若有誰用魔法再現了熔盡一切的熾陽,火球的體積之大遮蔽掉了空中的月亮,且沒有停止擴張的趨勢,完全籠罩了空地上的所有生物,成為針葉林上空最耀眼的光源。

望著錶面涌動熔岩的巨大火球,人形龍們終於回想起最原始的恐慌。當第一頭人形龍丟下武器準備逃跑的時候,一聲清脆的響指響徹整座針葉林。

脫離桎梏的火球遵循施術者的意志下落,熾熱的威壓籠罩了所有身處空地的龍類。嚎叫聲被怒漲的烈焰所吞沒,在究極魔法面前它們掙扎如同螻蟻般無力。

地動山搖的劇烈爆炸,彷彿大地也為之撕裂;宛若太陽星核的強烈光亮,足以令注視者瞬間目盲。

當玫莉珂恢復視力,看到的是宛若經受巨龍吐息后的殘缺焦土。

月光下的空地已化作半圓狀的凹坑,凹坑周圍的樹木因衝擊波折斷。數具枯黃的骸骨維持着死時的姿勢,寒風吹過就化作灰燼飄散。低階龍類皮糙肉厚,普通的兵刃對它們收效甚微,但厚重的鱗片並沒有賦予它們太多對魔法的抗性。

從驚駭中回神,玫莉珂難以置信地低頭察看。自己絕對被籠罩進了魔法的範圍,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幽藍色的防護魔法仍然在保護着她,防護罩外是遍布熾色裂痕的焦土,防護罩內她腳下及踝深的雪水甚至沒有蒸發。

不過下一瞬間防護魔法就消失了,失去阻礙的雪水滲入焦土,伴隨冷熱不均的“嘶”聲瞬間化作蒸發的白色蒸汽。

“好像做得有點太過火了呢……”

披灰白法袍的男人拄着法杖站在彈坑旁,扶着鼻樑做出一副懊惱的表情。不過在玫莉珂看來,做出這個表情的恩杜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反思的意思。

正如玫莉珂所想,恩杜自言自語完畢,馬上換上了波瀾不驚的微笑。

“聽說你去散步了,怎麼不叫上我?作為我的助手,至少要知會一聲啊。”

玫莉珂沒空去理會對方話語中的言外之意,她飛快地爬出彈坑跑到恩杜面前,抓起他的袖管翻扯,露出隱藏在袖中的神秘圖案。

一尊矗立於三角塔上的菱形幽藍水晶塔,一桿黃金秤鑲嵌於菱形對角線,秤的兩端分別對應星辰與魂素。

這個神秘的徽記玫莉珂在時之大法師的身上見過無數次,就在那傢伙其貌不揚的法袍衣袖底下。它代指遊離在古特凱爾大陸紛爭之外的中立法師聯盟,『至高塔』。

傳說至高塔漂浮於遠離塵世的黯光之海,古特凱爾最強大的法師們在塔里暗中觀測世界,以千年為單位計算世界命運的走向,且又遊離於各大國家之外,幾乎不會幹涉古特凱爾大陸的任何事項。

而自己所追尋的時之大法師,就是至高塔中極富威望的一員。

“你所擁有的力量……你也是水晶席的法師對嗎?和時之大法師的位階一致,你是水晶席的一員!”玫莉珂顫抖着肩膀,鱗片微微發光。

恩杜從情緒激動的紅龍小姐手裡扯回袖子,帶着揶揄的表情聳了聳肩。

“過譽了,我只是個普通的法師,水晶席那群怪物,我可高攀不起。剛才的魔法看起來嚇人,實際上是長年訓練以及魔法道具共同營造的效果。怎麼樣,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誰讓你是我的助手。”

“玫莉珂,玫莉珂!”針葉林中傳出總騎士長的呼喊聲。

以鬆散陣型排列的斯凱瑞塔士兵從恩杜來時的方向現身,為首的埃斯泰克手握長劍,在看到眼前的焦土之後命令手下士兵四散戒備。他自己則跑向玫莉珂,上下打量她一番,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太好了,您沒有遇到危險。”埃斯泰克露出鬆了口氣的微笑。

對於對方的熱情多少有點不適應的玫莉珂後退一步,環抱雙臂扭開目光。

“礙事。我一個人能處理,你和你的士兵沒必要過來。”

“有時候坦率地表達謝意也不失為一種讓雙方都滿意的溝通方式哦。”恩杜有意無意地補充。

跟着隊伍趕來的艾莉婭小跑着來到玫莉珂身邊,臉上掛着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大概是從沒見過高級毀滅魔法的緣故,稍微被嚇到了。連對玫莉珂詠唱治癒魔法的時候,雙手都在發抖。

盯着艾莉婭故作堅強的姿態,玫莉珂出神片刻,隨後訥訥別開臉。

“煩死了,謝謝你們救我,可以了吧?”

恩杜微笑着點頭:“作為第一次姑且算作通過吧,我親愛的助手。”

玫莉珂臉上浮現怒容,正要對着法師發作——

“啊啊啊啊啊啊!”從化作焦土的彈坑中傳出非人的叫喊。

渾身焦黑的龍形重新站立,它的翅膀已被溶解,燒焦的鱗片與血肉熔合在一起,表皮上遍布半融化的細密蠟滴,竟然還沒有死去。它轉身朝針葉林深處狂奔,碳化的甲殼隨奔逃的動作沿途剝落。

“看來那頭四足飛龍用自己的魂素與我的魔法做了對抗,真是個聰明的傢伙。”恩杜聳肩。

“不要追擊,優先確保周邊安全!”

