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解醫生?您已經收拾好了嗎?”

等我再次走進客廳的時候,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鐘確認了下現在的時間。

已經是下午四點五十分了。

Lea已經失蹤了半天了,還有十分鐘,不管存不存在的那份遺囑,都就作廢了。

去掉下落不明的明遠父親,每個人大概都會按照法律分得楊中傳的財產。

現在在場的某人,一定期望着這樣的結果會發生,所以才一手製造了詛咒以及Lea失蹤這樣的時間。

但是在那之前……

“當然沒有。但是我有一個重要的發現想跟在場的諸位分享。”

“重要的發現?”

“沒錯,關於兩起所謂的超自然詛咒事件的始末。”

“所謂的?”

二姑吃驚地瞪大眼睛,“兇手難道不是那個大家所說的無賴嗎?”

“當然不是,兇手或者說犯人的作案手法其實算不得高明,但是,”我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微笑,目光掃視着在場所有的人,“有的時候,保持沉默是有理由的。”

“解昀麻煩你說人話好嗎?從剛剛開始我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

楊明遠抱怨。

“明遠你要是想知道真相,那就老老實實安下心來閉上嘴,拋棄掉整個故事是由詛咒而誕生的荒唐念頭,協助我慢慢揭開你家裡的一系列怪事。”

我透過眼鏡片上方的視線,盛氣凌人地瞪了他一眼。

明遠老老實實閉上嘴,點頭表示同意。

客廳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揭開這場可笑的遺產鬧劇之前,我們先來說說這麼多年來鬧得人心惶惶的詛咒事件。”

我拍了拍酸痛的後背,拉來一把椅子坐下。

“詛咒的開始,是因為當年為家裡服務的保姆死去,然後一個自稱是她家人的無賴上門索要錢財,行為遭到老爺子拒絕之後,便遷怒你們,詛咒你們家族。”

“隨後,明遠你姑父去世了,去世的原因很簡單,我猜是二尖瓣狹窄的併發症。”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屋子裡的眾人面面相覷。

“二間半……下載?”

明遠機械地重複了一遍。

“是‘二·尖·瓣·狹·窄’,明遠你應該好好學習一下基本醫學知識。”

我淡淡地回答,“二尖瓣狹窄多發於受風濕熱的中青年群體,女性偏多,但是男性也不是沒有,明遠你的准姑父不是來自高原地區的對吧?”

“對……那又能證明什麼?”

“長期生活在高原地區的人,久而久之面部會出現那種紅色團塊,大家都稱之為‘高原紅’,而你的姑父並非來自於高原地區,出現這種面容,結合之前你跟我說的他的日常行為,我猜他大概有嚴重的心臟病吧。所以,他的死因,大概是因為未治療。咳嗽聲嘶也是這個病的臨床表現。”

“可是……他當初跟我說,自己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

楊小千的聲音在發抖。

我偏偏頭看着她,輕聲說。

“楊小姐,雖說我並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恐怕你的准姨夫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能夠在身患重病的情況下不厭其煩地照看兩個不懂事的孩子,在生命的最後仍然笑着對兩個孩子說他要參加一場偉大的冒險,這種對待生命的勇氣,確實是少有人能夠做到……”

相對作惡多端的人,善良人的離去可能會更加令人懷念和心痛。

這也是兩人至今都能想起他的原因吧。

“那……這樣……”

楊明遠費力晃晃頭,努力從迷惑中擺脫出來,“姑父他……”

“是這樣的,志文跟我說過他有這方面的疾病。”

沉默了許久,楊念雲像是要贊同我的推論一樣,率先打破沉默。

“什麼……大姨你難道早就知道了?”

楊小千被她的回答吃了一驚,不可置信地看着楊念雲。

“但是……既然你知道了,那、那為什麼……你要對我們三緘其口呢?”

楊明遠有些不可思議地望着她。

“當然還是因為你爺爺啊!那老頭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志文,沒有任何理由的不喜歡,我才那樣跟他賭氣,看到他因為詛咒嚇得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想想早早離我而去的志文,我胸口的惡氣也就順暢多了。”

關於准姑父去世的真相這件事真相大白,在場的所有人沉默了很久,一直到我清了清嗓子打破這寂靜。

“可是,之前的事情怎麼解釋呢,我的弟弟失蹤和弟妹的去世。”

二姑回過神來,突然發問。

“楊小姐,你有通訊工具是嗎?”

