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大廈正門口，警衛早已經清空了場地，只剩下三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前，一群黑西服黑皮鞋墨鏡全套齊全神色嚴肅的保鏢雙手交叉身後守在這裡。南浩拍了拍林志的肩膀，指向最後面一輛車，吩咐道：“你等會坐那輛車跟着我們。”
林志點了點頭，南浩便向其它同行的幾個保鏢交代了一聲。“這是今天剛來的新人，叫林志，你們多帶帶他。”
“是！隊長！”
在得到他們肯定的答覆后，南浩照例一個人來到旋轉門前候着。林志身旁有三個黑衣保鏢，全都一動不動站得筆直，給人非常難以接近的感覺。林志禮貌性地沖他們笑了一下，但沒有等來任何回應。又過了約莫二十分鐘，正在他百無聊賴之際，身着盛裝的艾蘭終於與經紀人一同從門內出現。
“南隊長，今天又要拜託你了。”艾蘭一如既往的楚楚動人，頭髮沒有扎着而是挽成了髻，一身露肩的藍色晚禮服，更平添了幾分高貴優雅，臉上化着精緻的淡妝，完全看不出昨天受到掌摑的痕迹。
南浩老臉微微一紅，彎腰說道：“職責在身，艾蘭小姐客氣了。”
說完話他立即將艾蘭領到中間一輛車上，拉開車門請她坐進去時還不忘伸手護頂。沒想到這五大三粗的漢子在艾蘭面前也會變得這麼紳士，林志忍不住想道，果然是個男人都難過美人關。
待艾蘭和經紀人都坐進車內，南浩望向一眾保鏢，下令道：“出發。”然後躬身擠進副駕駛座關上車門，林志和其它人也紛紛上車，三輛車組成的車隊按部就班駛上公路。
和自己擠在同一輛小車裡的人，面孔都非常陌生，林志覺得有點尷尬，只能將眼神移向車外。車子逐漸駛過繁華的商業大街，然後右轉進中央廣場。經過一處守衛嚴密的哨站時，所有人都必須下車接受檢查，經過好一番折騰，才獲准放行。
一進傳說中的上城區，彷彿有一堵無形的牆，將中央廣場喧鬧的聲音與這裡隔絕開來，道路也由擁擠變得空曠，兩旁種滿高大的樹木，路邊只有稀疏幾個行人，衣著打扮和下城區的人完全不同，林志有一種回到過去恍然隔世的錯覺。又向前行駛了二三十分鐘，一行人才抵達目的地，一座由花園環繞的小型巴洛克式音樂廳，牆體外雕刻着繁複的花紋，門前有一座小巧精緻的噴水池。
車子剛停穩，南浩就迫不及待下車幫艾蘭拉開車門，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說道:“謝謝，南隊長。”
南浩聽了這話滿臉容光煥發，有一大群人早已經守在音樂廳門口，看到艾蘭出現，紛紛涌了上來，其它保鏢們飛快下車組成人牆將她保護在中間，林志下來時慢了半拍，被人群堵在外面，只能站在原地來回觀望。“這群人追星的勁頭和以前相比倒沒什麼兩樣……”
艾蘭微笑着在人群的簇擁下走進音樂廳，林志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只能低頭問準備倒車出去的司機。“大叔，我接着該幹什麼啊？”
司機大叔聽罷沒好氣說道：“你要幹什麼你都不知道我咋知道？我只是一個司機啊！”
林志被這句話懟得啞口無言，只能尷尬地退到一邊，心裡想着這大叔脾氣真差。
守在外面的除了粉絲和記者，還有一大群警察，他們將整個音樂廳圍得水泄不通。這陣勢，看上去就很不簡單。過了一會兒除了南浩以外，其它的黑衣保鏢又都退了出來，組成一排站在門口警戒着，林志正在思索要不要加入他們的時候，突然有一名警察離開自己的隊伍找了上來。
“請出示一下證件。”
林志愣了一下，然後低頭開始慌慌張張掏口袋。“等一下啊，我應該帶着的……”然後翻出一張金屬ID卡遞給警察。
警察隨意地看了一眼，將ID卡還給林志，壓了壓帽檐說道：“你這個玩意碰到了老道點的警察很容易露陷，自己小心一點。”
“你是……”聽到這話林志心裡咯噔了一下，然後馬上回想了起來，眼前的警察赫然正是公孫零曾假扮過的角色之一，“你在這裡做什麼？”
“嘴巴不要張那麼大。”公孫零小聲說道，“太引人注目了。”
林志馬上收住嘴，公孫零點點頭繼續說道：“跟你們保護艾蘭一樣，我們被臨時抽調來保護那些學城的大人物。”
“你為什麼還要扮警察？”林志小聲問道，“我還以為你扮演了我的妹妹后就放棄這個角色了。”
“我得給自己留條退路。”公孫零譏諷道，“不像某個人。”
兩個人正一來一回言辭交鋒間，又來了輛豪車停在門口，從車上下來了一對年齡相差頗為懸殊的父女，父親有着半身殘疾，坐在輪椅上。女孩則擁有一頭非常醒目的紅色短髮，林志眼尖，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霍琉璃？！”
他下意識地想上前打個招呼，但公孫零橫插一杠擋在了中間，霍琉璃注意到這邊的異樣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但剛好被公孫零擋住了沒有看清林志的臉，霍雲看着女兒神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問道：“朋友？”
