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妇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要再继续静心调养……药就不用吃了,别着急动气就行。”

“很是感谢。”

“遇见也是缘分,不用说什么感谢。”

收回了替面前的妇人搭脉的手,坐在宽敞的和室中椿姬微微低眉浅笑,几十年的时光也足够她的性格逐渐沉稳,与当初那个有些过于欢脱的少女早已不同,现在的椿姬无论说话语气还是待人处事,都配得上“成熟”二字。

“没想到恩人阁下除了手艺精湛,还会治病,这次遇见一定要让我好好答谢恩人才行。”

“是啊是啊,多亏了有恩人阁下……”

坐在一起的夫妇二人连连称呼椿姬“恩人阁下”,这让她想起了另一位白发的少女,想着当初自己称呼她“恩人阁下”的时候,椿姬半是自嘲半是感叹命运多变,又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别叫咱恩人阁下了,叫咱椿姬就行。”

原来被人这么叫真的会感觉很尴尬啊。

然后,就在说着诸如“近来怎样”相互问候的时候,和室的纸门被拉开了,端着盛放茶杯的托盘,在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的少女走进了这间房间,而她的肤色,几乎与椿姬一样。

少女在三人面前轮流放下茶杯,接着,半歪着头站在了妇人的身边……这时候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够从少女的袖口看到垂下来的,比起饰品更像刑具的金属链条。

椿姬望着那名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椿姬,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中年男人马上就开口了。

“兰儿,陪你母亲回房休息去吧。”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扶起还在说着“真的多亏了您”的妇人起身离开房间,从始至终,直到她拉上纸门离开为止,似乎是带有刑具的少女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等到她与妇人都离开房间以后,椿姬才慢慢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那是多亏了恩人阁下,我家女儿才能够活过来啊。”

男人眉眼之中尽是感激之情,但椿姬此时却不再微笑,她两手握着茶杯转了又转,低头盯着杯中剩余的茶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那只是人偶而已,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女儿,早就去世了。”

隔了半天之后,她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哪儿的话啊,恩……椿姬阁下,怎么会是人偶,兰儿就是我们的女儿啊!我知道的,她母亲也知道的,我们能够分得出来的,虽然不会说话了,但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没错。”

抬起头望了眼男人的眼睛,椿姬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杯中的水,顺便回忆了一下与这个男人相遇的事情……大雪天里抱着因病而死的女儿的尸体找到自己,恳求着椿姬将她的女儿“复活”。

反正只要给钱椿姬也是不问缘由来者不拒,只不过她觉得人偶和男人想要的“复活”好像不太一样,所以也多少提醒了一下,如今过了几年又在它地相遇,看起来他们处的倒是不错……但人偶终究只是人偶而已,椿姬觉得没必要对人偶用情太深。

“我和妻子,我们都能感觉得到,女儿的灵魂就在那具人偶身上……她依旧还是我们的女儿,不管是不是人类,这一点绝对没有变。”

“灵魂啊……”

灵魂什么的自己也完全搞不明白,就和那虚无缥缈的“气”一样,所谓灵魂究竟存与人身体的何处?塑造人偶不过只是利用了残存与尸体之上的最后一缕“生气”,一声叹息一段回忆一抹遗憾,注入自己体内的妖魔之血,如活人一般的血人偶变自然天成,根本无需多做什么“改变”,剩下的也就是修理修理,用带有封印力的拘束具限制人偶体内的妖魔之血,让人偶维持现状不至于形体崩坏……也就那样了,椿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如果真的有灵魂存在的话,作为人偶的制作者,椿姬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该算是人偶还是原来的那个人,真是复杂的事情啊,还是什么都不过问,只专心做做人偶与人偶戏比较好,我喜欢轻松一些的活法……椿姬自嘲的笑了笑。

反正人偶也从来没像自己抱怨过什么不是么?

“只要你们觉得是就好,不说这个了……你们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咱记得不是……”

随便换个话题吧,然后差不多也该准备辞别了。

“没办法的事情呀!女儿本来葬礼都准备办了,大家都知道我家女儿病死的事情,现在变成了这样,让认识的人看到可不好说了啊!就只能搬家了,不过也是倒霉,没想到这座城居然这么不堪……城主他们家简直不是东西,幸好我家在内府也有认识的人居于高位,就算这样都被那些混蛋诈去了几笔钱财,要不是前几日出了那事,我们都准备再搬去别处了。”

有钱人真是好啊,想搬家就搬家……又望了眼衣着华贵的男人,椿姬笑笑没有说出来。

“咱到是不怎么了解这儿的事,毕竟那城主家的儿子对咱倒是还蛮客气的,大概是因为想要咱帮他做个人偶吧?”