我沒有理會她的發問。

“哎?那種東西……手機通訊軟件的話……當然有。”

突然被我問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還沒從回憶中走出來的楊小千迷茫地抬起頭看着我。

“我猜你的朋友圈裡,存在這樣的人吧。‘明天就考試了,轉錦鯉得好運’‘轉發這條錦鯉,明天會迎來你意想不到的好運’。”

“就算是存在這樣的人又如何啊!有的時候真的很有效啊!”

不知為何漲紅了臉的明遠搶過話頭。

“那麼你有轉發過這種東西嗎?”

“……才、才沒有!”

“那麼楊明遠先生我問你,你轉了之後,都發生了什麼好運?”

“都說了我沒有轉發過這種無聊可笑的東西啦……”楊明遠小聲嘟囔着,“就算是偶爾一次……確實會有什麼好運的。”

“有中過千萬大獎嗎?”

“當然沒有了……”

明遠蹙起眉,晃了晃腦袋垂頭喪氣地回答,“我的運氣很差,一般都是坐電梯剛好遇到電梯就在所在樓層,或者說遲到了打車走出家門剛好碰到一輛……”

“對,像這種諸如趕車,坐電梯的日常行為,都是一些平時被我們忽略的小事,然而一旦轉發那種信息之後,你就會把這條信息竭力地往生活中去聯繫,所以說,只要有了這種意志,再小的幸運也會被你放大無數倍,如同搞得你們人心惶惶的詛咒,其實根本不存在,只是那個無賴的無理取鬧,可是一旦有了這種基礎,再小的不幸,你們也會試圖與之相聯繫。”

“可是……我父母……”

“明遠,你母親是死於車禍對吧?你為什麼會把這件事也稱之為詛咒帶給你們的不幸呢?”

“因為那正是在詛咒開始之後發生的……”

明遠似乎還想辯解什麼,被他的妹妹打斷了。

“這麼說……我舅媽她……”

“是的,十五六年前酒駕還沒有立法,醉駕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因為酒後駕駛導致車禍,對於被撞的人來說,固然是不幸,但是,這並不等同於詛咒的影響。”

“那麼……我弟弟失聯疑似死亡這件事,和昨天晚上的腳印又是怎麼回事,大偵探先生?”

大姑怒氣沖沖地問我,似乎是被我嘲笑她們迷信的輕佻語氣惹怒了。

“這件事情也很有意思,某些人成功地用了一個手段,騙過了所有人。”

我不急不慢地合上Lea留下的筆記本,“明遠,你是怎麼知道你父親失蹤甚至說死亡了呢?”

“……怎麼又是我啊!”

明遠抗議,不過他還是回答了。

“當然是聯繫不上他很久之後確定的啊。一個大活人好好的要回家了,總不會不聯繫家裡吧?”

“那麼諸位呢?”

我轉頭望着其他人。

“明遠跟我說的……”

大姑乾巴巴地說。

其他人也慢慢點點頭表示附和。

“對,你們一切的證據來源於明遠的說明。這難道是說,假設楊明遠欺騙了你們,你們就絕對會相信這個‘父親失蹤甚至死亡’的謊言嗎?”

“喂!你不是在懷疑我吧!我怎麼會幹出那種事啊!”

明遠忍不住抗議。

“你別開玩笑了!”大姑忍不住跳起來指責我。

“我弟弟的電話我們家裡人都知道的啊!除非……”

大姑的嘴像是鑽出水面吸氧的魚一般一張一合,“啊……除非……”

“難道說……舅舅他也換了電話?”

楊小千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

“對的,明遠的父親換了電話之後,用舊手機號告知明遠,但是偏偏在那個時候明遠的手機丟失。對方熟知明遠當時在外地不能趕回悠蘭市,回到悠蘭市舊手機號不能長期使用,所以才賭了一把吧。”

“也就是說,我們兩個人都是在撥打兩個人之前錯誤的號碼嗎?”

聽到我的話的明遠一臉黑線。

“對的,”我點點頭,“我猜測,偷掉你手機的人,用短信告訴了你父親——在昨晚回來的時候,請在院子里待一會,關於遺囑的事情,我有話要說。”

屋子裡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你是說……”

明遠費勁地從口中把詞彙一個個擠出來。

“其實我父親……是昨天晚上失蹤的?”