霍琉璃轉過頭望向父親，勉強笑了笑。“沒有啦，應該是我看錯了，我們進去吧。”
“你最近經常心不在焉。”霍雲用動了動手指示僕人推着輪椅跟上霍琉璃的腳步，“希望艾蘭的歌聲能讓我的小寶貝振作起來。”
“好啦——”霍琉璃忍不住害臊看了看周圍，“這可是大庭廣眾之下耶，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
“哈哈——”霍雲發出爽朗的笑聲，“你在我面前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啊。”
林志眼睜睜看着霍琉璃走進音樂廳的背影，非常納悶，責問公孫零道：“你攔我幹什麼？”
“如果你與霍琉璃相見，你在集團的工作就算到頭了，你也去不成奴隸堡，更不可能知道真相。”
“什麼意思？！”林志一臉難以置信看着公孫零，“你說得太誇張了吧？”
“霍雲就是我們要保護的大人物，他是學院的院長，理事會的二把手。而你對霍琉璃有救命之恩，他必然會熱情款待重金相酬，但新世紀集團可不會喜歡與學院交情過密的員工。簡單來說，你會因此丟掉飯碗。”
“你怎麼知道我跟霍琉璃之間的關係？”林志還是不怎麼相信公孫零說的話。
“我比你想得更了解你……”公孫零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自己的警察同事，“不說了，我再不回去他們會覺得奇怪。”
“等等！”
公孫零沒有理會林志的阻攔，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有個外表邋遢的老警察剛點上一根煙，看到公孫零回來了隨口問了一句。“你認識那小子？”
“不認識，但看着有點眼熟。”公孫零毫不客氣用手扯下老警察嘴裡叼着的煙，扔在地上用腳踩滅，“都到上城區了還煙不離口，等會讓警督看見了，你就完了。”
老警察滿不在乎地攤開手。“為了等霍家的大人物來，我才忍了這麼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班沒有煙抽會死的。”
“那也不行，給我忍着！”
“你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啊！明明前不久還會找我討煙來抽。”老警察嘟噥了兩句，但見到公孫零眼睛一瞪，只好把下半句牢騷吞進了肚子里，“真服了你，好，我忍行了吧。”
目送公孫零離開，林志站在原地仔細回味着她（他？）話里的深意，如果僅僅只是不希望自己摻合到學院與集團之爭就罷了，但可怕在於……她對自己幾乎了如指掌，自己卻對她一無所知。一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有點脊背發涼，昨天兩個人共處一室的時候，自己竟然毫無防備睡著了……
後面又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賓客，過了大概二三十分鐘，音樂廳裡面隱隱約約傳來了樂聲，演出似乎已經開始了。
林志望着逐漸昏暗的天空，不知怎的莫名有點想家。雖然自己僥倖活了下來，但如果三百年前沒有進冷凍艙的話，就能和家人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光迎接末日，遠比現在一個人孤零零面對這荒唐的世界要幸福得多。
在太陽即將跌落到地平線以下萬物都籠罩上一片暮色的時候，正北方漆黑的天空不急不慢劃過一顆閃亮的星點，林志自小就是天文愛好者，很快想起來自己曾經用望遠鏡觀測過這顆星星，更準確來說——是人造天體。“地球同步軌道上的聯合空間站……”他感慨說道，“沒想到曾經大名鼎鼎的跨國科研項目，三百年後會和我一樣淪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
音樂廳內漸漸響起了若有若無的歌謠，彷彿從悠遠的山谷中傳來，又有如宣示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林志忍不住聚精會神想聽清楚，兩隻腳像着了魔般循着聲音的源頭而去。守在門口的保鏢還在猶豫要不要阻攔，有人說了一句。“別管他，這小子好像和南隊長有點關係。”
追尋着如夢似幻的歌聲，林志穿過空無一人的大廳。一推開半掩着的門，音樂如同潮水般朝臉上涌了過來。偌大一個演出廳，所有的視線和燈光都聚焦在舞台上的一個身影。
林志見過她落寞，害羞，開心和受到驚嚇時的模樣，卻從未見過她在舞台上的樣子，聚光燈下的她，一對湛藍的眼睛晶瑩透澈，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只要一開口，彷彿全世界都只剩下她的歌聲在耳邊縈繞。