关于城主一家的种种非人行径椿姬来到这儿以后也有所听闻,不过对方也没找她的麻烦,只是让她做了一具……

“那些家伙也找椿姬阁下做了人偶!?为什么要给那种人!他们一定……”

男人欲言又止,似乎他要说的话会得罪椿姬,看到他的样子,椿姬莞尔一笑。

“你找咱做过人偶,就该知道咱向来不过问这些事情,恶人善人,世间多是非咱也管不了,做做人偶,演出演出人偶戏,能赚的点钱过活就够了……反正,人偶也并非毫无自觉,生前经历过什么样的事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人偶自然也会做出与之对应的‘反应’,你们和……和你们女儿相处的这么好,想必也是一对疼爱孩子的好父母吧。”

本来想说人偶的,临时改口称了“女儿”,也算顺了对方的意思。

“或许也是……”

男人也沉默了下来……他的女儿正是因为椿姬的“不过问”而能够重回自己身边,那他对于自己恩人那缺失的“道德感”,的确也没有任何立场加以责备。

“椿姬小姐要是不忙的话,就在我这里多住上些时日吧,让我好好招待您,不然欠了这么大的人情,我和妻子心里都实在过意不去。”

“你们没欠咱什么,钱那个时候不是已经付清了么?而且咱也漂泊惯了,实在不喜欢在别人家里住,实在对不住,咱也差不多该……”

“该走了”还没说出口,外面突然变得闹哄哄了起来,椿姬和这座宅院的主人一起望向纸门……

“老爷,不好了!”

宅院的仆人闯进了房间,对于这样的举动,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显然非常不满。

“什么事!没看见我正在和恩人阁下……”

“有,有个白头发的疯女人闯进来了!说要……”

听到“白头发”三个字以后,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椿姬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找咱的,给你惹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椿姬!你给我滚出来!!!”

站在大院中,皇鳶希怒吼着椿姬的名字,她脚下的石板都被踩得碎成了几块,而在大院里,到处都躺着被她打伤的仆人。

即使是对于普通人皇鳶希也依旧下手没个轻重,不过很可能对于她而言,“只是”打成这样已经是留手了。

从房间里走出,椿姬有些无奈的望着正在发怒的那名少女……自己过去曾无数次想象过与自己的救命恩人重逢时的画面,可无论怎么想象,也从没料到会如那晚,会如今日。

“你这歪门邪道的家伙,你的死期到了!!”

“咱说过了,皇鳶希小姐……咱现在并不想死。”

理应报答的恩情已经变成了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感叹命运弄人,也思考是否真的是自己错了,不过,对于现在的椿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你,你是什么人!赶紧从我家里……”

“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了!”

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还想要呵斥眼前的闯入者,但皇鳶希一声怒吼就把他给吓退了回去,现在是谁不懂礼数?椿姬非常想这样问问皇鳶希,她摇摇头,走下门前石阶。

皇鳶希杀气腾腾,见到椿姬出来就准备动手了,但在这个时候,又有人从后面的屋宅中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因听到前院的吵声,在“女儿”的搀扶下,之前让椿姬把脉诊断的那名妇人从后屋里走了出来。

皇鳶希的视线落在了扶妇人出来的“少女”身上,与椿姬相同的肤色,蒙着眼睛的布条,还有那股异于人类的“气”。

那个有着少女样貌的“东西”是椿姬的人偶,皇鳶希立即就认了出来。

“危险!快离那个人偶远一点!!!”

她朝妇人大喊了起来,在皇鳶希的眼中,椿姬所制的人偶当然是十恶不赦的邪物,此地城主一家的惨死也与其有关,现在出现在眼前,除了害人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理由呢?必须立即将它从那个妇人身边除去,用最快的方法!

张开五指,为了避免伤及旁人压制到最小的力度,但是只是这样也足够击穿层岩了,朝着妇人身边的人偶,由肉眼无法察觉的气所形成的“箭”从皇鳶希掌心中间射出。

那是在刹那之间发生的事情,以皇鳶希与人偶之间的距离,“箭”要将它的目标贯穿根本用不到两秒,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完全的出乎她的意料。

在皇鳶希抬手的瞬间似乎就感受到了危险的“恶意”,作为母亲的本能甚至超过了仙人的反应,在“箭”由皇鳶希掌中射出的瞬间,妇人护在了人偶的身前,这个时候,皇鳶希已经来不及收回她的攻击,也来不及叫那名妇人避开了,而就在皇鳶希眼见自己即将酿成大祸的时候,被母亲护住的“女儿”,却一把推开了自己面前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