“是的。這就是嫌疑人給我們下的陷阱。”

“那麼……那個欺騙舅舅的人,到底是誰?”

我把目光漸漸轉向那位從一開始就沉默不語的女性,緩緩地說。

“能夠輕輕鬆鬆獲得到公司海外代理人電話的,我想是臨時負責掌管公司的你沒錯吧,華白卉。”

華白卉的臉色一沉。

“你這是在說什麼胡話?”

“不要狡辯了,你掌握着明遠父親的新手機號碼,所以做到我說的手法輕輕鬆鬆。雖然說你確定明遠的父親也提供不出什麼證據,但是,我手上可是握有相當多的證據的喔。”

我朝這個貪婪的婦人露出了冷笑。

“你這純粹是猜測下的胡說八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要回房間等警察來調查!”

華白卉激動地站起來,想要快步離開客廳。

還好我眼疾手快,一把鉗住她的胳膊。

“離開客廳沒有關係,我們一起到一樓大廳,把這件事慢慢地解釋清楚好吧?”

被我抓住之後她似乎還想抵抗,但是掙扎了一會發現力量與我相差過於懸殊之後,終究還是放棄了。

我們大家一起走到大廳,本來挺寬敞的大廳,因為一下子填了這麼多人,有點擁擠,明遠在思考着什麼靠着大門站着,楊小姐則因為好奇緊緊抓住自己的保姆和母親。

“那麼,我就要把你的作案手段從頭到尾講述一遍了。”

我盯着華白卉,她似乎是因為有點心虛,低頭不敢正視我。

“在這之前,明遠,”我轉向明遠,“拍拍你的屁股。”

“你在說什麼啊你這個白痴!”

明遠在門口朝我怒吼。

“按照我說的來就行,看看有沒有什麼泥巴灰塵。”

“……哦這樣啊。”

明白意思的他搔搔頭,響亮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沒有泥土啊。”

“這就非常奇怪了,”我笑着望着華白卉,“昨晚外面明明是狂風暴雨,為何明遠剛剛坐的倉庫門口卻是乾乾淨淨的呢。”

“放開我!我怎麼會知道!”

她還在試圖掙扎擺脫我的束縛。

“我來告訴你吧,你在打暈了他父親之後,把他父親拖進了倉庫里,但是倉庫的檯子上留下了大量的腳印,你沒有辦法還原自然的狀態,只好把檯子上的泥土全部抹掉,很可惜,在你抹掉之後,雨再也沒有下過。”

“我的天!”

楊明遠目瞪口呆,“這麼說我爸爸的屍體……現在在倉庫裡面嗎?”

“這點你不用擔心,殺人和傷人的性質有很大差別,我想這個女人還沒有膽子做這種事情,”我瞥了她一眼,“明遠,你去倉庫救你的父親吧,他大概被綁住手腳,服用了安定類藥物什麼的在睡夢中。”

楊明遠匆匆打開大門,奔向昨天檢查過的倉庫。

望着他的聲影消失在視線中,我繼續說道。

“有的東西,只要破壞一點,就再也恢復不回原樣了。”

“你還原不了之前倉庫台階的樣子,就像是你還原不了這個家族的親情一樣。”

“那種事情!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吧!並且我還是在三樓!如果你不信的話,那麼就讓那個傢伙說到底是誰偷襲了他啊!”

“如同我說的那樣,你跟明遠父親聯繫好了,得到昨晚回來消息。你是打算在回來的時候打暈他,然後想辦法藏起來。由於是用明遠的手機號聯繫的,即使是計劃失敗,只要你不被明遠父親看到,任何局勢都是對你有利的。”

“那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我是怎麼繞開明遠攻擊他父親的?”

華白卉停止了掙扎,甩開我的牽拉,向我甩出不屑的冷笑。

“很簡單,利用這個房屋的人為結構。”

“人為結構?難道這個屋子裡存在什麼密道嗎?”

楊書慧倒吸一口冷氣。

“當然不是,這個密道想必你們諸位都知道,還都用過。特別是在你們拿了大堆衣服需要洗的時候。”

我把Lea留在我風衣里的筆記本攤開,上面還留着Lea歪歪扭扭寫的“I彐”的符號。

“這個字符,其實是象徵著這座房子的通道,彐右邊代表着大廳,三條橫線象徵著一二三樓的走廊,而詭計的核心點就在於左邊的這一豎……雖然左邊並不存在任何通道,但是……這個房子的設計里,有一樣東西,代替了它。”

“洗衣道!”