全場人默默聽着，甚至都不敢大聲呼吸，不時有人忍不住擦拭眼角的淚水，在這樣荒蕪的末世，還有什麼比這樣的歌聲更能打動人？林志站在門口，迎着深情款款歌唱的艾蘭，所有的愁思一時間全部湧上心頭，對家人朋友的想念，無望的愛，撕心裂肺的仇恨和遙不可及的夢想，熱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一曲唱罷，餘音繞梁未絕，觀眾們忘記了鼓掌，艾蘭迎向眾人鞠了一躬，眾人才反應過來，熱烈的掌聲響徹全場。林志倚靠在門上，心臟砰砰地幾乎要跳出胸膛，從艾蘭口中唱出的歌詞彷彿可以穿透每個人的心牆，將身心沉浸其中甚至徹底忘記自己的存在。
“這就是她的真面目。”公孫零不知何時站在林志身旁，盯着舞台上眾人的焦點，“通過聲音和肢體語言，奪人心魄的女神。”
“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聽到這一席話，林志有如大夢初醒，放眼望去，整個演出廳內所有觀眾都沉浸在如痴如醉的餘韻之中，直到帷幕逐漸落下，遮住這場幻夢的始作俑者。
“我和某人不一樣。”公孫零冷哼一聲，“對這種程度的催眠術，我還是有抵抗力的。”
“催眠？”林志難以置信說道，“咦，奇怪，我怎麼突然跑這裡面來了？”
他感覺臉上有些涼颼颼的，摸了一下，發現手上滿是淚水。
“喜歡嗎？”公孫零轉身離開與林志擦肩而過的時候，淡淡說道，“喜歡就留在這裡多聽會兒吧。”
“等等——阿零！”他追着公孫零來到入口大廳，“我有話和你說！”
公孫零此時頂着一張兇狠男人的面孔，但非常奇妙的是讓人感覺不到一絲違和感，彷彿本來就是這個模樣，他每天見到的眼鏡少女彷彿只是一個記憶中不存在的幻影。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公孫零皺着眉頭停下了腳步，等林志追上自己。
“之前說的那些話……”林志認真鞠了一躬，“是我腦子抽了口無遮攔，對不起。”
“是老傢伙逼你說的嗎？”
“你說的是吳老闆嗎？他……”面對着公孫零彷彿可以看穿一切的目光，林志言辭有些閃爍，“雖然他確實有讓我來找你道歉，但那是次要的，主要是我真的後悔了。”
“算了，你怎麼想的與我沒有關係。”公孫零一臉不屑，“對你來說，我和那群在門口站崗的保鏢沒有什麼區別。不對，至少他們還是受信任的，而我連這點資格都沒有。”
聽到這句話林志心頭一震，舌頭彷彿打了結，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替自己辯解的話。
“你身上好像有股什麼味道。”公孫零突然嗅到了什麼，一臉嫌惡退後了好幾步，“你是從垃圾堆里爬出來嗎？”
林志臉色一紅，也跟着退後幾步，兩個人的距離更遠了。“我覺得還好吧，沒什麼味道啊。”
“你要不要見一下費邊這個老狐狸？”公孫零突然岔開了話題。
“費邊主任？”
“他這兩天應該在故意躲着你。”公孫零指了指林志身後的演出廳，“正巧現在這隻老狐狸也在裡面。”
“我有事想當面問問他，但在這裡人多嘴雜不太方便吧……”
“你在外面的樹叢里找個地方躲着，我等會帶他來見你。”公孫零漫不經心向門外走去，獨自迎向黑夜的懷抱，“不用謝我，我只是為了讓你早點死心離開學城。”
老警察趁着四下無人又悄悄點上一支煙，剛吸上幾口，看到公孫零突然出現，急忙把煙藏在身後。
“不用藏了，我都看到了。”公孫零瞪了老警察一眼，伸出兩個指頭，“給我也來一根吧。”
“天啊！你終於想通了？我的好兄弟！”老警察面露喜色，從金屬煙盒中掏出一支煙遞給公孫零，他接過後施展火魔法一下子就點燃了，小小的火點燃燒在漆黑的夜色中，像極了天空中孤獨的星辰。
“看來今天又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平安夜晚啊。”老警察伸手彈了彈煙灰，“但願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公孫零抬頭望向天空，指着那顆自北向南緩慢運行的星辰。“大叔你知道那顆星星叫什麼嗎？”
“你說哪顆？”
“最亮的那顆。”
“朗基努斯？”老警察吐出一口煙霧，“大概是，我說不準。”
“朗基努斯。”公孫零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弒神者之槍。”
“弒神者之槍？”老警察愣了一下，“那是什麼意思？”
“這是古代語，一個叫朗基努斯的士兵用槍殺害了十字架上的神。”公孫零攤開手，“只是一個故事罷了，如果是真正的神，怎麼會被凡人用一支槍刺死。”
“你膽子真大，在學院里還敢說這種話……”老警察心有餘悸看了看周圍，“有人聽到怎麼辦，你最好還是注意一下。”
即便是在名流雲集的上城區，仍然逃不開天空塔的巨大壓力，這座高塔將整座城市都籠罩在其陰影之下。
“現在是天空塔上的神嗎？”公孫零眯着眼睛望向被稱作“朗基努斯”的星星，用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聲音呢喃道，“我很好奇，你會被什麼樣的凡人殺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