埃斯泰克朗聲下令。夜間的東境對人類而言十分危險,暴風雪會讓人輕易地迷失方向,而迷失方向基本宣告了人類的死刑,有不少龍族裝作落敗逃跑,將巡邏隊誘入陷阱殺死的先例,他不能讓手下的士兵冒險。

玫莉珂可不是孱弱的人類士兵,她正準備追上去,恩杜伸手將她攔下。

“讓開,我要追上那頭龍!”玫莉珂低吼。

“這支潛入部隊已經不會再威脅到東境,目的已經達到,繼續追擊毫無意義。”他話音稍頓,“另外,你受傷了。”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恩杜打了一個響指,玫莉珂立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像是有人將冰渣融入了她的血管,差點脫力栽倒在地。

“你對我做了什麼?”玫莉珂咬牙。

“你體內混入了那頭龍的魂素,我只是稍微激發了一下。這些魂素會侵蝕你的身體,即使你是龍類也不能放着不管,你應該乖乖接受治療。”

艾莉婭十分努力地治療玫莉珂,但這對她而言顯然不算輕鬆。她嚴格按照神學院中教導的方式驅動魔力,可灌注入玫莉珂身體的治癒之力迅速消散,猶如被海底下的漩渦吞沒。

“恩杜先生,我的魔法好像不起效果!”一邊施法一邊慌慌張張地大喊,艾莉婭緊張得額頭沁汗。

“不用自責,你儘力了。普通的治療魔法對龍類效力有限。”

恩杜舉起法杖,法杖尖端亮起光芒。玫莉珂感到一股柔和的魔力注入了自己的魂素,協助原先的魂素將不屬於她的部分剔除。不到半分鐘的時間,恩杜收回法杖,卓塔斯的魂素已被吸收乾淨。

雖然對恩杜浩瀚的魔力很令玫莉珂驚訝,不過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應該繼續浪費時間。

“我要去追那傢伙。我有很多問題想問它。”她說。

史書記載了451年隕日之巢被沃泰龍群佔領的事情,那一年正是法師離開的年份,很難不把這兩件事情聯繫起來。如果能抓住那頭千夫長飛龍問出情報,或許就能找出有關法師去向的蹤跡。

“真絕情啊,就那麼想要單獨行動嗎?”將法杖收回儲物空間,恩杜無奈地環抱雙臂,“若是你考慮過的決定,那我也不會攔你。”

玫莉珂有些意外。恩杜的實力不容置疑,如果他用魔法強行讓自己留下,她大概也沒有反抗的機會。可恩杜並沒有這麼做,她不明白這是出自什麼理由。

“我……我也跟玫莉珂一起去!”

一旁艾莉婭鼓起勇氣舉手,面對周圍人好奇的眼神,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就是……玫莉珂一個人如果遇到巡邏的隊伍,很容易發生誤會,而且她傷還沒有好,我覺得我肯定能做點什麼!”

“我也要去。”弗特曼斯站到艾莉婭身邊,依然是淡漠的表情,“那頭龍向拉赫瑪密林的方向跑了,那地方很不安全,神官小姐需要一個護衛。”

確定不是因為與那位埃斯泰克有過節所以才決定借口開溜嗎?玫莉珂向弗特曼斯投去疑惑的目光,對方頂着面無表情的臉,異常冷靜地……移開了目光。

“你們啊,一個個的……”恩杜長嘆一聲,隨後將目光移到躍躍欲試的埃斯泰克身上。

“總騎士長大人,雖然紅龍小姐是很美貌,不過你要是也跟着去了,可就沒人領導小夥子們了。”

意識到自己失態的埃斯泰克咳嗽一聲,重新找回總騎士長的威嚴。稍頓片刻,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從盔甲夾縫裡摸出某樣東西,莊重地交到玫莉珂手中。

一枚以寫意手法鐫刻着堡壘圖案的家族徽章,還有一張寫有短訊的羊皮紙字條。

“如果遇到了斯凱瑞塔的巡邏隊,請把這兩樣東西出示給他們,這樣應該能避免衝突。”埃斯泰克面色誠懇,“很遺憾不能多幫一些,還請注意安全,恩人。”

該說不愧是管轄東境的總騎士長么,這傢伙考慮得還真是周到,簡直像是事先準備好的一樣。

玫莉珂盯着埃斯泰克,對方恭敬的身影在她心中種下了疑惑。

為什麼這位總騎士長會毫無立場地偏袒自己,她對此並不知情,也不清楚『恩人』兩字對他而言含有多麼沉重的意味。她只知道人類是擅長詭計的種族,不能僅憑表面的熱忱就交付信任。

“那麼我也送你個臨別禮物吧。”恩杜一抖衣袖,一塊水晶出現在他掌中,“雙向通訊水晶,兩塊水晶之間可以相互傳遞聲音,用這個來保持聯絡。”

玫莉珂點點頭將通訊晶收好,想想也沒什麼可說的,轉身朝千夫長消失的方向走去。兩位跟班向眾人告別之後緊隨其後,三人就這樣消失在針葉林中。

“你帶小夥子們回去吧,這樣興師動眾的,容易嚇到村民們。”

這樣囑咐完總騎士長,恩杜苦惱地捂着額頭,看着被自己的火焰魔法夷平的林區。

“啊,又該開始調查了。居然連千夫長都潛伏進來了,看來沃泰龍群掌握了什麼新的偷渡方法啊……”

“待會兒我來幫你。”埃斯泰克帶着歉意點頭,讓手下士兵收隊。這本該是個家人團聚的安詳夜晚,不該把這樣的寶貴時光從士兵身邊剝奪。

臨走之際,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三人離開的方向停頓,像是還有什麼話沒來得及說。

漆黑一片的針葉林深處,雪幕掩蓋了所有的行蹤,那三個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這就是,戰女神的旨意么……”埃斯泰克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