楊念雲大聲嚷嚷起來,“原來如此嗎!她是通過洗衣道從三樓神不知鬼不覺的繞開明遠的?”

“沒錯,因為詛咒飽受折磨折磨擔驚受怕,晚上睡不好覺的明遠,恰恰成為了她計劃的有力證人。明遠可以,也只有明遠可以,給她做不在場證明,因為她的房間必須經過三樓的休息室。”

“不過……如果那樣的話,豈不是我也能通過這個隧道輕易地從二樓爬到各個樓層?”

楊小千皺皺眉,緩緩地說。

“對!很好!”華白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手指着楊小千,沖我吼道“為什麼你偏偏懷疑是我?”

“因為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偶然,而是必然。”

“你有什麼證據嗎?”

楊念雲開口質問我。

“我們先說昨晚上的腳印,它的產生,跟台階上泥土的原理是一樣的,是為了掩蓋雜亂下的關鍵內容,那就是因為下雨明遠父親和她留下的,通過窗戶進入房間的腳印。”

“通過窗戶進入房間?”

楊小千似乎是吃了一驚,但是楊書慧則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書賢小時候確實是喜歡這麼做,但是這又說明了什麼呢?”

“明遠父親的房間窗戶,並沒有窗戶鎖,因為昨晚約定的見面時間正好在下暴雨,在別人睡去后才趕回來的他大概是因為短信和天晚的問題,加上會客廳的大門打開會有吱吱呀呀的聲音,出於不想打攪家裡人的目的,所以做出了嫌疑人完全沒有想到的舉動,也就是一開始沒有在院子里停留,反而是先回到房間,之後又從窗戶爬了出來。”

“你躲在暗處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個過程,估計也注意到了下雨天里鞋會在地毯上留下的泥土痕迹,但是你也同時認為,自己一會也要通過這個房間,所以留下什麼泥土的痕迹並不是問題。”

“你萬萬沒有想到,這一點的疏忽卻給了我揭開謎團的線索。明遠的父親有潔癖,並不能忍受自己房間的灰塵,所以在昨晚進入房間后,簡單地把桌子和相框擦拭了一下。”

“所以,你能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昨天還落有一層灰的桌子相框,今天為何變得光亮起來了嗎?”

“然而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測,自作聰明的小子。”

終於甩開我的束縛的華白卉,冷冷地反駁我。

“這一切都是基於你的猜測,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都可以完成你說的這些行為。”

“當然是這樣的沒錯,但是,你在明知道地板上的泥土不可能被清理乾淨之後,犯了一個大錯誤。”

我微微一笑,“我想你為了快速解決這個問題,把自己房間的地毯與明遠父親房間的地毯換了吧?晚上去洗衣房洗乾淨地毯衣物鞋子上的泥土,這樣的行為太冒險了。”

“這樣也同時意味着——不僅你的地毯上會有明遠這個煙槍昨天掉落的煙灰,你從明遠父親較上脫下來的鞋子和你沾滿泥土的雨衣也沒有辦法處理所以放在你的房間里吧?”

華白卉臉上得意的表情消失了,眉頭緊鎖不再言語。

“媽……這是真的嗎?這一系列事件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嗎?”

楊念雲的眉毛都要消失在她的那頭惹人厭的短髮里去了。

華白卉長嘆了一口氣,終於放下了她的氣勢,

“是的,確實是如你所說。是我做的,身為家族的男丁,我確實想讓更有資格得到股權的他錯過今晚的遺囑。不過我並沒有殺他的念頭……他應該沒事,這麼熱的天氣,也不至於凍傷,給他吃了安定,估計會睡到明天早上吧。”

“這麼說……Lea失蹤也是你做的了?”

楊書慧向盯着一個怪物一樣,看着她的后媽,連連後退。

“不是我!”

華白卉猛地搖搖頭,惶恐地睜大眼睛看着我,“這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我相信你,”我嘆了口氣,“我剛剛也說了,有的時候,沉默是有理由的。”

我把視線轉向抿着嘴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的楊念雲。

“那麼問題來了,明明是只有屋子左側能聽到的洗衣道聲音,身處在屋子的右側的你,真的能聽到咚咚聲嗎!”