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有且仅有一个出口,就在城市的最北面。在出口的两侧,将整座城市完全环绕起来的一个巨大的金属管道。没人知道管道是由什么材料组成的,甚至没人知道管道的用途是什么。据说,管道是在伊甸园建造伊始就已经存在的。在数十米高的管道上,缠绕着一层有一侧纵向线圈。让管道看上去像是物理书上的产生磁场的螺线管。

在鹤望兰看来,那座巨大到夸张的螺线管,更像是将整座城市困住的围墙。电车飞速驶过,城市在身后飞奔着离去。

“你又逃课了,小兰。”

电车上只剩下两个人,鹤望兰,和她最好的朋友,牡丹。

生活在伊甸园中,有许多鹤望兰想不通的事情。比如世界为何要被毁灭,世界还会重生吗,为何亚当仅仅拯救他们这一群人类,而不拯救所有人?其中,最最让她困惑地就是,牡丹为何选她当自己最好的朋友?

鹤望兰偷觑着牡丹。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手指不断敲打着车身。从哪方面看,都看不出她会跟自己做朋友的原因。牡丹是可以用“帅气”来形容的女孩,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被她的外表吸引——所以她才会被选去圣所吧。圣所需要外表上有亲和力的人,吸引更多的人聆听牧师布道。鹤望兰甚至见过一个女人,跪倒在牧师的脚边低声说,她可以为牧师信仰任何人。

最重要的是,作为一名神职人员,为何她会与自己这样离经叛道的人交朋友呢?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发现了鹤望兰的目光,牡丹笑着问。

“没有,”鹤望兰摇了摇头,低声说,“谢谢你陪我出来。”

“没事,我刚好去边界也有事。”

电车穿越了山涧的轨道,停在了终点站。

“伊甸园”并非是一座城市,恰恰相反,城市仅仅是伊甸园中很小的一部分,可能只占五分之一左右的面积。在都市不曾涉及的领域,是有着自然风貌的丘陵、密林甚至沼泽,荒漠。电车驶至终点前,景色分别在高楼、平原、丘陵之间变化。仅剩的两名旅客从车上走下时,眼前时有着高耸入云乔木的密林。

已经多次逃学的鹤望兰很清楚,森林里没有任何飞禽走兽。按照书上的说法,当初亚当在创建伊甸园时,考虑到动物的兽性并没有将之纳入伊甸园中。大人们常用这段话教育孩童,若不压抑他们的欲望,发扬他们的人性,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踢出伊甸园。

如果按照课本上写的,在外面的世界,森林会更像一座活着的实体。自然,隐藏在枝叶间的毒蛇、黑暗中有着幽绿双眼的野狼、群魔乱舞的毒虫会在悄然无息间夺走她的生命。但那才是一座“活着”的森林,才像是“正常而又残酷”的自然界。现在这座森林,只不过是一个标本,一座墓场。

鹤望兰停住了脚步。远方的景色仍在延伸,她却无法再前进分毫。她尝试伸出手,手指像是触碰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鹤望兰对着手腕上的手环下令。

“取消模拟防护影像,我要看到外面的真实景色。”

“等一下,”牡丹阻止她,“那种破败萧条的景象有什么好看的?”

“我要看。”鹤望兰坚持说。牡丹不在组织她。手环上发出了悦耳的提示音,紧接着一道声音在树林中回荡。

“模拟防护影像取消,现实图像接入中,3,2,1。”

地狱又一次出现在了鹤望兰的眼中。

映入眼帘的,是干涸的土地。土地已经完全龟裂了,像这样的土地,连野草都无法生长,更别提孕育生命了。在鹤望兰心中被称为“墓场”的森林,至少还是绿意盎然,而在伊甸园外的土地上,连“泥土”都不复存在。那一块块裂开的土块与其说是泥土,更像是经过高温炼化过后滴水不剩的钢铁。

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更不可能有人。静,安静地足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红光在瞳孔中窜过,那是远方燃起的大火。只要大气中还有氧气,火焰就永远不会熄灭。自2000年前那场末日战争中遗留下来的火焰持续不断的肆虐着这片大地,夺去了任何痴心妄想为大地带来生机的有机生命体。这样一幅地狱绘图,就是伊甸园外世界的真实写照。

“两千年前,人类用战争毁灭了自己生活的世界,亚当怜悯世人,以神力铸造伊甸园。看到这幅景象,你就应该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吧?”牡丹走到了鹤望兰的身边,困惑地问,“这种炼狱一般的景象,为何你每次都看的乐此不疲呢?”

鹤望兰没有回答。她凝望着地平线远端的火焰,仿佛看到了无穷的希望。

那一天,她在边界待到了黄昏。如果那一天,像往常一样,鹤望兰看着边界,发呆,然后回家睡觉,第二天开始新的生活。或许终有一天,她会忘记自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嫁给织雀,当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

然而在夜幕即将降临前,二人在流淌着小溪边的,发现了已经死去的少年的尸体。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视野种始终是白茫茫的天花板。鹤望兰躺到床上,嘴巴微微张开,脑海中是一片空白。在那画布一般的思绪中,一个少年的脸被勾勒了出来。

紧促密集的敲门声让她从床上了爬了起来。打开门,妈妈站在门外。

“你今天去哪了?”没等鹤望兰表示反对,她就挤进了门内,自顾自坐到了椅子上。在她严厉视线的注视下,鹤望兰被迫坐到了床铺边。

“没去哪……”

“胡扯!你又逃课了对吧!”

同样的情形早已经在这个家中上演了无数次。鹤望兰已经掌握了对付自己妈妈的方法,总结下来七个字,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低下头,只见妈妈的嘴唇开阖,训斥的话语左耳进右耳出。按照往常的经验,很快她的母亲就会骂累,然后离开。

但今天不太一样,也许是对女儿这幅玩世不恭的样子恨其不争,她大声怒吼着:“你的那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爸爸因为‘蠕虫病毒’死真是太好了,不然还不知道他会把你带成什么样子!”

“出去!”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妈妈本来对鹤望兰父亲的教育方式有诸多不满。但这些不满本该随着死者的离去烟消云散。一时的情急让她有些口不择言。本来想要解释,鹤望兰却打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自己的母亲推了出去。

鹤望兰坐回到桌前,她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幅画。父亲曾告诉过她,过去那副画被命名为“星空”,只可惜现在,为了不被其他人撕毁,它只能安静地躺在鹤望兰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